大唐狄公案·第一辑套装(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1 05:07:11

点击下载

作者:高罗佩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大唐狄公案·第一辑套装

大唐狄公案·第一辑套装试读:

前言

插图一览人物表第一回 三故友道别亭阁内 二强人拦路大道中第二回 恶斗中断未分胜负 举杯欢饮从此结盟第三回 主簿细述命案始末 县令夜探空宅惊魂第四回 书斋内证物剩无几 茶炉中玄机未分明第五回 巧遇故旧盛情款待 夜行河边异象忽生第六回 醉相公吟诗对明月 新官差遇妓在花船第七回 偶获漆匣始闻逸事 夜探佛寺暗验陈尸第八回 失娇妻船主报官府 查两案县令析疑情第九回 田庄内查案审佃户 桑林中掘尸惊众人第十回 老学究开言谈义理 狄县令解惑释谜团第十一回 访高僧再入白云寺 享美食初临大蟹庄第十二回 错杀二人至死不悟 追查行迹仍旧无踪第十三回 兄弟结伴再登花船 情侣欢会不意反目第十四回 狄公详析未遂谋害 女子蒙面现身公堂第十五回 新妇细述骇人遭际 老吏自承离奇罪行第十六回 用饭处闻仆说疑犯 观戏时听案赞判官第十七回 高僧主持佛门盛典 假儒被揭颜面尽失第十八回 狄县令解说恶阴谋 神秘人终现真面目后记译后记蓬莱全图1. 县衙 2. 孔庙 3. 关帝庙 4. 城隍庙 5. 鼓楼 6. 九华庄 7. 旅店 8. 大蟹饭庄 9. 码头 10. 河流 11. 高丽坊 12. 溪流 13. 彩虹桥 14. 白云寺 15. 花船 16. 水门 17. 曹宅 18. 叶宅 19. 顾宅 20. 饭馆前言《黄金案》将我们带回了狄公仕途生涯的起点。在三十三岁时,他首次担任地方县令,前往位于山东省东北海岸的蓬莱就职。

当时唐高宗(649年—683年在位)赢得了对于高丽大部分领土的宗主权。根据狄公案系列小说年表,狄公于663年夏天到达蓬莱。(1)在662年秋天的中国—高丽战争中,中国击败了高丽日本联军,玉素姑娘便是被掳来的战俘。乔泰作为百长,参加过661年的战役。

书前附有蓬莱地图,附言中有关于中国古代司法制度的介绍,其内容从本系列小说前一部中转来并稍作改动,另有关于小说素材来源的说明。高罗佩(1) 狄公于665年从蓬莱调任至汉源,668年又调任至江苏蒲阳,670年调至位于西部边陲的兰坊并任职五年,676年调至北部的北州,作为地方县令破获了最后三桩疑案,同年被擢升为京师大理寺卿。——原注插图一览

三故友道别亭阁内

路遇劫匪二人恶斗

入书斋狄公寻踪迹

新官差遇妓在花船

失娇妻船主报官府

田庄内查案审佃户

焚尸炉内烈火熊熊

新妇细述骇人遭际

老吏自承离奇罪行

假儒被揭颜面尽失人物表狄仁杰:新任蓬莱县令,人称“狄公”。蓬莱位于山东省东北海岸。洪 亮:狄公的亲信随从,县衙都头,人称“洪都头”。马 荣:狄公的亲信随从。乔 泰:狄公的亲信随从。唐主簿:蓬莱县衙主簿。王德化:原蓬莱县令,在书斋中被人毒杀。玉 素:高丽妓女。易 本:富裕船业主。白 凯:易本的管事。顾孟宾:富裕船业主。顾曹氏:顾孟宾的新妇。曹 敏:顾曹氏之弟。曹鹤仙:顾曹氏之父,经学博士。金 桑:顾孟宾的管事。范 仲:蓬莱县衙书办。老 吴:范仲的男仆。裴 九:范仲的佃农。裴淑娘:裴九之女。阿 广:无业闲汉。海 月:白云寺住持。慧 本:白云寺首座。慈 海:白云寺施赈僧人。第一回 三故友道别亭阁内 二强人拦路大道中无常世间,常有聚散。悲欢更迭,昼夜流转。官员来去,公义存焉。皇统国祚,千秋万年。

三名男子就座于悲欢阁的顶层,一边眺望着从京师北门出城而去的大道,一边各自默默饮酒。这是一座老字号的三层酒楼,位于松林密布的小丘之上,不知从何时起,这里便成了京官专门送别外放官员的地方,待到他们任期已满、返回京城时,亦在此处相迎。正如镌刻在前门上的开篇诗句所言,这阁子因其迎来送往之用而得名。

天空一片阴霾,春雨下得淅淅沥沥,仿佛永无休止。小丘背后的坟园内,两个苦力正躲在一棵古松下避雨,彼此紧紧靠在一处。

三位友人已草草用过午膳,眼看道别在即,然而这最后的时刻煞是艰难,人人都试图说些合宜的话语,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来。三人皆是三十左右年纪,其中二人头戴主簿的锦帽,即将上路的一位则头戴地方县令的黑帽。

梁主簿重重放下酒杯,对那县令含怒说道:“年兄此举真是大可不必,小弟至今为之倍感伤神!你明明可以做到大理寺主簿,如此一来,便与这位侯兄成了同仁,我等仍可在京师中逍遥度日,再说年兄——”

狄公捋着一把漆黑的长髯,已是颇觉不耐,此时断然插话道:“你我此前已经议论过数次了,况且——”话刚出口,却又立时煞住,歉然一笑道,“我也对二位说过,整日埋头案牍公文,只研究些纸上官司,我早已心生厌倦。”“那也不必非得离开京城吧。”梁主簿又道,“莫非此地就没个令人起兴的案子不成?户部员外郎一案如何?那人似是名叫王元德,杀死下属小吏,还从银库中窃走了三十锭黄金,从此遁迹潜逃。侯兄的叔父,户部郎中侯广大人为了此事,正天天催问大理寺可有消息,侯兄想必最清楚不过了!”(1)

身着品官补服的侯主簿面露忧色,犹豫片刻后方才答道:“我们至今仍未发现那歹人的一丝踪迹。狄年兄,这案子可是大有趣味哩!”“你想必也知道,”狄公淡淡说道,“此案由大理寺卿亲自过问,你我看过的只是例行公文与抄件而已,除了文书还是文书!”说罢取过镴制酒壶,给自己又斟满一杯。

三人默然半晌,梁主簿又开言道:“年兄至少也该挑个更好的去处才是!蓬莱远在海疆,雾雨连绵,甚是阴冷凄清。关于那地方,自古以来便有种种奇事异闻,莫非你不曾听人讲过?据说在风雨之夜,死人会从坟墓中爬出,海上吹来的迷雾里常有奇形怪状的东西,甚至听说树林里有人虎出没,脚上还踩着被咬死之人的鞋子哩!但凡明智识窍者,都会拒绝去蓬莱任职,谁知年兄竟然毛遂自荐!”

狄公却是听而不闻,兴冲冲地说道:“试想甫一到任,便有一桩疑案摆在眼前。从此以后,我总算可以甩脱枯燥无味的案牍公文,能与有血有肉、生气勃勃的大活人打上交道了!”“别忘了你还得与死人打交道哩!”侯主簿淡淡说道,“派去蓬莱的查案官回京后,上报曰关于蓬莱县令被害一案,至今不明凶手是何许人,亦不知为何要杀人害命。我曾经跟你讲过,查案官带回的案卷存放在大理寺档房内,居然有一部分莫名失踪了!”“个中玄机,你我皆是心知肚明!”梁主簿附和道,“足见县令被害与京师不无干系。年兄若是办理此案,天晓得会捅出什么马蜂窝来,或是因此被卷入高官显宦们的阴谋中去也未可知!你已是明经及第,有此功名,留在京师中定会前程大好,何必埋没在蓬莱那样的偏僻之处!”“小弟也建议年兄不妨三思。”侯主簿亦热切说道,“眼下仍为时未晚。你只需推说突发小恙,告上十天的病假,吏部自会另行委派他人赴任。狄年兄千万听小弟一句,只因你我是知交好友,我才会道出此言!”

狄公见二友眼中流露出殷殷恳切之意,不禁颇为动容。自己与侯主簿相识虽不过一年,却已深觉此人头脑敏锐、才干优长,一向赞赏有加。

狄公举杯一饮而尽,起身温颜说道:“二位一片忧虑关怀,足见高谊,狄某承情之至!二位所言甚是中肯,留在京师的话,于我的前程更为有利,但我自认应有此担当。梁兄方才说的功名,在我看来只是老套常规,算不得什么大事,后来在秘阁中埋头公文,消磨数载,亦是乏善可陈。狄某心意已决,立志从今往后,上为天子,下为黎民,竭诚效力,万死不辞,非如此不足以心安,蓬莱才是我走上仕途的真正起点!”三故友道别亭阁内“或是终结也未可知。”侯主簿低声咕哝一句,起身踱至窗前,正瞧见那两个掘墓人已走出树荫开始掘土,忽然面上变色,连忙顾视左右,又转头哑声说道:“外面已是风停雨歇。”“那我便上路了!”狄公朗声说道。

三人顺着狭窄盘旋的楼梯,一路朝下走去。

只见一位老者牵着两匹坐骑,正在院中等候。伙计斟好了上马酒,三友皆一饮而尽,最后又语不成句地叮咛嘱咐一番。主仆二人登鞍上马后,狄公扬鞭作别,然后朝着大道一径驰去。

梁侯二人仍旧立在原地,目送狄公远去。侯主簿面带隐忧,开口说道:“我刚刚听说一事,只是不想让狄年兄知道。今日一早,有人从蓬莱入京,对我道是那边正谣言纷纷,传说有人看见了被害县令的鬼魂在县衙中四处游荡。”

两天之后,将近正午时分,狄公与其随从行至山东省界。二人在兵营关卡中用过午饭,又换过马匹,然后沿着大道一路朝东,直奔蓬莱而去,此时途经一片乡间地带,周围山坡起伏,密林丛生。

狄公身着简朴的褐色骑服,将官袍与其他几样行李一并装入两只大鞍袋中。离京之前,他决意独自一人先赴蓬莱,稍事安顿之后,两位夫人与子女随后再到,因此方可轻装出行,待家眷仆从们一路车马箱笼前来时,再捎上自己的一应家什。狄公有两件最为珍爱的宝物,皆由随从洪亮携在身上,一是著名的雨龙剑——此乃狄家的传家之宝,二是一部关于司法断案的典籍——狄公之父生前曾官至尚书左丞,在此书中留下了许多亲笔批注。

洪亮原是太原狄府的一名老家仆。狄公尚在幼年时,便得他悉心照料。后来狄公迁至京城并自立门户,忠心耿耿的洪亮始终襄助左右,既能督管家中一应事务,又能出谋划策,十分得力。如今狄公外放蓬莱,洪亮仍坚持一路相随。

狄公缓辔而行,转头说道:“洪亮,如果天气一直晴好,今晚我们便可抵达兖州城,明日一早再出发上路,午后便能走到蓬莱境内。”

洪亮点头说道:“我们应对兖州的军营统领提议,让他派出信使快马先行,好去蓬莱县衙告知老爷即将驾临的消息,并且——”“此事大可不必!”狄公插言道,“那边自从县令遇害后,由主簿负责暂理一应庶务,让他得知新县令已经任命便足矣!今日经过省界时,军营统领提出派兵护送,但我更愿悄悄抵达,不想惊动地方,因此才辞谢未受。”

狄公见洪亮默然不语,便又说道:“我已仔细读过王县令被害一案的案卷,但是最要紧的一部分文书却已不翼而飞,即在死者书斋内找出的私人信札。查案官将这些书信带回京师,不料却被人盗走了。”

洪亮忧心说道:“查案官在蓬莱时,为何只驻留了短短三日?朝廷命官被害毕竟非同小可,他本应多花些时日,对于凶手为何作案、如何作案,至少也该查出个眉目来再走才是。”

狄公频频点头,议论道:“此案颇多蹊跷之处,这只是其中的一桩罢了!查案官只是报称王县令被毒杀在书斋内,毒药是用蛇根木磨成的粉末。至于如何下的毒,却是一无所知,关于凶手究竟是谁以及为何作案,亦是毫无线索!”

半晌过后,狄公又道,“此次任命一被批准,我便去大理寺拜会那查案官,不想他已远赴南方公干去也。他手下主簿给我的文书并不齐全,还说查案官从未跟他议论过此案,不曾留下任何批注,也没说过应当如何继续追查。看此情形,我们怕是得从头做起了!”

洪亮并未答言,似是没有狄公那般心热。二人默默走了一阵,半日也没遇见一个路人,不觉行至一片乡间野地,道路两旁皆是大树与浓密的灌木丛。

二人经过一个转弯处,路边小径上突然冒出两个骑马的大汉,身穿打了补丁的骑服,头上扎着肮脏的蓝布条,一人弯弓搭箭,正瞄准他们两个,另一人手持钢刀驱马上前,大声喝道:“当官的,赶紧下马!留下你和那老头儿的买路财!”(1) 指缀有“补子”的中国古代官服。明代补服的补子是一块约40到50厘米见方的绸料,织成不同纹样,再缝缀到官服上,胸背各一,表示品级,文官用飞禽,武官用走兽,各分九等。第二回 恶斗中断未分胜负 举杯欢饮从此结盟

洪亮在马背上急忙转身,意欲将雨龙剑递给狄公,不料一枝羽箭正擦着头皮飞过。“老头儿,收着你那破铜烂铁别动!”持弓者叫道,“不然就一箭射穿你的喉咙!”

狄公迅速估量一下眼前的情势,分明是突遭暗算,且又无力反击,不禁恼怒地咬紧双唇,暗骂自己不该辞谢官兵护送。“快些拿钱出来!”持刀者吼道,“遇上我们两个绿林好汉,算是你的造化,姑且放你一条生路逃命去吧。”“什么绿林好汉!”狄公甩镫下马,冷笑一声说道,“抢劫手无寸铁的路人,还有弓箭手替你护驾!不过是一对平常的剪径蟊贼罢了!”

那大汉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动作异常迅捷,立在狄公面前,手持钢刀拉开架势。只见他身量比狄公还要高出一寸左右,宽肩粗颈十分壮硕,一张阔脸凑上前来,怒道:“你这狗官,休得骂人!”

狄公面上涨得通红,对洪亮命道:“拿我的剑来!”

持弓者闻听此言,立时驱马赶到洪亮身前,对狄公喝道:“闭上你的嘴,老实听话照办!”“只管放出手段来,让我看看你们并非是剪径蟊贼!”狄公怒道,“给我宝剑,我会先结果了这个贼人,然后再收拾你!”

持刀的大汉突然大笑几声,放下钢刀,对持弓者叫道,“老兄,我们就跟这大胡子消遣一二!把剑给他,我非得让这书呆子稍稍吃些苦头不可!”

持弓者若有所思望了狄公一眼,对同伴厉声说道:“没工夫消遣了!我们还是赶紧夺了马匹,离开此地。”“果然不出我所料,”狄公轻蔑地斥道,“大话连篇,胆小如鼠!”

大汉骂了一声娘,走到洪亮的马前,一把抓过宝剑掷予狄公。狄公接剑在手,先迅速脱下长袍,又将长髯分作两绺,在脖颈后系成一结,方才拔剑说道:“无论胜负如何,你们都得放了那老者!”路遇劫匪二人恶斗

大汉点头同意,随即举刀冲狄公胸口刺来。狄公轻松挡开后,一连几下左右开弓,令对手不得不喘着粗气退后几步,多加了几分小心,才重又攻上前来。一场打斗渐渐激烈,洪亮与持弓者从旁屏息观望。几个回合过后,狄公明显看出对手的剑术是无师自通边打边学来的,刺击的位置不如正经学艺者精准,但是此人体力极佳,并且很有策略地一再引诱狄公到路边激斗,那里地面坑洼不平,更易施展出他的脚下功夫来。狄公虽然习武多年,但是要说在武场外与人真正打斗,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只觉十分快意,正在寻思不久便有机会取胜,对方的寻常钢刀却已不敌雨龙剑的锋刃,就在对手用力一劈时,“哐啷”一声断成了两截。

大汉呆立在地,愣愣看着手中的断刀。狄公一转头,对另外那人喝道:“轮到你了!”

持弓者从马背上跳下地来,脱去外褂,又撩起长袍的下摆掖在腰间。方才他已看出狄公剑法一流,二人交手后,彼此快速进击推挡几下,狄公也看出对方身手不凡,端的是训练有素的行家里手,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愈发觉得浑身血往上涌,头一场打斗正好舒活了筋骨,如今感觉已入佳境,雨龙剑也仿佛与自己融为一体,运用得格外自如。只见狄公连攻数下,时而虚晃,时而直刺,对手侧身避开,虽则膀大腰圆,脚下却异常灵活,随后又迅速猛砍数下作为回击,只听雨龙剑挥动处飒飒有声,挡开了招招击刺,然后直刺向对手的咽喉,可惜偏了一寸。那大汉并不畏惧,左右虚晃几下,准备伺机再战。

忽听一阵兵刃撞击的锵锵声,只见一支马队绕过转弯处疾驰而来,却是二十名骑兵,个个背弓佩剑,将狄公等人团团围住。“你们在此处做甚?”领头者喝问道。此人身穿制衣,戴着一顶缀缨头盔,可知是个巡兵百长。

眼看头一次与人打斗被迫中断,狄公十分着恼,便冲口答道:“在下狄仁杰,乃是新任蓬莱县令。这三人是我手下随从,一路走来,只觉腿脚僵硬得很,于是在此地耍弄耍弄刀剑,专为舒活一二。”

百长面带疑色瞥了四人一眼,大声说道:“县令大人,烦请寻出官牒来与我瞧瞧。”

狄公从靴筒内抽出一个信封递上。那百长匆匆浏览过里面的文书,又交还给狄公,行了个礼,恭敬说道:“十分抱歉搅扰了大人。听说附近有剪径强人出没,我等不得不小心提防。还望大人一路顺风!”又朝手下喝令一声,一行人马如飞而去。

等那一队巡兵消失了踪影,狄公方才举起宝剑,口中说道:“我们接着再来!”并朝大汉的前胸刺去。

不料大汉挡开这一剑后,随即收刀入鞘,率然说道:“县令还是赶路去吧。想不到天下为官作宰者还有如你这般之人,令我心中甚慰。”说罢朝同伴示意一下,二人跳上马背。

狄公将宝剑交给洪亮,重又穿上长袍,说道:“我收回方才说过的话。你们确是两条好汉。不过长此以往,你二人定会如平常盗贼一般白白断送了自家性命。无论以前有何冤仇,还是通通忘在脑后为上。听说唐军在北方边陲与胡人大战,正需要你们这般人才。”

持弓者迅速瞥了狄公一眼,平静说道:“奉劝县令自己把剑背好,不然怕是又会遭遇不测。”说罢拨转马头,二人一同消失在密林之中。

狄公从洪亮手中取过宝剑,负在自己背后。洪亮满意地说道:“老爷给了他们一顿好教训。不知那二人以前做何营生?”“寻常来说,这些人都是心中怀有或虚或实的怨愤与不满,”狄公答道,“于是走上了违法反叛的歧路。不过他们有自己的信条,只劫掠官员与富户,还常会帮助穷苦百姓,有着英勇侠义的名声,自称为‘绿林兄弟’。好了,洪亮,真是一场好斗,不过也耽搁了不少工夫,我们抓紧上路吧。”

黄昏时分,主仆二人进入兖州城,被城门守卒直接送往驿馆。驿馆位于此城中心,专为过路的官员所设。狄公要了一间二楼的客房,又命伙计送些吃食来,经过长途劳顿,颇觉饥肠辘辘。

用过晚膳后,洪亮为狄公斟上一杯热茶。狄公坐在窗边朝外眺望,只见驿馆前方有许多兵士正穿梭往来,火把的光亮映得头盔铠甲格外耀眼。

忽听有人叩门。狄公转头一看,只见两个高大汉子走入房中,不觉惊叫道:“老天!居然是你们这对绿林兄弟!”

两条大汉笨拙地躬身一揖,虽然仍旧穿着打有补丁的骑服,头上却已戴了猎帽。先与狄公交过手的魁梧大汉开口说道:“今天午后,老爷在路边对那百长说我二人是你的随从。过后我们兄弟合计了一番,心想老爷既是县令,我二人不应害得老爷扯谎。若是肯收留我们,从此愿效犬马之劳,忠心服侍老爷左右。”

狄公闻听此言,不禁扬起两道浓眉。另一个大汉急忙又道:“我二人虽说对县衙公务一窍不通,但还懂得依令行事,没准能为老爷干点力气活,多少派上一些用场。”“你们姑且坐下。”狄公说道,“我先听听你二人的来历。”

两个大汉坐在脚凳上。头一人将硕大的双拳搁在膝头,清清喉咙说道:“我名叫马荣,原是江苏人。我爹曾有一条货船,我本是他的帮手,由于长得身强力壮,又专好与人打架,我爹便送我去跟一个有名的拳师学艺,还让他教我读书写字,日后好去入伍从军。可惜后来我爹意外身亡,还留下许多债务,我迫不得已卖掉货船,给当地县令做了保镖。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那厮不但贪赃枉法,且又生性狠毒,为了霸占一个寡妇的财产,竟将那女人屈打成招。我与他争执起来,那厮动手打我,于是我便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过后不得不亡命山林。但我敢以爹爹的名义发誓,我从没随便杀过人,也从没劫得谁倾家荡产过。我这位义兄也是如此。要说的就是这些!”

狄公听罢点头,又看看另外那人。只见他直鼻薄唇,相貌周正,轮廓分明,此时手捻髭须说道:“我本是名门之后,如今隐姓埋名,姑且自称乔泰。有个军官曾故意派我的战友们去送死,我立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那恶人后来踪迹全无,我向朝廷告发他的罪行,却是无人理睬,于是我就投身绿林,走遍大江南北,惟愿有朝一日能找到那个罪魁祸首,然后取了他的性命。我从不抢劫穷人,我的刀剑也是干净的,从没沾上过不义之血。我为老爷效命,但是请老爷答应我一件事,一旦找到仇家,老爷就得放我离去。我以所有惨遭屠戮的战友们之名发誓,一定要砍下那人的头并扔去喂狗不可。”

狄公缓捋长髯,凝神注视着面前二人,半晌过后说道:“我接受你们的请求,也答应乔泰所说之事。不过,你一旦寻到仇家,须得先让我知道,并考虑能否将他依律惩处。你们可以与我同去蓬莱,看看有没有用武之地。如果不能如愿,我自会对你们明言,你们也得答应过后立即加入北军。若想跟随于我,以上所言的条件,或是全有,或是全无。”

乔泰面露喜色,热切地说道:“全有或全无,我们将铭记在心!”说罢站起身来,跪在狄公面前叩头三下,马荣也依样而行。

二人起身后,狄公又道:“这位是我的亲信家人洪亮,我对他事事都不隐瞒,以后你们三人将会时常共事。我也是头一次做地方县令,对于蓬莱县衙是何模样,尚且一无所知,想来书吏、衙役、守卫等都是本地人。我还听说蓬莱正有怪事发生,天晓得那些衙员们会如何沆瀣一气。我身边需要有几个亲信,你们三人便是我的耳目。洪亮,叫伙计送一坛酒来!”

四只酒杯一一斟满后,狄公向三名亲随挨个举杯,三人也恭祝老爷贵体康健、事事顺遂。

次日一早,狄公走下楼去,见洪亮与两名新随从正在庭院中等候。马荣乔泰显然已去店铺中采买过衣物,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褐袍,腰系黑绦,头戴黑便帽,俨然一副官府差役打扮。“老爷,今天阴云密布,”洪亮大声说道,“怕是会下雨的。”“我已带了斗笠在身,”马荣说道,“如此一来,我们便可直奔蓬莱了。”

四人登鞍上马,从东门出了兖州城。头几里路上行人甚众,后来便渐渐稀少,刚刚进入一片无人的山地时,只见对面有一人骑马疾驰过来,还牵了另外两匹马同行。马荣瞥了一眼,赞道:“真是好马!我喜欢那匹面上有白斑的。”“那厮不该将皮箱放在马鞍上,”乔泰插上一句,“纯属自招麻烦!”“何出此言?”洪亮问道。“在这地方,那红皮箱子常是收租人用来装现钱的,”乔泰答道,“聪明的话就该藏在鞍袋里才是。”“那人看去似乎十分匆忙。”狄公随口议论道。

正午时分,众人行至最后一道山梁处,忽然下起了一阵瓢泼大雨,于是躲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暂避。远远望去,只见前方一片青葱碧绿的半岛,正是蓬莱县所在。

四人略用了些冷点心,又听马荣大谈自己与乡下女子的几遭艳遇。狄公虽对这些露骨的荤故事并无兴趣,但也心觉马荣贫嘴薄舌的颇有几分诙谐,甚是引人发笑。马荣正欲讲述另一桩类似情事时,却被狄公插话打断,“我听说附近一带还有猛虎,原以为这些野兽会喜好更为干爽的气候。”

乔泰一直从旁默默聆听,此时开口说道:“这事可说不准。此类猛兽通常会在密林丛生的高地上出没,不过一旦尝过了人肉的滋味,也会下到平原里四处游走。不定我们到了那边,还能美美地打一回猎!”“那些关于人虎的说法,又是怎么回事?”狄公问道。

马荣转过头去,心神不安地瞥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树林,立即答道:“从没听说过!”“老爷,可否借宝剑与我瞧瞧?”乔泰发问道,“看去似是一把上好的古剑。”

狄公将宝剑递给乔泰,说道:“此剑名叫雨龙。”“莫非这就是那著名的雨龙剑!”乔泰喜出望外,大声叫道,“天下哪个剑客提起它来不是心怀敬畏!三百年前,有个最出名的铸剑名匠,人称三点,这便是他亲手打制的最末一把剑,也是最好的一把剑!”“传说三点曾经锻造过八次,可惜每次都失败了。”狄公说道,“他许下一愿,如果制成的话,就将自己年轻的爱妻献祭给河神。第九次他终于打成了,随即便用此剑在河边砍下妻子的头颅。突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三点被雷劈死,夫妻二人的尸身也被巨浪卷走。此剑在我狄家代代相传,至今已有二百年之久,向来传给家中长子。”

乔泰拉起项巾,遮住口鼻,免得自己吐息间弄污了宝剑,然后方从鞘中抽出雨龙剑,虔敬地双手捧起,细细赏鉴。只见剑身发出青绿色的寒光,薄薄的利刃上不见一丝裂痕。乔泰目光灼灼,眼中闪过一星神秘的火花,“如果我命中注定死于刀剑之下,但愿会血洒此剑!”说罢深深一揖,将宝剑还与狄公。

此时雨势渐弱,已转为毛毛细雨。四人再度上马,顺着山坡一路驰下,行至地势平坦处,只见路边竖着一根石柱,正是蓬莱县界的标志。狄公眺望远方,只觉赏心悦目,这片雾气迷蒙的泥泞平原,就要成为自己的治下之地了。

众人纵马前行,直到午后多时,方才看见蓬莱城墙从浓雾中隐隐现出轮廓。第三回 主簿细述命案始末 县令夜探空宅惊魂

狄公一行人走到西门前。乔泰凝神打量,只见一座样式简朴的二层门楼,城墙低矮。“我已看过蓬莱地图,得知此城周围有几道天然屏障。”狄公对三人说道,“在距下游大约九里的河口处,建有一座规模很大的要塞,里面驻有重兵,负责检查所有往来船只。几年前我大唐与高丽国交战时,他们曾经拦截过高丽战船,使其不得驶入河流。此河北岸是悬崖峭壁,南岸则只有一片沼泽湿地。蓬莱作为附近唯一的良港,便成了与高丽和日本通商的中心。”“在京城时,我曾听人讲过,”洪亮说道,“有很多高丽人定居在此地,尤其是水手、船工与僧人。他们住在城东溪流对岸的高丽坊中,附近还有一座有名的古寺。”“如今你可去找高丽女人碰碰运气!”乔泰对马荣说道,“然后再去那庙里花上几个小钱,便可赎清罪孽了!”

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卒打开城门,四人一路进去,穿过热闹的街市,直走到衙院高墙外,又沿墙行至朝南的正门前。

几名守卫正坐在大铜锣下的条凳上,一见狄公,连忙跳下地来郑重行礼,恭候新县令进门后,却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正好被洪亮看在眼里。

一名衙役引着狄公等人穿过前院,走入对面的公廨内。只见四名衙吏正在挥毫疾书,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的憔悴老者从旁督管。

老者一见狄公,急忙上前恭迎,结结巴巴地自称是唐主簿,目前暂理衙内一应庶务,又焦虑不安地说道:“老爷大驾光临,小人居然未曾提前接到消息,还请恕罪。如今不但连洗尘宴都还不曾预备,而且——”“我原以为路过省界时,军营已经派出信使先行来过了,”狄公插言道,“定是在哪里出了差错。既然我已到此地,不妨领我看看县衙内外。”

唐主簿先引着众人走入县衙大堂。堂内轩敞阔大,青砖铺地,打扫得十分干净,后方平台上摆着高高的案桌,桌面上铺着光亮耀眼的大红织锦,案桌后挂着一幅褪了色的绛紫帷幕,几乎占去整个墙面,帷幕中央用金线绣有硕大的獬豸图样,正是明察秋毫的象征。

一行人穿过帷幕后面的门扇,又走过一条窄廊,进入二堂内。这里亦是十分整洁,光亮的书案上不见一丝尘土,雪白的墙面新近才粉刷过,靠墙摆着一张长榻,上面铺有华丽的墨绿织锦。狄公匆匆看了一眼隔壁的档房,出门走到二进庭院内,对面便是前厅。唐主簿连连解释说自从查案官离开后,前厅就再未用过,里面的桌椅家什可能摆放得有些凌乱。狄公见他腰背佝偻、举止畏怯,看似张皇不安,不禁有些好奇,开口嘉勉道:“看来你将衙院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序。”

唐主簿躬身一揖,期期艾艾地说道:“回老爷,小人在此处做公已有四十年了,刚进衙门时,还是个跑腿的小童。小人一向喜欢事事有条不紊,多年来真是一切顺遂,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说到此处声音渐低,疾步上前推开了前厅大门。

前厅正中有一张雕花精美的高桌。众人走到桌前,唐主簿将一方县衙大印恭敬地呈给狄公。狄公伸手接过,将其与簿册上的印记对照了一下,方才签收,从此刻起,算是正式主管了蓬莱全县。

狄公手捋长髯,说道:“在办理例行庶务之前,理应先勘查王县令被害一案。日后我自会召见本地名流士绅,一切依礼行事。今天除了见过一众衙员外,我还想与城中的四位里长会面。”“启禀老爷,还有一位,”唐主簿说道,“即高丽坊的里长。”“他可是我大唐人氏?”狄公问道。“不是,老爷。”唐主簿答道,“但他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说罢掩口咳嗽几下,又怯声禀道,“还有一事,恐怕老爷听了,会觉得有些出奇。刺史大人曾经准许过东岸的高丽坊自理其务,由里长负责维持秩序,唯有他请求协助时,我们这方的人员才可进去。”“此事确实出奇。”狄公低语道,“这几日里我自会详查一番。好,现在你去召集所有衙员在大堂内汇合,我想去内宅中看看,再稍事休息一二。”

唐主簿面露尴尬之色,犹豫半晌,方才说道:“内宅倒是修葺一新,去年夏天,王县令刚将各处齐齐粉刷了一遍。只是他的家什箱笼等物仍然放在里面,都已捆扎起来。王县令只有一个遗属,便是他的兄弟,但至今尚无消息,小人也不知该将这些东西送往何处。王县令鳏居多年,无有家眷,只雇了几个本地人作仆佣,自从他……不幸身亡后,众仆也已悉数散去。”“如此说来,查案官驾临时,又下榻何处?”狄公惊异地问道。“回老爷,那位大人就睡在二堂的长榻上,”唐主簿郁郁答道,“衙吏们将一日三餐也送到那里去。凡此种种皆是大悖常规,小人也甚感无奈。我给王县令的胞弟去信后,谁知全无消息,让我……虽说实在不该如此,不过——”“这倒无妨。”狄公迅速说道,“此案了结之前,我并不打算派人去接家眷来。我可去二堂内更衣,你且带我的几名随从前去各自的衙舍中。”“回老爷,就在县衙对面,有家上好的客栈,”唐主簿急急说道,“小人与贱内正住在里面,想来老爷的随从也会——”“这又是大悖常规了,”狄公冷冷说道,“你为何不住在衙舍中?你已在衙门里行走多年,总该懂得这些规矩!”“回老爷,小人以前确实住在前厅后面的房舍里,”唐主簿连忙解释道,“皆因屋顶需要修补,于是才在外头暂住几日,想来也是情有可原——”“且罢!”狄公说道,“但我仍想让我的三名随从住在衙内,你可将他们安置在三班房中。”

唐主簿深深一揖,与马荣乔泰一齐退下。洪亮跟着狄公走入二堂,服侍老爷换上官服,又沏了一杯热茶。狄公一边用热手巾揩擦脸面,一边问道:“洪亮,你说那老主簿为何会是如此情形?”“他看似太过谨小慎微,”洪亮答道,“据我猜想,老爷意外驾临,搅得他心神大乱。”“我倒是觉得,他更像是对县衙中的什么东西怕得要命,”狄公沉思道,“因此才搬去客栈暂住一时。罢了,我们以后自会知晓!”

这时唐主簿走来,禀报曰所有人员都已齐集大堂。狄公取下头上的家常便帽,换上乌纱官帽,直朝大堂走去,洪唐二人一路跟随。

狄公在案桌后坐定,示意马荣乔泰立在座椅背后,先说了几句客套开场白,然后由唐主簿将跪在地上的四十人逐一介绍了一遍。只见众衙吏皆是一身整洁的蓝布袍,守卫与衙役穿戴的皮褂铁盔亦是油光锃亮,看去十分端正体面。只是那衙役班头面相凶恶,令狄公心中嫌恶,转念一想,这些班头常是由泼皮无赖充当,亦须时刻有人督管才是。仵作是个姓沈的大夫,看去年高德劭、颇富学识。唐主簿对狄公低声道是此人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人品甚佳。

见过众人后,狄公任命洪亮为县衙都头,统管一应例行公务,马荣乔泰督管衙役与守卫,负责演习操练,并主管班房与大牢。

狄公回到二堂,命马荣乔泰去班房与牢房中查看一番,又道:“看过之后,你二人与衙役守卫们都过上几招,借机也可对他们有所了解,看看各人有何长处,然后再去城里四处走走,瞧一瞧是何情形。我本想与你们同去,奈何今晚非得细论王县令一案,因此不能成行。你们晚间回来后,再向我汇报一二。”

马荣乔泰离去后,唐主簿复又走入,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擎烛台的衙吏。狄公命唐主簿与洪亮同坐在书案对面的条凳上。衙吏将烛台放在桌上,然后悄然退下。“适才我看见花名册上,”狄公对唐主簿说道,“有个名叫范仲的书办未到,他可是生病了?”

唐主簿轻拍一下前额,张皇不安地说道:“回老爷,小人本应主(1)动报上此事。我很是替他担忧。本月初一,范仲去了州府度年假,按理说昨日上午便应返回。小人见他没来,便打发了一个衙役跑去城西,范仲在那里有个小田庄。结果他家佃农道是范仲与一名仆人昨天到过那里,午时便已离去。此事着实恼人得很。范仲人才出众,是个干练能吏,而且一向勤谨守时。我想不出到底出了何事,他——”“没准他被老虎吃了。”狄公不耐烦地插话道。“不不,老爷!”唐主簿惊叫一声,“不会那样!”面色忽然变得煞白,烛光下双目圆睁,显得十分惊恐。“老人家何必那么紧张!”狄公不觉生出三分恼意,“我也明白王县令突然遇害令你十分心烦意乱,但那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如今你还惧怕什么不成?”

唐主簿揩揩额上的冷汗,低声说道:“还请老爷见谅。六七日前,有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个农夫,浑身是伤,喉咙都被撕破了。那一带定是有吃人的野兽出没。小人最近晚上睡得很不安稳,还望老爷——”“好吧,”狄公说道,“我那两个随从擅长打猎,不日便派他们出去打虎。替我倒杯茶来,然后议论正事。”

唐主簿依命斟上一杯茶水,狄公呷了几口,靠坐在椅背上,说道:“我想听你讲讲,案发时到底是何情形。”

唐主簿揪揪胡须,胆怯地开口叙道:“老爷的前任王县令饱读诗书,气度不凡,端的是个谦谦君子,或许有时略微懒散一些,且对细琐之事颇为不耐,但处理要务从来都十分得当,没有半点疏漏。他年近半百,阅历丰富,且又十分干练。”“他在此地可有仇家?”狄公问道。“一个也没有,老爷!”唐主簿说道,“他断案向来机智公正,令百姓十分敬爱,敢说他在全县都受到拥戴,深得民心。”

狄公闻言点头,唐主簿接着叙道:“半月之前,早衙即将开堂时,王县令的管家前来公廨,对我道是卧房里不见老爷的人影,书斋也从里面上了锁。我知道王县令经常在书斋里读书直至深夜,想来或是趴在书堆里睡过去了,于是前去叩门,叩了半日,里面全无响动。我怕他或许是中风发作,忙叫来班头破门而入。”

唐主簿喉头一咽,嘴唇抽搐几下,半晌后才又接着说道:“只见王县令躺在茶炉前的地上,两眼无神,直直瞪着天花板,右手伸开,一只茶杯掉在旁边的席子上。我上前一摸,浑身已是冰凉僵硬,于是赶紧叫来仵作。仵作查验过后,推断说王县令应是死于午夜前后,然后他从茶壶里取了些许茶水,并且——”“茶壶放在何处?”狄公插话问道。“回老爷,放在左边墙角的橱柜上。”唐主簿答道,“旁边就是用来烧水的铜茶炉。茶壶里几乎还是满的。沈大夫将茶水喂与一条狗,那狗立时便死了。他又将茶烧热,用鼻嗅鉴定出了是何种毒药。不过茶炉上锅子里的水都已烧干,因此无法确定是否有毒。”“平常是谁送来烹茶的水?”狄公问道。“正是王县令自己。”唐主簿应声答道,见狄公扬起两道浓眉,忙又解释道,“回老爷,王县令对烹茶之道十分热衷,对种种细处很是精心在意。他一向执意亲自从花园的井里打水,然后亲自在书斋内的茶炉上煮滚烧开。他的茶壶、茶杯和茶罐都是名贵的古董,平日锁在茶炉下面的橱柜里。仵作依我所言,也查验过罐子里的茶叶,却都是好好的。”“那你后来又如何行事?”狄公问道。“小人立即派一特使赶去州府,上报刺史大人,将尸身暂时收厝起来,停放在内宅大厅里,然后封起书斋。第三天,大理寺的查案官便从京城驾临,先命军塞统领拨出六名兵士来,作为机密行员供他差遣,然后开始清查,逐个审问了所有仆从,还——”“这些我已知道。”狄公不耐烦地说道,“我看过他的呈文,显然没人能在那茶水里做下手脚,并且王县令进入书斋歇息后,也无人再进去过。查案官究竟是几时离开此地的?”“第四天的早上,”唐主簿慢慢说道,“查案官将我召去,吩咐将棺木移至东门外的白云寺内,等待死者的胞弟定下安葬地点再说,然后将众兵士遣回军营,告知我说他即将携了王县令的所有私人文书回京去。”说罢神色颇显不安,焦虑地望了狄公一眼,“至于他为何突然离去,想来已对老爷讲过其中缘由?”“据他说来,”狄公随口搪塞道,“案子查到如此地步,应由新任县令继续办理更为合宜。”

唐主簿看似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位大人是否贵体康健?”“他已去往南方另有公干。”狄公说着站起身来,“此刻我要去书斋里瞧瞧。我走之后,你可与洪都头一起商议明日早衙需要处理的公事。”说罢擎起一支蜡烛,走出门去。

穿过前厅后面的小花园,便是内宅大门,此时正半开半闭。云过雨歇,雾气仍弥漫在绿树与花床之间。狄公推开门扇,走入空荡荡的宅内。

狄公先前已看过附在呈文中的县衙全图,得知书斋就在穿廊尽头,于是先要设法寻到穿廊,倒是没费吹灰之力。顺着穿廊行走时,却见左右两旁各有一条过道,只是烛光微弱,看不清究竟通往何处。狄公忽然止住脚步,烛光中赫然出现一个瘦高男子,看似迎面走来,几乎不曾撞个满怀。

那人静立在地,直直盯着狄公,一双眸子古怪而空洞,相貌倒甚是端正,只可惜左颊上生了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不免有些破相,灰白的头发梳成顶髻,未戴冠帽。狄公看在眼里,不禁十分惊异,又依稀瞧见对方身穿一件家常灰袍,腰系黑绦,正欲开口相询时,那人却无声无息地朝黑暗中退去。

狄公急忙举起蜡烛,不想动作太猛,致使烛火熄灭,于是陷入一团漆黑之中。“你是何人?给我过来!”狄公大声叫道,却只有回音作为应答,又静待片刻,空宅内惟有一片死寂。“岂有此理!”狄公低声怒道,一路摸着院墙回到花园中,又快步走入二堂。

唐主簿正拿着一大沓文书,指给洪亮细看。“有一事我想传话下去,务必使得人人记住,”狄公对唐主簿怒道,“严禁任何人在衙内走动时衣冠不整,即便是晚间或公事结束后也不得如此。方才我撞见了一个身穿便服之人,头上居然不戴帽子!我朝他问话,他也是不答一言,实在无礼至极!去把那人叫来,我非得狠狠训斥他一顿不可!”

唐主簿听罢,浑身不住颤抖,两眼紧盯着狄公,露出惊骇又卑屈的神色。狄公见此情状,忽觉心中不忍,毕竟此老已是尽心尽力了,于是口气稍稍和缓说道:“罢了,如此疏忽在所难免。那人究竟是谁?或许是个更夫?”

唐主簿惊恐地望着狄公身后洞开的房门,勉强说道:“他……他可是穿着一件灰袍?”“不错。”“左颊上有一块胎记?”“正是。”狄公答道,“休得如此惊惶!快说,那人到底是谁?”

唐主簿垂下头去,有气无力地答道:“回老爷,就是死去的王县令。”

忽听庭院内“哐啷”一声巨响,不知何处有一扇门砰然关闭。(1) 古代登州设立于唐初,治所初为牟平,后迁至蓬莱,明清时登州府亦治蓬莱。第四回 书斋内证物剩无几 茶炉中玄机未分明“这是哪里的门户乱响?”狄公怒喝道。“回老爷,想来应是内宅大门,”唐主簿支吾答道,“没法完全关紧。”“明天便叫人来修理一番!”狄公冲口命道。他在原地默立良久,面色铁青,一边轻捻颊须,一边回想着那鬼魂古怪而空洞的凝视,以及如何无声无息地蓦然消失。

狄公走回桌旁坐下。洪亮一言不发盯着老爷,面露惊惧,两眼瞪得老大。

狄公心神略定,见唐主簿面如死灰,审视半晌后发问道:“你也曾亲眼见过那鬼魂?”

唐主簿点头答道:“回老爷,三天之前,就在这二堂中。晚上我来取一份文书,看见他就背对着我,站在书案旁。”“后来怎样?”狄公屏息问道。“我大叫一声,失手将蜡烛掉在地上,赶紧跑出去叫守卫。等我们赶回来时,屋里已是空空如也。”唐主簿抬手遮住两眼,又道,“他看去和出事那天一模一样,身穿家常灰袍,腰系黑绦,帽子掉在旁边,人倒在地上,已是……一命归阴了。”

唐主簿见狄公与洪亮不发一语,便又说道:“回老爷,小人敢说查案官一定也见过那鬼魂!正是因此,临走那天早上,他看去气色很差,并且走得十分匆忙。”

狄公揪一揪长髯,半晌过后,肃然说道:“断然否认鬼神等物的存在,定非明智之举。孔夫子当年授徒时,有人问起鬼物,他的态度便十分含糊不明,这一点必须铭记在心。不过。我仍想找到一种合乎情理的解释。”

洪亮缓缓摇头,说道:“老爷,此事再无他解,只可能是王县令身死后,由于凶手尚未伏法而不肯安息。他的尸身正停放在佛寺内,据说只要还未曾十分腐烂,便很容易向周围的生人显形。”

狄公霍然起身,说道:“我定会认真考虑此事。但是如今我要再去一趟内宅,进书斋查看一番。”“没准老爷又会撞上鬼怪,万万不能冒此风险!”洪亮骇然叫道。“为何不能?”狄公反问道,“死者的目的是要报仇雪恨,他定会知道我亦有此愿,又何必要加害于我呢?洪都头,等你办完这边的事务,可到书斋里来会我,如果愿意,还可带上两名守卫,再提着灯笼同来。”说罢不顾洪唐二人的劝阻,出门离开二堂。

狄公先去公廨内取了一盏油纸大灯笼,重又返回无人的内宅中,走入鬼魂消失的那条过道。过道两边各有门户,狄公推开右手边的一扇,只见屋内十分宽敞,地上胡乱堆放着捆扎好的包裹箱笼。狄公将灯笼放在地上,到处摩挲查看了一番,忽见墙角处有个奇形怪状的黑影,不觉猛吃一惊,随即想到这不过是自己的影子罢了。屋内除了王县令的私人物品之外,再无其他。

狄公摇一摇头,又走到对面的房舍中,发现除了几件用草席裹起的家具外,亦是空空如也。

过道尽头有一扇大门,上锁加闩关得紧紧。狄公看罢后折回穿廊,心中思前想后。

穿廊走到尽头,便是书斋的大门,门板上刻有精美的云龙纹样,可惜被衙役破门而入时撞坏了一片,草草钉了几块木条,看去颇损美观。

狄公撕下盖有县衙大印的封条,推开门扇,高高举起灯笼环视左右。书斋呈四方形,地方并不算大,其中陈设虽然简单,却十分雅致。左手边有一扇高高的窄窗,窗前摆着一口厚重的乌檀木橱柜,柜上放着一只硕大的铜茶炉,茶炉上架着一只烧水用的镴制圆形平底锅,茶炉旁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青花瓷壶。其余墙面皆被书架遮住,对面亦是整整一排书架。后墙上有一扇位置较低的阔窗,窗纸十分洁净。窗前摆着一张古旧的紫檀木书案,两端各有三个抽斗,还有一把舒适的紫檀木扶手椅,上面设有红缎软垫。书案上只有两支烛台,别无他物。

狄公走入房中,细看橱柜与书案之间的苇席,上面果然有些深色污迹,想来定是王县令中毒倒地后,茶水从杯中溅出而留下的印记。他多半是先将水置于茶炉上,然后坐在书案旁,听见水已煮滚,便走到炉前倒水入壶,给自己斟满一杯,站在地上只呷了一口,药性便立即发作了。

橱柜上拴着一把样式精美的挂锁,锁孔里插有钥匙。狄公上前打开柜门,只见里面分为上下两层,摆着精美的上等茶具,不由心中赞叹。柜内不见一丝尘土,足见查案官及其随从当日已彻底清查过。

狄公又走到书案前,见抽斗皆是空的,心想查案官必是在此处发现了那些私信,不禁长叹一声。自己没能在案发后立即前来查看,实为一大憾事。

狄公转到书架前,信手在书册上一抹,发现积了厚厚一层尘土,不由满意地笑笑,显然这里未被动过,很值得勘查一番,又见架上堆得满满,于是打算等洪亮来了再一道细看。

狄公将座椅就地一转,面朝大门坐下,两手笼在袖中,心中寻思凶手会是何等人物。杀害朝廷命官是谋反叛国的重罪,依律将被处以极刑,比如凌迟或俱五刑,凶手甘冒如此风险,必是有着非同小可的理由。他又如何能在茶中投毒?既然仵作已经查验过未用的茶叶,证明皆是无毒,所以只能是锅中的茶水有异。或许凶手曾送给王县令一小包有毒的茶叶,仅供冲泡一次之用,这是狄公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想起方才撞见的游魂,狄公又叹息一声。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亲眼看见鬼魅之物,至今仍是难以置信。虽说可能有人搞恶作剧,但是查案官和唐主簿也都见过,再说谁又敢冒险在县衙里装神弄鬼呢?并且所为何来?想来想去,大概真是王县令的鬼魂显灵了。狄公头枕椅背,阖上两眼,脑中尽力回想,从那鬼魂的面上,是否透露出什么有助于办案的提示呢?

狄公蓦地睁开双眼,只见书斋内仍是一片空寂,又静坐半晌,目光扫过朱漆屋顶和粗重的横梁时,留意到茶炉上方有一块地方漆皮变色,橱柜旁边的墙角处也挂着几片蒙尘的蛛网。对于室内整洁,王县令显然没有唐主簿那般苛求。

这时洪亮走入,身后跟着两名手擎烛台的守卫。狄公命他们将烛台放在案上,然后退下。“洪亮,这里唯一留给我们可供查验的东西,就是架上的书册。”狄公说道,“虽然数目不少,但是你若给我一摞摞搬来,待我看罢再拿走的话,也用不了太多工夫。”

洪亮欣然点头,从最近的书架上取下一叠书来,又用袍袖拂去书上的尘土。狄公将座椅转回,面对书案坐下,埋头翻看起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狄公查完了所有书册,靠着椅背抽出袖中的折扇,用力扇了几下,满意地笑道:“洪亮,对于王县令其人,我已心中有数。我刚才看过了他自撰的诗集,虽然风格细腻精致,内容却空洞无物,绝大多数都是题献给青楼女子的情诗,或是京城里的名妓,或是他从前历任县令时在当地遇到的烟花粉头。”“回老爷,唐主簿方才隐约提到,王县令有时未免德行不谨,”洪亮说道,“甚至时常邀请妓女入宅,还在此处留宿过夜哩。”入书斋狄公寻踪迹

狄公点头说道:“你方才递给我的那个锦匣,里面装的全是春宫图。架上有些关于各地酿酒法与烹饪术的书籍。有一整套精心收藏的前朝名家诗集,边角卷折,几乎每页都写着评注,佛教与道教经书也是同样翻得稀烂,不过全部儒家典籍却都是簇新的!此外还有关于术学工艺的书册,医学与炼丹术的宝典,甚至还有记述谜语和机巧的古书,实属罕见。至于治国方略、政事管理,或者史书、算学,却是未见一册。”

狄公将座椅一转,又道,“据我推断,王县令喜好诗文,颇有爱美之心,也乐于钻研各种神秘莫测之物,同时又耽于享乐,对于醇酒妇人之类的俗世欢娱不能忘情——此类人物倒也并不少见。他不求仕进,乐得远离京城,在偏远地方做个逍遥自在的小小县令,正是因此,他从不希求升迁,蓬莱已是他身为县令的第九处任所了!但他生性聪敏好学,否则不会喜爱谜语和机巧之术,且又为官多年、阅历丰富,尽管并未十分致力于公务,但仍是颇得民心。他不愿有家室之累,当正室与二房夫人亡故后,从此未再续娶,而是满足于和名妓倡女们结下的露水情缘。他为自己书斋的题名,恰是对自家性情的绝妙总结。”说罢用扇子朝门上一指。

洪亮一望之下,忍俊不禁。只见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飞蓬斋”三个大字。“不过,我却发现了一样极其格格不入的东西。”狄公说着,轻拍一下挑出的一本簿册,“洪亮,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就在书架下层的卷册背后。”洪亮伸手一指。“在这本簿册中,”狄公说道,“王县令亲手记下了一长串数字和日期,还有几页复杂精细的计算,却并无一句说明。我看他绝非乐于计数之人,如有此类事务,想是统统留给唐主簿和其他书办去料理,可是如此?”

洪亮连连点头,答道:“刚刚听唐主簿说过,正是如此。”

狄公翻翻簿册,摇头沉思道:“王县令在此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就连细小的错误也都一一仔细订正过了。唯一的线索就是日期,最早在两月之前。”

狄公站起身来,将簿册纳入袖中,“等我得闲时,无论如何要好好研究一番,虽然并不一定就与王县令被害有关,但是反常之举总是值得格外注意。我们总算对死者有了不少了解,恰如刑侦典籍上所说,这正是追查凶手的第一步!”第五回 巧遇故旧盛情款待 夜行河边异象忽生

再说马荣乔泰。二人离开县衙后,马荣说道:“你我先去找个地方填饱肚皮。操练这起懒汉,累得我饥肠辘辘!”“而且还口干舌燥!”乔泰附和道。

二人行至县衙西南角处,看见头一家小饭铺,便径直走入。这饭铺的名头倒是颇为响亮,叫作“九华庄”,里面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二人好不容易才在后面的柜台边找到一张空桌。一个独臂人正站在台内,翻搅着一大锅面条。

马荣乔泰朝四下一望,只见座中食客多是小商小贩,抓紧吃完后急着回去招呼晚间的顾客,狼吞虎咽地嚼着面条,惟有彼此传递酒壶时才略停一下。

一个送面的伙计手举托盘匆忙经过,乔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说道:“来四碗面!再来两大壶酒!”“过后再说!”伙计喝道,“没见我正忙着哩!”

乔泰连声咒骂,骂得十分新鲜出奇。独臂人闻听此言,抬头仔细打量几眼,放下长柄竹杓走到近前,汗津津的脸上绽出笑容,大声说道:“想当年只听过一个人会这么骂人!什么风把长官吹到了这里来了?”“别提什么长官。”乔泰狠狠说道,“北征时我遇上麻烦,从此便弃了军职,又改名换姓,如今自称乔泰。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吃的来?”“稍等片刻,长官。”那人兴冲冲答应一声,一头扎进厨房,旋即便又转回,后面跟着一个手举托盘的胖妇人,盘内有两大壶酒,还有满满一碟咸鱼菜蔬。“这还不错!”乔泰满意地说道,“当兵的,你也坐下,这会子先让你那婆娘做活去!”

独臂掌柜拉过一条板凳坐下,换了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马荣乔泰一边吃喝,一边听掌柜自述家事。他原在蓬莱土生土长,后来加入了远征高丽的军队,从军中被遣散后,便用所有积蓄买下了这家饭馆,生意做得颇为不坏,说罢盯着二人身上的褐袍,低声问道:“你们为何要在县衙中当差?”“与你煮面是一个道理,”乔泰答道,“不过为了糊口而已。”

掌柜左右顾视一下,又悄声说道:“县衙里正有怪事发生!半月前县令被人掐死,尸身也被砍成碎块,莫非你们不曾听说过?”“我听说他是被毒死的!”马荣说罢,举杯一饮而尽。“那是他们的说法!”掌柜说道,“县令丧命后,只留下了一堆碎尸!听我一句,那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的县令可是个大好人。”乔泰说道。“我不知道他到底怎样,”掌柜固执地说道,“不过那姓唐的和姓范的,都不是什么好鸟。”“那老头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乔泰惊问道,“我看他连个苍蝇都不舍得拍死哩。”“少理他那一套!”掌柜阴沉说道,“他不但……异于常人,而且还有些很不对头的地方。”“什么地方不对头?”马荣问道。“实话告诉你们,此地表面上看起来平安无事,实则并非如此。”掌柜说道,“我是个本地人,当然深知底里!从古时候起,这里就总出些怪人,以前听老爹讲过不少——”说着声音渐低,连连摇头,将乔泰推过来的一杯酒一口喝干。

马荣耸耸肩膀,说道:“我们自会查明真相,其中也不无乐趣。至于你说的姓范的家伙,我们怕是得为他劳神一二。刚才听守卫道是此人似乎失踪不见了。”“但愿他从此不见了才好!”掌柜愤愤说道,“那恶棍向来不拘什么人都要敲诈一通,比衙役班头还要贪心。更有甚者,他还从不放过女人。生得倒是相貌堂堂,心地却够歹毒,天知道到底做过多少坏事!他和老唐关系很近,老唐总是千方百计护着他。”“且罢,老范的好日子算是到此为止,”乔泰插话说道,“从今往后,他得在我二人手下做事。他一定收过不少贿赂,听说在城西还有个小田庄。”“那是去年一个远亲死后留给他的。”掌柜说道,“田庄倒是稀松平常,地方不大,且又偏僻,靠近荒废的破庙。对了,如果他就是在那里失踪的话,定是被他们给降住了。”“你就不能说得明白点儿?”马荣不耐烦地叫道,“谁是‘他们’?”

掌柜冲一名伙计吆喝一声,等那人送上两大碗面条后,才又轻声说道:“老范田庄的西边,就在乡间小路和官道的交口处,建有一座古庙。九年前,曾有四个和尚住在庙里,都是城东门外白云寺的人。一天早上,有人发现这四个和尚齐齐死去,喉咙全被切开了!后来再没人住,那庙便荒废至今,但那四人的鬼魂仍在里面游荡,曾有农夫看见夜里有灯火闪烁,人人都对那地方避之唯恐不及。就在几天前,我一个表兄晚上走过时,分明看见了一个没头的和尚,在月亮底下走来走去,脑袋正夹在胳膊底下哩。”“老天!”乔泰叫道,“别讲这些吓人的事了!听得我汗毛直竖,如何吃得下去!”

马荣哈哈大笑。二人开始大吃面条,吃罢最后一根,乔泰起身在袖中摸索,掌柜却按住他的胳膊,说道:“长官千万不要这样!这小店里里外外全是你的。当初多亏了你,不然那些高丽骑兵早就——”“好吧!”乔泰断然说道,“多谢你一番好意,但是要想我们再来的话,下次定得付你现钱不可!”说罢不顾掌柜一力反对,拍拍他的肩头,与马荣出门而去。

二人走到街中,乔泰对马荣说道:“兄弟,你我已是酒足饭饱,总得做些公事!且去城里瞧瞧如何?”

马荣看着四周的浓雾,搔搔头皮答道:“想来这得全凭跑腿了!”

沿街的店铺门前亮着灯笼,尽管雾气浓重,街中仍是熙熙攘攘。二人一路走去,随意看看本地出产的货物,偶尔上前问问价钱,不觉行至关帝庙前,便走进门去,买了几炷佛香点燃供上,以告慰阵亡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二人朝南而行时,马荣开口问道:“我大唐军队为何总要在边境上与胡人开战?为何不能让那些蛮夷自生自灭去?”“兄弟你对政事真是一窍不通,”乔泰傲然答道,“我们理应助他们脱离蒙昧,并接受我朝教化!”“说来那些突厥人倒也明些事理。”马荣说道,“他们并不强求本族女子出嫁时必须是处子之身,你可知道是何缘故?那是因为他们明白突厥女子从小常常骑马!不过千万别让我们汉人姑娘知道这些事!”“休得啰唣!”乔泰怒道,“我们已经迷路了!”

二人驻足张望,周围似是一片宅院,石板铺出的路面十分平整,两边隐约可见高高的院墙,浓雾隔绝了所有声响,周遭一片寂静。“前面是不是有座桥?”马荣说道,“那一定是横穿城南的运河了。要是顺着河岸朝东走,迟早能走回街市中去。”

二人穿桥而过,沿着水边朝前走去。

突然,马荣拽住乔泰的胳膊,抬手指向对岸。浓雾中一片迷蒙。

乔泰定睛细看,只见几个人肩扛一乘小敞轿,正在月光下行走,隐约看见一个光头男子盘腿坐在轿中,两臂交叉抱在胸前,似是裹着一身白衣。“那怪人是谁?”乔泰惊问道。“天知道。”马荣低声咕哝道,“你瞧,他们停下来了。”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雾气稍稍散开,二人看见那伙人将小轿放下,站在后面的两名大汉忽然手举大棒,朝轿中人的头上肩上砸去。雾气又变得浓重,只听见“哗啦”一声水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