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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3 08:2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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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韩梅梅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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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我有点热爱生活

今天的我有点热爱生活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今天的我有点热爱生活作者:韩梅梅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4-04ISBN:9787505745988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PART 1这个村子春游

今年春天,我饱受失眠和神经性皮炎的困扰,再加上写作遇到瓶颈,于是,决定提前开始我的春游。

春游是每一年都有的。在树叶变绿,花开的时节去南方。我暂别丈夫和女儿,就像一个单身的人那样,踏上旅途。三年前我去了峨眉山,住在山脚下,白天爬山,晚上泡温泉,淋了很多的雨;两年前我去了大凉山,住在邛海边,吹了整整两个月安宁河谷温热的风;去年在雅安石象湖,那里有漫山遍野的花,我住在那里,耐心等待樱桃成熟。

这样的假期对一个女人,尤其是婚姻中的女人来说,是难得且重要的——永远不放弃内心对远方、对异乡的向往,把它落实成一年又一年的春游。就算它被理解为一种浪荡,我也接受。去任何地方,我都安静且诚心。然后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或者,仅仅是因为久处之厌吧!再完美的生活,待久了,人都会疲倦的,内心变得迟钝而干涩,所以应该时不时,试着转移到别的地方生活,看一点儿、嗅一点儿、听一点儿和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东西,然后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记住这些真实发生过的春天。

今年,我想走远一点儿。

去南方的南方。

去个真正的乡下,那既熟悉又已经陌生的地方。

为此我提前做了些功课,四处寻找乡下的民宿。从贵州到福建,从海南到湖北,从日本到澳洲,我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一张张地凝视那些乡下的树木和房子的照片,想象自己置身其中,会过得怎样,直到我看到了这样一张照片。马上停止了搜寻,告诉自己:就是这里了。

每一次春游,为了轻松起见,我都不会带太多的东西。行李箱里装着书、一条牛仔裤、两条麻裤、三件T恤、薄厚两件外套。一双防水的球鞋,一双布鞋。化妆袋里有面霜、梳子、香水、面膜、气垫粉底盒和一只浅色口红。

双肩包里是电脑和证件,还有一板艾司唑仑,二十粒装的。

说来讽刺,自从写完一本叫《不失眠旅馆》的书之后,我开始失眠了。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需要借助药物才能睡好。这次出行,计划是待三十天,但我只带了二十粒,是希望能过上好日子,可以不吃药。

然后,我就把自己连同这些行李,一起交给飞机、火车、汽车,开始了未知的旅途。2010公里

已经没有真正的遥远的地方了。千里迢迢,听起来逍遥快意,其实也就是一天就可以到达。

浙江省,丽水市,松阳县,酉田村。从银川出发,经过坐飞机、高铁、汽车,全部行程公里数加起来,2010公里。早上九点出发,晚上九点到达。

从丽水高铁站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地面是湿的。

异乡的空气让人胸中寂寂空旷,雨又让人有隐隐的喜悦。

一辆破旧的小车在停车场等我。司机长得像剧里的反派人物,抽着烟,把我的行李扔进布满灰尘的后备厢。

我坐到副驾驶位上,坐垫很脏,空气中是一种浓重的尘土混合汽油的味道。

我以为这辆车是民宿主人小林请来专程接我的,但是司机在丽水城里转了半圈,又上来两个男人。

车开始驶上一条黑暗的道路,坐在后面的两个人一直保持沉默。这让我的不安全感逐渐上升。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公路无休无尽地在黑暗中延伸。我完全不知道,这辆遇到弯道几乎不减速的车,会把我带到哪里去……

车窗把黑夜切割成一份份横移的画面,屋影,树影,偶然星点的灯光,擦身而过的大货车呼啸而过,脸盆大的远光灯会让面前瞬间亮如白昼,我不得不闭上眼睛,逃避这短暂的失明感。为了安抚心里的不安,我开始和司机聊天,试图在他的话语中捕捉到让自己安心的东西。“没有高速吗?”我问。“有,要收费。”他说。“这是什么路?”“省道,左边是条河,你看不见,叫象溪,沿着它一直走,就到松阳。”“这条路大车可真多。”“就是,但我不怕它们。”

漫漫路途上,坐后面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车路过一个空荡荡的小镇时,下去了一个男人,他在雨丝飘摇的路灯下,给了司机五十块钱。

这个动作打消了我好多的疑虑。

穿过一个灯火通明的隧道,车停在路边,又下去一个男人。

小林给我发了一个信息:

过了隧道,给我个信,我给你煮面。

我回:刚过。

雨时大时小,没有停过。

汽车拐了个弯,开始向山上爬去。

山上一团黑,雨水淅淅沥沥。路一下就变坏了,弯道增多,坑洼不平。车颠簸着,蜿蜒爬升,黑色的山林树影向后退去,车灯把雨丝照亮。司机一边开,一边埋怨。“还有多远?”我在车里努力保持平稳的坐姿。“我也不知道,就来过一次。”他注视着前方。“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旅游……”他嘟囔了一句。

我想纠正他,此行目的不是旅游,但又懒于开口。侧脸去看外面黑洞洞的山影,雨水打在玻璃上,噗噗作响,又汇成一股股滑落。车越爬越高,皮肤感受到越来越低的气温。十二个小时不放松的奔袭,我有些累了,黑夜与陌生让我彻底把头靠在了车窗上。

夜里九点多,车终于开始减速。在一个山的拗口,向右拐进,开始下坡,持续地下坡。车灯照亮了一些竹林。

终于,车前面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松树。车停下来,在树下掉了个头,往回开了几十米,停住了。

我下车,站在浓重黏稠的湿气里。

小林冒雨跑出来,帮我把行李从后备厢取出来。

然后我跟随他,穿过一个栅栏,踩着碎石进入院子,推开木门。

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

咖啡馆一样的小厅里有一个壁炉,柴火正在噼啪燃烧。

一位先生斜靠在沙发上,鞋子脱在一边,手里拿着酒。我们进来,可能带来一些风和水汽,打扰了他,他略微坐起了身子。“你好!”“你好!”

我和他打招呼。

桌上,一碗鸡蛋面在灯光下等着我。

我把背包扔在墙角,坐在高凳上,吃这碗面。油不大,盐也不多,蛋炒得很嫩。“你一个人吗?”那位先生问。“是啊!”“吃完了面,过来和我们喝两杯,驱驱寒气,你来之前我和小林聊得正开心。”“好呀。”温暖的面汤让我肠胃安定,彻底放松下来。这个时候,能来一杯酒自然是很好的。

先生姓车,家住大连,女儿十五,考上了美国名次不错的高中,所以,春假一家人开车南行,来这里小住几天。

一个父亲,说起女儿,便眉飞色舞起来。“我孩子她妈,也是厉害,选择在这个年纪创业。”说起太太,他也是难以抑制的骄傲神色。然后,他又给我们分享他在古村落里拍的照片……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炉火还在燃烧,车大哥又拿出两个酸甜的枇杷给我吃,我开始和小林一样,称呼他为“车大哥”——一个热心肠的人。

两杯酒下肚,我感到困倦了,就起身告晚安。“我们明天就走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早饭?我太太一定也很高兴认识你!”在我转身之前,车大哥建议。“好呀!”

然后,我们约好,明天,七点半,这里见。

我提着行李推门出去,走进雨水和雾气中。踩着湿漉漉的台阶,小林一边领路,一边说:“已经帮你把房间的空调打开了。”

房间名字叫“缓缓归”。面积很大,有一个白色的阁楼。床头吊着的玻璃灯发着温柔的光,把一棵植物的叶子照亮。虽然已经开了空调,但仍然湿气逼人。小林教我怎么使用壁炉之后,又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压在床上的被子上。“北方来的客人,好像给再多被子,都是不够的。”他说。

我向他道谢,说晚安。

这是漫长的一天。我去拉上窗帘,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雨水的声音,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都来不及感受了,洗漱,吃药,倒头睡觉。一个地方的第一天的第一眼

早晨六点,醒来。窗帘的边缘有微光,空气很不一样,在清醒的第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在南方了。过去在异乡醒来,我总会第一瞬间陷入无边的惶惑和孤独,这两年这种感觉逐渐消失了。在安睡了一夜,消除了路途奔波的疲惫感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起床,去看看这个地方到底什么样。

我去一个地方,总是会很重视第一天和第一眼。

尤其是住很久的话,会发现“初见”是一种美好的体验。一个地方,第一眼看见的样子,和后来熟悉后所看见的,大不相同。有时候,明明去的是同一个地点,留下的却是两种记忆:刚开始和后来的。

酉田的第一眼,其实并不容易看清,因为太多的雾。

外面仍旧细雨纷纷,但这种程度还用不着打伞。我推开栅门,向右拐,沿着一片竹林,走到了古松的下面。这里十分安静,只要屏住呼吸,我就能听见细碎的松叶之间流淌的风声。松树下面有两条路:一条向上的石板路,沿着它往上走,应该能俯瞰整个山谷;一条向下的羊肠曲径,在浓雾中看不到尽头。那些云雾,就像从那个地方吐出来的,它们就像要赶路,在山谷间急湍湍地流淌。

我选择了往上走,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处屋子,小小的一栋,破到没法住人了,门口却堆了好多劈好的柴火。一棵光秃秃的桃树,耸立在那栋破屋子的旁边,山下的桃树已经开花了,它还在等气温回升。

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拉砖头的老汉,他对眼前的风吹云动显然漠不关心,只一心想把一车砖头拉到自己的房门跟前,好继续房子的修缮。但是,有一块嵌入泥土的青石板阻止了他,车太重,他想把车拉过去,心有余,力不足,做了几次尝试,都无济于事。

我二话不说上前去,扶住小车,推了一把。车子上了坡之后,老汉回头向我道谢,示意他可以独自往前拉了,但我仍然帮他推着往前走,推过一片茶园,一直走到卸砖的地方。

往回走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从“一定要好好地看第一眼”,变成了“要找个地方洗手啊”,两手的黄色泥水和沙砾,让我四处探望,附近没有堰沟,只有土坡和野草。不知名的草叶被露水沾湿以后,闪闪发光。我本来想抓一把下来,借用露水和草叶的纹路来搓掉手上的泥土,最终还是舍不得扯掉它们。于是我横着往村里走,想找个有水龙头的地方。

根本分不清哪处是村头,哪处是村尾,我看见路就走,看见弯就拐,看见坡就爬。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子,很多房子可能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久经风雨,泥墙逐渐被时间腐蚀,有几栋已经垮塌,只剩残垣断壁,一些藤状植物在墙角生长蔓延。这种垮塌,会让人感到不可言状的颓丧,但旁边那间房子的烟囱里,轻轻冒出来的炊烟,又马上给人抚慰,有人在做早饭。

我一路往上走,遇到了几只肥胖的母鸡躲在芭蕉树下躲雨,还遇到了一只大翅膀的鸟,停在电线杆上。这可能是只旅途中的鸟,它只停留了片刻,就一飞冲天,毫不犹豫地走了。然后我又看见了一只鹅,或者是鸭,它正蹲在一家人门口的平台上休息,羽毛是白的,头顶上有块红色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家禽,想搞清楚它到底是鹅还是鸭,就停下来,站在那里盯着它看。它可能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细细打量过,明显有些紧张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喉咙里发出局促的咕咕声……我虽然想极力给它一种不会伤害它的感觉,但它仍旧不知所措。我想给它照张相,它总拿屁股对着我。我只好比较失望地离开了。

终于在这条石板路快要终止的时候,我听见了水流的声音。

细细的一线清泉,从山上引来,有人割竹做器,还做了可以洗菜的池子。它没有开关,日复一日地在流淌。我把手伸过去,泥沙马上被冲刷下去,手指感觉到冰凉透骨。这水我有些不敢喝,但还是掬了一捧,洗漱了口鼻,感觉神清气爽。

洗完手,回头俯瞰整个村子。

这就是我的第一眼,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雾和一些房屋的轮廓,但我还是傻傻在那里站了几分钟。

不管怎么样,我将在这里有一段生活经历,我这样想。然后下坡,去赴一个昨夜的早餐之约。花田旁边的早餐

外面灰云弥漫,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昨天夜里的炉火已经熄灭,我穿过气温很低的牛栏咖啡厅,看见车先生正站在露台上呼吸新鲜空气。“早啊!”“早!”打完招呼,他建议把早饭挪到他们的房间去吃。

房间叫“陌上”,榻榻米,带阁楼。空调开了一夜,要温暖得多。

车太太皮肤白净,眼神安稳,说话轻言细语。我们对坐在榻榻米小桌的两边,窗外,油菜花开得正好。

今天的早餐是一个白水煮鸡蛋,一个小包子,几块杂粮,半个咸鸭蛋,一碗米粥,一杯豆浆,一碟小菜,还有几片水果。

包子是素的。

两片烟笋,脆且味鲜。

芋头的皮十分粗粝,车太太一边和我聊天,一边用手指撕掉芋皮,再用剥出来的细滑芋肉,去蘸一点点白糖吃。

我最喜欢的是白米粥,米脂带给人的柔软和温暖是十分确切的。

那半个咸鸭蛋,很明显被精心对待过,它一定被蒸了,所以,亮澄澄的黄油流淌了出来,蛋黄还是温热的,我用小勺把它挖出来,捣碎在白粥里,金风玉露一相逢,一口口下去,这个早上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乡村的早晨,除了鸟叫,再无其他声音,人坐在榻榻米上,两腿微蜷,感觉放松而舒服,在这种如水的空气中,彼此感觉到的,都是好意,所以聊天的内容也很随意。其间,车太太的女儿从阁楼上下来,和我打了个招呼,她是一个秀气素净的小女孩,见到陌生人不拘谨,笑容自信而明亮。我想到昨天车先生说过的:“虽然我们有能力把她送进贵族学校,但我们没有那么做,让她在公立学校念书,懂得要靠自己努力的道理……事实证明,不是贵的,就是好的。”

我向车太太请教了一些教育孩子的经验,说了一个现阶段的困惑:怎么把握满足孩子物质欲望的“度”?

我说,我经常会买很多的小东西,放起来,每天和孩子说晚安的时候,拿一个出来,藏在衣袖里,或者裤兜里,让她来找,给她惊喜。看到孩子快乐的样子,我也很开心。这已经成为我和她之间常规的游戏,每天去睡觉之前,她就会充满期待地问:“今天的好东西呢?”这些小玩意儿,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她的父亲是不主张的,甚至连孩子的阿姨也不主张。但我心里认为,让孩子每天都有小惊喜小快乐,有什么不好吗?这样的小惊喜能持续多少年呢?她总会长大,不再喜欢这些东西……但有时候,看到孩子把吃了一半的巧克力随意扔在桌子上不再珍惜的时候,我也会反省,是不是真的不对……

车太太微微一笑,并没有给我答案,而是讲了一个他们的经历。

她说,有一天,她和车先生在国外的商场,看见一个名贵的书包,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她和车先生都一致认为,把它送给女儿,一定会让她非常非常快乐。然后,她和车先生就在那个书包前,站了很久很久,讨论、犹豫,最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其实,作为家长,有一种痛苦,不是你买不起,而是你买得起,而选择不买。”“你把所有你认为好的东西都给她,并不是一种爱,她确实是会很快乐,但是,你剥夺了她自己去选择的机会……”

一顿萍水相逢、清淡的早餐。

温言如春风。

吃完了早饭,我送他们一家人到海棠树下,他们的车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互道珍重之后,他们在浓雾之中踏上归程。

第二天,我在朋友圈发出了一组乡下的照片。车太太在下面给我留言说:“不错的开始,期待一个如愿的结束……”

智慧的女人,短暂的会面,她似乎已经看透我的随意、无原则,预见了这个春天,我必然将流连山水、忘乎所以。所以,她将最好的祝愿送给了我——这句话被我记在了心里,在后来的日子,每每我准备放下工作出去耍的时候,就想到它:要有一个如愿的结束啊!走走

我带了两双鞋子。一双防水的球鞋,一双布鞋。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走路舒服,因为我每天都要散步。

这件事,可以说是极为重要的,也是最随心的,尤其是一个人走路。只要你是一个没有被捆绑住的人,随时随地,你都可以去走。走快,还是走慢,是戴耳机听音乐,还是只带耳朵听自然之声,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情。

永远不厌倦的,是去看一切东西,去听一切声音,用鼻子,和裸露的皮肤,去感受空气和风的细微变化。

我的愉不愉快,取决于真不真实。我一点儿也不想从眼前的景物中得到什么结论和思考什么道理,只倾心于一些变化,比如,走着走着,一丝雨滴落在了脸上,或者,看见一棵野树上的嫩芽,昨天还紧紧包裹住,今天,已经绽开了。

在山里走,没有什么人可以交会,目光所及,要么是被风摇动的树叶,要么是开得绵密的野花,或者是停在草叶尖摇晃的小鸟……不止一次在路过竹林的时候,来了风,我就停下来,仰起头,听竹叶沙沙作响。

水泥路走起来很轻松,可以走得快些,不过上坡的时候,我会感觉小腿紧绷。下坡的时候,脚步轻快,两腋生风。石板路很不简单,因为没有任何两块石头是相同的,脚底感受到不一样的硬度,像是一种按摩。走在破碎的公路上要小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踏进水坑里……对一些人来说,踩在雨后的泥土上是愁人的,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泥土沾了水之后,黏稠地挽留你的鞋子的感觉,是很有趣味的。

我的散步,没有时间限定,乘兴而走,兴尽而返。有几次被恶狗挡路,我才出去几分钟就回来了;有时候,又故意绕了个远路,在山上走了整整一个下午,踏着夕阳和树影返身。走累了,我会找个视野宽阔的地方,站住,擦擦汗,看着远方停留一会儿。或者,我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在这里,我最常休息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山顶的大石头,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子;还有一个,是公路边的车站。那里很长时间才会来一辆车,候车的座椅是一棵放倒的大树。乡间小巴好像并不准点,我只遇见过两三次,车来了,停在我面前,我对司机摆摆手,车窗里的人会奇怪地看着我——一个坐在车站里,又不上车的人。短暂的对视之后,他们的车开走了,我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通常我只会带一支烟。要找一个最心仪的地方把它抽掉。

有一天,我回到山下,才发现打火机不见了,又重新沿着原路回去找它。这样重复的路线并不让人感到无聊,并且我心里十分确定,它应该在山顶我坐过的地方,不会被人捡走。

果然,到了山顶,远远地,我就看见那个粉红色的小身影,白云在空中移动,它安静地躺在大石头上。我走过去,拾起它,放在裤兜里,又静静在那儿坐了一会儿。

我在这个村子住了多少天,就散了多少天步,直到最后一个星期,才知道公路边有一家小卖部,门口没有任何的招牌,只卖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那家小卖部的主人,每天都透过小小的木窗看我从他门口经过。所以,当有一天,我因为忘记带钱而又十分需要,走进他的小店,请求能不能赊一包烟给我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赊给我了。

有时我又会在路过水井的时候,停下来,看村妇洗菜,那口水井很深,里面的水取之不尽,井水的表面,有时候会漂着一些草根和菜叶,但我相信,下面的水,应该很清净。有一天,我看见有一个人在那里洗衣,就想何不把自己的衣服也拿来这里洗。我就走下去,用手试了试井水,一刹那指尖冰冷的感受,让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口水井旁边,有一洼菜地,里面趴着几棵卷心菜,大得像怪物。直到我走,都没有人去收割它。这个村子

酉田村因为很小,所以显得偏僻孤寂。它藏在山坳里面,只是从公路上经过的话,是找不见的。三十多户人家,一百多人登记在册,但已经只有很少的人把这里当作长居之处。因为没有学校,所以孩子很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我只在茶山上见过一个帮爷爷采茶的小女孩。

一栋栋老房子,静静地高低错落,每一户都是泥墙青瓦马头墙,有天井。它们的大门,都面对旷野,推窗就能看见绵延不绝的山,听见竹林沙沙作响的声音。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绿色。村民们喜欢在门口种海棠和月季,也喜欢在院里摆放圆簸箕,在上面晾晒切成薄片的萝卜、菜头和笋片。这里因为湿度很大,所以冬天十分寒冷。夏天倒是并不炎热。据说到了晚上,需要在肚子上搭一层薄薄的毯子。

陌生土地带给我的第一份亲切感,来自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初来的傍晚,下着小雨,我吃过晚饭,冒着雨回房间,突然听见了广播的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字正腔圆的新闻广播。那是我童年时代所熟悉的声音,它似有似无地,在空气里回响……我忍不住停下来,回头去张望,想找到那个喇叭。

我却只看到了浓雾中,参差错落的昏昏灯火。

每一户村民家门口,装了一盏15瓦的黄光灯,是一种六十至八十年代中国农村普遍使用的陶瓷矿灯,以供夜行人照明。不管是晴日,还是雨天,这些星星点点的荒野之灯,会在黑暗中彻夜亮着,时常会让脸上寂寞的远方人突然呆掉。在我看来,这种灯火不仅是一种照明的渠道,它是温暖的本身,人间的证明。透过冷雾的朦胧的黄光,让人心安。

生活的供给,必须要去山下的县城采购。村民们要下山,就要去公路上的小巴士站,在那里漫长地候车。小林每周下去两次采购物品,他有一辆银色的大众车,从那条唯一的山路开下去,时常会捡两个站在路边等车的村民一起下山。那条路弯道极多,偶尔会看见两辆车在拐弯处相撞,或者,一辆车,不可思议地,“亲吻”上了一棵松树……小林每次下山,都会尽量多地完成要做的事,清洗床单、裱画、交税,然后把采购的鸡蛋、鱼肉、蔬菜、杂粮,塞满后备厢,再驶离县城,沿着山路返回。

进村的路,到那三棵古松下就戛然而止。这里本来有四棵古松,但是有一棵只剩孤零零的半截树桩留在那里,它在前几年的一场雷雨中被劈倒,不复存在。

某一天,散步的时候,我在古松下遇见了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她在同样也不再年轻的女儿的陪伴下在村子里四处转。经过短暂的聊天,我得知,她幼年时跟随家人躲避战乱,来到这里,在村子里生活了很多年,直到战乱结束才离开,在上海度过了后半生。“每一年,只要我还走得动,我就回来看看。”她微笑着说。

聊天结束之后,我用“祝您健康”作为结束语。而她则对我说:“祝你开心!”

和老太太告别之后,我爬上了高处,环顾四周,感叹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对曾经生活过的土地的依恋。我想象着,在很多年前,她是如何跟随家人,背着生活必需品,踩过荒草丛生的小路,找到这个隐蔽的地方的。也许就是几十年前的一个春天,变幻莫测的白云让他们停下了逃难的脚步,他们观望着眼前的一切,决定停留下来,修盖房屋,种下粮食和竹子,从此,外面的战乱与他们再无关系。

风把白云送向远方,有的人,一去不回。

但是,她每年都回来。早醒

从西北到南方的乡下,旅途劳顿,本来的计划是痴睡几日再说的。

没想到,从第一日开始就早醒了。

然后就一直早醒。

真是世事难料。

我以前睡觉很轻,毫不夸张地说,深夜睡在卧室,楼底下的花园里有人按动打火机,都能把我吵醒。

来到乡村以后,我经常很早就困了,一困,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人家说,心闲,梦稳。我却常常进入一种无梦的睡眠,这种体验十分罕见,哪敢不珍惜呢?还不一觉又一觉,睡到百事俱忘,四肢松弛,尘劳尽消……

在自然的环境中生活,整个人都会灵敏起来,尤其是我一个人睡在乡下的房子里,对天光尤为敏感。

凌晨五点钟左右,天边就有空旷、孤寂的晨光浮现。哪怕只有一点点从窗子里进来,都会把我从睡眠中唤醒过来。而且,只要一醒,我就无法再次入睡,会觉得躺着,是一件无比难受的事情,必须马上掀开被子,起身,走几步,推开门窗,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涌进来,然后让房门就那么开着,沾点儿雨,让风进来扫地。

如果没有下雨,我会穿着睡裤走到外面去,对着菜地伸个懒腰,听各种鸟在屋子周围叫成一片。偶尔我能见到一只翅膀和尾巴都很漂亮的大鸟划过清晨的天空,它时而呈直线滑翔,时而随风下降,突然,又升了起来。但是雨大的话,天光就会暗很多,睡裤抵御不了寒冷,我只能打开门伫立一会儿,看看屋檐上滴落的雨水,然后速速退回来,把弥漫的水汽关在外面。

雨天的早醒,最适合用来应对工作了,而且,要让自己用一种极其端正的态度来开始:把背心穿好,薄毯搭在腿上,一杯温水摆在桌边,再内心有仪式感地,认认真真地坐下来,坐在泛着白光的窗户跟前,掀起电脑屏幕,打开文件,敲出第一个字,宣告这一天的正式开始。

妙就妙在,人竟然可以一边专注地写作,同时也沉浸在天光的一点点转变中。

如果有人能把“透明”这种东西画出来,黎明,就是迷人的渐变色,如果非要用现有的词汇来描述它,那么我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短语就是“越来越淡的玫瑰色”……那是一种极为缓慢的转变,拂晓——黎明——白天,山谷的光线,诠释了时间的流逝,整个世界,从混沌,到朦胧,再逐渐清朗起来。

等第一批采茶女工披着雨衣,戴着斗笠从我窗下走过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这一天最重要的工作。这时候我会由衷地赞叹自己:玩耍起来像疯子,勤劳起来不是人哪!

早醒的好处就在于,这一天,还有好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心安理得地享受。

有时候我也会一醒来就开始享受。既不工作,也不出去,只是推窗,靠着玻璃,揽衣长坐,在天光的变化之中,听山的清音——风声、虫声、竹声、松声、鸟声……等回过头去,已云生满谷。南方的冷

我好像有点儿来早了。

柳树还没发芽,桃花也还没开,冷雨重雾浸润下的山村,气温极低。江南的三月,哪里是我想象中的阳光普照、山水莺花的景象。

出发之前查了天气的,十八度,很好啊。所以,我只带了很少的衣裤,一件略厚的外套。这些衣物,哪里够应对这个早春?雨每天都在闷闷地下。潮湿吞噬着一切。空气如刺,刺入皮肤里,血管里的血流速都缓慢了。在北方的暖气中过惯了冬天的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只是缩着脖子,整个人都缩着。

南方的冷,屋里屋外都是一样的,但至少在房间里,还有些措施可以选择:烧一壶热水,倒在杯子里呵手;烧壁炉,或者钻进被窝里面去。实在是感到有些“涕泗交流”,索性脱得光光的,站在喷头下冲个滚烫的热水澡。

天黑了,小林一喊吃饭,我就有点儿慌张,因为餐厅是老房子,有天井,四面透风,冷雨从天上落下来,风到处都可以去,刚做好的菜,放在桌上,冒一阵子白烟,很快就凉得透透的。今天一顿午饭下来,我的腿已经冻得发痛。

更何况黑夜降临,气温降得更凶。

怎么办呢?我把能穿的都穿在了身上,然后环顾四周。沙发套子?被子?浴巾?目光终于落在了搭床的线毯上。这个蓝灰色的东西虽然有些大,但是裹在身上好歹也有点儿披肩的意思。然后我就披上它,拉开房门,坚定地走到黑夜和小雨中去了。

走过一片油菜花田,爬一段石板路,推开老房子的木门,我却发现餐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清。有灯光照射在餐桌上,空气中流动着老歌和人说话的声音,小林有朋友来,他们邀请我一起吃饭。四五个人围坐着,菜在锅里噗噗冒着热气,两壶米酒温在热水里。小林烧了一炉炭火,放在桌子底下,这让我感动万分。

虽然寒流让外面的村子更加安静了,古松和天井之下,却火盆正旺,谈笑风生。雪白的豆泡在牛肉汤锅里煮一下,夹出来吃,滚烫的浓汁在齿间被挤压出来,一两个就胃肠俱暖。米酒拉近了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聊起来才知道,都是走过很多地方的人,也都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倪姑娘在资助贵州的孩子,张大哥在资助宁夏的孩子。凡人善心,在城市里有各自奔忙的事,却始终不停远行的脚步。今夜,我们谈到年华逝去,谈到初老的感觉。举起的,是温热的酒杯。“活得现实没有错,活得理想更值得。”“我逃离我所厌恶的,但并不鄙视别人的选择,怎么过都是一生。”“如果可以挑选,还是愿意去冒险,一辈子都能保持点儿天真烂漫。”

就这样喝到了夜深。

大谈初心的人,未必知道初心是什么。

就像总是强调自己淡泊名利的人士,恐怕很难做到。“不如回归自然!回归自然!”

大家为了这句话,再次碰杯。PART 2新鲜事厨王争霸赛

因为要和小林去参加县城举办的“厨王争霸赛”,所以我六点半就起床了。雾气笼罩之中,我帮着小林和他的朋友把各种食材、餐具、调料搬上车,然后很费劲地把自己硬塞进快要挤满的车里。车开出山路没多久,又被人招手拦住了。一个提着筐菜的村民站在雨中,想要搭车去县城。

车上的人努力挪动屁股,把座位上的东西能抱的抱起来,十分艰难地挤出一个位置。村民上来了,车子满满当当地,又往县城开去。“厨王争霸赛”在一个学校的礼堂里开场了。

一个个民宿、农家乐的大厨在场馆里“安营扎寨”。菜刀飞舞、锅铲翻动、热油飞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礼堂的屋顶,哗啦啦的声音也不示弱。我举着相机在一个个方阵之间穿梭,看他们磨豆腐、捏花卷儿、炸鱼、炖鸡,不亦乐乎,时不时又跑到小林的摊位,给他“汇报军情”,加油鼓劲。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一道道冒着热气的美食被摆上了长桌。茶叶糕、八大碗、熏鱼、瓦罐鸡……没有一道看着不诱人的。我肚中一阵饥饿,才想起今天没吃早饭,那还说什么?我兴致盎然地向美食靠近,却差一步之遥,被一道无情的封锁线拦住了。“下面请大众评委入场。”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进一步打击了我。

还有大众评委?大众?谁是大众?我不是大众吗?我怀着不平又嫉妒的心情,看着几位评委风度翩翩地挂着胸牌入场,男的英俊潇洒,女的都化了妆,他们一定是这个县里的精英人物,或曾经做出过杰出贡献,所以,才有资格挂上那个胸牌,品尝热乎乎的食物。我自卑地站在封锁线的这边,真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那些大众评委,一看就知道他们很快乐,被一个又一个的菜团团包围着。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看他们的嘴巴愉快地张开、闭拢,品尝着、感受着,不时含笑、点头,眼睛里流露出赞赏的神情,他们简直爽翻了!

我饿得头晕眼花。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不断有新的菜端上来。一碗爆炒牛杂的香气窜过来,我浑身颤抖了一下,一个大鱼头又上来了,轰动全场。我,有点儿站不住了……

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被口腹之欲打败呢?我狠狠地鄙视了自己,索性转身,走到大门外去——“去外面想想那些高尚的事情”,我对自己说。

高尚的事情也没有减轻我的痛苦。大门外飞溅的雨水和逼人的寒气反倒让本来就很饿的我,变成了又冷又饿的我。

狼狈地回到现场,那些食物还摆在那里,闪着亮光,仿佛对我说:“你压根儿别想抵抗!”平生第一次饿得眼冒金星的我,咬紧牙关,把火辣辣的目光投向主持人和工作人员,难道没有一个人在意吗?这里有一个快要饿晕的人——美食大赛的现场有人饿晕,说出去笑死人不?

可是谁会注意到你?

不行!我要想办法,我就不信,就吃不到一口!我转而发狠了。

步履艰难地四处梭巡之后,终于,放在主持人桌子上的一堆胸牌被我看见了。桌边一个人都没有,主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进去开吃了!

看来,今天还有大众评委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到场。一个想法马上来了。“没有什么可害臊的,谁吃不是吃呢?”我安慰自己说。

一个充满冒险精神的人,总是不容易失望的。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只要敢想,只要敢做,办法总比困难多。

挂着胸牌的我,气定神闲地穿过了封锁线。

当把第一筷子食物放进嘴里的时候,内心近乎在幸福地呻吟了。但我要控制好自己,电视台的镜头在跟前呢……我保持了体面的微笑,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眼睛含笑,不急不缓地,侧着脑袋,点了点头。

晚上我和小林都吃得非常少,他是上午累的,我是上午撑的。

他拿了一个优秀奖的奖杯回来。“可以啊!总共多少个优秀奖?”“十五个。”

……

短暂的沉默过后,“你怎么干不过他们呢?”我问。“有失误,鱼头忘记剖开了……”歌蕊儿牌的秋裤

趁着进城,我在街角的五十九元店买了件带球球的棉衣,付了钱,就穿身上了。虽然知道粉色不适合自己,但是,只有粉色了。然后,我又在旁边的内衣店买了一条秋裤,七十九元。我说:“没天理了,秋裤比棉衣还贵。”店主说:“这是‘歌蕊儿’牌的,名牌啊!不讲价,而且,只剩一条一七〇的了。”我说:“这条好长,都能拖到脚板心了。”店主说:“你就凑合穿吧,反正冷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很有道理,我又付了钱,直接把秋裤穿在了身上。

秋裤真的好神奇啊,从这家店出来,走进小雨里,感受着被包裹得紧紧实实的小腿,我心里踏踏实实的,已然不是昨天哆哆嗦嗦的我了……如果世界上有一首歌叫《我爱秋裤》,我一定会当街就唱起来的。

但是,按照过往的经验,我今天买了厚衣服,明天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天晴,气温回升。果然天晴了

雨停了。

天晴了。

虽然只是昏昏的太阳,但总算是晴了。

我终于可以在室外坐坐,看看书了。

就是雨停了以后,跑出来好多大蚂蚁,可千万不要咬我。窗外

把自己关到一个房子里写作,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在一个很大的窗子前工作。

这个桌子和椅子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个房间里的,我来了以后,提出要求,说想要一个可以写字的桌椅,小林就把它们搬来了。它们样式简单,和家里的桌椅相比,窄了很多,但也够用了。

来到了乡下,天气变化不定,每天淋雨,人似乎也变得敏感,眼睛看向任何地方都有感触,皮肤接触到一丝风,都想把它写成一个句子。所以,我能在这窗前一坐几个小时,要把所有的感受都写出来,它们太多了,多得要满溢出来。凌晨五点就开始,我沉浸在一个又一个句子里,天光在静静地转变,从蒙蒙的黯淡,到八九点的透亮,从午后的温柔,到夜幕覆盖。我虽然埋着头,却感知着这种变化,不知什么是疲倦。

写烦了的时候,我把目光从电脑前移开,看向窗外。

很多时候,全是雨,天地之间,薄雾飘荡。菜地里的作物,在缓慢地生长。一远一近的一株桃花和一株梨花都开了,桃花开的时间要比梨花长。一位扛着锄头、挂个竹筐的老农,不定时地会从旁边的小路经过。他的工作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半个小时就能看见他返回的身影,有时候,快要天黑他才回来。

有时我会站在这个窗前,放一首民谣来听。歌声让人的心软和了许多,逐渐把工作的枯燥和疲倦取代。但听歌仅限一两首,不然回忆泛滥,也不是什么好事。

飞鸟和松鼠,有时会闯进这个窗景里来。它们带来惊喜,但消失得很快。

也有村民好奇地闯进来,冷不丁趴在窗上看我,笑嘻嘻的,经常把我吓一大跳。住在屋顶的小动物

过了夜晚八点,村子里就只剩蛙鸣和虫叫了,还有些风的声音。往山上看去,有些错落的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听不见任何人的脚步声,连狗都早早地睡了。

蟋蟀,在房屋周围鸣叫。我白天看见过它,如果是小时候,我肯定会去抓住它,但现在我都三十多岁了,不会抓了。我是客,它是主,我很清楚这种关系。

我待在屋子里,感受安静。整个世界悄然无声。

如果耳朵实在受不了,我也会尽量止住放一点音乐的念头,而是去烧一壶水。听热水在壶里沸腾、蹦跳。我继续写我的东西。

偶尔会有小响动。有小动物从门口跑过的脚步声,甚至有跑得忘我,直接撞在门上的。好几次,我都以为谁在敲我的门,竖起耳朵听,又没有动静了。

房顶上,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

刚开始我有些害怕,怕奇怪的动物从屋梁上掉下来。

连着好几天,都是那样,为此我还担惊受怕到睡不着觉。

我一直以为是夜里互相追逐的老鼠。

直到有一天,一个身影从我窗外的台子上跑过——一尺多长,拖着一个蓬松的大尾巴。我才确认,那是一只松鼠。

一想到是一只松鼠住在我的屋顶,一下就轻松了。

随着在这里住的时间增多,我在窗外看见它跑过的次数也在增加。这只松鼠充满了活力,奔跑的速度极快,留给人的,都是身影。

有一天,一位来投宿的客人临走时送了我一碟杨梅干,我吃了一点儿,剩了几颗,端到了外面,放在石头上,想引它来分享,我也好看清它的样子。但它始终没来,可能它不喜欢吃甜的。不用思考吃什么的日子

这个村子太小了,没有街巷,没有吃馄饨面条的小铺,也没有卖豆浆油饼的摊子,所有关于吃的事情,都要找小林。

刚来这里的头两天,小林每天都要来问我:“你今天想吃什么?”我每次都告诉他:“随便,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后来,他也就不再来问了。

这非常好。不用思考“吃什么”的日子。

在我过往的生活里,吃,是很重要的事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每一天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会用来思考:一会儿吃什么。上午十点左右,开始思考午饭的事情,下午四点不到,就想好了晚上吃什么了。而且我的选择极容易被当天的所闻所见所左右,比如,看见电视里有人在剥蒜,我可能就会想要去买一份让人汗泪交流的凉皮;听见女儿的玩具里唱“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晚上可能就会点一份鲜红油润的烤鸭外卖;在咖啡厅听见邻桌的人聊牛油火锅,整个人都是蠢蠢欲动的;进了单元门,闻到邻居煎鱼的香气,恨不得去敲门讨一口吃。有一段时间,在写一本和食物有关的书,可没少受罪,写蒸羊羔,就去了趟三益轩;写大盘鸡,又去了趟阿丽亚。后来因为迅速发胖而发了狠话:冷静!克制!没有自制力的人是不配拥有美好人生的……当天下午写到烤羊肉串:“油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甚至着了起来。”大脑很兴奋,意志在瓦解,晚上就去了一趟怀远夜市。

对一个极容易胃口大开又有点强迫症的人来说,这大千世界,全是诱惑,吃点儿东西,并不只是填补空肠那么简单。

而事实上,人的身体哪里需要那么多呢?

人供养自己无可厚非,但纵情的人,满足的都是一个字——贪。

我在第一天就跟小林说,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可能我确实也已经有些厌倦了为吃费心的生活。又或者,我的心思一下子被那些清风明月、细雨野花吸引过去了,口腹之欲,变得不那么重要。

我说“随便”,小林却并没有随便对我。早餐杂粮小菜,豆浆白粥一样不少。中午和晚上,两菜一汤,都是当季食材,精心搭配,烧鱼、炖肉,去菜地里摘一把“上海青”,略施薄油,炒断生气,就是一盘可口的素菜。但是很奇怪,菜再好吃,我在这里的食量,只有家里的一半。这种很快就饱了的感觉,非常舒服。

一天早饭过后,小林对我说:“今天有记者来采访,中午可不可以吃简单些?”我说“完全没问题”,就回房间去工作了。那天在下雨,我把窗子半开着,一边听雨声,一边敲字,只有风偶尔会来搅扰一下……后来,敲门声把我的思路打断。我起身开门,只见小林披风戴雨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木盘。“抱歉,这么晚才让你吃上午饭。”他歉意地说。

我一看,噢,中午一点了。“哪里!一点儿也不饿。”我让他进来。

他把餐盘放下。一碗鸡蛋面、一碟水果,还有一把新采的油菜花,用草叶捆起来,点缀在旁边,花瓣沾满了雨水。

西红柿和鸡蛋,一红一黄,炒出来,覆盖在面条上,滋味互相渗透,用筷子搅拌的声音丰腴动听,挑一口到嘴里,在舌底咂摸西红柿被隐藏的酸味,不赖!一碗面条下肚之后,感觉还略有些欠缺,旁边这盘新鲜水嫩的水果,正好作为填补。小番茄鲜红发亮,圆滚滚的,一颗一颗放进嘴里,牙轻轻一咬,就有酸甜的汁水迸浆到舌尖。那几片梨子也是香脆爽口的,还没把它们都吃完,就感觉饱了。

吃完午饭,我把那束油菜花拿起来,插进一个装了水的杯子里,放在窗前。然后端着木盘,冒着细雨,把碗筷送回厨房去。

小林见我去了,递给我一个铁盒子,说:“里面是土茶,你拿回去,饭后喝喝。”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

曾经看过一个帖子。

说,一个人,把母亲接到了北京,但是,老人家住了一段时间就要求回去。回去的理由是:北京不下雨。晚辈说:“前几天才下过雨呀!”母亲说:“这里没有屋檐,听不见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

在酉田。

雨是从北方飘过来的,大多数时候,我能察觉得到。它们从天空降临,汇聚到屋顶,又成串地飘落下来。我站在屋檐下,看了又看,突然,雨水也会被风吹得转了方向,洒那么一两滴在我的脸上和脖子上,那种细微的冰凉感,会让人从心里感到快乐!

尽管三月的每一场春雨都会带来刺骨般的寒冷,但雨和雨的间隙,我总是难以克制出去走走的冲动。为此,我庆幸带了一双不怕水的鞋子。

只要是雨天,出门必须要穿厚一些,不然,就容易冷得发抖,打起喷嚏。

天地之间的蒙蒙然,全然不同于城市里下雨的混沌境界。一切都很干净,土地和树枝会湿很长一段时间。我徜徉在细雨之中,享受雨后微风的吹拂,观看刚接受过新雨洗刷的野花,或者意外地发现一根破土的毛笋,就在路边,在它的背后,一大片竹林苍翠欲滴。

一连看了十几天的雨。

有时候,我看它们在窗上布下密密的水点,或者在半开的门缝里,看它们哗啦啦地倾泻而下;有时候,我躺在床上,只听得见一点点的动静,却知道它们浸润了整个山谷。我时常分不清雾和积云雨,它们老是缠绕在一起。一部分岿然堆在空中,一部分流淌向山间。有时候,云和云碰撞在了一起,会发出闪电雷鸣,猛然间让安静工作的我惊跳起来。

滂沱大雨经常在半夜来临。我不止一次被接连不断的雷鸣声惊醒。

因为知道自己置身在幽深的山谷,所以孤独感会加重,又因为听说过雷电曾经劈倒过村里的一棵古松,所以看见那种划亮天空的闪电,总是心惊胆战地等着后面那一声巨响。那个声音让人心惊胆寒,总是害怕它再把什么劈中。

为了抵抗这种恐惧,我开始想一些好的东西,比如:这么大的雨,雨水让溪水暴涨起来,可能明天就有人能捞到不少货真价实的小溪鱼来卖,可以去县城一趟,买一点儿回来炖豆腐……这样想着,越想越饿。不想鱼,我就想蕨苔。明天,又要发出来不少了?

从我第一次发现石头缝里的蕨苔冒出来打卷的时候,就开始密切注意它接下来的变化,雨水就是它的信号,一场春雨,一拨嫩卷儿,从地里冒出来,肥厚翠绿,裹着一层细绒绒的毛毛,就像十几岁小姑娘耳朵边出现的那种。雨水过后,蕨苔们对“萌发”这件事情兴趣高涨,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倾巢出动”,全来到这个世界。我很犹豫,是否要把它们采回去,搓掉绒毛,爆炒一盘。在我的家乡,这个季节,几乎全民食蕨。但在这里,却没人去在乎这些多得数不清的植物,没人多看它们一眼,任由它们随心所欲在风中摆动。我想可能是雨后的各种笋子,已经让人们应接不暇了,谁还会去在乎这种黏液充沛和口感野蛮的蕨类呢?

所以,既然当地人不食,我也就不去打扰了。只是每日都去看它们,在晓雾之中,来来回回之间,把手掌心伸出去,在挂着露珠的细卷儿上蹭蹭。这是值得享受的感觉。

然后在某个晴朗的日子,我再去造访的时候,就发现它们都张开了,把露珠抖落在地,绒毛褪得干干净净,比过去还要绿,我已经认不出它们了,大片的叶子向天空摊开着……等我要离开这个山村的时候,它们已经疯长成了齐膝深的“蕨林”,叶片巨大,野蛮地占领了一整片山头,深不可测。

不管怎么说,我看见过它们小时候呆萌的样子。送伞

我去散步,走到山上的时候,开始下雨了。判断这雨会越下越大之后,我开始转身。

远远的,我就看见小林的车开过来,他可能要去县城。

我停在路边,等着和他打招呼。

车减速了,停在我身边。一把长柄伞从车窗里伸出来。“我快走回去了,你把伞拿到县城用吧!”我说。

小林说:“我就是给你送伞来的。”

我接过伞。他开到前面掉头去了。“这是个细心的人,我往山上走,他看见了。”我想。下雨喝酒的时候,我们聊了很多“谢谢你给我送伞。”“你昨天已经谢过了。”“不,我是那种,别人为我做点儿什么,会感动很久的人。我给你讲一件小事吧,很多年前,我一个人在北京生活。那时生活很苦。有一天,在马路边,有人递给了我一张美容院体验卡。我去了。沐浴,换上棉裙,躺了下来。一个姑娘来到我的身边,用她的手指,十分轻柔地划过我的脸。她的手非常非常轻,指尖带着微微的温度,还用她的掌心,覆盖在我的额头上,你相信吗?那一刻,我竟然流泪了。”“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了?”“是的,我的眼泪止不住。这让美容师吓了一跳,以为她做错了什么。”“所以你现在还记得她?”“对,一直记得。这事过去,应该有十五年了。“你给我送伞,我也不会忘记。”小林这个人

我第一次觉得小林这个人不错,是听见了他和工人阿姨的对话。

山里因为生活寂寞,不好雇人,我刚去的时候,整个民宿,除了小林,只有一个村里的阿姨在帮忙。这个阿姨爱穿一件红色的毛衣,讲的方言,我不是很听得懂。

偏偏她和小林的这两次对话,我听懂了。

有一天,我正在吃早饭,听见厨房里小林和阿姨在说话:“阿姨,这个杯子没洗干净……”“是吗?我看看——没洗干净,那你洗好了!……”

这小林,就真的把杯子重新洗了一遍给阿姨看。

然后没几天,阿姨在工作时间站在古松下,抱着双臂和另一个村民聊天。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从古松下走过,她们还聊得热火朝天。

小林说:“阿姨!你不用干活儿的?”

阿姨扭过头,慢慢地回应了他一句:“小林!活是干不完的……”

语重心长的语气简直让人晕倒!我以为小林会很生气,但他居然没有。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去帮阿姨干活去了,用吸尘器吸地,换床单,擦马桶。终于,松树下的阿姨聊不下去了,开始过来干活儿。

他给我的这种温和、不恼不愠的印象,一直保留至今。我曾经问过他:“你好像从来不会发脾气?”“谁说的?”“那你吵过架吗?”“当然。”“和谁呀?”“我老婆。”“其他人呢?”“和其他人不吵。吵没用。我是个不会吵架的人。每次都是心跳得厉害,但是反应超级迟钝,脑子里明明有话,但根本没办法说出来,有一种要被活活急死的感觉……”

一个外地人,在山里开民宿,其中困难可想而知。他用好心去和村民打交道,免费设计道路、路灯,逢年过节给老人送点心,还经常给村民们做免费的司机,甚至在餐厅所在的老房子里,专门给村民们开设了一间娱乐室,摆上了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自动麻将机。我第一眼看见那东西的时候,觉得十分扎眼,但,随即体会了这其中的妥协和不易。

可,就算他做了很多,仍然会遭遇在节假日客满的时候,被人背地里把水闸切断这种事,而且不止发生过一次。他每次都是尽量去解决,然后轻描淡写地总结说:“有些人,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你干不好。”就这么一句,没有骂娘。恼怒没用,发生了什么,就去解决什么。一直解决到别人认为这件坏事并不会对他造成恶劣的影响为止。“好些事,不生气地去应对,就是得了便宜。”

在来山里之前,他是一个建筑设计师,年薪不低,在杭州风景极佳的地段上班,休闲时间爱好骑行。出于对自然的追寻,以及想过一种简朴又有诗意的生活,他辞职了,毅然带着妻女走进山里。

漫长又艰难的整改期,他和妻女时常住在帐篷里。亲自画图纸,订购材料,与工人沟通,每天给工人做三餐。爱美的妻子洗面奶用完了,跑去村民家敲门,想借一点儿,却没有人可以帮上忙。

九月份开始施工,很快就到冬天了,冷得连呼出的气都冻住了。

雪大的时候,连最近的古松都看不见,只有很大片的雪花,如巨浪一般飞舞、降落。风雪过后,很多东西都被刮跑了。他要穿上厚厚的靴子和皮衣,把被刮跑的东西捡回来。有时候还要架一个梯子,爬到房顶上去修灯,再顺便把屋顶的积雪扫一扫,然后再用长达半天的时间,在小院里铲雪。

最冷的那两天,恰逢节日,工人都停工了,妻女也要回城躲避。他还不能走,要守着工棚里的装修材料。一个人,积雪三尺,敲冰煮茶。夜晚在强劲的寒风中,坐在帐篷里独饮独酌。

就这样,他们慢慢将一个牛棚改成了咖啡馆,将草料棚改成了带阁楼的、有二十四小时热水的房间,将一个百年的布满灰尘和青苔的老房子,改成了能望见松树的餐厅……

民宿顺利开起来,他们开始面临孩子上学的问题,几番探讨之后,妻子决定带女儿回市里上学,留他一个人在山里。

我听人问过小林:“一个建筑师,现在挽起袖子给客人刷马桶,心里有落差吗?”“并不,”小林说,“擦完马桶,我洗洗手,还可以继续煮咖啡喝。”“在山里寂寞吗?”是他听过的最多的问题。

他的回答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来不及去想自己是不是寂寞。”

他每天都在不停地做事。安排完早饭,就去浇花;浇完花,就去修柴门篱笆;放下工具,就去打扫客人的房间;打扫完房间,时间差不多了,要去安排午饭。吃完午饭,又去继续做院子的景观;可能做了会儿景观,又要洗手去接待来参观的领导和记者,说不定还要为他们准备晚饭。晚饭后,木工来了,又要一起给一个未装完的洗手间贴瓷砖……

我看他做事,用心并且专注,并不会因为事情多,而忽视掉细节。坐而言,起而行,几乎就是一秒钟切换的事情。有一次,听客人说:“你这个塑料的纸巾盒,跟你的房子不搭。”当天晚上,他就网购了一批草编的纸巾盒。我也在聊天的时候说:“你花园里要是有一些有香气的植物就好了,比如,茉莉和栀子。”然后没过几天,就看他提着锄头,在墙角挖地,种下了茉莉和栀子。

早晨十点,我们一起坐在天台上喝咖啡,清晨的阳光把人晒得懒懒的,我忍不住整个人都粘在椅子上了,他喝完咖啡,肯定是分分钟就站起来,打个招呼就去干他的事去了的。很明显,他心里,很抵触那些会让他懒惰和舒服的东西。

他有一个破旧的苹果手机,如果它会说话的话,一定对他怨气满腹。因为他总是轻易地就把它遗落在任何一个角落,吧台边、露台上、柴堆旁……我经常看见它,在不同的地方持续地闪着灯,震动着……主人却决绝地不知去向——你只管响着,我把我手上的事情忙完再说。有一天,我借用他的手机注册租车软件,看到竟有几百条未读短信,问他:“你不怕错过什么事吗?”他回答:“哪里有什么大事?真有大事,自然会找到我。”“闭门种花草,开门迎佳客,外出觅山水。”

这是我对小林山中生活的总结。

无人到访的日子,他会开车去已经彻底搬迁了的无人小村,捡拾一些被人遗落的东西,古旧的木门、废弃的竹椅、破损的鸡笼、被时间磨得光滑的猪槽……捡东西这件事,简直乐趣无穷。他把东西都搬上车之后,再别一把小锄头在腰上,脱掉鞋袜,光脚蹚过溪水,去山上挖一种罕有的兰草。

他话很少,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会注视对方的眼睛。如果哪一句说到了他的心里,他的眼睛就会发光,脸上流露出温暖和认可的微笑。

这里人来人往,总是能遇见一些有趣和充满智慧的人。遇到情味相投的,他就请喝酒。“这一年,也已经大醉过五六回了。”他说。

他想表达的是,醉得挺多。

但在我看来,这么多过客,一年才醉五六次,足以说明,他不是乱喝之人。

我也和他喝,并且,几乎是天天喝。

每天晚饭的时候,他就给我倒点儿当地人自酿的米酒。他也来一点儿,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一边喝。

喝酒的时候,他的话渐渐多起来。我们有过无数次敞开的交谈。

我在那里住的一个月,大多数时候都在下雨,深谷夜雨之中,话说得动了心,我屡次豪情万丈,准备纵饮达旦,他总是温和地提出,适可而止,饮尽这杯,就到这里,然后用手机打开手电模式,送我回去,在屋檐下按亮墙灯,帮我扣好栅门,道声“晚安”。

因为和他聊过很多的天,所以,我也和他聊过“没有走的那条路”。“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来村子,会怎么样?”“显而易见,”他说,“不知所谓的竞争,日益消失的鲜活。在一种公式下生活,也能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只是梦想不知道去哪里安放,那将是更大的遗憾。”“不过你不要以为我的梦想就止于此了,”他补充说,“我仍然热爱老房子、古村落,将来请了管家,还会继续去做一些古村落的保护工作。另外,我还想学古琴、学木工,想学的东西特别多……”

这个村子涌动的云雾让很多客人心醉神迷。他们多数从城市中来,那里喧嚣繁华,拥挤昂贵,没有清新的空气,也没有林花翻飞,在享受了几日宁静而自然的生活之后,他们都会在离开之前找到小林,向他表示感谢。

所以,我说他是一个始终在与人告别的人。

但他从来不和客人拥抱。“因为那会让人伤感。”“保持联系,闲了就来。”他总是微笑着说。雨醉

下雨天最适合喝酒。

很多时候,就我和小林两个人。寂静的夜晚,山雨飞来,花影参差,我们对坐着小饮。

喝的是米酒,老街上打来的,散装在四升装的矿泉水桶里,倒出来在杯子里。酒酿造得很精妙,色泽清亮,皎洁如冰。因为每一批的米和水都不一样,所以,虽然总在同一家打来,买回来的每一桶,颜色、清浊都不一样。一壶甜浆,有韧劲,进入嘴里,有唇齿相依的感觉。第一次喝米酒的人,都容易被糯米清香和甜蜜的口感所迷惑,总忍不住贪杯。第一个晚上我就喝多了,知道了它的厉害,后来就知道克制,凡事留不尽之意。

我二十几岁时,钟爱烈酒,时常喝翻一桌人,醉倒在街头,可还是没有解决孤独的问题。

后来我不喝了,我只和能交流灵魂的人喝。

小林做的下酒菜,很入味,慢慢咀嚼,慢慢饮酒。聊了不少话题,童年往事、父母朋友、感情过往、人情冷暖,有时拍桌大笑,有时说出眼泪。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敞开心扉,是一件冒险又迷人的事。

雨醉,适合搭配敞开的木门,等着还没有回家的狗,无处不在的风,哗哗的雨声。收音机的歌,放到某一首,我们会相视默契地笑着碰撞一下杯子。

慢慢地,渐渐地,喝到微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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