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注评本(典藏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31 18: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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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耐庵,等

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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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著注评本(典藏版)

四大名著注评本(典藏版)试读:

前言

魏同贤

在我国古代长篇小说的传播史上,就版本的众多和复杂情况而言,《红楼梦》都是数一数二的。《红楼梦》的版本,从体系上讲,固然只有曹雪芹原稿的八十回本和程伟元、高鹗整理的一百二十回本之别,可如果从流传形式的角度看,则可以说是已经历了四个不同的阶段。这就是以传抄为标志的脂砚斋评阅八十回本阶段,以活字排印为标志的程、高整理过的一百二十回白文本阶段,以石印和铅印并行为标志的各家评批一百二十回本阶段,以及新中国建立后以校勘铅印与照相影印为标志的整理本阶段。这些各具特色的版本,不仅使《红楼梦》小说得以广泛传播,而且,它们所具有的思想、资料和学术价值,已经并将不断推动着《红楼梦》研究的深入发展。因之,也就有将各种具有代表性的重要版本重新出版的必要。

粗略算来,脂评抄本大约独占过红坛三十年。脂砚既说“四阅评”过,曹雪芹亦明言“增删五次”,加以抄手的改动,不同异文的抄本是颇多的。目前,在国内外已发现了十二种抄本,其中先后得到影印的已有甲戌本、庚辰本、己卯本、乾隆抄本和列宁格勒藏本,以庚辰本为底本的校勘整理注释本也已陆续面世。程高本的出现,几乎完全取代了抄本的流传,它和它的各种派生本已有了将近两个世纪的传播史。其中的程乙本更为风行,建国后最早得到整理校点出版。由于《红楼梦》小说本身的魅力,加上我国小说评点派的传统影响,脂评之后,踵继者蠭起,采取通读全书、逐回品评的方法,将心得附丽于正文之下。嘉庆十六年(1811),东观阁重刊本《红楼梦》,不但有了行间批语,而且冠以“新增批评”的名目以自高身价。至道光三十年(1850)张新之《妙复轩石头记》行世的时候,铭东屏在给他的信中已说道:“《红楼梦》批点,向来不下数十家。”可见当时评点之盛。而将各家批评收集拢来,形成一个包罗众家之言的汇评本,实在可称是《红楼梦》刊印史上的一个盛举。它反映了读者对这种融合作者与评者双重劳动的版本形式的认许和欢迎,在《红楼梦》的出版史上绝不应该被人们忽视。

最早的汇评本出现于19世纪80年代的光绪年间,粤人徐润在上海开设的广百宋斋书局首先推出了《增评补图石头记》,该书在正文之前,“首程伟元序;次护花主人批序;次太平闲人读法附补遗、订误;次护花主人总评,护花主人摘误,大某山民总评,明斋主人总评,或问,读花人论赞,周绮题词,大观园影事十二咏,大观园图及图说,音释;次目录;次绣像……十九页,前图后赞”。正文“有圈点、重点、重圈、行间评及眉批,回末又有护花主人评及大某山民评”(见一粟编著《红楼梦书录》)。嗣后,铸记书局将该书稍作增删,增加刘家铭的“杂记”九条,删太平闲人的“补遗”和“订误”,并将书名改为《精校全图铅印评注金玉缘》排印出版。至光绪十四、五年(1888-1889)间,徐润开设的另一家书局——同文书局,又石印了《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较之他的首印本,删去了程伟元的原序,新增了华阳仙裔的序文和太平闲人的文中双行夹批,并将上赞下图式的绣像扩充为一百二十幅。至此,作为一个汇评本,它已相当完备,所以能够别树一帜,“风行海内”(《忏玉楼丛书提要》语)。

由《石头记》或《红楼梦》更名为《金玉缘》,我们不但迄今尚未发现文献上的应有依据,而且书名似乎还落入了曹雪芹所极力反对过的熟滥旧套的窠臼,这是不可取、不高明的。究其原因,大概不仅仅是出于刊印者的故为标新,而是有其不得不改的社会政治原因,这就是为了逃避清廷的禁毁政策。清代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为了巩固其统治地位,竭力借正统的儒家思想来约束异端、箝制人口,圣祖玄烨就说过:“朕惟治天下以人心风俗为本,欲正人心、厚风俗,必崇尚经学,而严绝非圣之书。”(王先谦《东华录》康熙九十三)于是,凡有碍于夷夏之防的,便大兴文字狱,像《明史》案等,其残酷程度史所罕见;而对于戏曲小说,也以“小说淫词,荒唐俚鄙,殊非正理,不但诱惑愚民,即缙绅士子,未免游目而蛊心”(同上)为借口,而通令严禁。据王利器辑录《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所载,有清一代的二百六十多年间,仅中央政权就发布禁令一百多次,不能不说文禁森严。在这些禁令中,不但《红楼梦》被多次列入禁目,而且还牵连到不少续书如《续红楼梦》、《后红楼梦》等。处在这种文化高压政策下的《红楼梦》,如不改头换面,它还能存在下去吗?!《红楼梦讼案》一文曾揭载:

诲淫之书,在前清时悬为厉禁,不但《倭袍》、《玉蒲团》等认为禁书,即《红楼梦》也未能幸免。光绪十八年秋间,上海县署受理淫书讼案一种,有自称书业董事管斯俊呈请称:“今年六月初间,闻有《倭袍》、《玉蒲团》,并将《红楼梦》改为《金玉缘》等,绘图石印,曾经禀请英公廨饬查在案。继查有严登发订书作坊伙冯逸卿与书贩何秀甫,托万选书局石印之《金玉缘》二千五百部,严亦附股。旋竟商通差伙,由何装运他埠发售等语。因思既经远去,即可缄默了事。讵本月中,闻何在他埠已将书销完,又托万选复印等情。派人探访,果印有《金玉缘》、《绿牡丹》等。据实具呈,乞饬提西门外万选书局书董宋康安,着交坊伙冯逸卿、订书作主严登发并何秀甫等到案究办。”(刊1947年10月29日《中央日报·上海通》二四二号)《红楼梦》改名《金玉缘》的缘由及其被当局查究的情况,于此可见一斑。

对小说除了禁毁之外,还有提出删改办法的。说是:

江苏绅士遂有禁毁淫书之举,计费万余金,各书坊均取具永禁切结,诚盛典也。惟收毁淫书,搜罗必难遍及,况利之所在,旋毁旋刻,望洋惊叹,徒唤奈何!向尝于无可如何之中,拟一釜底抽薪之法,欲罗列各种风行小说,除《水浒》、《金瓶梅》百数十种业已全数禁毁外,其余苟非通部应禁,间有可取者,尽可用删改之法,拟就其中之不可为训者,悉为改定,引归于正,抽换板片,仍可通行。……宜约集同人,筹款设局,汇集各种小说,或续或增,或删或改,仍其面目,易其肺肝,使千百年来习传循诵脍炙人口诸书,一旦汰其芜秽,益以新奇。(余治《得一录》卷十一之一)这种“仍其面目,易其肺肝”的倡议,虽未被当道者明令采纳,却在方法上为刊刻者所接受。尽管他们未必有这种“汰其荒秽”的明确的卫道动机,却至少对小说禁书抱有一种予取予夺的轻率态度。

被名为《金玉缘》的《红楼梦》,经过初步核校,大致可以断定它由程甲本过渡而来,可也发现不论在字句上还是某些段落上,都同程甲本存有差异。这种出入,究竟是怎样造成的呢?第一不是曹雪芹某一种稿本或抄本的重新被发现,这不但因为它出现的时间距作者存世的时间已相去一个多世纪,而且这个版本不见于任何公私著录;第二不是有另外的程伟元、高鹗式的整理者进行的一次新工程,因为在内容上并未发现有什么增加,其所作的一些修改,带有很大的随意性而寻找不到所遵循的一定的原则。这样,剩下来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即出于刊印者的随意改动。这改动者不外是两种人,一是书局的编者,他们基于自己的思想感情、文学素养和艺术趣味,从个人的理解、爱憎、好恶出发,而对于原著轻率地改动;二是石印的抄手,他们在提高速度以求报酬的誊写过程中,极易发生错抄和漏抄现象,加以校对不精、重抄不易,所以就出现了改易和失误。按照常情,出现这种情况是不难理解的。试想,在一个多世纪之前的清朝末年,书局的商业色彩日益浓厚,学术观念相对淡薄,加以当时的编印工作难有科学、严格的准则,工作人员的态度亦参差不齐。于是,在编和抄的某一个环节,或者是编和抄的两个环节便可能出现改动了。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金玉缘》,在版本学上和脂评各种抄本、程高本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但它表明,在《红楼梦》的传播史上,确曾有过这样一个流传广泛的版本,《红楼梦》的传播史有幸因它不但没有被禁中断,反而改头换面地为更多的读者所接受,这是它有功于红学史的。直到今天,我们不但仍然可以把它作为一个通行的版本提供给读书界,而且可以利用其中的某些异文来作为校勘工作的参考。

和《金玉缘》本的正文相比,它的评批部分的价值就高得多了。评批部分的项目很多,内容也很庞杂,但是,这种种都是从当时众多的评批文字中有选择地逐步地汇辑起来的,可以看得出来,汇辑者的着眼点建立在各种评批影响的大小这一客观事实之上。像王希廉、姚燮、张新之的评批,在当时不但流传广泛,而且影响巨大,颇得美誉。所以入选的各家评批,都具有不同的内容和特色,确能够代表《红楼梦》评批史上的一个异说纷呈的重要阶段,这也就显示出汇辑者的眼光了。《金玉缘》一般著录为“护花主人王希廉、大某山民姚燮、太平闲人张新之评”,这只是就回评言之,实际上回前所收的序、论、评、赞、问、咏、读法、补遗、订误、题词、图说、音释等达八九家之多,除王、姚、张三家之外,涂瀛、诸联的评和论赞也颇有价值并产生过相当的影响。有了这些,虽然尚不能说所有的评点派成果已搜罗无遗,但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些有代表性的评点派的精华已经基本具备,这里所提供的资料是相当丰富了。

学术界似乎有一种习尚,即喜“新”厌“旧”,一种新思潮、新观念、新方法、新学派出现的时候,对于旧的存在往往全盘否定。实际上,学术上的发展,于新旧之间不可能截然断分,新陈代谢之中还存在着新陈相因。因为,从事物的本质上看,旧事物必定有其合理的因素,而新事物亦不可能十全十美;从邅递关系上看,旧孕育了新并裨助了新的发展;从发展表现上看,新的诞生与壮大会是迅猛的,也会是逐步的,而旧的衰谢却并不会是骤然的。拿红学来讲,新红学的诞生,的确曾以摧枯拉朽之势,占据了红坛,它以考证代替索隐,从而取得了旧红学所没能取得的成果。不过,要是缺少旧红学所提供的必要的资料和各种丰富的思想素材,新红学的考证可能便丧失了坚实的依据,从而便丧失了新红学本身。旧红学的表现形式各种各样,有的学者将其梳理为杂评派、评点派和索隐派等流派,似乎也只能是大体言之,难以全部包容和截然划分的。它在思想内容、学术观点方面所呈现的纷纭面貌,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以至于如果我们简单地沿用习惯上所谓的精华和糟粕来加以概括或区分,倒显出了词汇的贫乏。《红楼梦》的高度文学成就,引起了不同层次、观点、爱好的读者的广泛欢迎,注定旧红学必然是一种包罗众说的复杂学问。因而,对于旧红学也像对待其他古代学术一样,不应该也不可能进行简单的肯定或者否定,而必须经过缜密的、实事求是的分析,作出历史的、科学的评价,并引出必要的经验。

旧红学中的脂砚斋评、索隐以及王国维评论,都应该作专门的研究探讨,这里无暇涉及。单就本书所辑评批而论,简直可以说是一座有待开采的宝贵矿藏。其中既有对《红楼梦》主旨内容和艺术特点的分析、辨证,也有对《红楼梦》总体的概括与评价;既有对《红楼梦》各种艺术典型的褒贬剖析,也有对这些文学形象塑造得失的议论;既有对作品多种描写手法的热情肯定,也有对一些具体问题的探幽索微。涉及的方面既广,达到的程度亦深,实在值得我们认真地甄别。

我国古代小说的发展虽然源远流长,可它在文学史上获得相应地位的历程却十分艰难。早在元末明初,杨维桢在陶宗仪编纂的《说郛》所写的序中,就从小说应该接受儒家之道制约的观点,指出了小说的“其可传于世无疑”。罗烨在《醉翁谈录·舌耕叙引》中不但肯定了小说“言其上世之贤者可以为师,排其近世之愚者可以为戒”,从而可使“高士善口赞扬”、“才人怡神嗟呀”的社会作用,而且认为小说作家必须“务多闻”,做到“博览该通”,具有坚实的“根基”,方才成功,而能与文学大家相比并。嗣后,李开先评《水浒传》“委曲详尽,血脉贯通,《史记》而下,便是此书,且古来更无有一事而二十册者”(《词谑》)。陈继儒提出《列国传》“足补经史之所未赅”,而可“与经史并传”。文坛巨擘李贽颂《水浒传》为“忠义”。胡应麟以“古今著述,小说家独盛;而古今书籍,小说家独传”为根据,明确主张“小说,子书流也”,而对“子之为类,略有十家,昔人所取凡九,而其一小说弗与焉”的不公正现象表示了愤慨。此外,公安派领袖的袁宏道,通俗文学集大成者的冯梦龙,文坛怪杰的金圣叹等,也都为小说地位的提高作出过卓越的贡献。可是,这个问题的真正解决,也还是西学东渐、民主革命兴起之后。在为小说争地位的长达六个多世纪的过程中,旧红学的评批家们也作出了他们的贡献。护花主人王希廉在《批序》中将“诗赋歌词,艺术稗官”乃至小说作为詹詹的“小言”,而相对于“仁义道德,羽翼经史”的炎炎“大言”,力主二者“道一而已,语小莫破,即语大莫载;语有大小,非道有大小也”。这种重视小说文学地位的见解是值得称道的。

具体到《红楼梦》,由于它的思想内容的丰富复杂和文学表现的隐微含蓄,从来就是毁誉不一的,毁者至诋为淫书。《金玉缘》的评批则针锋相对,以为它“善恶报施,劝惩垂诫,通其说者且与之神圣同功”(王希廉《批序》)。“全部一百二十回书,吾以三字概之:曰真,曰新,曰文。”(明斋主人诸联《总评》)他们以推崇阐彰为己任,太平闲人张新之《读法》开宗明义即称:“《石头记》一书,不惟脍炙人口,亦且镌刻人心,移易性情,较《金瓶梅》尤造孽,以读者但知正面,而不知反面也。间有巨眼能见知矣,而又以恍惚迷离,旋得旋失,仍难脱累,一经批评,使作者正意,书中反面,如指上螺纹,一目了然,方知《石头记》之造孽与否,岂不大妙!”诸联《总评》则说:“是书之传闻于世也久矣,痛无真能读、真能解者。……昔贤诏人读有用书,然有用无用,不在乎书,在读之者。此书传儿女闺房琐事,最为无用,而中寓作文之法,状难显之情,正有无穷妙义。不探索其精微,而概曰无用,是人之无用,非书之无用。”所谓“书中反面”、“一目了然”,所谓“有用无用在读之者”云云,都是在有意识地履行文学批评引导读者的责任,为《红楼梦》的传播鸣锣开道。

鲁迅先生说过:“(《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集外集拾遗·〈绛洞花主〉小引》)的确,关于《红楼梦》的题材和主旨,即使仅在评批家之间,那也是见仁见智、言人人殊的。张新之说:“《石头记》乃演性理之书。”“是书大意,阐发《学》、《庸》,以《周易》演消长,以《庄》、《骚》寓本旨,以《国风》正贞淫,以《春秋》示予夺,《礼经》、《乐记》,融会其中。”(《读法》)姚燮说:“秦,情也,情可轻而不可倾,此为全书纲领。”(《总评》)涂瀛则在《红楼梦赞》中对此发了一通议论:“夫色爱易也,敬为难;亲易也,养为难。此处有急索解人不得者。是必由生知安行,加以尽性至命功夫,直造到人欲尽浄,天理流行,然后一念之仁,而众美各若其性;一念之义,而众美各畅其情;一念之礼,而众美各忘其形;一念之智信,而众美各尽其才、各奠其位而已也。”诸联则干脆称《红楼梦》为“戒淫之书”(《总评》)。王希廉说:“《石头记》专叙宁荣二府盛衰情事,因薛宝钗是宝玉之配,亲情更切,衰运相同,故薛蟠家事,亦叙得详细。”“《石头记》虽是说贾府盛衰情事,其实专为宝玉、黛玉、宝钗三人而作。”(《总评》)上述的各种见解,都能从不同的角度给读者以启迪。

尤可注意的是,各家的评批,关于人物的品评特别丰富,占据着一个主要地位,可以说已经奠定了《红楼梦》人物评的坚实基础。张新之说:“写黛玉处处口舌伤人,是极不善处世,极不自爱之人,致蹈杀机而不觉。写宝钗处处以财帛笼络人,是极有城府,极圆熟之一人,究竟亦是枉了。这两种人都做不得。”(《读法》)王希廉总数近千条的回后评中,对人物的品评也特多,例如:“可见贾母年少理家,宽严得体,出入有经,较之凤姐苛刻作威,相去天壤。”(第一百七回)“王夫人持家严正,固为正理,但未免性急偏听,金钏之投井、晴雯之屈死、司棋之殒命,及芳官等之出家,皆王夫人所作之孽,是故一味严峻,亦非和气致祥之道。”(第七十七回)“贾瑞固属邪淫,然使凤姐初时一闻邪言,即正色呵斥,亦何至心迷神惑,至于殒命?乃凤姐不但不正言拒斥,反以情话挑引,且两次诓约,毒施凌辱,竟是诱人犯法,置之死地而后已,不但极写凤姐之刁险,且以描其平日钟情之处,亦必如此引盗入室。”(第十二回)“宝钗见宝玉进潇湘馆,即抽身走回;听小红同坠儿私语,复假装寻人:善于避嫌,是宝钗一身得力处。小红传平儿说话,琐碎而明白,活写出伶俐小丫头口吻。”(第二十七回)“袭人既欲轻生,何须择地?己自不顾,何暇顾人?依违以维,必无良策,雪芹曲传无可如何之情,曰‘只得忍住’,殆罪疑惟轻云耳。余亦难信另抱琵琶,渠无此意也。”(第九十八回)相形之下,姚燮的品评稍感简略,然而能一针见血,精到不让王评。“薛姨妈寄人篱下,阴行其诈,笑脸沉机,书中第一。尤奸处,在搬入潇湘馆”。“宝钗奸险性生,不让乃母。”“凤姐坏处,笔难罄述,但使事老祖宗作一獧婢,自是可儿。”“凤之辣,人所易见,钗之谲,人所不觉,一露一藏也。”“指袭人为妖狐,李嬷嬷自是识人。”(《总评》)而王希廉那段以福、寿、才、德四字为标准,对于贾母、贾敬等二十一人所作的论断,尤能予人以启发。各家的人物品评,也像关于主旨和题材的看法一样,并不都是一致的,有的属于褒贬的程度不一,有的则截然相反。王希廉对宝钗就与众不同,说她“有德有才”,似乎偏爱。

结合人物品评,还往往触及到艺术形象的描绘特点。王希廉评:“王熙凤出来,另用一副笔墨,细细描画,其风流能干有权阴薄气象,已活跳纸上,真是写生妙手。”(第三回)“秦氏房中画联陈设,俱着意描写,其人可知,非专侈华丽也。”(第五回)“宝钗说黛玉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真将一个极灵极妒的女孩,活现纸上。”(第八回)“写黛玉替宝玉戴斗笠,实是疼爱宝玉,若是宝钗如此,又不知惹出黛玉多少话来,今默无一语,真是大方女子,两相形容,文章细活。”(第八回)“宝钗怒而能忍,借靓儿寻扇发话,又借戏文讥诮宝黛,其涵养灵巧固高于黛玉,而其尖利处亦复不让。”(第三十回)“写刘老老在家商量,及到门上问话,周瑞家引进荣府,看见服食陈设,见王熙凤说话,活画出一乡里老妪到富贵人家光景,真是写生之笔。”(第六回)这类评批,都能抓住特点,要言不烦,既指出了作品的精义所在,又颇能给人以进一步思考的启示。《红楼梦》的评批是沿袭了我国小说评点的传统和方法的,所以也还特别讲究描写的技法。“此回全用借笔作伏笔,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第二十回)。“宝玉抬回贾母房中,人人俱到,独黛玉不来,是在潇湘馆痛哭,不好意思走来,所以下回说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其痛更甚于别人,是暗描,不是漏笔”(第三十三回)。“紫鹃自言自语,恰是黛玉心事,不便自己说,故借紫鹃代说,如画正午牡丹,无从落笔,借猫眼一线画出。夹叙邢岫烟事,旁衬黛玉之婚姻无就”(第五十七回)。他如“事后追神法”、“文章剪裁法”等等,不一而足(均见王希廉回后评)。这类评批,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陈腐,但却能见出当时文学批评的习尚。

对于《红楼梦》的各家评批,我国红学界似乎尚未来得及给予必要的重视与研究,如今汇评本的重新校点出版,希望能有助于这方面的工作。平心而论,包括王希廉、张新之、姚燮、涂瀛、诸联等人在内的各家评批,在我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既没能站在时代的尖端有所开拓,又没能形成各自的或整体的体系,因而算不得重要的流派。可是,它们在红学史上却不应该被忽视,更不应该被一笔抹煞、盲目否定。这不仅因为它们大多产生过广泛的影响,推动过《红楼梦》的传播,帮助过读者对《红楼梦》的鉴赏、理解,而且,它们占据着红学发展链条中的重要一环,从脂砚斋评的以透露作者身世和作品原貌为主,发展到以文学批评为主,使红学走上了文艺学的正常轨道。它们在《红楼梦》的主题思想、人物性格、文学技巧等方面的论述,都给后来的红学家以有益的启示。而且,这种不拘形式、随感而发的议论,它的可读性、趣味性都很浓,既能给人以学术观点上的增益,又能给人以美感的享受。

由此,我又有一些联想。其一是,对于文化遗产包括红学遗产,要实行批判地继承,这有个认真的熟悉、分辨、消化、吸取的过程,温故既可以知新,在前贤成就基础上的发展,才是真正的学术开拓。否则,抹煞前人或者捧煞前人,而急于挂招牌、贴标语、故作新奇,都是与事无补而背离科学精神的。其二是,百家争鸣是推动学术发展的正确方针和可靠途径,但为了保证这一方针的贯彻执行和不至走入歧途,在客观上还需要一个宽松的环境,在主观上也还需要具备一个正确的态度,要在学术争鸣中彼此尊重、取长补短、启发思虑、共同发展。否则,先立门户、彼此指摘、戴帽打棍、两败俱伤,陷入无休止的消耗战,既与学术无益,徒授人以笑柄。其三是,红学成果车载斗量,显示了巨大的成绩和生命力,的确令人鼓舞,然在形式上严肃有馀、活泼不足,高头讲章式的大块文章多于一得之见的随笔杂记,今后不妨在形式上也来个百花齐放。校点说明

本书原名《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改《红楼梦》、《石头记》为《金玉缘》,可能是为了逃避当时的禁毁),署“护花主人王希廉、大某山民姚燮、太平闲人张新之评”。其中王希廉(1805-1877),原名希棣,字雪芗(又作雪香),因评赞《红楼梦》,自号洞庭护花主人,平江府吴县东山(今属江苏无锡)人。姚燮(1805-1864),字梅伯,号复庄,又号大梅山民、上湖生、某伯、大某山民、复翁等,浙江镇海(今属浙江宁波北仑区)人。道光举人,晚清文学家、画家。张新之号太平闲人、妙复轩,生卒年及生平不详。

此三家评本主要有以下几种石印本:一、光绪十年(1884)上海同文书局石印本,扉页背面题“光绪十年甲申仲冬上海同文书局石印”;二、光绪十四年(1888)上海石印本,扉页背面题“戊子仲冬沪上石印”;三、光绪十五年(1889)上海石印本,扉页背面题“己丑仲夏沪上石印”;四、光绪十五年上海同文书局石印本,封里题“铁城广百宋斋藏本,上海同文书局石印”,扉页背面题“己丑仲夏上海同文书局石印”;五、光绪三十四年(1908)求不负斋石印本,扉页题“增评全图足本金玉缘”,扉页背面题“光绪戊申九月求不负斋印行”。前三种本子,内容及版式均相同,当属同一系统。第四种同文书局本,卷首内容同光绪十年本,正文每面十八行,行三十九字。第五种求不负斋本,卷首内容同光绪十年本,但多“评论”六条。正文每面十八行,行四十字。第十五回回内双行夹批与各本差异较大。

此次校点整理,以光绪十五年上海石印本为底本,以光绪十四年上海石印本,光绪十年、十五年同文书局本及求不负斋本为校本。其校点体例如下:

一、底本正文所依据的本子,或是早期抄本,与今传世的各种《石头记》脂评抄本和程伟元刊活字本均有较大的差异。凡脂本与程本出入较大处,本书或同脂本,或同程本;在字句上,与脂本及程本均不相同处,比比皆是。因此,本书在校点时,参校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戚蓼生序本及人民文学出版社排印程乙本。

二、本书第十五回内小字夹批据求不负斋本补入他本未收的评语二十九条,标以“【求本】”。

三、正文以保留原貌为原则,一般不作改动,即仅勉强可通者,亦存其旧观。凡明显刊误,则径行改正,不出校。异体字、俗字及当时一些习惯写法,则酌情依通行的规范字和习惯写法予以统一,不出校。

四、底本中错漏,径从各校本改正,不出校。如各校本与底本错漏情况相同,则参脂本及程本校订。凡改文加〔 〕,以原字加( )系于改文之前;凡补文加〔 〕,衍文加( ),以示区别。

五、底本评语中的错漏,参各校本改正,如各校本错漏相同,则据文意直接改正,不出校。

六、正文内太平闲人评,以楷体小字列原句后。原书回后总评排以楷体大字,首为太平闲人评,未署名,次为护花主人、大某山民评。

七、原书前有《序》、《太平闲人〈石头记〉读法》、《护花主人批序》、《护花主人摘误》、《护花主人总评》、《阴斋主人总评》、《大某山民总评》、《读花人论赞》、《或问》、《大观园影事十二咏》、《题词》、《音释》、《大观园图说》13种,现皆作为附录置于正文后。

八、原书行侧有圈点、重点、重圈等一并删去。

本书校点、注释工作由雪霄担任。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历过梦幻之后,则是书为既醒之书可知。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真事隐去”明明说出,则全部无一真事可见。看者正不必指为某氏、某处解。目录上句只此一行。通灵,明德也,借通灵明明德也。说石头,新民也。以《大学》评《红楼,我亦自觉迂阔煞人。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己又云: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真事既隐,尚何所有?既无所有,尚何一一?既无一一,尚何考较?此即是“假语村言”之案。要看他自相矛盾处,方能揉碎虚空。通部书皆是如此。[1]觉其行止识见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此即辛酸泪,乃书之由来,实作者隐痛。当此日,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

[2]之日,背父母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数语当着眼。[3]故当此蓬牖茅椽、绳床瓦灶,未足妨我襟怀。况对着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润人笔墨。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衍出[4]来,又是“假语村言”,不可被他瞒过。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故曰甄士隐云云”、“故曰贾雨村云云”,大开大合,两峰对峙,极文字大观。而上扇只一行,下扇十馀行,能铢两悉称,古大家能得几人?〇“真”、“假”二字,此书主意也。真则去,假则言,告读者使各知此书主意,何读者动辄颠倒?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梦幻是本旨,通灵石头是本旨也。通灵石头而寓提撕警觉,实《大学》是本旨也。

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来虽近荒唐,细玩深有趣味。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曰“大荒”,曰“无稽”,便是“真事隐”注脚。此书凡人名、地名,皆有借音、有寓意,从无信手拈来者。甄士隐、贾雨村、大荒山、无稽崖,作者明举一隅,读者当知三反矣。炼成高十二丈、十二辰。四方二十四丈二十四气。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周天度数三百六十五,积百年则三万六千五百有奇。一者,奇也,概岁差也。人生以百岁为率,此顽石是演人身为一小天。天不可补,故书不可续也。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明明指出“性”字,隐然演出“心”字。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入选,遂自怨自艾,日夜悲哀。生机在此,梦机在此,补天下手功夫也。[5]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是书经纬,而乃借径二氏,以演儒学。远远而来,四字有还追本源,三教合一之意,而究非[6]三教合一也。生得骨相不凡,丰神迥异;来到青埂峰下,席地坐谈。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且又缩成扇坠一般,扇,善;坠,遂:言“止于至善”。是书凡“善”字,皆借用扇以演义。甚属可爱。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灵物了,是人。只是没有实在好处,须得再镌上几个字,实在好处在镌上几个字,乃“莫失莫忘”也。其下语则效验,谓非心而何。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后携你[7]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去走一遭。”总括全部百二十回在个里。如此布局,试问诸小说家有否?石头听了大喜,因问:“不知可镌何字?携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说毕,便袖了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所谓渺渺、茫茫,所谓真假。因有个空空道人空空道人,作者自谓也。故直曰“情僧录”。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块大石上面,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是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的一块顽石。转以空空楔出茫茫、渺渺,文势如龙,不可捉摸。上面叙着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以及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诗词谜语,倒还全备,只是朝代年纪失落无考。总括细目,看官又何必求朝代、算年纪。后面又有一偈云: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8]倩谁记去作奇传?或问开卷第一章诗,却如此草草,不知

被他瞒过了。请试思“身前身后”四字、“作奇传”三字,方能

得文阵中主纛也。俟后评。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晓得这石头有些来历,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来有些趣味,故镌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我纵然钞去,也算不得一种奇书。”石头果然答道:“我师何必太痴!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无非假借汉唐的名色,莫如我这石头所记,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况且那野史中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9]秽污臭,最易坏人子弟。至于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

[10]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11]拨乱其间,如戏中小丑一般。更可厌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抹倒一切小说,而幅中语仍半明半晦。才子欺人如此!竟不如我半世亲见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观其事迹原委,亦可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亦可以喷饭下酒。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说谎。只愿世人当那醉馀睡醒之时,或避事消愁之际,把[12]此一玩,不但洗了旧套,换新眼目,却也省了些寿命筋力,不比那谋虚逐妄。我师意为何如?”“洗了”、“换新”、“省了些”、“不比那”,隐阐《大学》,措词不即不离。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大旨不过谈情,大书特书曰“谈情”,此“情”字是何“情”字?真说谎欺人。亦只实录其事,并无伤时淫秽之病,方从头至尾钞写回来,问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圆明一点本非空。僧,空也。情空则性见,所谓水落石出。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明提作者。其名目皆有实义,俟历评出。并题一绝。即此便是《石头记》的缘起。一结横绝。诗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此一诗婆心发见,不忍更欺人矣。

〇“荒唐言”,赋子虚也;“辛酸泪”,蓄隐痛也。“都云”惧罪我

者之多,“谁解”叹知我者之少。《石头记》缘起既明,承接得峭拔。正不知那石头上记着何人何事,看官请听。关目新奇,不可忽读。按那石头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以天缺起,以地陷承。天地一大缺陷,何况人事?是为阐缺陷之书。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姑苏,吴人。吴,无也。问世人解得“无”字否?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十里,“实理”也。此书不演虚无。街内有个仁清巷,无中生有,则惟一仁。仁,种也;仁,人也。清,无所淆,则先天也。去水加心,则人情也。是此书大落墨处。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无极而太极,太极而两仪,便是葫芦。葫芦既判,人事出矣,真假分矣。此皇古一大妙也。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正发“真”字,实际与“假”字对照。名费,字士隐。“君子之道费而隐”。又“费”、“废”同。嫡妻封氏,封,风也,风无形质;又秘也,有秘而不宣之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秉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一件不足:年过半百,膝下无儿;第一缺陷。只有一女,乳名英莲,英莲,音应怜。全书之人无不应怜也。后名香菱,香菱,镜也,风月宝鉴所自出。故生于真而混于假,卒于雪。此镜实照全部人物,因于葫芦提首言之。此等线索,何书更及!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无事,士隐于书房闲坐,手倦抛书,伏几盹睡。不觉朦胧中走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入题。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是道问,是僧答,有“朝闻道,夕死可”之隐义。“你携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三字起得突兀,为梦幻中第一言。通部人无非放心者,无非不放心者。故后文宝玉亦以此三字告黛玉,以结此案。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物夹带于中,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故曰“夹带”。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家,又将造劫历世。但不知起于何处,落于何方?”那僧道:“此事说来好笑。只因西方灵河岸上,心源。三生石畔,性本。有绛珠草一株。绛为心之色,珠为心之慧。一草一石为书之主,一金一玉为书之宾。千头万绪,不外乎此。那时这个石头,因娲皇未[13]用,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曰空空,曰警幻,皆作者自命也。空空为体,警幻为用。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居住,心状。就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灵河岸上行走,看见这株仙草可爱,心之灵敏。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得换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一游、一餐、一饮,已为还泪安根。又暗藏取坎填离一部金丹大道。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还泪”二字,乃风流冤家常事,但直至今日方才被他道破发源,主意奇创之极。因此一事,就幻出多少风流冤家,“多少风流冤家”,有宝钗在内矣。此篇并无一意一语及金玉因缘,观者切须详察。都要下凡,造历幻缘,那绛珠仙草也在其中。此正演“梦幻识通灵”也。而通灵之匹,厥惟绛珠,则宝、黛为书中主脑可知。今日这石头复还原处,你我何不将他仍带到警幻仙子案前,给他挂了号,同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笑,僧曰“说来好笑”,道曰“果是好笑”,总括全部“孝”字,书中隐赞也。从来不闻有还[14]泪之说。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自下注脚。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这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尘,犹未全集。”为诸人年岁小作周旋,及考其事实,则年纪全然不对,故意以矛盾见长也。作者何尝忽略,请看后评。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位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是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拙,不能洞悉明白。若能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洗耳谛听,稍能警醒,亦可免沉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只要不忘了我两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不便再问,所谓隐也。而世人偏喜再问。因笑道:“玄机固不可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得见否?”那僧说:“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识通灵”正面。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通灵宝玉只一真字足了之矣。其后小字,乃历劫之工夫,既真者,无隐也,故不与看。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面大书四字,乃是“太虚幻境”。是天,是人,是梦,是茫茫、渺渺、空空,其实为警幻所居之地。四字包罗万象。两边又有一副对联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历评此二语者,以为打破禅关矣,已为作者窃笑,殊不知乃实实道出作书主意也。篇目云“甄士隐梦幻识通灵”,真既隐矣,尚能识甚通灵?一切梦幻,皆假语村言而已,所以云“假作真时真亦假”。“亦”字当重读。假语村言,无而已矣。既成假语村言,则是“无为有处有还无”也。“还”字须实看。此处十四字,乃串说,至第五回及百十六回方是对语,读者当具只眼。

甄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看时,但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畅演“真”字。梦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忘了一半”最妙,写出梦,笔特简劲。又[15]见奶姆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装玉琢,乖觉可喜,[16]便伸手接来,抱在怀中,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17][18]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癞头跣足,那[19]道跛足蓬头,疯疯颠颠,挥霍而至。及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紧接梦中第一人,真梦出,假梦入矣。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中作甚?”直指应怜,为全书大哭,包一切,归一切。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转身欲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又大笑。僧、道为经纬,笑、哭为杼轴。口中念了四句言词,道是:惯养娇生笑你痴,[20]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一诗统括全书。菱花,镜也;雪,薛也。

下二句以近脉言则照失女被灾,以远脉言则元妃死后一切冷败皆

是。士隐听得明白,既云士隐,而偏云明白,可知书中愈明白愈隐。心下犹豫,意欲问他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路,就此分手,[21]各干营生去罢!“营生”二字有实义。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归根复命。那僧道:“最妙,最妙!”一哭、一笑、两赞,僧道事毕矣。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人必有来历,很该问他一问,如今后悔,却已晚了。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真在葫芦外,假在葫芦内。寄居的一个穷儒,递入下半回。穷儒曰“寄居”,与乡宦曰“住着”,皆有意味可想。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化,变化也。能变一时之非,则假亦可化而为真,奈何其不化也。有多少期望意。又化、话同,便是村言。又变化飞腾,及时通显。一名一字,中边俱彻。别号雨村的,真无别号,假则有之。一部假语村言,所谓别号,所谓传奇。走了来。是走了来,不是就了去。一个出头人,才下笔便调侃。这贾雨村原系湖州人氏,湖州,“胡诌”也。关合假语村言,令人不觉。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立雨村小传,[22]语语生刺。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形容尽致。暂寄庙内安身,[23]每日卖文作字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街市上有甚么新闻?”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小女啼哭正是新闻,从此假话开口。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的很。贾兄来得正好,请入小斋,彼此俱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携了雨村,携了,妙。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所话三五,通部《易》道。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烈烈炎炎中假话三五句,严老爷便来了,写得怕人。士隐慌的忙起身谢道:“恕诳驾之罪[24],且请略坐,弟即来奉陪。”雨村亦起身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诗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入“怀闺秀”。文字只如此写,有斟酌。雨村遂起身往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掐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已不觉看得呆了。通部演“财”、“色”二字,此处自当略一点逗。那甄家丫鬟掐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自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25]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他,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一定就是此人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不免又回头一两次。雨村见他回了头,便以为这女子有意于他,便狂喜不禁,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

[26]英豪,风尘中之知己。点叙正面,不即不离,圆润无匹。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门出去了。去来写得苟且。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到了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又另具一席于书房,自己[27]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谓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28]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眸。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29]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头。此诗重在“玉人头”三字,以

通部假话演宝玉也。前四语写本事,照诸人;下三语则明点风月,

暗点宝鉴,以士隐乃鉴主也。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此一联钗、玉对举,玉为黛玉,钗为宝钗。最妙在一“求”字、一“待”字,迹黛玉生平无非求,而求卒不得;钗无非待,而待卒得之。然求不善求,求转待也;待非真待,待实求也。一则死,一则孀,究何益?故同在假语对天处吟出。钗字在假文中方一露,上半回僧、道、士隐文中无有也。可见金锁来历非真。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凡也!”雨村忙笑道:“不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期过誉如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30]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谬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了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31]是款斟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此一诗作假语村言者自赞也。洛阳纸贵,

斯足当之。士隐听了,大叫:“妙极!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饮干,忽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自负乃如此。只是如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32]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那能到得?”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弟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假言“时尚”,真言“义[33]利”,判然矣,不可以闲言略过。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34]都,春闱一捷,隐然是孝廉也。“孝廉”二字,反面便是财色。方不负兄之所学。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35]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北上。十成数,九阳数,十除九为一,一则吉,故真劝行而假不应。此书凡有明着日期处,皆有意义。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此书极写势利,此处略一点逗,透第三回“托内兄”。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写荐书两封与雨村带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身之[36]地。调侃读书人。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37]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自收了银衣至此,与前立雨村小传及诸处形容写法迥异。半回书中如此,故知作者特以矛盾自喜也。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士隐令家人霍启霍然而起,甄士隐从此仙矣,是正意。又火起、祸起音相通,书中人名借音[38]者类此。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等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妙,再使几个人去找寻,回来皆云影响全无。夫妇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去,何等烦恼!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顾性命。看看一月,士隐已先得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构病,日日请医问卜。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三月夬卦,夬月之望,一阴待炼,则成纯阳,此好了之机也。葫芦庙中作供,那和尚不小心,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南方人家俱用竹篱木壁,也是劫数应当如此,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二、三、五、四、一,乃劫数;接、连、牵、挂,乃仙机。数语包括张紫阳《悟真篇》全部。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了,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息,也不知烧了多少人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成了一堆瓦砾场了。烧破葫芦,更无隔壁,好了到也。只有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39]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住。偏值近年水旱不收,盗贼蜂起,官兵剿捕,田庄上又难以安身。只得将田地[40]都折变了,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风而肃,冷至矣。大如州人情,大概如斯也。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大如。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以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略[41]与他些薄田破屋。大如。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一二年,三年也。所谓三年乳哺,婴儿[42]成人,分阴悉尽,方是穷了。封肃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做。大如。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吓急忿,怨痛已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43]竟渐渐的弄出那下世的光景来。世情冷暖,人事变迁,写来历历。面有妙文,骨有妙义,极手挥目送之乐。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到那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44]跛足道人,有道无僧,《风月宝鉴》不谈空也。疯狂落拓,麻鞋鹑[45]衣,口内念着几句词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身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失女阴去,被火阳生,仙机在彼,此歌则

但令人警省耳。《风月宝鉴》序势利财色而归重“孝”字,一歌

特分析指出。若谓士隐闻此即悟,便是笨伯。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呢!总结上数处明白字义。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此[46]数语为上智人说法,读之如瓶泻水。士隐本是有夙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何如?”留待闲人。道人笑道:“你就请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堆白骨,今宵红绡帐里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47]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解得悲凉,歌得沉郁,梦中说梦,作者当亦哑然自笑。末语堪想。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大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48]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搭裢抢了过来背上,敢云负荷。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当下哄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知此信,哭得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寻访。那讨音信?无奈何,只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服侍,主仆三人日夜做些针线,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每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的大丫鬟在门前买线,此线甚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49]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了。丫鬟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50]一对一对过去,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丫鬟倒发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吓得目瞪口呆。

不知有何祸事,且听下回分解。

自此回至四回,为一大段,乃全书总冒。此回又本段之总冒。一真一假,太极分判,森罗万象,从此而起。

石头是人、是心、是性、是天、是明德。曰“通灵”,即虚灵不昧也,惟一真能识之。故上半云“识”。情是物欲,是污染。曰“风尘”,即所拘所蔽,而中藏皆假也。故下半曰“怀”。一真一假,开手举出,谓非性理之书,吾不信。

此回如子母连环,阵势相对,一头二臂二足:《石头记》缘起以前总冒也,为一头;下入真、假二传,为二臂;二传既毕,复以失女、出家,找足“识通灵”,为一足;以买线遇官,找足“怀闺秀”,为一足。合具全体,纾萦联络,已见大观。【护花主人评曰】开卷第一回是一段,而一段之中,又分三小段:自第一句起至“提醒阅者之意”句止为第一段,说亲见盛衰,因见作书之意;自“看官你道”句起至“看官请听”句止为第二段,是代石头说一生亲历境界,实叙其事,并非捏造,以见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之意,故借空空道人抄写得来;自“按那石上书云”句起至末为第三段,提出“真”、“假”二字,以甄士隐之梦境出家引起宝玉,以英莲引起十二金钗,以贾雨村引起全部叙述。

石高十二丈,四方二十四丈,按周年十二月,二十四气。三万六千五百一块,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之数。

情僧者,情生也。《情僧录》者,因情生缘也。《风月宝鉴》者,即因色悟空也。《金陵十二钗》,情缘之所由生也。《石头记》者,缘宁、荣二府在石头城内也。悼红轩,似即是怡红院故址。当是曹雪芹先生曩年目击怡红院之繁华,乃十年之后,重游旧地,风景宛然,而物换星移,园非故主,院亦改观,不禁有满目山河之感。故题其轩曰悼红,以见鸟啼花落,无非可悼,此一把辛酸泪,不由人不落也。葫芦庙有二义:葫芦虽小,其中日月甚长,可以藏三千大千世界,喻此书虽是小说,而包罗万象,离合悲欢,盛衰善恶,有无数感慨劝惩,此一义也;此书虽是荒唐,却是实录其事,并非捏饰,所谓依样葫芦,此又一义也。故甄士隐必住在庙旁,贾雨村必住在庙内。或曰:“尚有一义。”余问何义,答曰:“葫芦音同胡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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