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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1 18: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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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家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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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繁华梦(一)

海上繁华梦(一)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海上繁华梦(一)作者:孙家振排版:情缘出版时间:2018-12-2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回 谢幼安花间感梦杜少牧海上游春

沧海桑田几变更,繁华海上播新声。

烟花十里消魂地,灯火千家不夜城。

车水马龙游子兴,金樽檀板美人情。

闲来编作新书看,绮梦迷离细品评。

从来俗语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可知“酒”、“色”二字,虽是误人,实是人自己误的。然而繁华之地,偶一不慎,最易失足。即以上海一隅而论,自道光二十六年泰西开埠通商以来,洋场十里中,朝朝弦管,暮暮笙歌,赏不尽的是酒绿灯红,说不了的是金迷纸醉。在司空见惯的,尚能心猿紧缚,意马牢拴,视之如过眼烟云,漠然不动;而客里游人以及青年子弟,处此花花世界,难免不意乱心迷,小之则荡产倾家,大之则伤身害命。何况人烟既盛,良莠不齐,诈伪丛生,是非百出。所以烟花之地,实又荆棘之场,陷溺实多,误人非浅。警梦痴仙生长沪滨,浪游已倦,每一感及,焉伤之。因广平日所见所闻,集为一书,以寓劝惩,以资谈助。是故此书之作,谓为痴仙之游戏笔墨也可,谓为痴仙之一片警世菩心也亦无不可。正是:

春花秋月何时了,千古繁华梦一场。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却说苏州有个饱学秀才,姓谢,名景石,字幼安。原籍安徽休宁人氏,因避红巾之乱,徙居姑苏。父名谢阴恩,也是个博学儒生。母金氏,乃慈乡金念萱之女。当幼安临蓐的时候,其母梦满堂丝竹而生,因以“景石”二字命名,幼安为号,取谢安石东山丝竹之意。乃至长成,出落得一表人才,堂堂非俗;而且资质甚是聪颖,读书一目数行。因此才名藉甚,远近皆知。十六岁上案元入泮。十八岁娶了西村齐氏女眉姑为妻,一双两好,夫唱妇随,甚是相得。

孰料不多几年,父母忽相继逝世。幼安哀毁逾恒,忽忽不乐。幸家道颇可温饱,遂绝意进取,做一个林下散人。每日里与二三知己玩水游山,名胜之区,足迹几遍。著有《小东山馆纪游吟稿》,自号小东山主,诗笔清新,艺林传诵。膝下二子:长名麒儿,年七岁,已就傅读书;次麟儿,年才五岁。幼安在家,闲暇无事,不是以诗酒自娱,便是与齐氏及两个小儿讲讲家常,谈谈各处山川的风景为乐。

一日,值元宵佳节。齐氏命下人整备酒筵,在花香月满楼与丈夫庆赏元宵。夫妻父子,共是四人,团圆一桌,说说笑笑,颇极天伦之乐。两个小孩子,也甚乖觉,你也一杯、我也一盏的敬与父亲。饮至月过花西,幼安酒落欢肠,不觉多用了几杯,玉山颓倒。齐氏命佣妇把残肴收拾,又唤乳娘将两个小孩儿领去安睡,自己与小丫头阿翠掌着灯台,扶了丈夫,一步步同进房来,伏伺着宽了鞋袜、外衣,上床安置。

那幼安是酒醉的人,一经卧倒,早入黑甜。朦胧之间,似有一人手拉手儿,飞也似的出门而去。回头一看,不是别人,乃自幼同窗、谊结金兰的好友:此人姓杜,名继勋,号少牧,文才出众,人品轩昂,平日之间,最是莫逆。幼安梦中因开言道:“我认是谁,原来牧弟。往那里去?”少牧道:“不必多言,去便自知。”幼安心下好生纳闷,因是至支,不便拒绝,顺着脚儿,一口气不知跑了多少路程。后到一处,人烟稠密,灯火辉煌,往来之人,衣服丽都,舆马显赫。正在看时,忽然少牧将手一撇,不知所往。

幼安大惊,定睛细视,觉得是从斜里一条小路上去的,放心不下,飞步狂追。却恨那条路曲曲折折、暗暗昏昏的,又狭又险。走了一程,觉着吃力,站住了脚,欲待路人问个信儿。谁知这条道上,进来的人甚多,出去的人偏是甚少,要想再走进去,又怕迷了路儿,心下十分焦闷。忽闻鼻观间一阵异香,沁人心窍。抬头一看,见道旁有株桂树,那香乃从树上飘来。默念时值新正,丹桂那得有花?幸树身不甚高大,折取一枝。凝神细看,但见这花果然开得香馥馥的,幽越宜人,甚是可

爱,不忍轻弃,纳入怀中。举步欲行,猛听得人语喧哗,有一大群人自内而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村的俏的,不知其数。也有大呼小叫的,也有无精打采的,也有忿忿不平的,也有连连叹息的,也有半颠不颠的,也有撒娇撒泼的,也有形容憔悴似带重病的,也有衣衫褴缕似甚落魄的。末后一人,却是少牧,被那班人围住,着他进又不得,退又不能,万分窘急。幼安吃这一惊,却也不小。

欲待迎上去救他,不知为了何事,且又孤掌难鸣,不敢造次,只得高声大叫,只望他自己出来。那知少牧竟如不见不闻,毫不理睬。幼安愈加着急。正当无可如何之际,猛见他睁着眼睛,把这班人瞧了一回,点点头儿,咬牙切齿的一伸手,在怀中拔出一把剑来,三尺多长,寒光闪闪,甚是怕人,向众人举手一挥;回转头来,又向自己当心直刺,心坎间忽然放出灵光一道,照得幽径通明。那一班人,发一声喊,一哄散去。

把个幼安一惊而醒,只吓得冷汗涔涔,重衾湿透,却是一场奇梦。细听谯楼,正敲四鼓。桌上残灯,半明半灭。齐氏鼻息方浓。怀中花香袭人,犹似氤氲未散。细想方才梦中之事,不知主何朕兆,真令人难解难猜。然究竟是个酒后之人,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一回,依旧朦胧睡熟。

及至醒时,将是辰牌时分。齐氏已起,在窗前对镜理妆。幼安咳嗽一声,舒了舒腰,抽身坐起。齐氏问道:“昨宵酒醉,今日身体可好?为甚起得甚早?可要再睡片时?”幼安道:“昨夜不过薄醉,今已平复,不用睡了。”口说着话,随即下床,穿上鞋袜,套上外衣。早见阿翠推门进来,叫了一声“少爷、少奶奶”,端上脸水,伏侍幼安先洗了脸,然后泡上一碗玫瑰花的上细雨前茶来。此乃隔夜齐氏叮嘱,因恐酒醉的人起来不免口渴之故。幼安接着,呷了几口,放在桌上。一手拔了一个纸煤,唤:“拿枝水烟袋来!”阿翠答应,双手奉上一根汉口王恒丰赛银二马车烟袋,又随手划了一枝自来火柴,递与幼安。吸过几筒,放在一旁,问齐氏道:“两个小儿起来没有?”齐氏道:“谅应昨夜睡晚了些,今日尚未起身。”幼安点头道是。

其时齐氏妆已梳好,阿翠过来理了妆具,重新取上牙梳竹篦,与幼安梳辫。幼安又饮了口茶,将夜来梦境,与齐氏从头至尾细细的说了一番。齐氏道:“古语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约无甚吉凶。况丹桂飘香,乃是登科之兆,或主将来题名金榜,也未可知。”幼安笑道:“功名二字,我已置诸度外,即使将来果应是梦,何足为荣!况目今时世,不重科甲出身,只须略有钱财,捐纳一官半职,便可身膺民社,手握铜符,反把那些科甲中人瞧看不起,不是说他迂腐,便是说他寒酸。所以弄得时事日非,世风愈下。反不如静守田园,享些清闲福味的好。你向来也是个极有识见的女子,如何反想到这一条道儿?只恐此梦将来断不是这般应法。”齐氏道:“我也不过是依梦详梦罢了,未来的事,那里能猜得准他?何必挂怀,反多疑虑。”幼安道:“我倒不妨,但是杜家二叔,只怕这梦不应则已,应时凶多吉少。”齐氏尚未回言,忽听楼下僮儿谢义高声问道:“少爷起身不曾?桃花坞杜家二少爷清早到此,现在书房候着。”幼安回道:“我晓得了,请他少坐,即便下来。”谢义答应,自去回覆。

幼安整了整衣,移步下楼,来到书房。其时少牧坐在书案之上,看那上海寄来的新闻纸儿,见幼安出来,连忙立起,叫声:“安哥!惊动你了。”幼安笑道:“自己弟兄,何须客话?我因昨宵家宴,多饮了几杯酒,故此起得晚了。牧弟,你来得好早。”少牧道:“我昨日与少甫家兄在虎邱闲游了一回,即便回去,睡得甚早。今日家兄又到沧浪亭探友去了,我独自一人在家寂寞,故此出来早些。”幼安道:“原来如此。少甫近来兴致可好?我有五六天不见他了。”少牧道:“他自从去年起了个消寒诗社,诗兴甚好。昨日想做几条诗谜,与各社友庆赏元宵,后因我强着他一同出去,故而未曾做得。”幼安道:“少甫这人果然风雅。”少牧道:“家兄果甚风雅,只是僻性些儿。前几天,我偶然想起上海地方风景甚好,只恨从未到过,要与他同去一游。他偏执意不肯,反说上海繁华,我辈少年不去为妙,又讲了许多拦阻的话。安哥,你道这意见僻是不僻?”幼安道:“少甫的话,却也不错,上海地面太觉繁华,少年的人血气未定,本来少去为是。”少牧笑道:“甚么!安哥,你也来了!我想人生世上,游历两字是不可少的。上海虽说世界繁华,依我看来,只要拿定念头,也未见得年少的人必不可去。何况我们不过略住几天,见识见识风景,便回来的,有甚紧要?就是李子靖大哥,他不是常住在洋场上么?年纪也只三十多岁,何尝闹甚事来?安哥如肯做个伴儿,我一定要去走走。不知意下若何?”幼安道:“说起子靖,前日他有贺年信来,甚是挂念我等,深恨不能时常聚首。我已写有回信去了,不知你可曾有信寄他?”少牧道:“我本来也想写封信儿,只因有到上海去的意思,将来聚晤不远,故此未曾寄得。”幼安道:“照你说来,你当真要往上海游玩去么?实对你说,我昨夜得了一梦,甚是不祥。劝你还是静住在家,不要出门的好。”遂将昨夜梦中之事,一五一十的又细细述了一番。那少牧本来是个疏放的人,那把这种梦儿放在心上?只因幼安说得十分郑重,故回言道:“古人有云:‘梦寐之事,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尽信。’安哥不肯陪我罢了,我一个人难道不能去得?只是寂寞些儿。”

幼安听到他这两句话,晓得少牧是有些孩子性的,他说得到便做得到,不陪着去虽是无妨,惟恐日后倘然真的有甚事情,既是至交,何能放心得下?想到此处,不由不反自己转口道:“话虽如此,我也并不是拘三泥四的人。你既一定要去,我又闲着在家,上海也不甚多远,何妨陪你走一遭儿。但是少则十天八天,多至半月一月,定要一同回来,方可使得。”少牧听幼安忽然答应去了,好不欢喜,连说:“这个自然。我到上海,本来并无正事,决不多耽搁日子就是。”幼安道:“既然如此,你想何日动身?”少牧道:“今日是十六,我须回去收拾收拾,后天十八可好?”幼安道:“这却随便。不知坐甚船只?”少牧道:“若要快些,戴生昌的小火轮船最好。”幼安道:“我们此去,原是游玩,并非急事,我想不如唤只无锡快船,可以沿途看看景致,岂不甚妙?”少牧道:“安哥既然喜欢,我回去雇一只大号的是了。”二人说说谈谈,时已将午。谢义端上中膳,幼安就留少牧吃过了饭,方才回去。不必细表。

且说幼安送少牧出门,回至楼上,走到房中,麒儿、麟儿双双的过来,叫了一声“爹爹”。幼安问道:“你母亲可在里面?”麒儿道:“往绣娘房里看做鞋子去了。”幼安道:“你去说爹爹唤他。”麒儿答应,才待要去,麟儿争着他要去唤,两个小孩忽然相闹起来。幼安喝住道:“不要胡闹!你二人同去就是。”麟儿听得,始欢欢喜喜的与麒儿一同去了。不多一刻,齐氏回房,麒儿、麟儿也一齐跟着进来。幼安遂将方才少牧约到上海游玩、择定十八动身的话,说了一番,并言:“去去即回。家中倘有要事,不妨写信到申。麒儿待先生开学,便当送去读书,不可使他躲懒。麟儿须要寒暖当心。”细细的嘱付了一回。齐氏因丈夫向来出游惯的,上海又近,所以绝不阻挡,只说:“昨天夜梦不祥,今日杜家二叔恰又前来约伴,须要谨慎些儿,早去早回,没甚事情最好。”幼安点头称是。

二人说罢,一个牵着麒儿,一个牵着麟儿,同下楼来。幼安向帐房中取了廿块洋钱,交与谢义,叫他买些土仪,预备到上海时送送亲友;又顺便购些火腿、酱菜等物,以为路菜。过了一宵,齐氏唤阿翠收拾了一副铺陈、一只衣箱,带些棉皮衣服,取下楼去,交与谢义。

两天易过。到了十八,幼安一早起身。梳洗已毕,吃了早膳,下楼来到书房,令谢义将一切应用零星杂物,收拾了两只网篮。诸事才完,听得有人叩门,乃是少牧与船家到了,说船泊阊门外太子码头。幼安问少牧:“行李可曾下船?”少牧道:“均又定妥,但等起程。”幼安遂唤谢义挑了行李铺陈,同着船家先去。自己回至房中,别了齐氏。因他怀孕在身,已有六个多月了,故此叮嘱了好些留心在意的话,又吩咐阿翠及乳娘等一总下人诸事小心。然后下楼,同着少牧出了大门。早由谢义唤有两乘轿子候着,轿役伏伺二人登轿,抬上肩头,如飞的向码头而去。

船家一见,急忙铺好跳板,搭上扶手,请二人下船。其时谢义早经到了,铺陈各物,俱已落舱,见主人登舟,上前交代明白。幼安对少牧道:“不曾问你,可带个下人同去?”少牧道:“苏地到申,路途不远,况且少甫在家,不时有事差遣,所以并未带得。”幼安道:“谢义可要随去?”少牧道:“也可不必了罢。谢义并未到过上海,闻听人说,租界地面禁令极多,譬如沿途不准便溺,当街不准晒衣,午后不准倾倒垃圾,夜深不准酗酒高歌,比不得我们苏州地面,可以事事随便。倘然不知底细,犯出些儿事来,反于主人不便。你道是也不是?”幼安点头道:“这却不错,亏你想得甚是周到。”因唤谢义言道:“轿夫的轿钱叫他家中去取,你也可以回家去了。我们此回不带下人,待等回来之日,有信来苏,你到码头迎接就是。”谢义诺诺连声,辞了主人,又回身辞了少牧,上岸同着轿夫自去。这里船家问明并无别客,随即拔了跳板,解了缆绳,立刻开船了。

一路上,波平浪静,日暖风和。谢、杜二人,有时说些闲话,有时看些野景,甚是有兴。到了饭时,船家端上菜来,乃是两尾鲫鱼,一碗肥肉,一碟子火腿,一碟子羊糕。少牧在网篮内取出两只小酒杯儿,一瓶天津带来的白玫瑰酒,先斟了一杯,递与幼安,又自己斟了一杯。幼安略略喝了几口,因是高梁,不敢多喝,唤船家取上饭来。少牧喝了两杯,也用饭了。船家候二人吃毕,撤过残肴,打上脸水洗脸,又泡了一壶茶来。幼安取水烟袋吸了几筒水烟,少牧吸了半枝吕宋烟。此时正是顺风,船家扯起篷来,但听得水声潺潺,那船就如弩箭离弦一般的速。

行有八十余里,天渐黑了,船也停了。幼安取出一只洋蜡烛台,点上一枝洋烛,照得满船澈亮。船家端整夜膳,与日间大略相同,不过两只碟子换了一碟松花皮蛋,一碟爆鱼。二人吃罢,在灯下又略谈了一回话儿,各自安睡。

破晓醒来,但听得耳畔呼呼风响,船家早已开行。及至申牌时分,离上海只有一九路了。幼安问少牧道:“我们上岸,还是借客栈的好,还是到集贤里住在子靖大哥那里?”少牧道:“我想借客栈罢,省得搅扰人家不安。”幼安道:“我本来想住在子靖大哥家的,既然你的意思喜欢借栈,我也不到李家去了。”少牧道:“这便甚好。但不知借在北市还是南市?”幼安一想,少牧是个爱热闹的,就是借在南市,一定也要天天往北,倒不如北市便些,因道:“还是北市住罢。”少牧因唤船家问道:“你们的船往常到上海时,停在什么地方?”船家道:“南市不拘何处码头。若是北市,或者观音阁码头,或者洋泾浜上岸便些。”少牧对幼安道:“我们一准停在洋泾浜如何?”幼安道好。船家答应,自去料理。幼安本是惯于出门的人,一面答话,一面收拾行李一切,又替少牧也收拾好了,唤船家进去打好铺盖,只等上岸。

不多一时,船已进了浦江。但见帆樯林立,舟楫云屯,果然热闹异常,不比别处。又行有半刻多钟,这船正欲进洋泾浜,猛听得船上人发一声喊,船身忽然往前一磕,约有半箭多远,霎时幌幌荡荡,颠簸起来,几乎侧将转去。船中诸物,叮震响,幼安、少牧相顾失色。正是:

放眼乍来风月地,惊心已入是非门。

毕竟不知这船为何倾侧,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长发栈行踪小住集贤里故友相逢

话说幼安、少牧船到浦江,正要摇进洋泾浜时,忽然船身往前一磕,船中诸物震动。究竟为了何故?原来这无锡快船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其时天色将暮,潮水落枯,不得不由浦心而行。

正欲转湾进浜,不提防有一只小火轮船,由南而北飞也似的斜刺里驶来。还算船家眼明手快,急急避开,已只远得二三尺地面。轮激水涌,势不可当,船身遂颠簸起来。直至过去远了,方才平复。

船家吓得浑身是汗,说声:“好险!”定一定神,等那水势涌过,把竹篙点上两篙,方才平平稳稳的撑进浜去。幼安惊魂稍定,对少牧道:“我们才到上海,如何就有这平地风波?好不可怕!”少牧道:“这是船家偶不小心之故,以致吃这一惊。”幼安抬头向舱门一望,道:“如今船已进了浜了,想来就要停歇。你我皆是初次到此,不知客栈在于何处,还须先自上岸一问。”船家闻言,在后舱内接口答道:“这里洋泾浜,就是长发客栈,不但上岸便当,并且房屋高爽,应酬周到,饭食精洁,故此来往客商欢喜住的甚多。不知二位爷们可要同去看看?”幼安道:“既是如此,把船泊在那边便了。”船家答应,吩咐伙伴拣个隙地泊好了船。恰好岸旁有条马鞍水桥,又大又平,果然上岸狠便,不必再铺跳板。

幼安遂与少牧登岸,由船家领着,同到栈中。只见好所高大房廊,门阑上悬着“长发栈”三个字横匾,两旁墙上,又有“仕宦行台”四个大字的长招牌儿,规模阔绰,气象轩昂。三个人一直进去,寻见帐房,说明来意,便有茶房领着,去拣选房间。幼安看了楼上第一进第二间官房,设着现成的两个榻儿,便命船家将行李挑上岸来,一件件检点清楚,交与茶房代为安放。少牧取锁匙开箱,取了四块洋钱船钱、五角小洋钱酒钱,给与船家。那船家也不争论,谢了一声,下船自去。姑且不表。

这里幼安唤茶房将床帐被褥铺设好了,茶房送上一个房门钥匙,交代:“若然出去,须要下锁,将匙交与帐房。因栈中来往人多,防有失窃一切。”幼安接过,藏在身旁。此时天已黑了,楼上楼下点起自来火灯,照耀得满室通明,如同白昼。少顷,茶房摆上夜膳,共是四盆一汤,也甚精致。

二人食毕,洗过了脸,喝了杯茶。因昨夜睡在船上,不甚舒伏,起岸时又劳顿了些,觉得精神疲倦,即便闭上房门,各自安睡。

及至醒时,隐隐听得大自鸣钟已敲九点。幼安先自起身,唤茶房打水擦脸。少牧也起来了,一同吃了早点。令唤一个剃发匠来,梳了发辫。幼安道:“今日天气甚晴,你我先到李大哥那边走走可好?”少牧道:“李大哥的信上,他说住在英大马路集贤里内,不知有多少路?”幼安道:“可叫茶房唤两部东洋车子,他们自然认识。”少牧道:“说得不错。”遂将带来的土仪,各自拣了四包,央茶房挑了,说明住址,唤定车辆。幼安锁上房门,把钥匙交给帐房,与少牧登车而去,茶房挑着礼物在后跟随。

此时天气尚早,洋场上还未上市,一路做买做卖的人也不十分拥挤。幼安暗暗想道:“昨日我们上岸,天已黑了,街上却甚热闹,今日天未过午,怎么反是这般样儿?看来上海地方真是全靠夜市。”正想之间,车已到了。二人下车,给过了钱,茶房领着,一步步同进弄去。因不知是第几号门牌,所以逢人便问。那晓得洋场上的居民,虽是近邻,却也不通闻问的多,一连问了几家,皆说不知。后见一家门上贴着“帝德乾坤大,皇恩雨露深”的朱红门联,认得是李子靖写的,谅必住在这里无疑。少牧便举手叩门,里边答应一声,走出一个人来。两下一看,多不认识。幼安知是错了,只得向那人言道:“借问一声,这里府上可是姓李?”那人操着湖南口音回道:“我们家爷姓平,不是姓李。”少牧道:“请问有位姓李名子靖的,可晓得住在那里?”那人道:“可是杭州人,官名一个卫字么?”幼安道:“正是。”那人道:“你们还要往里走几步哩。留心看他门上,贴有‘武林李寓’四字的便是。”幼安道:“如此,倒惊动了。”那人回声:“好说。”关上了门,回身进去。

二人依着那人之言,一路往里而行。少牧对幼安道:“方才那一家姓平的,不知可是李大哥信上不时提起的平戟三么?说他是个武科出身,却又文才出众,与李大哥甚是莫逆。”幼安道:“这话却论不定。我看他那付门联,明是大哥亲笔写的,必定彼此有些交情。况且方才答话的人,又是湖南口音,看来竟有九分不错,且到那里一问便知。”

二人口说着话,只管前行。茶房道:“爷们慢走!只恐这里是了。”幼安一看,果见门上有“武林李寓”四个大字的珊瑚笺贴条,因与少牧站住了脚。正要叩门,听得“呀”的一声,里边有人出来,正是跟子靖的小厮李贵。一见二人,急忙打了个千,尊声:“谢大少爷、杜二少爷,几时到的?请里面去。”二人尚未回言,子靖听见有人说话,迎出外来。彼此是久别渴想的人,见面之下,好生欢喜。子靖忙让幼安在前,少牧居后,三人同至客堂坐下。李贵献上茶来。子靖先问二人:“可是才到?如何不见行李铺陈?”幼安答:“是昨晚到的。因想徘徊几天,惊扰府上不安,故此住在三洋泾桥长发栈中。”子靖道:“自己弟兄,说甚‘惊扰’二字?就是多住几天,我这里也是极便。停刻我差李贵把行李搬来,岂不甚好?”二人同声的道:“大哥有意,请俟缓日,这回可不必了。”子靖尚欲有言,幼安将别话岔了开去,少牧又说了些少甫在苏未来,托词致候的话。子靖也问了一番两家眷口安好。李贵过来,向主人耳边低低的禀了数句话儿。子靖起身,告一个便,来到外厢,把送来的礼物收了,给了四角小洋钱力钱,吩咐茶房先自回栈去讫。

复至客堂,向二人道:“承蒙厚赐,我都收了,随来的茶房已经着他先去。你二人就在这里便饭,畅叙一天,可不好么?”二人知道子靖脾气,他是个很直爽的,因道:“搅扰不消说得,但是不必多备肴馔,反使我等不安。”子靖道:“这才是个知己!本来有甚客气?”少牧问道:“我等方才来时,误叩了一家姓平的门,不知此人可是大哥时常提起的平戟三兄?”子靖道:“一些不错。此人很可交得,只是你二人没有会过面儿。好得近在咫尺,我立刻着李贵去请来叙叙何妨?”幼安道:“如此甚好。”子靖遂唤李贵言道:“你快到平公馆去,说有两位苏州来的客人在我家中,要会会他。如大人在公馆中得暇,请他便来。”李贵答称:“晓得。”子靖又附耳道:“你出去,先到聚丰园唤席菜来,再到言茂源,叫他送十斤京庄。快去快回,不要耽搁。”李贵诺诺连声而去。

不多一刻,听得门上钟铃声响,进来一人,年约三十余岁,品貌甚是轩昂。身穿天蓝缎子灰鼠长袍,天青缎子灰鼠马褂,头上戴一顶建绒镶边缎子顶的瓜皮帽儿,足登三套云元缎京鞋。子靖见是戟三来了,急同幼安、少牧降阶出迎,偕至客堂,作了个揖。幼安等彼此问过名姓,因是初次见面,不免说些仰慕的话。少顷,酒席已到,子靖命摆在东书房中。安排已定,相率入席。四人略略谦孙一番,幼安坐了首位,少牧居二,戟三第三,子靖末座相陪。席间,幼安与少牧讲些苏州事情,戟三与子靖说些上海风景,甚是投机。

酒过数巡,子靖道:“我们闷酒无味,可要行个令儿顽顽?”戟三道:“甚是使得。请谢幼翁先起如何?”幼安想了一想,道:“今日人数太少,别的酒令未必能行,不知‘飞花’可好?”少牧道:“‘飞花’太觉便当,不如‘席面生风’,略似耐人寻味。”子靖道:“依我想来,就是‘席面生风’,那些‘鸡’、‘鱼’一切容易的字,也须除去,只说每人面前摆着的果品。未知列位如何?”幼安道:“大哥吩咐,遵命就是。”子靖遂斟了一杯令酒,双手递与幼安。幼安也不推辞,一饮而尽,看看自己身旁,摆着一盆橄榄,遂随口念一句古诗道:“细续公诗如橄榄。”挨着字儿一数,应是戟三与子靖饮酒,二人各自干了一杯。次及少牧,他身边乃是一碟瓜子,因道:“绿含瓜子瘦堪怜。”应幼安与子靖同饮,二人也俱干了一杯。少牧道:“如今是平戟翁了。”戟三见身旁是碟花生糖儿,摇摇头道:“这‘花生’二字,只怕古人诗上很少。”子靖道:“真是少见。”

戟三沉吟了一回,道:“有了!我想着一句:‘云喷石花生剑壁’,不知此‘花生’二字可能借用?”幼安点头道:“借得很好。”少牧依着字儿一点,该子靖与戟三自己饮酒。戟三道:“什么说?自己行令,自己喝酒!我只想了诗句,没将字数算算,不是我的心太觉粗了?”子靖笑道:“俗语说得好:‘自搬砖儿自打脚’。本来有的。快请一同干这一杯,我要来收令了。”戟三无语,一吸而干。子靖身边摆的是一碟福橘,遂念了一句:“山中奴隶橘千头。”照字点去,应少牧一人饮酒。少牧道:“人家一句诗儿是两杯酒,大哥只有一杯,却偏偏作成了我,倒也凑巧得狠。”子靖道:“只算我心敬的罢。如今是应你的令了。”

少牧干过了酒,道:“我也是‘席上生风’,但不许用着酒馔,只许用每人身边席上的动用器皿,又要用身体上一个字,又要做一个手势儿,把这句诗描摹出来。说不出的罚酒,说出的就此过令,省得牵累别人。未知可好?”戟三道:“这倒有趣。少翁请先做个样儿,我们瞧瞧,然后可以依令而行。”少牧点头称是,遂满满的斟了一大杯令酒,立起身来,将酒杯高高擎起,笑嘻嘻的念出一句诗来,道:“我说的是‘万事不如杯在手’。”念完,将酒一喝而尽。子靖看着,忽大笑道:“牧弟几年不见,仍是一块天真。你们看方才好个样儿!”幼安微笑答道:“他本来是孩子气惯的,今日故友相逢,又喝了几杯酒,自然要露出本相来了。”少牧也笑着道:“我不与李大哥和你斗口,你们请照这样儿,把令行下去罢。倘行不下,罚酒不饶!”子靖道:“是了,待我来接他下去。”

口中说着,心里暗想:“有了器皿上的字儿,没有了身体上的;有了身体上的字儿,却又没了器皿上的。”一时性急,不觉面红耳热起来。除下瓜皮帽子,搔了搔头,灵机一动,把帽子吹了一吹,又将头发捋了一捋。众人见此光景,忍不住彼此大笑。子靖道:“且莫要笑,听我过令。我说的是‘羞将短发还吹帽’,不知可算得么?”少牧道:“大哥果然灵变,怎从这帽子上头竟想出这句诗来?只可惜帽子不是那席上的器皿,罚酒是不能免了。”子靖扑嗤一笑,道:“这是我糊涂了。若帽子算了器皿,衣裳鞋袜却算甚么东西?本来怎能免罚?如今我喝一杯,安弟接下去罢。”说完,自己斟了一杯热酒,一吸而干,不留涓滴。幼安道:“大哥为人到底豪爽,就是喝一杯酒,也是直捷痛快的。”少牧道:“闲话休题。安哥你说的是甚么诗?演的是甚么手势?快请讲罢。”幼安道:“诗虽有了一句,只是勉强些儿。”遂把手向酒壶一指,道:“我说的是‘指点银瓶唤酒尝’,不知这‘指’字、‘瓶字’字,令官可容借用?”少牧道:“这两个字到还借得,但不应露出个酒字来,也要罚了!”幼安略略呆了一呆,道:“果然你说过不许用酒馔上字面的,我也太粗心了!自然与李大哥一样,愿甘受罚。”随手取一只酒杯,给子靖斟一杯酒,一饮而尽。回头对戟三道:“如今是戟翁了,小心些儿,不要又被罚了酒去。”戟三含笑点头,在桌上拿起一把酒壶,将壶盖揭开,看了一看,又把手向心上点了一点。子靖误会是吃不得酒了,因道:“你莫怕喝不下酒,只要有自然的诗句,怕强罚了你不成?”戟三道:“本来我并非怯酒,只因要回少翁的令,故才演这手式。”少牧闻言,微笑问道:“不知戟翁说的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一句么?”戟三点头称是。

子靖道:“你二人一个会想,一个会猜,我却几乎缠不清楚。如今牧弟的令已经完了,戟翁也须设个法儿顽顽。”戟三道:“依小弟愚见,每人敬三杯如何?”子靖道:“敬三杯想是要开拳了。你是在武科中三考出身的人,拳法精通,我等岂是对手?”戟三道:“休得取笑!我这酒令也用诗句,并不猜拳。譬如我说了一句古诗,若有别句诗可以驳得转来,是我输了,我喝三杯;驳不转来,轮是那一位,那一位喝三杯酒。这可公道不公道?”幼安道:“这令却也新鲜得紧,我等遵命就是。”戟三忙取酒壶,满斟了三大杯酒,对幼安道:“敢与幼翁先来。”遂随口念那王摩诘《渭城送别》诗的结句道:“劝君更尽一杯酒。”幼安想了一想,见桌上现放着三杯酒儿,灵机一触,顺口答道:“戟翁,弟真要驳了,如何是‘一杯一杯复一杯’呢?”子靖、少牧击节道好,戟三更连称钦佩不置,举起杯来,一连干了三杯。重又斟好,对少牧道:“少翁来罢。弟说的是‘花底清歌春载酒’,不知作何驳法?”少牧沉吟半晌,想不出来,因道:“是我输了,待我受罚。”举杯先干了一杯。才饮第二杯时,忽跌足道:“迟了,迟了!戟翁说的是花底寻春,有花有酒,我何不说如何是‘无花无酒过清明’呢!”戟三抚掌道:“这一句诗驳得,却与幼翁方才的工力悉敌,真是天然相反的妙句。那是我侥幸赢的,待我也陪一杯儿。”少牧要说不必,戟三已将剩下的一满杯酒,一口气喝个干净。重又筛了三杯,对子靖道:“子翁,我说的是‘花气袭人浓胜酒’,你请驳罢。”

子靖皱眉道:“我认输了。牧弟在家的时候,是与少甫二人不常结结诗社,在这七言五言里很纯熟的,却一时间还想不出来,何况是我!也不去枉费心思了,待我干了这罚酒就是。”说完,果接连着干了三杯。又斟了好几杯热酒,道:“戟翁的令今又完了,轮应我主人自己尽尽兴儿。但是我的脾气,凡是知己无一个不晓得,是爱爽利的。像方才这样喝酒,只怕喝到天黑,也不得个半醉。不如我来摆二十杯里通响向拳罢,才能够多饮几杯。未知众位如何?”三人同声道好。子靖因先喝了十杯,让三个人五吓对吓的打,完了又喝十杯。三个人仍你一拳,我一拳,如走马阵一般的周而复始。不多一刻,那二十杯俱已通了,共是子靖输了三拳。

其时天色将暮,子靖还要添酒,幼安起身辞道:“天已晚了。我等既到上海,尚要徘徊几天,聚首的日子正多,今日要回寓了。”戟三道:“弟与二兄虽是初交,却彼此像见过一般,应是有些夙契。今日果然时候晚了,吃过了饭,想来一定便要回栈。明日弟想作个东道,请二兄一叙,不知可肯赏光?”子靖道:“什么时候?在公馆里还是在酒馆里?”戟三道:“寓中房屋窄小。酒馆里去,我又不请别的客人。不如到一品香吃些番菜,地方甚为清净,肴馔又精洁些。准定饭后四点钟时,我到长发栈亲自相请可好?”幼安、少牧闻言,同称“不敢”。子靖道:“戟兄为人,素来极重朋友,既是有意相邀,安弟等可不必过谦就是。我明日午后,也要到栈里来走一回儿,祗请在栈中稍候片时是了。”二人不好再辞,只得唯唯遵命。子靖遂吩咐李贵端上饭来,各人用毕。搬去残肴,烹上一道香茗,又谈了好些话儿。

幼安、少牧见戟三语言蕴藉,学养深沉,绝不似个武夫模样,心中愈发钦敬异常。戟三也因谢、杜二人,一个襟怀冲淡,举止端详;一个吐属风流,天真烂漫,暗暗的十分景仰。从此这三个人成了莫逆之交。将来少牧迷恋烟花,屡屡受人凌侮,仗着戟三解纷排难之处颇多。此是后话,我且慢题。

再说是日酒后,子靖见各人话得投机,心下十分畅快。又要差李贵到长发栈去挑取行李铺程,坚留二人住宿在家。争奈二人执意不允。直谈到上灯以后,始各起身告别。戟三也要回公馆去了。

子靖见天气已晚,不便再留,送出大门,一揖而别。戟三行至自己公馆门首,尚要留二人入内稍坐。二人只因究是初会,未便造次,同声答道:“本欲登堂,无如天太晚了,急欲回寓。且俟缓日专诚拜访。”戟三明知二人虽然一见如故,却不是脱略的人,早上与人遇见,到晚即谬托知己,肯贸贸然轻易入门的,故亦并不强留。惟自己也不进门,送着二人出了集贤里的弄口,又代唤了两辆东洋车儿,讲定车钱,请二人登车,直至望不见了,方才进去。

此时正是九点余钟,那条大英大马路上,比二人早上来的时节不同,但见电灯赛月,地火冲霄,往来的人车水马龙,比着日间更甚热闹。二人沿途观看一回。

那东洋车走得甚快,不消片刻,早已到了。给过车钱,幼安向帐房领了房门钥匙,与少牧上楼。但见从楼梯口起,满地皆是行李箱笼,堆得几乎路都不好走了。有两个茶房在那里帮着一件一件的搬到东首这间官房里去。二人暗想:“不知到了甚么客人,行李来得这样的多?”正是:

结得苔岑原夙契,相逢萍水有前缘。

毕竟不知长发栈果然来了何人,与幼安、少牧可相识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款嘉宾一品香开筵奏新声七盏灯演剧

话说谢、杜二人,自李子靖公馆回栈,上得楼头,见房门口箱笼物件堆积甚多,不知是到了甚么客人。正在狐疑,早有茶房过来,把房门口的杂物一一搬去,让二人开锁进房,问:“二位客人,用过夜饭没有?”幼安道:“夜饭已吃不下了,你去泡一壶热茶来罢。”茶房答应自去。不多一时,将茶送到,放在桌上。少牧问他:“第一号房内,今天到了那个客人?共有几位?”茶房道:“听说姓荣,是广东人,从京里头出来的,共是一主一仆。大约是个官场中人,故而行李甚多。”幼安道:“原来如此。你恐那边房内有事,且自去罢。我们也要睡了。”茶房应声:“晓得。”回身带上房门,仍往第一号房中收拾去了。少牧因多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倒身榻上,竟自和衣睡熟。

幼安恐他冒了风寒,与他盖好了被,下了帐子。自己因觉腹中饱到十分,不敢便睡,喝一杯茶,又略略的坐了片时,方才就枕。

一宵易过。早上起来,二人谈及昨日席上这平戟三,果然能武能文,非比等闲之辈,此次到了上海,结识得这一个朋友,也不枉出游一番。正在议论之间,只见门帘一揭,走进一个人来,头带瓜皮小帽,身穿蓝绉纱皮、元色绉纱棉马甲,足踏皮底抓地虎快靴,一手拿着一个皮护书,一手取着两张名片,走进房门,将片向二人一

幼安、少牧特问姓氏,方知昨夜到的果是此人。姓荣名归,别号锦衣,广东潮州府人,乃是探花出身,由京请假还乡修墓,道经上海,小作勾留。生平最爱交游,此次客途无伴,昨夜进栈后,见谢、杜二人回来,且甚翩翩儒雅,故来拜会,想结个客中游侣。当下问二人道:“二公原籍苏州,离此不远,谅来亲友必多?”幼安道:“虽有几人,因路途不熟,大半没有去过。”锦衣道:“出门人道路生疏,最是不便。即如兄弟,也有好几位知己住在上海,奈皆不晓得是甚么地方,无从探访。今幸与二翁同住一栈,将来少不得要诸事请教,只是惊搅不安。”幼安道:“弟等也是第一次到沪,还要锦翁指拨。”锦衣道:“原来二翁与弟一般,俱是初次,但不知有无贵干?可要耽阁几时?”幼安道:“并无正事,大约十天八天便要去的。”锦衣道:“二翁可知这栈里头,有多住几时的客人么?弟想与他结个伴儿。因要略住两三个月,然后动身,彼此有些招呼,岂不甚妙?”少牧道:“小弟进栈之时曾问茶房,据说第五号房内有两个扬州客人,一个姓郑,一个姓游,已住有十数天了,闻说尚要耽阁几时。但不知是何等样人,尚未会过。”锦衣道:“作客在外,朋友本是愈多愈好。那两位姓郑与姓游的,既在五号房中,又极邻近,未知二翁可肯同弟前去拜他一拜?”幼安沉吟未答,少牧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拜拜何妨?况将来若是相交得的,也可多一个萍水之交;若是意气不投,交不得的,尽可不通闻问。锦翁果去,弟愿奉陪。”锦衣大喜,又问:“谢幼翁可去?”幼安也道:“同去亦可。”

于是三个人款步走至五号房中。但听得房内一阵笑声道:“这一着你可错了!”又听一人跌足恨道:“果然,果然!”锦衣轻轻揭开门帘,同幼安等往内一望,原来是两个人在那里下棋,年纪俱在二十上下。一个身材长些,穿一件竹根青摹本缎灰鼠,银灰外国缎马甲;一个身材略短,穿的是月白缎子洋灰鼠,天蓝缎一字襟草上霜马甲。皆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抬头见有人进房,急忙放下棋子,趋步相迎。彼此作了个揖,分宾主坐下,家丁过来献过了茶。锦衣细问二人名姓、行踪,方知这身长的姓游,单名一个春字,别号冶之;略短些的姓郑,名学元,别号志和,皆是扬州人氏。志和曾游泮水;冶之虽也应过童试,一衿未青。二人乃中表至亲,年纪虽轻,一般的严椿早谢,只有寡母在堂。祖上俱以盐商起家,颇称小康。因冶之读书不成,意欲弃儒就贾,今到上海,携有重资,想与一个姓经的人合股做些大宗贸易。其母放心不下,故央志和同来。幼安在旁听得甚清,早知这两个人多是纨子弟,又见冶之的举止不甚大方,志和虽说已入黉宫,却也言语轻浮,绝不像个读书种子,心中十分不愿接谈,暗暗与少牧使个眼色,起身告辞。锦衣也因长随来说房中要开饭了,一同作别。二人送至房门口始回。

且不说锦衣那边。仍说幼安、少牧回至自己房中,恰好茶房也端上饭来,二人各自用过。幼安幼与少牧讲起方才所见的这三个人:“锦衣虽是官场,却还无甚习气。冶之与志和两个,举止轻佻,此种人只宜少近。”少牧点头称是。忽听房外脚步声响,二人往外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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