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者之请你爱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2 11: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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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松小果

出版社: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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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者之请你爱我

继承者之请你爱我试读:

楔子

“迎道啊,妈妈一定会来接你的,你要乖乖的,吃完这盘蛋卷,妈妈就回来了,啊。”

金秀英抚摸着儿子韩迎道的头发,轻柔地,缓慢地,仿佛要将儿子的每根头发都握在手心。

5岁的韩迎道低头将一个蛋卷塞进嘴里,努力地点着头。他想跟妈妈说点儿什么,但察觉到了妈妈表情背后隐藏的不快乐.妈妈虽然笑着,但他看得出,那是努力做给他看的。他一向聪明,即便在陌生的宫殿般的客厅中,坐在3米长、铺着雪白桌布的长餐桌前,在这个妈妈带他走进来的如同皇宫般的别墅,称之为“爸爸”的家,他也能观察到最细微的变化,尤其是妈妈的变化。

眼下,他感到不安,因为妈妈的笑容如此苍白、惨淡。他很不喜欢。可是他知道,不能说真正想说的“妈妈别走”或者“妈妈,我要跟你走”之类的话。

因为那个他必须称之为“爸爸”的人坐在餐桌对面,盯着他,目光像秃鹰。而且,妈妈身后站着两个全身黑衣的男人,面无表情,绷着脸。“妈妈,你明天再给迎道做蛋卷吃,好不好?”韩迎道想出了最能表达自己感受的一句话。

如果妈妈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回来,像以往一般,系上雪白的围裙,动手搅拌蛋液,放入葱花和肉丁,做一盘香喷喷的美味蛋卷。

在他和妈妈一直生活的小屋中,他们从来没有过“厨房”,在同一间小屋中,妈妈蒸米饭、腌泡菜、捡拾黄豆、磨油茶面,小屋里总飘着饭菜的香味。

自从他们来到这个如皇宫般的地方后,那股香味就再也闻不到了。虽然他有了宽大的床,满橱柜的新型手枪模型、遥控飞机和数不清的新衣服。但是,他不喜欢这里。

妈妈带他来的时候,第一晚他就单独睡,他瞪着眼睛,不敢入睡。看到有微弱的光线透过门底,他悄悄踮起脚,走到门边,拧开门锁,朝下看去。

白色的楼梯栏杆下,他看到客厅的水晶吊灯亮着,如同垂下的颗颗透明眼泪。他听见妈妈在哭泣,那个他称为“爸爸”的男人威严地坐在长长的皮质沙发上,许久,说了一句:“这是你早该做的。你还算聪明,再躲藏也没有用。就算你藏到国外,我也会将迎道找出来。你这是偷盗行为,我可以找律师起诉你的。”

韩迎道的小手握紧了,心里紧张又愤怒。

妈妈你为什么哭?我们离开这里,你带我走,不要理这个可怕的男人好不好?我会保护你的,我是男子汉。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说,可只是站在原地,抓着门把手,手心里全是汗,因为他听见妈妈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是,会长。”

男人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能把迎道送回来,这一切就一笔勾销了。我买好了去美国的机票,这儿有一笔钱,算是你抚养迎道5年的费用。你开始新的生活吧。”“会长,求求你,让我留在韩国吧。我离得远远的,我保证不会来打扰迎道。迎道……也是我的孩子啊!”“住嘴!你只不过是生下他的人,怎么就敢称他是你的孩子!他是韩家的血脉,将来是韩氏财团的继承人,跟你这样的女人不会有半点儿关系。”

长长的啜泣声传来,韩迎道迷惑了。他有点儿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站在门口,觉得肩膀有些凉,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背心,脚上也没穿拖鞋。

客厅的灯暗了。

妈妈的哭泣声变得微弱。

韩迎道侧耳倾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此后的一周,韩迎道每天都看到妈妈,但吃饭时,妈妈不和他们坐在同一桌。每顿饭都是坐在长长的西式餐桌旁吃的。威严的“爸爸”坐在餐桌对面,“爸爸”的右手边是一位身材苗条、看不出多大年龄的女人。这女人粘了假睫毛,他看得出来。妈妈的睫毛很长,很黑,比这个女人好看多了。这女人让他喊她“妈妈”。家里的几个仆人都恭敬地叫她“夫人”。

韩迎道发现妈妈跟他说话时,声音很小,眼睛总是红红的,像刚哭过。四周没有人的时候,妈妈就抱着他,紧紧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肩上,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他总感觉,他和妈妈之间,横着一个什么东西,比汉拿山更高,比悬崖更险峻,比汉江更长,那是他无法跨过的某种障碍。他很害怕,但是又说不清自己害怕什么。这里天天有牛排吃,有松软的高级床垫睡,有明亮的灯和洒满玫瑰花瓣的宽大浴池。能和妈妈住在这里,他很开心,妈妈也该开心才对。“迎道,给你这个。”妈妈从包中拿出一只紫色的风铃样的东西,细竹编织而成的圆圈上缠绕着亮紫色的丝绸,更多的丝带从圆圈周边垂下,丝带上缀着透明的圆形小珠。“这是什么?”韩迎道放下蛋卷,接过来。“这是捕梦网,是妈妈亲手做的。把这个挂在你床边的窗户上,晚上睡觉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韩迎道抬起头,看向妈妈身后站着的两个黑衣男人,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升起。他想拉住妈妈的手,一同离开这里。“妈妈,你要去买菜吗?什么时候回来?”韩迎道问道。

妈妈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脸色很苍白,但还是对他笑着。她轻轻点点头,眼泪却从眼角滚下来。威严的男人大声咳嗽了一声。妈妈站了起来。青蓝色的风衣边缘擦过桌角,韩迎道伸手去抓,扑了个空。

妈妈已走到了门口,两个黑衣男人像影子紧跟其后。

韩迎道的目光落在妈妈手中的拖杆箱上,他觉得一切都很不寻常。妈妈为什么哭?因为钱不够买菜吗?他和妈妈在小屋中生活时,许多次妈妈没有钱买菜,都会偷偷掉眼泪。韩迎道跳下餐椅,跑上前去,拉住妈妈的手。妈妈的手好冷,冷得如同冬天的冰。“妈妈,给。”他使劲儿掏自己的衣兜,将所有硬币拿出来,这是他初次走进这里时,“夫人”给他的。他一分钱都没动。“别哭了,妈妈,这些够买菜的。我不吃肉。”韩迎道说道。

突然,妈妈猛地俯身抱住了他,他差点儿摔倒。妈妈抱得那么紧,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妈妈的眼泪不停地滴在他的脖子上,流到了后背,痒痒的。

他一只手握着硬币,另一只手放在妈妈背上,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哭得更厉害了。“妈妈,我一定听话,哪里都不去,等你回来。”

妈妈突然站起来,松开了他。韩迎道的手一抖,硬币全部抛了出去,散落一地。妈妈走出了门。箱子猛地擦过地板,卷起了地毯的一角。妈妈被拽了一个趔趄,但她没有回头,一直没有回头。

在韩迎道记忆中,妈妈最后一次留给他的,就是她的背影。

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妈妈没有再出现。“你为什么哭?”5岁的小女孩歪着头,问蹲在墙脚的小男孩。“我的妈妈丢了。”韩迎道抬起头说。他擦擦眼泪,将捕梦网收起。

逆着阳光,韩迎道看到一张黑乎乎的小脸,脸颊有刮痕,像刚挨了揍,但一双眼睛格外漆黑明亮。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外套,袖口磨破了。他皱起眉毛,有点儿不开心,他不想和这个脏小孩说话。“哦,你也是孤儿?”“我不是孤儿!”韩迎道分辩道。“没有妈妈,没有家,就是孤儿了。”小女孩一副大人口吻,抬脚踢了踢韩迎道的皮鞋,“让开点儿地方。”小女孩挨着他坐下。

韩迎道皱皱眉头,想到回家又要面对空旷无人的客厅和卧室,忍住了拔脚离开的冲动。“你挺幸运的嘛。”小女孩上下打量着韩迎道说道。“什么?”“看来你被领养到了有钱人家,做了小少爷了啊。你是哪个孤儿院的?”“我不是孤儿。我有爸爸、妈妈!”韩迎道提高声音。“哎,知道你现在有了爸爸、妈妈,不用嚷。真是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脾气这么差,小心你养父揍你。”小女孩撇撇嘴,拔了几朵木槿花,在手指间绕着编织起来。

韩迎道看看小女孩脸颊上的伤痕,怒气全部消失了,他有点儿同情她。“别难过了。来,我教你用这个吹口哨。”小女孩拍打他的肩膀,伸手掐断一片马兰花扁叶,指甲探入花叶根部,接着一刮,叶子神奇地分成了两层。小女孩将分成两层的叶子抿在双唇间,发出极细极悠长的声音。“喏。你来。”女孩又掐断一片叶子,递给韩迎道。韩迎道也学她用指甲分开叶片,放在嘴边,鼓得腮帮都痛了,叶片还是不出声。“得吸气。哎呀,你的脸好圆啊,像球一样。”女孩哈哈大笑。

韩迎道将叶片取下,扔到地上,别过脸,为自己吹不响恼火,又感觉丢脸。“好了,这个给你,做个交易。”“交易?”韩迎道回头说道。

女孩伸出手,手中捏着之前编织的木槿花,此时已是一只花环。韩迎道想躲闪女孩的手,女孩命令道“别动”,韩迎道不知为何,真的一动不动,让女孩将花环戴在了自己头上。

女孩朝后挪,眯着眼睛端详着,目光很认真。韩迎道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可笑。戴一头花,像什么话。“好了,像花仙子。不过你是男的吧?那就是男花仙子了,反正就是这样。我们交易成功。”女孩站起身,拍拍手,冲韩迎道咧嘴一笑。韩迎道发现她缺了一颗门牙,但是笑容很甜,如果洗干净脸,也许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吧。韩迎道觉得有点儿遗憾。“你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啊?我没什么东西给你啊。”韩迎道警惕地说。“再见了,花仙子,谢谢你的礼物,我们是公平交易哦,花环好好戴。”女孩已经走远,朝韩迎道摆摆手,钻进人潮中,很快就不见了。

韩迎道又坐了一会儿,当他站起来,打算回家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对劲。什么东西不见了!他使劲儿掏着衣兜,低头在木槿花丛中寻找,急出一头汗。他左转右转,东看西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串盛开的木槿花上。几只蜜蜂绕着花朵打转,发出嗡嗡声。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有老婆婆在路边高声叫卖炒年糕,空气中还有辣椒酱的味道。

韩迎道明白了那场“交易”是什么,那脏孩子偷走了他的捕梦网。

原来她是个小偷!韩迎道一阵气愤,将花环拽下来,摔在地上,使劲儿踩了几脚,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不走运。妈妈丢了,妈妈留给他的捕梦网也被偷走了。想到晚上做噩梦时,不得不睁着眼干等着天亮,想到衣橱里的怪物会跳出来,趁着他单独一人时把他抓走,他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韩迎道哭得更厉害了。他站在开满木槿花的花墙下,哭了很久。第一章陌生人的生日礼物(1)

公交车又报了新的一站,莲花街已过,我右边的大叔依然没有下车的意思。他明明说自己家在莲花街附近。我刚给他讲了个关于小偷和法官的笑话,笑话冷得要死,他却笑得前仰后合,死鱼眼直翻,后脑勺上为数不多的头发根根颤动,厚重的羊毛外衣下肥胖的肚子一颤一颤,笑声洪亮,整个车厢都在回响。那时候,我心里就有底,今天又捉了一条肥鱼。“一直听说寰宇学校的女孩子都非常傲气,没想到还有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名字也很好听。”死鱼眼大叔止住笑,擦擦眼角,目光瞄准我校服胸口的名牌,“高艺美。我们都姓高,真有缘啊。”

有缘你个大头鬼,全韩国姓高的人也有上千万吧,都跟你有缘?死鱼眼!我抬手拢了下头发,甜美一笑,瞄了一眼他的公文包。“谢谢您。艺美这个名字是我爸爸起的。说到傲气,那是因为我们学校的女生家庭背景都比较特别,朋友圈比较小,所以没机会遇到您这样风趣的人。”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笑容甜得发腻。“哎,我没有本事,当不成富豪,女儿成绩也差,考不上寰宇学校这样的贵族学校,只能去普通学校读书。她要是有你这么优秀,我可是睡觉都笑得合不拢嘴了。”死鱼眼朝我挨近了一些,两手依然紧抓公文包的手柄。

我依然保持甜蜜的微笑,真正想做的是飞起一脚,踢在他散发着洋葱咸鱼味的嘴巴上。

看他西装革履,带着公文包,女儿和我一般大,还出来和小姑娘搭讪,真想替他的妻子和女儿教训他一番,今天我绝对不会手软。

公交车掠过一盏盏路灯,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车厢中的乘客越来越少。车门打开时,外面的冷空气灌进来,脚踝感觉有些凉。我裹紧棉服外套。还有3站就是终点站,到了我该下手的时机了。“大叔,您工作一定很辛苦吧?看您这么劳累,一定压力很大吧?”我继续寻找话题,暗中审视他的表情。有时候,我会遇上警惕性很强的人,他们假意放松实则也在观察我,那我就必须适时收手。但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位死鱼眼早将“严谨”两个字抛在脑后了。缺乏理智和正确判断是这类男人的通病,办公室的失败者,一辈子也只能当小小社员的料。“哎呀,你真是问到我的心里了。我上头的室长简直是个吸血鬼啊,拼命要我们做调查、写报告、跑市场,我这两条腿啊,都快跑断了。我们这个吸血鬼公司——哦,就是开设你们学校的寰宇财团,真是要把每个人都压出最后一滴血才罢休啊!你看,我的手都磨出了茧。”他将公文包贴着腿放好,两只手摊平伸到我的面前。“好可怜哦,我要是你们社长,一定提拔您这样有才能的人。”我眼睛看着他,手静静地伸向他的公文包,摸到了公文包的按扣处。窗外一道明亮的路灯灯光闪过,我的心脏收紧了一下,手压在公文包上没动,嘴里附和着死鱼眼的抱怨。“咦,大叔,您的掌纹线很奇特啊,好像最近事业上会有好消息哦。”“真的吗?你还会看这个?”死鱼眼欣喜地将手伸过来。

我的手指飞快地打开按扣,手悄无声息地滑进包里,柔软的指肚滑过坚硬的书脊、眼镜盒、几根铅笔,然后摸到了有些柔软的方形物体,鼓鼓的、软皮的触感。心里暗笑了一下,食指和中指捏紧钱包,飞速抽了出来,将手放到腰部后面,撩起校服外套下摆,将钱包放进校服裙后的宽大暗袋中,接着将校服外套下摆放下。

死鱼眼还在絮絮叨叨。“哎呀!流星!”我提高声音,朝外一指。死鱼眼果然顺着我的手朝外看,我飞速将公文包的按扣合上,将手缩回。“哎呀,好快,我都来不及许愿!”我说。“你有什么心愿?”死鱼眼凑了过来,喷出洋葱味的口气。

我朝后挪了挪,表情保持甜美。恶心的死鱼眼,很快你就会哭了!“我希望自己变得更漂亮一些。”我真心实意地说出这个心愿,心里接了后半句:更漂亮的话,遇到你们这样的色狼人渣大叔时,就更容易得手了。“都这么漂亮了,还想再美啊?你平时用化妆品吗?我正好有几张名牌化妆品的代金券,我也没有用处,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吧。”

此时,公交车发出沉重的“咯吱”声,广播再次报站。

我飞快地站起来,将书包背好,宽大的书包挡住了整个腰部。“我到站了,大叔,再见啊。”“学生,留个电话号码吧?”死鱼眼伸手要来抓我,我敏捷地躲避开。“我的手机坏掉了,要不然我把男朋友跆拳道馆的电话号码留给你吧,大叔。他每天上午在道馆教学,你可以打电话。”

就像我无数次看到过的急剧变脸,死鱼眼大叔嘴角僵硬,眼角也耷拉了。也像我无数次经历的一样,他没有再提起要电话号码的事。

我沉着地数着步子,勒紧书包带,让书包贴近腰部。明知钱包很安全,但总有万一。做这行,不能有万一。从13岁开始真正入行,我早已过了得手后恨不得一步离开的阶段。越来越长的“从业”经历,我深谙这行手艺的终极座右铭:稳。“稳。要像汉拿山般沉着,处变不惊,一丝不苟,稳重到底。”这是我入行时,梅山老大说的话。

我迈下公交车最后一级踏板,站在坚实的地面上。冬天的寒意包裹了我,好在没有起风。背对着公交车玻璃,我能感觉到透过玻璃射出的死鱼眼不死心的两道贼亮的目光。

我不回头,迈步朝前走,听到公交车车门合拢,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气体在半空变成白雾。

这个事情进行到末尾我才敢大口呼吸,还有这股犹如飞鸟逃出铁笼的黑暗劣等感,是我至今都无法抹掉的感觉。也许,我永远都无法适应。

公交车驶远了,我停下脚步,扭头回到站牌下,看了下自己身在何处。去对面坐公交车有再次遇到死鱼眼的危险,因为他明显为了和我搭讪坐过了站。我翻出钱包,果然有几张化妆品代金券,还有两张超市会员卡、三张银行汇钱票据、几张名片。我拿起一张名片看了看,纯白的高质量铜板厚纸在路灯下泛着点点金丝。名片最上方有一条粗粗的金线,金线在左边的三分之一处隔断,印着一个太阳造型,金线上写着:寰宇财团。

左下角有一行小字——

寰宇化妆品开发部第三组 组长 高寅在

原来还是个小组长。

我翻了翻钱包涤纶夹层,有一沓现金。比起死鱼眼外表的严谨,钱包里的现金可是严谨的反义词,多得夸张。17万多韩元。大丰收。我吹了几声口哨,心情大为开朗。

我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拨打了出租车车行的客服号码。

等车的时候,我想着先回家还是找个地方把校服换下来。毕竟是赫赫有名的寰宇学校,走到哪里都是显眼的存在。最终,梅山老大的“稳”字诀在我心中一锤定音,先换掉校服,一切稳妥为上。

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却不知道,事态的发展朝着“稳”的反方向狂奔而去。事后我想了很多次,如果我当时选择直接回家,我的命运会走向何方。不过,世事不容假设,命运是最高权威,我们庶人唯有听命。(2)

乘坐出租车绕过了几条主街,来到了繁华的闹市区中心,我下了车。

每次工作完毕,需要乘坐出租车离开作案地点时,我总会在最繁华的江南区停下。我尤其喜欢江南区的夜景,满街的灯光如同着了火般明亮。人群熙攘,说笑的、打闹的、打电话哭诉的、咒骂的,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唯有一种缺乏,那就是:沉默。

江南区街道上行走的每个人似乎都活在喧嚣的舞台上,如果不费力气大声说话就会听不见。我正是喜欢这点。我喜欢声音,喜欢灯光,喜欢来往的人。我置身其中,会感觉自己不那么孤单,觉得自己也是个正常的人,可以有个男朋友。在最终极的幻想中,我也有父母,有个学校可去,有同班的好闺密可以煲电话粥。

我走在热闹的街头,会暂时假装自己和他们是同样的人。我需要这种感觉,我需要从黑暗的水下浮出来,透一口气。在这种时候,我没有任何想下手的冲动,我只想和所有人一样,做个普通人。

我付了车费,朝四周看了看。正对着我的是一座高达60米的高大建筑——寰宇大厦,集服饰、餐饮、美容美体、娱乐为一体的超级大厦。在江南区,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里。也许因为作案时穿的衣服同“寰宇”有关,我见到所有和“寰宇”沾边的东西都会心脏微颤,不舒服。

但不管我喜不喜欢,寰宇大厦依然像首尔的地标般矗立在市中心,如同不死的巨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拥有这样的大厦呢?他们的世界,恐怕是我做梦也想象不出的场景吧。

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我回头,两道刺目雪亮的灯光落在我的脸上,喇叭声尖厉地鸣叫着。我眯起了眼睛,用胳膊挡住了脸,后退了几步。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辆车紧贴着我驶过。车轱辘碾到一颗小石子,石子正好击中了我的膝盖。

好痛!我弯下腰一看,灰色的、不规则的石子从我的膝盖落到地上,不动了。

太过分了。我揉着膝盖,盯着那辆在寰宇大厦前停下的车。

此时,又有两辆黑色轿车从我面前驶过,在寰宇大厦前的多层大理石台阶前停住了。我眨眨眼睛,视力恢复了,但还是能看到一闪一闪的光斑幻影。

首辆车车前门打开,司机下车,拉开车后门。“迎道少爷。”司机恭敬地鞠了一躬。

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一看就是嚣张的富二代,平时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礼貌。

从年龄看上去他跟我差不多,个子却很高,少说也有一米八。及膝的黑风衣、黑裤、黑靴。头发乌黑,朝后梳着与年龄不符的背头。在灯光下他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橘黄的亮色。我看到他的睫毛也很长,掩映着魅惑的单眼皮。

他冷酷的表情破坏了五官的俊美。有一刻,我感觉到这个人的心像是冰块做的,还有他的四肢、身躯,全都是冰冷的钢铁制成的。这种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可以随意践踏别人,但还希望别人对他说一声感谢。

我的膝盖一阵发痛,我拼命告诉自己要控制情绪,心里却觉得十分愤怒。

我感觉那家伙移开了目光,松了口气,赶紧快走几步,离开了这片危险地带。

后面的两辆车停下,又走出三四个高大的男生,为首的一个个子将近一米八,栗色头发,和迎道少爷说笑着,十分亲密。看其余几个和迎道少爷打招呼时的模样也像是朋友。但落在最后的一个短头发男生,显然不在朋友行列。他的校服我注意到了,是寰宇学校冬季的男生校服。他胸前挂着名牌,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名字。

短发男生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像被人使劲儿揉过。嘴唇苍白,像受惊的兔子,眼神中透着绝望。两个男生站在他的左右两旁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怕他逃走似的。其实根本不用担心,看他虚弱的样子,如果两个男生的手稍微一松,他几乎会瘫软在地。

迎道少爷站在眼镜男生面前,低头看了几秒钟,像是在思索什么。接着,他神色突变,露出一个微笑。那微笑在灯光下让我感觉脊背发寒。

死去的星辰,苍白的光——就是给人这种可怕的感觉。

迎道少爷伸出手,在眼镜男生脸颊拍了拍,动作轻柔得几近爱抚。但我知道,他的手指一定是冰冷的。“泰东啊,到家了。我们为你举行了欢迎仪式哦。”迎道少爷冷冷地笑着。

叫泰东的眼镜男生被他轻拍两下,像被抽取了骨头,整个人朝下滑,但被身旁两个人拽住了。

看到眼镜男生的表情,迎道少爷似乎很满意。

居然有这样的人渣!明显是以多欺少!太过分了!我攥紧了拳头。“你在看什么?”

我惊醒过来,发现那个叫迎道少爷的人笔直地看着我。我看了多久?金星草,你脑袋发昏了吗?快点儿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身边的几个朋友好奇地打量我。“我在问你话。你、在、看、什、么。”他又重复了一句。他的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一字一顿。

我打了个寒战。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他的目光,像星辰的光芒。这并不是说他的目光闪耀、明亮,而是像某颗星星,在几亿光年前就发出一道光芒,光芒不停地在宇宙间行走着、奔跑着,经过漫长的时间,到达人类的眼中时,那颗发出光芒的星辰早已在宇宙间消失不见了。

他的目光,是死去的星辰发出的光,那目光,是冰冷的幻影,没有一丝真实感。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想挪动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耳朵里轰鸣一片,氧气被抽走了一般,有点儿呼吸困难。“喂,那是女孩子。迎道,别吓唬人家。”栗发男生拽住他的胳膊。“我是看她好像很好奇,所以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而已嘛。”那家伙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联想到白森森的野兽牙齿,感觉下一秒这排牙齿就会扎进血肉里,撕破喉咙。

我的心脏狂跳,我费力地将目光移开,把外套裹紧,告诫自己不能再抬起眼皮与他对视。我低着头,却依然感觉他的目光如刀子般扎在我的身上,头皮一阵发麻。被石子击中的膝盖更疼了。看他的模样,完全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家伙。

不过他对我的兴趣消失了,他用手在眼镜男生的脸颊拍打了几下,将手抽回,转身朝寰宇大厦走去。身后几个男生架着眼镜男也跟了进去。一行人消失在大厦的旋转门后。

眼镜男一定凶多吉少了,那“欢迎仪式”一定是我想象不到的场面。看他穿着寰宇学校的校服,家里一定非富即贵,要不然就是成绩一流,连这样的人都会被欺负,那个叫迎道少爷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真可怕。我缩缩脖子,更不想进寰宇大厦了,转身去找另一个可以换衣服的地方。

我走了一段路,看到街边的麦当劳和肯德基都人满为患,想去洗手间换衣服也不可能了。户外太冷,也没地方换衣服,如果是夏天,还可以去公园的树林里。虽然已经过了因为偷不到钱就动不动挨鞭子的阶段,但梅山老大情绪多变,最近因为赌钱输了一笔,要是我太晚回去又讲不出可信的理由,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眼看就10点了,我必须马上换下校服。穿着这身昂贵的校服回到迫水洞区,简直像在用喇叭对人狂喊“此人可疑”。如果无法理解我这句话的含义,只需要知道迫水洞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会明白。

迫水洞区是首尔城边状况最复杂的区域,聚集大量行踪不定的无业者和游民,窄小简陋的公寓中挤满了逃债者和破产者,流浪汉在桥洞中搭建帐篷。各种黑暗势力如同细菌般顽固生长,悄然勾连。迫水洞区是警察无力监管的灰色地带,也是政府最头疼的地区。

我的“家”,就在那里。(3)

街边商场挂出宽大的户外电子屏幕,播放着当红少女组合代言的蒟蒻汁广告片。在湛蓝的海边,7位青春少女奔跑在白色的沙滩上,穿着热裤,戴着彩色的宽檐帽,手中握着蒟蒻汁饮料。下一个镜头,沙滩上的女孩们画出一个巨大的心形,心形正中间摆放着一个三层水果蛋糕,蛋糕上点缀着乳白色的蒟蒻颗粒,饮料散落在蛋糕旁边。

我停住脚步,看着巨大屏幕中的蛋糕,呆了几秒钟。直到画面上出现两个主持人,开始推销新款冬季户外运动装备,我才将目光移开,翻出手机查看日历,一月一日。果然,又过了一年。

在我的记忆中,庆祝自己16岁生日的事情,仿佛像是在昨天发生一样。那时我独自庆祝,也买了个大蛋糕,插了彩色的细蜡烛,用手机选择了一首生日歌曲。吹灭16根蜡烛前,双手合十,认真许下愿望。

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已经到了新的一年。差点儿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我走了几步,繁华的街上,人们匆忙走过,偶尔有人把目光停在我的校服上,又掠过,走远。没有谁停下脚步,对我说一声:“星草,生日快乐。”

大大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我,孤儿金星草,今天满17岁了。

我走了几步,在一间甜品屋前停住脚步。甜品屋有两层楼高,双开玻璃门上挂着四个绿色镶边的白色大字——森林公主。

透过玻璃,能看到成排透明的橱柜中摆满草莓慕斯、蓝莓蛋挞和说不出名字的乳酪、糕点,竹篮中摆满长长的法式面包。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差5分钟就是晚上10点。我该做的是找个地方换下校服,然后坐公交车朝反方向走,回到迫水洞街区26号。

但我的脚像生了根一般,无法挪动。圣诞节准备的圣诞树还立在甜品屋的角落里,上面悬挂着金色的驯鹿、五彩的玻璃珠、红色的蝴蝶结、蓝色的礼品包。

这一切,都像另一个世界,一个只存在梦中的童话世界。这里富足、丰饶、精致,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快乐幸福。

店内传出音乐——

雪花降临,钟声响起。第一次睁开眼,张望这个世界……

仅有一个的你,最特别的你,你知道吗?

你是为爱而生。

今日再次举杯,仰望漫天星辰。

全世界会对你说:

生日快乐,祝你快乐。

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请你记得,你是为爱而生,为爱而生。

玻璃门被推开,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与男孩并肩走出。女孩长发披肩,提着一个巨大的蛋糕盒。两人走远了。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在门口已站了5分钟,脸颊凉凉的。我伸手一摸,以为会摸到冰凉的眼泪,结果什么都没有。金星草可是像钢铁一样坚硬的人,怎么会这么随便哭泣呢?

我拿出死鱼眼的钱包,今天收获不小,已经超额完成任务,除了可以抽出一部分钱藏起来,为自己额外花一点儿应该也是可以的。

我推门走进甜品屋。甜品屋面积很大,靠窗摆设着几张圆形白桌和胖胖的绿色圆椅。正对门是安装着巨大玻璃的操作室。操作室右边,有一个额外的偏厅,也摆放着三四张圆桌。

空中溢满乳酪和奶油香味。我取了一个圆盘,挑来选去,拿了一块小小的巧克力黑森林蛋糕,蛋糕点缀着两颗通红的樱桃。服务小姐把黑森林蛋糕装进小盒子时,我拿了一盒五彩细蜡烛。

我拿着属于自己的小蛋糕走进偏厅,偏厅右侧有开放式的包间,光线很柔和,只有几盏嵌在墙壁中的壁灯。所有东西都蒙上了朦胧的光。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正合我意。我将蛋糕摆放在圆桌中央,将一根蓝色的蜡烛插在蛋糕表面的巧克力奶油中,掏出备用火柴点燃。

好吧,金星草,开始生日宴会吧。(4)

同一时间,“森林公主”小偏厅一间开放式的包间中,17岁的男生金时叹安静地坐着。圆桌中央,一只透明的玻璃碗中,矗立着一根圆柱香薰蜡烛,蜡烛静静燃烧着。

玻璃碗右侧放着一束花。50支紫色玫瑰根部束在一起,用蓝色的彩带缠绕,茂盛的花束外包着五六张透明的玻璃纸。

金时叹的手机摆放在圆桌边,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张女孩的照片,齐肩黑发,头上戴着桃心图案的蝴蝶结,双眼笑得弯弯的。

金时叹对面的位子空无一人。金时叹坐在原地,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像在等待什么,又像等待的人已经离开。

大大的三星手机在圆桌上震动了几下,发出嗡嗡声。屏幕上的来电者姓名“允儿”盖住了女孩的笑脸。

在屏幕亮起的瞬间,手机已被按下通话键,放在耳边。

几秒的沉默。

金时叹微动了动嘴唇,眼睛深处闪烁着光芒。“叹?”电话那边传来女孩的声音。“嗯。”金时叹喉咙深处发出声音。“叹,我们的约定……”金时叹眼瞳中的光在颤动,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轻轻的,“对不起。”

除了微微颤抖的嘴唇和泛红的眼眶,金时叹像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香薰蜡烛的青烟升起,袅袅缭绕,拂过他的鼻尖,青烟千变万化,却与他的呼吸无关,在这一瞬间,哪怕是轻若羽毛的呼吸都停止了。“叹。”女孩的声音传来。“在。”“你不要来送我,我受不了离别的场景,你也别来加利福尼亚找我。”女孩声音几近恳求。

金时叹猛地吸一口气,像雕像复活一般,他眨眨眼,抬起头憋回眼泪,声音却依旧稳定:“我挂电话了。”他的手指却没动。“叹,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好吗?”

如同洪荒般漫长的时间,青烟翻飞变幻,成为空气中看不见的无数颗粒,组成小小的宇宙。金时叹在这宇宙的中心,时间和空间在他四周交错而过,漫长而永久的宇宙中,空无一物。“好。”金时叹说。这是他与成允儿通话的最后一个字。然后,他按下了挂断键。

他把手机握在手中,愣了一会儿,看看手机,似乎还在等待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那个他想象的来电中,成允儿会开心地对他说:“叹,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哦。”

他闭起眼睛,胸口像是空了。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的一切……坚持、勇气、热情和爱。毫无保留的爱。17岁的爱情。

原本,我们该拥有更好更完美的回忆,不是吗?每当我们相视而笑,十指紧扣,我们能感觉到彼此温暖的血液,还有血液中流动的爱情。

初恋。以为我的初恋会逃过“初恋必败”的魔咒。是的,我以为。一直以来,都是“我以为”。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对不对?成允儿?

正因为我从来没有探究过你真正的内心,所以你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人生计划而将我排除在外,所以你可以将出国留学的计划隐藏半年之久直到临走才告诉我,所以你可以在我们相恋一整年的纪念日告诉我,你无法遵守约定,你不可能再来,你永远不会再来。

而且,还居然告诉我,要我好好的。

好好的!

金时叹睁开眼睛,盯着紫玫瑰,手伸进繁茂的花丛中,掏出一个粉色的方形黑色丝绒盒。他把丝绒盒捏在手心,认真看了看,像是两小时之前站在蒂凡尼珠宝柜台前那样认真端详。接着,他咧嘴一笑,眼泪从眼角渗出。他将丝绒盒朝前一抛,盒子摔在圆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包间里安静得令人发狂,他环视四周,脑海茫然而空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个地方,而传来的那首歌曲中所唱的“你是为爱而生”是什么意思。为爱而生?

是的,为爱而生。人们活着,应该就是那样吧?他笑出了声,笑声短促尖锐,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他觉得空气中有什么在压迫他,令他窒息,令他抓狂,令他想放声大喊一通,也许那样,胸口的空洞会填满,号啕的岩浆会迸尽吧!

完全是电影里的戏剧性失恋的男一号。啊,男一号。成允儿的男一号。现在要加上“前”男一号。

这算是失恋了吗?算是吗?没有听到“分手”两个字。可是,加利福尼亚的三年留学计划,不正是响当当、硬邦邦的分手的意思吗?

失恋,分手,居然在今天这个两人恋情的纪念日里……“生日快乐,金星草。”一个声音传来,无比清晰。

金时叹打了个激灵,发现自己双手握拳放在圆桌上,下嘴唇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松开牙齿,痛得呻吟了一声。他抬手一抹,食指肚上出现一抹殷红的血迹。

他转过头,发现偏厅靠墙壁的圆桌前坐着新来的客人。一个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辫,坐在偏暗的光线中。她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三角形的蛋糕切块,切块上插着一根细细的蜡烛,一团火焰在烛头跳跃。女孩轻轻拍着手,带着笑容,轻声哼唱《生日歌》。她对面,空荡荡的。

金时叹看着女孩,心脏“咚”地一跳。像是溺水的人呼吸到新鲜空气,他再次感觉到了心脏的搏动。女孩幸福的表情刺痛了他,他突然生出一股愤怒,想朝她喊:明明没有人给你过生日,明明是一副可怜兮兮的倒霉相,买块蛋糕为自己过生日,凭什么还开心地笑,还唱《生日歌》,还祝自己生日快乐?难道不知道你这样显得更加悲惨吗?

没有人关心你——(我们的约定……)

没有人在乎你的感受——(对不起)

你永远都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别来送我)

你,是失败者,是一个——(别来加利福尼亚找我)

不被爱的人。

金时叹呼地站了起来,双拳握紧。(5)《生日歌》唱完了,烛光温柔跳动,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在心中默默许愿。该许什么愿望好呢?希望来年能有好运气,遇到许多“肥鱼”?这个不好。

希望能攒够钱,早点儿离开梅山老大,做一份正经工作,好好生活?这是长远的人生计划。

生日愿望,允许许下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金星草……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上帝,如果你能听得见我的声音……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帮我实现,但是请听我说说看吧。

我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在17岁时可以有机会去学校上一天学。像普通的学校女生,穿着属于自己的校服裙,坐在教室里,打开散发墨香味的书本,听一堂古文课或者数学课,背一段英文散文,也有一个笔袋(印着卡通猫),一个横格笔记本,课间和几个要好的朋友走在漂亮的校园中……“砰!唰!”

奇怪的声音打断了我美好的许愿,我郁闷地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东西惊呆了。

我面前的圆桌上出现了一大束精致的花,刚才的声音应该是它落下时发出的。花束边有一只黑色丝绒盒,锁扣为银质心形,在灯光下反射着亮晶晶的光芒。

对面站着一个人。一个男生,个子高大,蓝色的羽绒外套帽边镶着大量蓬松的貂毛。光线暗淡,他的双眼笼罩在刘海儿的阴影中,脸紧绷着,下唇有一道鲜艳的桃红色。

我下意识地攥紧书包带,警惕地看着他。

他俯下身,将身体探过来,一口气吹灭我面前的蜡烛。在他靠近蛋糕的瞬间,我看到他下唇的桃红色是一道牙齿咬出的血痕。他的眼睛很漂亮,虽然眼眶红红的。“喂,你干嘛?怎么随便吹灭别人的生日蜡烛……我还没有许完愿呢!你是谁呀?”

烛光已熄灭,烛头飘出几丝青烟。

完蛋了。“生日快乐,金星草。”男生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体,五官重新笼罩在黑暗中。他伸手把花束朝我一推,玻璃纸发出沙沙声,丝绒盒随后也被推向了我。“你怎么知道我……”“下次别再独自为自己过生日了。”男生完全不顾我在说话,“很惨,很可悲,很失败。”

我还没回过神,他已经转身离开,穿过甜品屋大厅,推门走进漆黑的夜色。

我盯着面前从天而降的生日礼物,好久都没回过神。(6)

我拿出手机,时间是晚上十点一刻。

街上人潮依然不减,广告牌一副彻夜不眠的架势。我路过几间主题酒吧,这里是不能进的,只要进门,就必须消费。

最终,我又转回了原地,面对着高大如巨人的寰宇大厦。

寰宇大厦,看来不管我喜不喜欢它,今天还是得去里面找地方换衣服了。

我跨过斑马线,朝寰宇大厦走去,怀里紧抱着我刚得到的生日礼物——人生第一份生日礼物,一束紫色玫瑰。黑色丝绒盒已放进了书包夹层。盒中是一条细细的项链,悬着一只银色的海豚挂坠,海豚嘴中含着一颗钻石。

看样子是高价饰品。

这简直如天方夜谭,就算是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凭空而降的昂贵项链和花……开始我以为是电视台的恶作剧偷拍,随后打消了这个念头。转念一想又怕是某种新型诈骗手段,但那男生并没有再出现。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相信,这些东西属于我了。

生日快乐,金星草。

他的话在耳边回响。

难道他一直坐在暗处观察我?

不,不可能。一定是比我先到的客人,无意间听到了我的话而已。

即便这样,他为何要送我这些东西?而且看他的表情,完全不是送人礼物该有的喜悦和快乐。比起说是送出昂贵的紫玫瑰和钻石项链,倒更像是把手雷甩给了我。

而且……

下次别再单独为自己过生日了。

很惨,很可悲,很失败。

这些话浮现在脑海,收到礼物的喜悦减弱了一些。别人眼中的我,原来是很惨很可悲的存在啊。也是,单独摆蛋糕,独自为自己唱《生日歌》的人,世界上还能有几个呢?

我不由得笑了一声,心底涌起一阵难过,但我很快将这样的情绪驱散了。

我们这种人,是属于黑暗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对你的同情,也不要同情自己。

这是我入行第一天梅山老大对我说的话,他当时盯着我的眼睛,目光似乎要把我看穿。

那时我13岁,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我只知道,点了头,就有米饭和热腾腾的酱汤吃。去做梅山老大让我做的事,就天天有米饭和酱汤吃。

所以,到了今天,我已经忘记多久没有产生过对自己的同情。今天这犹如天降的礼物,我只当成是上帝洒向人间的恩泽之光,无意中洒了一点在我身上。

金星草黑暗悲惨的人生中,或许这是唯一一次闪烁出微弱光明的时刻。不管它背后是陌生人的怜悯或是其他,现在它都属于我。只属于我。

现在我要做的事,是换好衣服,找辆公交车回到迫水洞区,结束今天的工作。

我抱紧紫玫瑰,穿过马路,走向寰宇大厦,走向一个我当时并未预料到的未来。

命运之神在这一刻伸出巨大的手,轻轻拨动了我肮脏灰暗的人生轨迹。

我的未来,那个我当时一无所知的未来,在我眼前,徐徐展开了。第二章恶魔面对面(1)

寰宇大厦的第六层,是购物与娱乐结合的一层。购物区的洗手间分别属于每间高级服饰卖场。

专属、唯一、尊享。是这些高档品牌打出的王牌。每间陈列奢华的卖场都有不同的声音,但这些声音的本质是一样的:如果你是贵客,如果你拥有我们卖场的消费能力,那么,请享用任何我们为您提供的设施。“包括厕所。”我轻声说,目光越过卖场里化着烟熏妆的导购小姐,抬腿朝娱乐区走去。

娱乐区总有公共的洗手间吧?免费是一定的。这里不存在收零钱的公共设施,寰宇大厦以高端消费群体为受众,它的运作理念是:能够为走进这座大厦的每个人提供最全面的服务。前提是,这里的“每个人”是它的目标消费群体——聚集在韩国社会顶层的只有1%的有钱人。

而专业偷窃犯金星草,显然不在此列。

我拐过两排化妆品专柜和五个冬季运动服和名牌洋装专卖店,推开一扇厚厚的钢化玻璃门。空气中飘荡着莫扎特的小提琴独奏曲被嘈杂热闹的电子音乐掩盖,我的双耳充斥着噪音。

娱乐区A区全部是大型电子赌博机,闪烁着五彩的荧光灯。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男生,偶尔有几个漂亮女孩站在男友身边,专注地为男友鼓掌加油。

小儿科的电子投篮机前几乎没什么人。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个略高,满头黑色卷发,手中抱着红色的篮球,另一个抓住他的衣角,两人在争执什么。“是我先投币的,该我先来。你站到一边去!”满头卷发的小男孩将对方的手掰开。

矮个子男孩满脸愤怒,不屈不挠,跳起去抢夺篮球。卷发男孩故意松手,篮球直直掉在矮个子男孩头顶,从他头上蹦了下去。卷发男孩哈哈大笑起来。

矮个子男孩捂着头顶,哇的一声哭了:“成元希,我要告诉我哥哥!我要告诉我哥哥!”“去吧,爱哭鬼。”卷发男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矮个子男孩哭得更凶了,嘴里说着要去找他哥哥,脚却不动。在好玩的投篮游戏和告状报复之间,难以抉择。

篮球骨碌碌滚到我脚边,我弯腰捡起,走了过去。“喂。你们俩。”我说,居高临下。两人都抬头看我,有一刻,卷发男生露出怯意,看清是女生后,脸上的傲慢又浮现出来。“你先拿着。”我把篮球放在矮个子男孩手中。

矮个子男孩开心地抱住篮球,咧嘴笑了,抹抹眼泪。“怎么,Andy,你哥哥是个女的?”卷发男生出言嘲讽,表情略微恼怒。“不,我跟他不认识。”我笑着说。“我们玩我们的,关大妈你什么事?”卷发小孩翻了个白眼,双手环抱在胸前。

大妈?现在的小孩真是太不可爱了,难道是因为有钱人的缘故?“你们俩太吵了,我讨厌看到别人吵架,更讨厌欺负弱小者的人,每当遇见这种情况,我就会忍不住想出手教训他们一番。”我俯身,脸几乎要贴到卷发小孩的脸,瞪着他说道。

他朝后退了一步,伸手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将脸贴在话筒上拼命喊:“迎道哥,我……”“啪。”他的手机飞到半空,我接住,按下关机键,又丢还给他。“找救兵?太逊了吧,小子。”“你,你别过来。我哥哥是韩迎道!”他把“韩迎道”三个字喊得格外响亮,然后蔑视地看着我,等待我的惊恐和臣服。

不过,我的反应显然令他失望:“没听说过。”

卷发小孩涨红了脸。

韩迎道……我脑海中迅速闪过迎道少爷那双冰冷的眼睛。“你想干嘛?你想抢篮球吗?”“我想公平地裁决你们俩的纷争。”我郑重地说。“是我先投币的,成元希抢走了我的篮球。”矮个子小孩喊。“嘘。这里不是法庭,我不管过去的事。既然你们是男子汉,就该按照男子汉的方式来解决。”我停顿一下,又说,“你们是男子汉吧?”

卷发小孩挺起胸膛,矮个子男生擦掉眼泪。“大妈你凭什么裁决?”“不是我,是上帝。”我说,摊开手心,露出一枚硬币,另一只手心什么都没有。“现在开始,你们在‘左右’之中各选一个。然后我要硬币飞快地在两只手之间转换,转换停止时,硬币在哪只手里,就代表谁赢。赢的人玩篮球,输的人离开。”“既然赢了,就该有更多奖励。”卷发小孩抱着胳膊。“你说怎么办?”我问道。

卷发小孩眼睛骨碌碌转,我很不喜欢他眼神中不符年龄的奸猾和恶意,他咧嘴笑了:“如果我赢了,不光要玩篮球,我还要和Andy当场表演骑马。”

听到“骑马”两个字,Andy肩膀缩了一下,我立即明白了骑马表演中谁扮演“马”。“除此之外呢……大妈你还得跪在地上,绕场爬一圈。怎么样?”

我盯住卷发小孩的眼睛,几秒钟后,说:“成交。”如果他真是迎道少爷的弟弟,那还真是蛇鼠一窝,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更坚定了我要教训他的想法。

卷发小孩放下胳膊,矮个男孩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红晕,停住脚步。“但如果你输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许找对方的麻烦。如果做不到,就不是男人。你也同意吧?”我盯着卷发小孩的眼睛,他没有回避,点点头。“我选左。”卷发小孩说,把Andy推到对面,“你就是右。”

卷发小孩转头看我:“大妈,如果你作弊,我找我哥教训你。”“我这个人一向公正。”我说,将怀中的花束放在篮球游戏台上,左手食指扣在大拇指指肚上,食指指甲形成一个小小的平面,然后把硬币放了上去。

两个小孩都盯住了我的手。

三,二,一。我心中默念,食指猛地朝上弹出,硬币笔直地朝半空飞去。瞬间,所有嘈杂的电子音乐都消失了,硬币在空中翻转,边缘闪着微光。三张仰起的脸有些模糊,眼睛格外明亮。

接着,硬币稳稳落入我的左手手心,在同一时刻,硬币又被弹起,落入另一只手。再弹起,落入左手。再弹起……硬币在空中不断弹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两只手在半空张开相对,硬币在中间穿梭,仿佛有一根透明的线穿透它,它在线的两端飞速滑动。最后,硬币也变成了一道明晃晃的光影。

两个小孩的嘴张大了,眼睛随着硬币的移动越来越大。

突然,“啪”的一声,我的手握紧了。光影消失了,透明的线消失了。我将两只握紧的手伸出去,放在两人面前。卷发小孩一脸迟滞,如梦初醒,瞪着我的手。“喂,开奖了。”我说。成元希打了个激灵,目光迟缓地扫过我的脸,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畏惧、敬佩、震惊混杂的神色。

很好。小子,你终于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人物了吧?应该让你那个霸道的哥哥多教你一个做人原则:不要随便挑衅任何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眼前的人会是谁。

我摊开了双手。左手是空的,硬币在右手手心安静地躺着,边缘滑过一道亮光。这点儿小把戏,我在入行之初就已经收放自如。如果没有一双灵巧的手和神不知鬼不觉挪移物品的本事,我又怎么能吃上这碗饭呢?“哈!我赢了!”Andy跳起来,大喊大叫,惹得四周的人都回过头。

成元希脸憋得通红,满脸不甘,认定自己从不会输的人一旦发现失败临头,就是他这副表情。“愿赌服输。把游戏币还给Andy,离开这里。”我说。

成元希嘴唇动了几下,盯着手中的游戏币,突然朝地上猛摔,游戏币四散崩落。“我不会饶了你的!”成元希大喊,然后转头大步朝娱乐城深处跑去。

我摇摇头。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无礼霸道,有钱人家的教育基金都花到插花艺术和马术上了吗?“讨人嫌,成元希,呸呸呸。”Andy弯腰捡拾地板上的游戏币,嘴里嘟囔着。看他的表情,好心情恢复了。金星草,你可真是女侠啊,连小孩的事都管。“给。”Andy抬头,将几个游戏币放在我手中,“这里通用的,什么都可以玩哦。”

我谢过他,将游戏币装进口袋,觉得很满意,抱着花束离开了。(2)

娱乐城最里面有一排练歌房,隔了几个茶餐厅,便是一座小型影院。

我在练歌房与茶餐厅之间的通道边找到了公用洗手间。五面高高竖起的矩形镜子插在白色的大理石台面上,水龙头镀银,椭圆的水池光滑圆润。

我按压出不锈钢壶里的粉色洗手液,将手凑到水龙头下,洗干净手。

只是个洗手台就布置得这样华贵,像要随时接见总统一样,想到有人天天对着这样的奢华,见怪不怪,觉得简直令人惊讶。是有那样的世界吧?有那样含着金汤匙出生,躺在珍珠里的人吧?

我走进更加宽敞的卫生间里面,哎呀,连门边都镶着金,这是恨不得把钱用来当壁纸吗?我走进去,关好门,将花束放在大理石置物台上(洗手间隔间宽敞得像小房间,正中间安放着电子系统控制的自动冲水马桶),打开书包,拿出准备好的外套和牛仔裤换好。脱下了寰宇学校的校服,像摘下了某个面具,当然,那层光环也随之而去。我不再是寰宇学校读书的有钱人家女孩高艺美,而是平凡卑微的盗窃团伙成员金星草。我摸了摸校服胸口的金色名牌。

2014级 广告艺术创意与推广系 高艺美

连教学体系都是大学模式,完全是贵族气派啊。校服是渡渡鸟在寰宇学校的专用更衣室偷来的。当时这件衣服的主人,真正的高艺美在女生更衣室脱下了校服。但我想她重新换好的并不是坚硬的外套和牛仔裤,很可能是一件价值高昂的奶白连衣裙,狐狸毛领坠边的大衣,高跟鞋。也许她要去约会,或者陪同父亲参加某个高级场合。总之,她把成套的校服塞进一个纸袋,和遇到的同伴说了几句话。此时,保洁员推着一辆堆满脏棒球外套的推车走来,走到高艺美身边时,推车“意外”地翻了,接着,当推车离开,高艺美和同伴分开后,发现装着校服的纸袋不见了。

渡渡鸟跟我说盗窃校服的过程时,满脸得意,我也很佩服他,敢于以保洁员的身份混入寰宇学校。渡渡鸟是我视为哥哥般的人,比我大两岁,比我早来三年,他入行的年龄和我一样,也是13岁。“渡渡鸟”是他的名字。梅山老大的团队中,叫什么名字的都有,大家基本不用真名,也有的根本没有名字。渡渡鸟说过,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对这个名字有种直觉,感觉非常亲近。“也许上辈子是只鸟吧。”他挠挠头说。

渡渡鸟的脑袋受过重击,关于他自己的一大半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了。他是梅山老大在路边捡来的。6年前的冬至那天,梅山老大在迫水洞区的垃圾堆上发现个半死不活地小孩,后脑勺的血凝结成块,嘴里还在喘着气。渡渡鸟脾气很好,梅山老大心情不好时总用皮鞭乱抽他,还用脚踢他,有时我都恨不得把热水瓶砸在梅山老大的头上,但渡渡鸟从来不反抗,只是缩成球状,等待梅山老大的怒火消散。

但渡渡鸟十分聪明,他的手指也分外灵活,每个关节都如同安装了油滚珠。他的脑部损伤只伤害到了记忆,他的智商是我们中间最高的,甚至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聪明的人。我常常幻想,如果命运不是将渡渡鸟打入这样的地狱,他或许是在摩天写字楼穿梭的那种人。也许,他会在学校获得奖学金,去国外留学,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律师、医生、建筑师,而不是身在眼下这种毫无光明可言的灰蒙蒙的暗夜里。他为我偷校服,也不光是因为梅山老大觉得穿一身贵族学校校服更加容易办案,而是他一直知道,我渴望拥有一套校服。

就算渡渡鸟没有像哥哥一直照顾我,没有在我偷不到钱的时候分出一点儿给我让我交差,没有在我被梅山老大抽了鞭子后为我的胳膊上创伤药,只“校服”这一桩,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将他划进“金星草亲人”的行列。

一阵呕吐声传来,打断我的思绪。我匆匆将校服放进书包,拉上拉链,走了出去。(3)

呕吐声在隔壁,在隔音效果如此好的洗手间,依然能听得到,可想那人已经吐得完全不像样了。

我解开书包拉链,将紫玫瑰插进去,抱着书包走出隔间,站在一排洗手台前。呕吐声是从男厕传来的,那人似乎将肠胃都吐了出来。伴随着呕吐声,还有手敲在瓷砖上的砰砰声,最后,还夹杂着啜泣声,那啜泣声中充满了恐惧和痛恨。

我心里一紧,不知为什么停住了脚步。不关你的事,金星草,管闲事的份额今天已经用完。如果再多管闲事,会走霉运。

渡渡鸟很认真地告诫我,超出计划外很大尺度的事情,每天最好只做一次。“同一片天空不会亮起连续两道巨型闪电。如果第一次偏离自己的计划,也许好运气会保佑你安然重回轨道,但不能保证下一次它还会保佑你。不要挑战好运的耐性。”这是渡渡鸟的人生行为守则,所以在一天之中,如果他冒险捞到一条“肥鱼”,哪怕下一秒又出现一条更肥的,他也会收手。

但我一向对他的这个理念不以为然。我们做的这行本身就是在挑战老天爷,赌运气,想做就做。此刻,我的耳朵里充斥着那一声声啜泣时,心里有个声音在对我喊:快走,金星草,不要管,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

我看到五面巨大的镜子中反射出五个相同的自己,突然有种虚幻的感觉。这一刻,渡渡鸟的告诫令我迷信起来。心里的声音几乎在喊,让我快走。

可是最终,我还是挪动了脚步,朝男洗手间门口慢慢走去。呜咽声从隔间传来。我站在门口,咽了下口水。

金星草,你疯了,你的脑子被风吹坏了。你居然站在男洗手间门口,你要干什么?

此时,有人走了出来。是个男生,我费了好大劲,才从他乱蓬蓬的头发和握在手中的黑框眼镜认出这个人。“泰东啊,到家了。”

迎道少爷残忍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这是迎道少爷的猎物。显然他经历了一番很可怕的“欢迎仪式”,他的脸花了,不是被揍花了,而是画了一脸五彩缤纷的夸张彩妆,简直像彩妆师的眼影盒打翻在他脸上。左眼上眼皮抹了厚厚的荧光绿眼影,右眼皮却涂着荧光粉。下睫毛乱七八糟涂满睫毛膏。脸颊东一处西一笔涂了粉底。嘴唇只能让人想起梦露的招牌——烈焰红唇。可这嘴唇丝毫不性感,一点儿都不性感,它只透着可怜、屈辱,这耻辱简直是在尖叫。

他撞上我的目光,没有躲避,只是慢慢移开。眼角的泪将眼妆冲刷,像卸妆到一半的小丑。他左手捏着眼镜,右手拎着假鬈发。

我震惊于那帮家伙使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欺负人,我感觉胸腔里的心脏要蹦出来。然后我走上去,手伸进书包深处,掏出一瓶苏打水,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新的。”我说。希望不至惹怒他,人在这种时候应该是非常脆弱和神经质的。

眼镜男泰东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将苏打水接了过去,拧开瓶盖,仰头喝起来。一分钟后,瓶子空了。泰东抹抹嘴,感觉刚才喝的不是苏打水,而像是一瓶美酒。

我本该说点儿什么,但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迅速离开了。他经过我,走向练歌房的通道,步伐机械。

我走出洗手间,眼睁睁看着他走进铺满地毯的走廊,站在一扇门前。门半敞开着,里面传出鬼哭狼嚎的歌声。

包厢里有个甜腻的声音通过话筒兴高采烈地说:“泰东宝宝呀,快过来,让大家看看你有没有补好妆呀?”随即是一阵爆笑。我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那个故作甜蜜,却暗藏杀机的声音。我脑海中似乎还盘旋着那句冰冷的“你在看什么”。

人渣!人渣!猪狗都不如的人渣!“泰东宝宝,再给我们跳支肚皮舞,今天的欢迎仪式就到此为止好不好?”又是一阵尖声大笑。

眼镜男生缓缓抬起手,将眼镜戴上,又将假发套戴在头上。我看出他戴反了,但我想不会有人注意。那些人渣只想恶作剧,也许这样反而会增加更多笑料呢!“别进去。”我说。他转过头,他的表情让我一惊,这不是活人该有的表情。他的脸上没有诧异。“喂,你看不出来那帮家伙不会放过你吗?你干嘛让他们那样欺负!”我愤怒了。

他又看了看我。摆出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报警啊!”我再次喊,“报警啊。别进去!”

有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一种我看不懂的神色,饱含决绝和毅然,却不仅如此。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笑意,嘴角却像在笑。突然一阵恐惧席卷了我,如同黑色的滔天巨浪打在锋利的巉岩上,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这个词令我浑身一颤。我突然明白那是什么神色。3年前的圣诞节,因为一个叫“猎狗”的14岁小男孩跟丢了一条“肥鱼”,梅山老大发怒用皮鞭抽打他,“猎狗”突然发狂,捏着刀片朝梅山老大的喉咙割下去。

渡渡鸟一个箭步上前,打开了“猎狗”的手,“猎狗”逃走了。但他发狂之前的眼神我记得,那是同归于尽的仇恨,是不顾一切的黑色仇恨。

粉身碎骨,让我们一起。

我的血液从脚底涌上胸口,却一片冰冷。“谢谢你的水。”泰东说,转头伸出手,推开了门。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一道锋利而尖锐的光从他衣兜中亮起。

一把水果刀,刀刃在灯下闪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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