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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7 05:3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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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书编辑部

出版社:电子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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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味江湖:一个食客的寻味笔记

辣味江湖:一个食客的寻味笔记试读:

前言

在中国历史上,有两次大的物种引进:第一次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打开丝绸之路;第二次是明代,郑和下西洋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再次繁荣。这两次物种的引进,是世界对中国的馈赠,内容极其丰厚,其中就包含了我们今天经常食用的大量水果、蔬菜和调味品。有两样,是很值得瞩目的:一个是胡椒,一个是辣椒。其他物种的引进,最多只是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增添一些食材,丰富我们的餐桌,但这两样东西的进入,却引发了中国人舌尖上的革命。特别是辣椒的引进,如同在中国刮起一阵辣味风暴,在一百多年时间里,便横扫南北,完成了对全中国的占领。中国人的饮食口味甚至是食物形式也因之而改变,人们对这个外来“辣妹子”的亲昵程度,远超过对老祖宗留下来的葱、姜、蒜、芥,这在中国饮食史上,简直是一个奇迹,太值得我们去品味和探讨。

很难想象,中国种植最广泛的蔬菜,排在大白菜之后的,不是茄子、土豆、西红柿这些常见的蔬菜,而是辣椒。辣椒进入中国的时间,远比很多人想象的短,只有短短四百多年,但是辣椒的扩散却是中国历史上任何蔬菜所不及的。辣椒的辣与中国传统的食材与烹饪方法相结合,繁衍出麻辣、酸辣、鲜辣、煳辣、甜辣等众多口味,进而创造出种类繁多的菜式,大大丰富了中餐大系。辣椒对中餐的贡献,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辣椒具体是哪个年代进入中国的,是由什么人带入的,因为没有确切记载,已不可考。但是通过各地方志和一些野史类著作,多少能探究大概。辣椒传入中国的主要通道,应该是海路,四川人到现在还称辣椒为海椒,可兹证明。湘、赣、川、渝、滇、黔、陕,作为中国食辣的核心地带,其传播途径可以说是跳跃式的,何以会形成这个局面,大约与清初的一次跨越式大移民有关。湖广填四川,应该是辣椒传播、扩散、落地生根的主要途径。我们现在食辣的核心区与边缘区,大概在三百年前就已初步形成。而历史上新疆、东北、云南等地也可能是辣椒传入的入口,对中国辣域地图形成所起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辣椒的传入,对赣菜、湘菜、川菜、滇菜、黔菜的形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没有辣椒,这些菜系无以立足,而这些菜系开始成形,大约都是在清代乾嘉年间。究其原因,是辣椒的加入。因为辣椒稳固地占领这些地方的年代,正是乾嘉两朝。赣菜的鲜辣、湘菜的咸辣、川菜的麻辣、滇菜的甜辣和黔菜的酸辣特点,正是在这一时期形成,这些菜系将传统口味与辣椒之辣结合,演化出新的特点、新的口味,进而与其他菜系区隔开来,成为洋洋大系。由此形成的中国味域地图和辣域地图,在此后几百年里基本没有变化。

真正改变这一格局的,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多年。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中国进入了一个菜系推进的“战国时期”,“民以食为天,食以味为先”的思想,在这一时期得到空前的张扬。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恰恰又是辣椒和与辣椒有关的菜肴在全国的扩张和占领。以川菜为领头羊的辣味大军,南下北上,东进西突,湘菜、赣菜紧随其后。连历来偏居一隅的云南过桥米线、贵州酸汤鱼,也大张旗鼓地进京入沪走新疆,成为遍布全国的名吃。湘菜中的剁椒鱼头,赣菜中的瓦罐煨汤,川菜中的毛血旺、酸菜鱼、干锅鸭头,凭单种菜就能打遍天下,立足一方。重庆麻辣火锅更是推广至全国乡镇一级,这在中国几千年饮食史上,闻所未闻,空前绝后。而这三十多年里,依托这个“辣妹子”新创出的菜肴和小吃,比过去几百年创出的还要多。川味串串香、湘味小龙虾便是最杰出的代表。这其中,不少贡献者并非原本的辣域核心区成员,武汉精武鸭脖、安徽板面、哈尔滨涮毛肚、新疆大盘鸡,正属此类。

三十多年的辣域扩张,三十多年的辣味传播,打造出一批经久不衰的辣味菜肴和小吃,更培养出一批全新的食辣客,粗略估计的话,“千万”这个数量级大概都不能涵盖,至少应该以“亿”计。君不见,北京簋街之夜,红汤“麻小”,剁椒鱼头,满街喧闹,深夜不歇, 辣气盈路,直逼长沙;君不见,过去在北方不见踪影的郫县豆瓣、浏阳豆豉、贵州辣酱,现今已摆满北方人的橱柜;君不见,在本帮菜的老家上海,年轻人夜聚大排档,摩拳擦掌,麻辣火锅吃得津津有味。今天的中国,辣域边缘逐渐模糊,辣椒的浸染已经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呈几何基数扩张。怎么形容呢?用一句老话吧:祖国山河一片“红”。

辣的话题太多,先由辣为何物说起吧。第一章中国自古就有辣

凡沾上的人,本性俱失,魂迷神散,拜在其石榴裙下,一生痴迷,无法自拔。椒聊之实,繁衍盈升

中国人何时开始食辣,没有资料,无从谈起。但是可以从古人留下来的文字中寻觅踪迹。

花椒是古代重要的一味辣。《诗经》的字里行间里,就有花椒的踪影。“椒聊之实,繁衍盈升”,虽然是希望如花椒般一树万子,祈求多子多福的意思,但此时花椒种植已经普遍,却可以从诗歌中窥视得清楚。还有两味重要的辣——“葱”与“芥”,它们也是上古时代就被我们的先人驯化培植起来的。古代食脍极其普遍。食脍,要蘸辣味调料以去腥,那么,蘸什么呢?《礼记·内则》云:“脍,春用葱,秋用芥。”葱与芥在我国古代是菜蔬调味之珍,就是现今中国人的饮食,仍然须臾离不开葱,而芥在古代的地位与葱相当,食脍无芥是难以想象的。韭亦辣,《山海经》中记韭,从内蒙古的“北单之山”,到四川的“崃山”、湖南的“鸡山”,都可见到韭的身影。此外,姜和蒜,亦辣。不过,古时的辣味蔬菜和调料虽然辣,但是大多辣得比较温和,与后来传入的胡椒、辣椒相比,多少有些不同。

在古代,能和辣椒相比拟的调味之辣,大约只有茱萸。我没有吃过茱萸,对其辣到底为何味没有一点实践经验,仅有的只是从书本上获得的认识。茱萸的种类很多,有山茱萸、吴茱萸和食茱萸,用作辣味调料的,是食茱萸。茱萸这东西,古人给予它很高的地位,对其寄托了真挚的情感。九月九日重阳节,在战国时期就已成为民俗,唐代之后,更是传播南北,成为各地重要的民俗节日。这一天,古人要佩茱萸,插茱萸,登高望远,怀亲祭祖。虽然为何将茱萸作为这个活动的主角已不甚了了,但茱萸在中国民俗活动中的地位却相当高,大约与嫦娥怀中的兔子、汨罗江里的粽子相当。

茱萸受人崇拜,虽有几分神化,却也有其世俗的亲和力,因为它不仅可以吃,而且还是五味中重要的一味。在几千年的饮食史中,茱萸是辣椒传入前中国人菜蔬汤羹中最重要的辛香味料,与胡椒平分秋色。在明代之前,四川人调辣,用的就是食茱萸。据《本草纲目》记载,食茱萸“味辛而苦,土人八月采,捣滤取汁,入石灰搅成,名曰艾油,亦曰辣米油。味辛辣,入食物中用”。也有记载,茱萸辛苦,大约还有些涩,即便如此,中国人仍然要滤出汁来,做成辣米油,可见,吃辣在中国古代之普遍。张骞带回了什么

外来的辣加入到中国诸辣之中,第一味,是胡椒。

胡椒是在张骞出使西域,打开丝绸之路后进入中国的。中国人能吃到胡椒,张骞功不可没。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其目的是想联合西域的大月氏,共同对付匈奴。大月氏人是被匈奴灭国,赶出家园,出走西域的,与匈奴是世仇。结果张骞走到半路,被匈奴扣下,一扣十多年,并娶匈奴女人为妻,生下了汉匈混血的儿子。好在张骞机灵,趁匈奴内乱之际逃脱,成功抵达了大月氏。但此时大月氏人已在新家园安家落户,且生活富庶,不想再返回故国,更不想和匈奴打仗了。张骞费尽心力,落得个无功而返。但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次西行,尽管没能完成军事上的任务,却打开了一条通道——丝绸之路。在此后的两千年里,这条通道由涓涓细流而川流不息,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一条大动脉。张骞回国时,带回了不少西方的奇异物什,包括植物、动物、宝石、香料。大名鼎鼎的汗血宝马,就是随张骞来到中国的。

经丝绸之路进入中国的瓜果菜蔬,大大丰富了中国的食用植物谱。简单统计,就有几十种之多:核桃、葡萄、石榴、蚕豆、西瓜、亚麻、胡萝卜、菠菜、黄瓜、芫荽、芹菜、苜蓿、无花果等。现在,如果单看名称,除了胡萝卜还带个“胡”字,西瓜带个“西”字外,其他皆无法以名称来辨别其身份,但是当年刚刚进入中国的时候,人们对这些胡地之物是一目了然的。核桃——胡桃;石榴——安石榴,安息国的石榴;蚕豆——胡豆,至今四川地区仍称蚕豆为胡豆;亚麻——胡麻,今北方很多地方仍称胡麻,其子儿榨油为胡麻油;菠菜——波斯菜;黄瓜——胡瓜;芫荽——胡荽;芹菜——胡芹;无花果——底称实。而葡萄、苜蓿等,一看便知,皆是音译而来的。

这其中,还有两样也是以“胡”冠名的,一个是胡椒,一个是“葫”。“葫”其实就是大蒜,何以叫“葫”,因其从胡地而来,且与中国原有的“蒜”有大小之分,故不称蒜而称“葫”。后来大概分得有些不耐烦了,干脆就以大蒜、小蒜称之,“葫”就此湮灭。因此,可以说,胡椒是第一个改变中国人调料谱系的外来之“辣”。

胡椒之辣,完全不同于中国传统的葱、姜、蒜,其味独特且有药物功效,一进入中国,便受到追捧,以胡椒调味的汤羹应运而生。最著名的,要算从唐朝始创,至今仍盛行河南的胡辣汤。那时的胡辣汤,究竟是药还是食,不得而知。不过到此时,辣仍然是中国饮食中的小角色,人们食辣,无论是姜辣,还是椒辣,大多是出于养生,作为调味,其应用范围仍然是狭窄的。即便是胡辣汤,大多也是为了发汗,尚不是流行美食。食辣进一步流行,并且创造出诸多菜式,应该是在中国美食大爆发的两宋时期。州桥夜市上的辣食

宋朝,是中国古代饮食繁荣的巅峰时期。这与宋朝的执政风格有关。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说开封美食,其中谈到我的这个观点。“开封是七朝古都,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我斗胆妄言,开封也应该是中国第一个美食之都。这不是说汉唐无美食,其实以夏始,到商周,地生五谷,家畜五牲,蒸炙切脍,钟鸣鼎食,中国的食文化早已居于世界前列。到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时候,中国的饮食文化已进入高度发达的阶段。汉唐定都长安、洛阳,长安、洛阳必是当时的美食中心。但汉唐是中国拓疆定土的朝代,大气魄、大手笔主宰时事,心不在市井。晚唐之后,五代乱世,朝代更迭,战乱频仍,汉唐大气不再。人们从战场缩回市井田园,开始研究如何生活自保。北宋立国,建都汴梁,花二十余年才结束五代十国的割据局面。说实在话,赵匡胤也不容易。乱了几十年,人心思定,都想一心一意谋发展,安安心心过日子。拓疆定土的事谁愿意干谁干,反正宋朝人不干。于是,朝野一心,填词和歌,吟诗作画,炊珍食,酿美酒,开始疯狂享受生活。到什么程度呢?西夏逼过来,送点金铁帛锦,央求和好。北辽打进来,割地赔钱,吃亏求安。东京依然珍馐美酒,歌舞升平。北宋立国,从陈桥兵变到南宋偏安,历经九帝一百六十八年,就在这种战战兢兢中,把汴梁建成了‘人口逾百万,货物集南北’的繁华之地,号称‘汴京富丽天下无’,成为当时世界上第一大都市。“当时的开封,人们把吃喝玩乐研究到了划时代的顶峰。现在人们可以看到的两件东西,可做证明。一是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一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面记载的文字、写真的图景,就是10世纪开封生活的真实写照。那时的开封,每年从江南运达的粮食就有六七百万石。有这样雄厚的物质基础,尽可放心地吃。终至有了汴梁食肆遍布、青楼相接的繁荣,前方再吃紧,后方也紧吃。饮食文化的进化,直向高精尖方向发展。所以,我说开封应该是中国第一个美食之都,也许并不完全是妄言。”

就在这个美食之都,辣食开始兴盛,不是作为养生之馔,而是作为日常菜肴。当时开封有个地方叫“州桥”,大约是水边桥头一个饭肆集中的地方,类似于今天的夜市大排档。在这个地方吃夜宵,能从傍晚吃到三更。三更,已经是后半夜了,可见当时汴梁吃风之盛。夜市供应各类菜肴、小吃、咸菜、饮料近五十种,其中辣食就有五种,占比达10%,这在当时已很可观了。不过,除了“辣脚子”无以判断是何辣之外,其余四种,姜豉揲子(“揲”字为借字,原字去提手,右立刀)、姜辣萝卜、梅子姜均为姜辣,芥辣瓜儿是芥辣。看样子胡椒尚难以普及到市井,这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胡椒是舶来品,价格昂贵。宋太宗时,越南向宋朝进贡,贡品中有象牙、犀角、檀香、沉香,再有就是胡椒。将胡椒作为贡品,说明还是很贵重的。当时不少高官大贾,包括皇亲国戚,都大量储藏胡椒,用以保值,这大概也是市面上难以见到胡椒的原因之一。

不过,宋代海运开始发达,随着贸易量的增长,胡椒的价格开始下降。南宋时,一些记载杭州饮食的野史、笔记所记录的汤羹中,便可能有胡椒的参与了。著名的宋嫂鱼羹,是姜辣还是椒辣,因无记载,不甚了了,可宋嫂鱼羹与胡辣汤同出自河南,多少有些关联,是可以猜测的。不过,无论姜辣、椒辣还是蒜辣,中国人吃辣的水平仅及于此,倒是可以肯定的。明朝那些事之辣椒驾到

宋朝亡了,元朝立了,中国再次一统天下,宋、金、西辽、西夏连同大理,再归一统。忽必烈的蒙古兵和色目兵带进来的,除了刀枪剑戟,还有草原民族的饮食——奶食、肉食与火锅。最重要的是蒸馏酒此时开始流行,烧酒逐步侵占和替代中国传统的黄酒,蒙古宫廷的“诈马宴”,动辄百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粗犷得可以,豪爽得可以。那时,羊肉取代猪肉,成为了肉食中的头牌;饮茶习俗因为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和身体力行,远较唐宋两朝更为普及。但除此之外,元朝对中国饮食的改变影响并不大,尤其是食辣方面的进步,在元代几乎是停滞的。

元朝不及百年,明朝便建立了。就在明朝,一位来自南美洲的“辣妹子”不请自到,驾临中国。这位“辣妹子”,此前已在世界上刮起了一场风暴。这场风暴,由西班牙开始,迅速刮到英国和北非,大约用一百年时间占领了整个欧洲和大半个非洲。与此同时,西班牙殖民者把它带进亚洲殖民地菲律宾,这场风暴又在亚洲肆虐,很快攻陷印度,占领了整个南亚、东南亚。此后,大约在16世纪初,也就是大明朝的万历年间,它从南海岛屿的缝隙里钻进了中国。

这位“辣妹子”,开始还如淑女,只出现在书桌上、花瓶中,开出素雅花朵,结出艳丽果实,让人观赏,但是不久便显出妖女本色,浸染人的舌尖。凡沾上的人,本性俱失,魂迷神散,拜在其石榴裙下,一生痴迷,无法自拔。而且这个外表艳丽的“妖女”,妖法广大,进入中国之后,在近百年时间内,便将中国原有的“辣姐”“辣妹”远远抛在身后,独霸天下,唯我独尊。中国几千年的饮食秩序,须臾间被其搅得天翻地覆。

这个改变了中国人传统口味的“妖精”,就是辣椒。第二章辣椒旋风刮进来

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哥伦布打开了潘多拉盒子

在地球的另一端,远隔重洋的南美洲,有一个曾经创造出辉煌的玛雅文明、建立过强大的印加帝国的民族——印第安。这些印第安人,与生活在亚洲、欧洲、非洲的人类先民一样,早在八千年前,就已经进入古代文明,有了属于自己的饮食体系。他们在游牧的同时,也有了农业的萌芽。在他们种植的作物中,就有一个特殊的物种——辣椒,也就是六千年后闯入中国的那个“小妖精”——“辣妹子”。

几千年来,这个“小妖精”被关在南美洲这个盒子里,始终无法越过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染指地球上的其他地方。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哥伦布的意大利人,打开了这个盒子。此人深信“地圆说”,从小希望成为一名像马可·波罗那样的探险家。哥伦布不打算沿非洲海岸东行到亚洲,而企图向西航行,绕过半个地球,开辟一条从欧洲到亚洲的全新航线。他的执着,打动了西班牙国王。在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哥伦布四次远航,西行美洲。可惜的是,他至死也没有从另一条航线到达亚洲,一生都错误地认为自己发现的大陆就是印度。不过,仅仅对美洲的发现,也使这位探险家兼殖民主义先锋在世界地理史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哥伦布第一次航行到达古巴时,他欣喜若狂地认为自己寻找到了亚洲大陆。在收集了大量自认为新奇的东西之后,1493年3月15日,扬扬自得的哥伦布返回了西班牙。在他带回的东西中,有一种奇异的植物——辣椒。欧洲人探求新大陆,其主要目的是获取香料。在哥伦布看来,辣椒也是香料的一种。他在日记中欣喜地写道:“这片土地盛产aji,这是一种胡椒品种,比普通黑胡椒更有价值。当地人认为它有益健康,没有它简直食不下咽。”然而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带出来的,哪里仅仅是香料,简直就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妖精。在此后的几百年里,近半个世界的人都为之疯狂。“小妖精”怎样钻进来

明朝初年,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朱元璋驾崩,他的大孙子朱允炆奉遗诏继承皇位,改国号建文。四儿子朱棣认为老爹不公,传孙不传子,于是假借“清君侧”,从北京打到南京,废了建文帝,自立为帝。然而,当朱棣打进皇宫的时候,朱允炆却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件事,成了朱棣的心病。朱棣当权后,办了两件大事:一是修《永乐大典》,二是派大太监郑和下西洋。修《永乐大典》,是重视文化,尊重历史,是德政。派人下西洋,所为何因,却如一团谜。有人便猜测,这位永乐大帝怀疑朱允炆跑到南洋,藏了起来,是让郑和去寻找蛛丝马迹,伺机捉拿他的,于是,便有了郑和七下西洋。当然这是后人猜测,郑和下西洋,到底是为了宣扬大明昌盛威德,还是另有所图,只有朱棣自己知道,但是郑和下西洋,却促成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再度繁荣。

郑和下西洋,动辄二百多艘大船,船上带的中国物产都快溢出来了。回来时呢?当然少不了。明代是中国历史上另一个外来物种大引进的朝代,这与郑和下西洋是分不开的。如此说来,郑和也如张骞一样,是中华民族的千古功臣。

可惜的是,永乐之后,明庭迅速腐败,乱局连连,搞到最后,连海外联系都害怕起来。在哥伦布、麦哲伦们忙着环球航海,寻找新殖民地的时候,明朝的皇上们却关闭国门,蜷缩一角,只能窝里横了。但是,门是关不住的,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葡萄牙强盗终于叩开中国的大门,登岸澳门,对其实行殖民统治。随着海上贸易的再次开通,中国的瓷器、漆器、茶叶、丝绸再次源源不断输往海外,南洋、西洋乃至美洲、欧洲的物产,也再次源源不断进入中国。由明一代,自郑和下西洋到海路再次开通,涌进中国的物种,至今仍与我们的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有红薯、玉米、马铃薯、花生、番茄、烟草等。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不知我们今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红薯、马铃薯、玉米,在明清两代是中国人度荒的主要粮食,番茄、花生等更是大大丰富了中国人的餐桌。除此之外,还有一样被人们当作是可供玩赏的花儿、果儿的东西,也就是那个后来征服近半个世界的“小妖精”——辣椒。从盆中花到盘中餐

是谁第一个注意到这朵花、这个果,又是谁第一个将它记录下来的呢?是高濂。

高濂是明代万历年间的一位官员,任职鸿胪寺。鸿胪寺是为朝廷安排礼仪活动的,相当于现在的礼宾司。这是个闲职,正因为有一大半时间都闲着,可以按自己的爱好搞研究,写作品,所以,高濂在文化上很有建树。他既是高官,同时也是著名的戏剧家、养生专家。他写的南戏《玉簪记》,对后世影响很大。他搞养生是因为自己从小多病,成年后又患了“目瞆”的毛病,所以,他研究养生,是为给自己治病,而且还都治好了。为了记载自己养生的心得,他写了一本书《遵生八笺》,从八个方面论述养生概要。其中,“清修妙论笺”,专写养德为养生之本;“四时调摄笺”讲四季如何保养;“饮馔服食笺”,谈食疗和饮食禁忌;等等。其中第五笺——“燕闲清赏笺”,是写鉴赏清玩的。既然是清赏,被赏之物必定能够给人以欢愉,其中一种,便是这位“辣妹子”。高濂写道:“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由此可以看出四点:

第一,高濂知道这东西是外来的,番者,番地所来。

第二,高濂知道这东西是辣的,椒者,味辛,味辣色红,描述生动。

第三,这东西进入中土已有时日,肯定不在万历当朝。因为它已经有名有姓,而且对其性状了如指掌。

第四,在当时,主要还是栽在花盆中的观赏物,“甚可观”——很好看啊。

这是明朝万历年间的事,辣椒还只是“甚可观”。

辣椒什么时候成为盘中餐的,也是一个未解之谜。其实也用不着去详解,有个大致时间便可。专家们研究的结果是:始于清康熙年间。因为国人吃辣椒的记载,最早是出现在康熙十年(1672年)的浙江《山阴县志》中。我认为此说不确。

高濂写《遵生八笺》,是在明万历十九年(1591年)。《山阴县志》中记载人们开始吃辣椒,是康熙十年,此间相隔八十一年。八十一年,在人类历史上不长,但是在中国辣椒史上,不短。中国地方志自然是文人所记,对地方之事,认为有记录意义时,总晚于其出现之时。云南食辣习俗自乾隆时期即已形成,但直到光绪年间,也就是近二百年后,《云南通志》仍无记载,可证。所以,中国人开始吃辣椒,肯定早于康熙时期,甚至早于顺治时期。

我以为,将中国人开始吃辣椒的时间模糊地定为明末清初,大概是可以的。但是吃辣和将辣椒当作蔬菜来吃,毕竟是两码事。最初吃辣,有文献记载,是为了祛风寒,是当药吃的。将辣椒作为蔬菜大吃特吃,应该更晚些。不过,也有另外一种说法,中国人吃辣椒的历史,要大大向前推移,因为有人认为,辣椒原种并不只存在于南美,中国也是辣椒的原种地之一。老友何新在《老饕论吃:何新谈美食·辣椒家族的前世今生》中写道,1910年,清末士人陈渠珍在西藏就发现过野生辣椒,并食之,这辣椒,便是云南广为种植的小米椒。而且20世纪70年代,中国植物学家也在西双版纳雨林中,发现过野生小米椒。如此说来,辣椒传播途径并非单一,滇南少数民族吃辣椒的历史,要久远得多。不过,由于交通隔绝,仅仅局限于滇南一隅。且出现在西南地区的野生辣椒,究竟是原生的,还是辣椒传入后,种子飘洒,重新野化而后被发现的,尚无结论。但无论如何,这个信息值得研究者重视。湖广填四川,谁在尾随

辣椒最先进入东南沿海地区,而中国吃辣最为集中的地方,却是西南,何以如此?我的猜想是:“辣妹子”夹在清朝中叶的一次大移民潮中,尾随而至。

明末清初,四川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灾祸,灾祸过后的结局,是四川人口锐减。锐减到什么程度呢?大约是十之遗一。顺治十七年(1660年),户部统计四川人口,在册的仅五六十万。人口锐减的原因何在?陈世松先生在《大迁徙:“湖广填四川”历史解读》一书中讲的一个故事,做了解答。四川遂宁有一个叫张鹏翮的人,康熙时在朝做官,官至户部尚书。这个官管理全国户籍。有一次,康熙邀请各地耄耋老人到京做客,张鹏翮的父亲张烺已经八十有七,他也在被约请之列。这次见面,康熙与张烺聊天,询问了一些有关四川的事情。大约康熙感到了解得不够,第二天,就把张鹏翮召到殿上,说:“你父亲今年87岁,当年张献忠入川的时候,他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肯定对当时的情形有所记忆,你回家和老人家好好聊聊,让他回忆一下,你记录下来,我看看。”张鹏翮遵旨,将父亲张烺的叙述记录下来,写成奏疏呈给了康熙。其中对当时四川人口大减做了细致描述。张烺先从自家说起,张家整个家族在张献忠入川之前,共计有13房,人口万余。明末四川大乱之后,全族仅余百余人。百之存一。人口锐减的主要原因何在?张烺的分析是:死去的人,张献忠屠戮者三,其他农民军屠戮者二,因乱而互相残杀者二,饥饿而死者一。无论何种原因,四川人口锐减是明末清初的一个悲剧。

究竟是张鹏翮这本奏疏起了作用,还是康熙另有思考,不得而知,总之,迁湖广,填四川从此开始。此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大量湖广闽粤移民从不同道路向四川迁移,而清政府从政策上给予了鼓励甚至是资助。四川地方还将吸引多少移民作为对官员的考核,顺治年间人口仅五六十万的四川,在嘉庆时,仅重庆一府,人口即达302万,以此推之,全省人口应该在千万以上,百余年间,人口增长20倍。可以说,这是四川人口的一次大换血,到道光时,四川人口中,原籍为湖广闽粤的,已经占到全省人口的绝大多数。而四川人食辣,由食茱萸改食辣椒的时间,正是出现在乾隆后期,盛于嘉庆,道光之时已遍及全省。

湖广填四川的人口迁徙过程,与四川种植辣椒和辣椒逐渐普及的过程,其相关曲线几近重合,绝非偶然。将辣椒带入四川的,是这些移民无疑。我猜想,最先将辣椒带入四川的,应该是最先接触辣椒的闽粤沿海人群,其中最大的可能,是客家人。从遍布四川各地的客家族群的分布来看,能够印证这一猜想。根据四川各地方志记载,在沿海地区对辣椒多有记载的时候,四川阙如,而湖广填四川初入高峰的乾隆十四年(1749年),《大邑县志》中,首次出现了“辣椒”字眼。到嘉庆年间,四川种植和食用辣椒的地区,已经扩展到成都平原、川南、川西南以及大巴山区。而这些地区正是客家人落户的主要地区,特别是成都平原。现在到成都,会馆集中的客家乡镇,仍然遍布成都周边。四川吃辣最厉害的,仍然是客家人。洛带古镇有一味小吃——“伤心凉粉”,其辣足以使人流泪,这便是典型的四川客家小吃。

其实不但辣椒,包括甘蔗、番薯、烟叶,皆是随闽粤移民来到四川的。客家人对四川农业种植的贡献,永远不应该被忘记。我曾专程去过客家人集中居住的成都洛带古镇、金堂五凤古镇,当年客家人移民四川的重重痕迹犹在。在洛带吃伤心凉粉,在五凤吃麻辣鸡,都让我对万里行来,在客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的客家人心怀敬畏,对他们带给四川的这份厚礼充满敬意。

湖广填四川,影响的不只是四川。陕南的汉中、贵州的遵义,也是被填的对象。辣椒传播的轨迹,远大于我们所理解的这个具象的四川,其影响,大概要扩散到整个西南。

大批进入四川的客家人,来自闽、粤、赣三省,所谓客家三州,即嘉应州、汀州和赣州。其中,嘉应州大致相当于今天广东省的梅州和河源,汀州大致相当于今天福建省的龙岩和三明的部分地区。客家三州,均是山地,不靠海,但都与海接近,在获得适于山区种植物种时,其推广速度应该是最快的。例如番薯,例如烟草,第一个集中种植的,往往不是紧贴海边的粤语人群和闽南、潮州人群,而是住在大山里的客家人。最直接的一个证明就是,烟草由海路进入中国,但第一个烟草大县却是深藏山中的汀州府永定县,也就是今天以客家土楼著名的永定,乾隆皇帝还曾为其赐名“烟魁”。辣椒由西行四川的客家人带入,我以为是大有可能的。

湘赣历来联系紧密,赣州、吉安这些客家地区与湖南的交流,通道流畅,历史上极其密切。与湖广填四川一样,中国历史上还有一次移民大潮,即元末明初的“江西填湖广”。江西客家地区与湖广的通道,历来通畅。辣椒由粤东、闽西、赣南西传湖广,也应该很迅速。其中一个有意思的事是,在各地方志的记载中,出现辣椒的时间,以康熙时为多,但是有关将辣椒作为菜蔬的,则集中爆发在嘉庆年间。乾隆二十年(1755年),江西《建昌府志》在记载辣椒时还说“以和食,汗与泪俱,故用之者甚少”,广西《南宁府志》中记载辣椒的功能,也只为“消水气,解瘴毒”,而到嘉庆年间,湘、赣、滇、黔、桂各省对辣椒的记载,已全部是菜蔬,而且“土人一日不可缺”了。可见,今天中国食辣的格局,在四百年前几已奠定。第三章辣域话辣

红椒青蒜肥瘦肉,泡椒豆瓣花椒末,头,那种灯盏肉片一汪油、香味萦绕的境界,天下一绝。味域·辣域

无论辣椒如何游走,总之,明末清初,这个“小妖精”已经在中国站稳脚跟并开始沾染人的舌尖。康乾之际,湘黔两省土民已经以辣为美,文人们也开始注意这一事物,将其写入地方志,立此存照了。据文献记录,清末民初,辣椒已经遍布全国,包括华北、西北,无一遗漏。

但是,就食辣而言,毕竟有轻重、亲疏之分。有的地方奇辣无比,有的地方点到为止。有的人群爱之良深,亲昵之至,一日不可或缺;有的人群鲜有亲爱,有无皆可,即便喜爱,亦偶尔沾染,尚有避之不及者。如此,从区域与人群上,大致可以划分出嗜辣之区域、之民族、之人群。如果绘入地图,便可辨出辣域之所在。中国辣域,如果苛刻要求,用大红描绘,区域并不大。如果漫而言之,加上淡红区域,中国版图就红成一片了。因此,说辣域,说的是深红那一片。

辛辣之外,中国人之五味,尚有咸、甜、酸、苦,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不同人群,各有所好,如果说嗜辣之区是辣域,那咸、甜、酸、苦也各有其域,姑且以味域概括。在说辣域之前,先说味域。

中国人的饮馔,历来讲求五味调和。但是中国太大,地理复杂,气候各异,物产不同,民族众多,八方之人对五味各有偏好。民族之间的差异自不必说,即便是汉族地区,南方、北方,东边、西边,差别之大,亦非“一般”二字可以形容。即便大致做一归纳,也大不易。过去流行一句口诀,“南甜北咸,东辣西酸”,我记得,汪曾祺老先生的《四方食事·口味》和逯耀东先生的《肚大能容·馋人说馋》中都曾引用过,并且逯耀东先生认为此说大致不离谱。汪老和逯耀东先生都是美食大家,但是这句话引用得有些不当。南甜北咸勉强可以说得过去,但东辣完全不符。我写《食苑杂谈·苦辣甜酸四方味》时说了自己的看法,认为把八字诀改成十二字诀为妥:“东北咸,西北酸,西南辣,东南甜”。尽管也不能说完全符合事实,但多少可以修正一些。因为北有辣,东北朝鲜族同胞一日不可无辣;东有酸,镇江香醋、永春乌醋皆为酸;西有甜,云南人就甜得可以,连咸菜都要放大量红糖;南有咸,浙江台州咸鱼、咸菜咸到极点,为北方人所不及。所以,即便把八字诀改成十二字诀,也难以概括周全。故此,味之域,只能是大致而言。于是,我在《食苑杂谈·苦辣甜酸四方味》中斗胆切块,做一划分。

味域拟测“(咸域)东北(这个东北,不是行政区划上的东北,是饮食地图上的咸域东北,以下亦同),西界自北向南为:东三省,内蒙古呼伦贝尔、兴安盟、通辽、赤峰;北京、天津;除张家口外河北省其他地方;河南省、山东省;除恩施、宜昌外湖北省其他地方。往东大致以长江为界,由宜昌以东至武汉,过鄂州,进安徽;北走六安、阜阳、淮北、亳州、宿州、蚌埠,进江苏,至徐州、宿迁到连云港至海。此区大致是太行、大巴山以东,江淮以北,不酸不甜不辣,只能归为咸。“(酸域)西北,东界自北向南为:内蒙古中部的锡林郭勒、乌兰察布二盟;进河北省张家口,从蔚县起,沿晋冀省界南下至风陵渡,此界以西。南界以豫陕省界西行,陕北延安、榆林,及甘、宁、青、新四省区。此区甚大,以山西为核心,嗜酸者众。但把青海、新疆划进来,稍显勉强。“(辣域)西南,北界自唐古拉接岷山,到秦岭南,含陕西关中、汉中、安康、商洛,云、贵、川、渝、藏五省区市,广西南宁、桂林、柳州、河池、百色;北折湖南,含湖南全省,湖北恩施、宜昌,江西全省。此区辣得可以,辣得五花八门,油辣、麻辣、酸辣、甜辣、咸辣俱全。评其为辣界,我想此界人士大约非议最少。“余下地区,只能委屈为甜了。甜在北方某些地方是理解为淡的。例如很多山西人,菜里盐放少了,就说,甜了!云南人把鲜称作甜,说:这条鱼做得好,挺甜。所以,也可以说,东南淡、鲜。淡为清,东南人不尚咸,亦不尚烈,而尚清,尚鲜。但是,也不可否认,东南人尚甜,远甚于其他三区。“老广”的早茶,甜品充盈,更不要说江浙,烧菜无糖几乎无法下手。此域含沪、浙、闽、粤、台五省,除六安、阜阳、淮北、亳州、宿州、蚌埠外安徽省其他地方,除徐州、宿迁、连云港外江苏省其他地方。”

这就是我拟测的中国味域。辣味江湖,不言其他,只说辣域。

辣域拟测

从地图上看,如果这个辣域的范围大致正确的话,那么,其涵盖的国土面积大约占全国的1/3,人口大约也占1/3。这个量已经相当大了。这些年,我在辣域往来,特别是在辣域边缘游走,最大的一个体会就是:辣域边缘是模糊的,对有些地方是否应该纳入辣域很费琢磨。举两例。我在福建崇安,就是今天的武夷山市,吃到的不少菜肴偏辣,有些还辣得相当浓烈。但是与之仅一县之隔的邵武,满桌菜肴几乎无辣可言。虽然脚跟糍、哪吒糍之类的小吃,吃的时候要蘸作料——稀稀的辣椒糊。可这一点点辣,显然无法被划入辣域。建阳、光泽亦然。所以,闽北之辣,只能放弃邵武、建阳、光泽,仅余武夷山一处。江西赣州,无疑是辣域,我在赣州吃米粉,那种辣,尖锐得毫无保留。但是自赣州往东,越走辣味越淡,到石城、瑞金,已经少辣,食俗与宁化、长汀相同。辣域边缘只能模糊地定在于都、瑞金之间。既然模糊,说辣域,也只能漫说。

中国辣域,我认为有七大核心:湖南、江西、四川、重庆、贵州、云南和陕西。七大核心,还应包含其边缘地区。近江西的,有福建武夷山,浙江衢州、淳安,湖北咸宁、黄冈南部数县;近川陕的,有甘肃的庆阳、天水、平凉、陇南,山西的晋南;近重庆的,有湖北恩施、宜昌;近湖南的,有广西桂林、柳州、南宁;近滇黔的,有广西河池、百色。关于谁是食辣王者,历来有争议。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的名号,各有他评,也各有自评。就连毛泽东都参加过这个讨论,而且自评为“怕不辣”。以我自己的体会,湖南应该排在第一,这是我在各地吃辣后的比较和感受,至于是否正确,还要请读者评判,但就我来说,是体会良深,记忆犹新。湖南吃辣

中国人吃辣,我认为以湖南为最。我在郴州就曾因烧酒配辣椒,辣得半夜起来去买胃药。原来对中国人吃辣,到底哪里最甚还在心里斟酌,这一次经历,使我下决心拍板,认定就是湖南。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件事毛泽东早有定论。20世纪60年代,毛泽东接见秘鲁哲学家门德斯时,请他吃饭,就有一大盘辣椒当菜。席间,门德斯对毛泽东的吃辣本领佩服不已,称赞道:“您是我见过的各国领导人当中最能吃辣的一位,一点也不怕辣。”毛泽东听了很高兴,说:“你说得对,四川人吃辣椒,不怕辣;江西人吃辣椒,辣不怕;我们湖南人吃辣椒,怕不辣!”

郴州三宝

湖南人吃辣椒,有遗传。有人离了辣椒,不会吃饭。在郴州的经历,让我大有体会。

郴州地处东江流域,东临江西,南接广东,饮食风格很有些特殊性。湖南大部分地区做菜很讲究味,但在形上比较随便。郴州不然,在配菜、配色、配形上都很注意。湘菜一般来说重油,郴州菜受粤菜、赣菜影响,大部分较为清鲜。但清鲜是清鲜,辣得也狠。我最喜欢的郴州菜有两个:一个是炒沙鳖,一个是炒麂子肉片。

没到郴州,不知道沙鳖是什么东西。其实,吃的时候也只能体会沙鳖之味,想不出沙鳖是什么模样。一打听,说沙鳖可了不起,是一种形似甲鱼而实非甲鱼、体态玲珑的爬行类动物,常年生活在溪水边、沙滩上、石洞里,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其苛刻,因而产量小。物以稀为贵,加之沙鳖肉质鲜嫩,所以,备受食客青睐。但吃的时候,一定要有郴州人引领,否则,人家用小甲鱼偷梁换柱,炒给你吃,让你当大头,你白花钱,还对骗你的人千恩万谢。沙鳖不能人工养殖,想吃,就得到溪边石缝中去抓,因此更显珍贵。麂子也一样,这是一种似鹿非鹿、生活在深山老林中、善奔跑、能攀爬的野生动物。很早以前,我在云南吃过麂子肉,那时还没有禁猎,麂子也多,记得当时我们吃的是黄焖麂子肉,这在云南也是好菜。

炒沙鳖,炒麂子,都用鲜辣椒配。沙鳖肉剁细丁,麂子肉切小片,均是爆炒。我认为这两个菜最好下饭,但湖南朋友说这是下酒的好菜。没办法,一口酒,一口沙鳖丁,一口酒,一口麂子片,碎辣椒跟着入口,辣也跟着升级,想用别的菜爽爽口,缓一缓辣劲,上当,更辣。可是我又不敢说辣,便硬撑着,问:“这是什么辣椒,这么香?”湖南朋友得意地答道:“嘉禾三味辣椒啊!”一个辣椒三种味,只有郴州有这宝贝。嘉禾辣椒,椒尖味甜,椒身味辣,辣椒屁股有一股水果香味,是郴州一宝。可这东西实在是辣,也可能,缺了这个辣,香也随之消失了。“郴州三宝”中的另两宝,即桂阳坛子肉和临武鸭,也是以辣闻名的。桂阳坛子肉其实就是肉酱,也辣得可以。临武鸭现在已加工成类似糖果的小包装,不知道的人,以为是甜甜的软糖,剥了就往嘴里塞,结果是塞进一团浸透辣椒的小鸭肉丁。即便你马上吐出来,也要辣你半天。

唆螺那个味儿

衡阳的辣,不逊于郴州。不久前,我在衡山吃的鲜辣椒炒土鸡,便是一例。那次到衡阳,与几个同学聚会,他们带我到衡山游玩,中午就在山下的农家乐吃饭。我带了一个伙伴,他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吃辣的水平较差。吃饭前大家商量好了,为照顾他,有一个菜不放辣椒。菜上来,不放辣椒的是一盘炒土鸡。我吃了一口,觉得不错,伙伴也认为挺好。但同学吃了两口,皱起了眉头:“怎么搞的,一点味道都没有?”把老板叫来,老板说:“不放辣椒,不知道怎么调味。”同学就吩咐:“留一半,搞一半,放辣椒再炒。”再端上来,嗬,味道上来了,辣得人嘴麻,大家一致赞扬:“好!好!”满桌子,就我的伙伴直撇嘴。

衡阳一直是湖南第二大城市,但近几年株洲发展得快,衡阳的地位不稳。衡阳人很着急,就想在旅游上下点功夫。南岳衡山就在衡阳,衡阳得名于衡山之阳。中国的五岳,有泰山雄、衡山秀、华山险、嵩山幽、恒山奇之称。五岳之中,唯有衡山地处南方,由于气候关系,衡山终年翠绿,林丰竹茂,四季花开,景色秀丽,有“南岳独秀”之美誉。初唐,王勃作“滕王阁序”,其中有“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之句,于是,衡阳有了“雁城”的雅称。最近几年,有人研究,中国传之已久的古话里有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东海是有了,就在东边,可南山在哪里?一直没有人深究。研究者说,南山不是虚无缥缈之地,而是实有其处。衡山是南岳,不是南山是什么?大家一听,对呀!南岳就是南山哪!寿比南山,衡山是南岳,当然就是南山,当然就是寿山。衡山是寿山,衡阳不就是寿城了吗?于是万众一心,向外推销寿产品,招引想长寿的老头老太太们来衡山旅游。这一招很灵验,不但招来了内地的老头老太太,连港澳台地区的老头老太太都往衡山跑。不少外国老头老太太也来到衡山,想沾点儿衡山的灵气。这些老头老太太跑到衡山,到大庙朝三清,拜佛祖,看寿鼎,看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之后,便乐呵呵地跑到饭店吃饭,结果一口下来,一个个嘴歪眼斜、眉头紧皱,辣的!寿不寿的另说,当务之急是找茶水,漱口。

衡阳有两味菜值得一提。一味是大菜,一味是小吃。大菜是玉麟香腰。这个菜还真不辣,但特别。香腰就是腰子,一般吃法不是腰片就是腰花。香腰,就是以腰花为主。但你要想把这个菜吃全,不易。因为腰花下面摞了不少东西,腰花下面是蛋卷,蛋卷下面是鱼丸,鱼丸下面是黄雀肉丸,黄雀肉丸下面是肉丸,肉丸下面是滑肉,滑肉下面是芋头。整个菜如同一座宝塔。如果是吃大席,这个菜盘子大,你得耐心地吃,肚子小的,吃到第三层就已经吃饱,把好玩意儿省下了。没办法,谁让你肚量小呢。所以,在衡阳出席宴会,先饿一顿,清清胃再去较为适宜。

小吃是唆螺。吃有很多方法——咬、嚼、抿、吞,但这个菜不是,是唆。唆螺用石螺,没有石螺,田螺也凑合。正宗的唆螺,辣得可以。不善辣的外地人,吃之前要做好思想准备。唆螺是下酒小菜,晚上到大排档,八成能吃到这东西。因为便宜,还有味道,适合工农兵。不过,小菜虽小,但做起来麻烦。石螺抓回来,先要清肠,就是把它放到清水里养两三天,让它吐出肚里的污物。等到它吐尽污物,清了肠子,再用猪肉捣蓉喂它。石螺贪吃,一顿饱餐后,就到了该收拾它的时候。捞出来,把螺尾用小钳子夹掉,让它两边透气,两头入味,然后将它扔到炒锅里,旺火爆炒,把水炒干,加茶油再炒,加上盐、酒。待香气四溢时,起锅,倒入骨汤锅中,加上大葱、大蒜、生姜、辣椒和酱油焖煮。吃的时候,一口小酒,一只石螺。把石螺拿在手中,连汤带水,一唆一团肉,辣丝丝,香喷喷,其鲜香程度,绝不亚于生猛海鲜。

火焙鱼与小炒肉

湖南人说自己的家乡,有很文雅的称呼:三湘四水。四水,是湘水、资水、沅水、澧水;三湘呢,即潇湘、漓湘、蒸湘。湘水成江,与漓水合流后叫漓湘,到中游与潇水合流后叫潇湘,下游与蒸水合流后称蒸湘。湘江北去,上游在南,漓湘大约是指湘南。郴州与衡阳都在湘南。湖南的辣,辣遍全省。漓湘辣,潇湘与蒸湘同样辣。岳阳是湘北重镇,也是湖南的重要旅游胜地。因为地处洞庭湖畔,所以,岳阳菜以河鲜著名。我去过三次岳阳。可是每次去,都因为岳阳同学多、感情深而喝过量,对吃过什么菜也都记忆模糊。但印象中,有一个菜是每次必吃的,那就是火焙鱼。

火焙鱼也是一道辣菜。据说毛泽东很爱吃。1937年,王稼祥的夫人朱仲丽从湖南到延安,她妈妈叫她带一包火焙鱼送给毛泽东,毛泽东收到后高兴得不得了。火焙鱼各地都有,但做法各异。湘南火焙鱼大多是先去掉小鱼内脏,用红辣椒、葱、姜、蒜加盐拌匀腌入味,入锅微火焙干,再以稻壳、花生壳、橘子皮等熏成。但岳阳火焙鱼不同。岳阳、平江一带的火焙鱼独具一格。他们只用山溪中野生的细嫩小鱼,当地人叫肉嫩子。鱼很讲究了,制作过程也精细。虽也用文火焙制而成,但做法不同。用肉嫩子焙烘火焙鱼,并不挤去鱼杂,因为鱼好。做时先往锅里倒入茶油,用铲子拨匀,形成薄薄一层,再将肉嫩子入锅摊开,烤干一面后,翻过来再烤第二面,慢慢焙干。焙出来的鱼,头是头,尾是尾,条条完整,色泽金黄。这还是原料,食用时可油炸下酒,用葱、姜、蒜、辣椒共烹,香辣可口。也可煮汤下饭。煮汤时,加辣椒、蔬菜和豆腐,格外有风味;加点酸菜,汤微酸,可醒酒。我曾在北京吃过一客干不拉瞎的火焙鱼,那品相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每次到岳阳,必到汨罗。因为汨罗有我一个要好的同学杨细满。湖南把小称作细,最小的孩子叫满伢。杨细满又细又满,当然排行最小。但杨细满不娇气,在学校的时候最勤快,常帮我洗衣服,打扫宿舍,因此,我们处得很好,几十年关系不断。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到汨罗,他骑一辆破摩托车,拉我到屈子祠拜屈原。那时还没有修路,两个人走田间小道,结果走到半路,黄泥把车轮糊得死死的,只好抬着车走。到了屈子祠,一看,没人管理,也不要门票,随便进。里面朱德的题词、郭沫若的条幅,就随便挂在那里,谁想偷走,请便。由于屋里潮,条幅都发霉了,我俩看得扫兴,想着回汨罗还要走黄泥路,便匆匆回城。到了城里,我俩又饿又累。杨细满搞来一条鱼,是从汨罗江里打出来的江鱼,问我怎么做,我说,按汨罗的方法做。大葱、生姜、干辣椒、泡椒、红油豆豉一块往锅里放,结果做得辣香扑鼻,两个人吃得直冒油汗。吃完了,我问杨细满:“把辣椒给你撤了,你会做鱼吗?”杨细满老实回答:“不会。”

到长沙,就更少不了辣,好像缺了辣,对你的感情就缺了一块似的。菜不用说了,粉、面等小吃也非辣不吃。有一次到长沙,我是一个人去的,住在长岛饭店。下飞机后住下,天已经黑了。食堂已经没有饭了,就往饭店门外看,一看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老妈妈在卖臭豆腐,就凑了过去。老妈妈问:“几块?”我说:“吃吃看。”老妈妈遇到大主顾,很高兴,先在油锅里炸了十块,捞出来,把每块臭豆腐挑一个小口,用小勺子往里倒辣酱。为了表示重视,每块她都倒了两勺酱,用小碗装了,递给我。我一吃,辣得直往里吸气,不敢在老妈妈面前出洋相,用一块报纸托着拿回宾馆,把辣酱挤出来,才吃完了。

在长沙,我最喜爱的菜是小炒肉,我还专门为它写了一篇小文章。小炒肉做得最好的是浏阳小炒肉,好就好在浏阳豆豉上。豆豉在湘菜中是主要调味品,好多菜要出香,都少不了豆豉。我在长沙吃过浏阳豆豉蒸排骨,极美味。其实这道菜极简单,就是把排骨与豆豉、大蒜、鲜红辣椒混合,上锅蒸熟便罢,可就是好吃。

湘西一群“鸭”

这几年,我几次到湘西地区,对湘西的饮食多少有了一点了解。湘西当然也辣,可除了辣,还要加上一个酸。酸辣是湘西地区的特色。湘西自治州如此,怀化也如此。湘西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很出了些人才。民国第一任总理熊希龄、开国元帅贺龙、军事奇才粟裕、中共第一任妇女部长向警予、大作家沈从文、大画家黄永玉,都出自湘西,其中,很多人还是少数民族。湘西的酸辣饭食养育出了这么多英才,了不起!

四十年前,怀化还是一个小地方,随着焦柳、湘黔两条铁路通车,怀化突然变成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猛然间膨胀起来,把黔阳的地位夺了过来,摇身一变,成了地区所在地,进而膨胀成市。但要说吃,怀化没有什么底气,倒是下辖的芷江、溆浦、洪江很有些好东西。怀化最好吃的,是洪江血粑鸭。但这只是洪江的一家之言,凤凰、芷江人都认为血粑鸭是他们的特产。我到洪江,只在雨中漫游一圈,没在洪江吃饭,吃血粑鸭是在芷江风雨桥头,怀化的同学请的客。

芷江鸭是麻鸭,因其毛色鲜艳、肉质细嫩而闻名全湘,而血粑鸭则因鸭肉、鸭血、鸭杂同炒、炖而得名。其做法有些特别:母鸭一只,宰后放血,用净碗接鸭血待用;斩下鸭脚后,用开水烫净羽毛;取出鸭内脏洗净、晾干;鸭肉剁块。大锅猛火热油,下入鸭头、鸭蹼和鸭杂,入桂皮爆香,再入鸭块爆炒。循序加入盐、料酒、酱油和面酱,持续爆炒至鸭肉出香,加入鲜辣椒、生姜,最后加入鸭血块再炒。待鸭血收缩变色,炒制即结束。锅内加水,以大火烧开,用小火焖一个时辰至鸭肉酥软,放入葱段,翻匀起锅。这个做法,有如黄焖,却又不是,但鸭肉酥嫩,鸭血入味,鸭杂香脆,味道好极了。

这个菜,与大多数湘菜一样,不辣便不香。辣的程度,全凭炒制时鲜辣椒放入的多少。不善辣的客人,可以要求少放。有一位上海人,在凤凰吃血粑鸭,事先与厨师打好招呼:“师傅,我吃辣椒,只能吃一点点,你千万要少放。”厨师答应了。菜上桌,上海人一吃,辣得跳了起来,拍桌子质问:“叫你少放,怎么还这么辣?”厨师很委屈,说:“我比平时少放了一半。一点辣椒不放,这个菜怎么做?”上海人没办法,只好作罢。

吃鸭,不止洪江、芷江、凤凰地区的人。如同岳阳人好鱼,湘西人都好鸭。吉首还有一道鸭——土匪鸭。好端端的鸭子,叫土匪,很不文雅。但湘西人以粗犷为美,就叫土匪鸭。据说是过去山大王们吃的,后来从山寨传入民间,变为了民间美食。其实,土匪鸭的做法与血粑鸭相差无几,只是味道更重一些罢了。

说湘西自治州的人以粗犷为美,并非贬义。在吃上,湘西风格的确粗犷,甚至有点霸气。我有一个同学在自治州管接待,我们去吉首,他全程陪同,请我们喝“酒鬼”,吃土家大菜。宾馆餐厅有一张能坐二十多人的大桌子,但进餐很文明,采取的是分餐制。上菜,一人先来一块老腊肉。巴掌大小,巴掌薄厚,皮色黑褐,肉色紫红,肥多瘦少。我估计,把这块肉吃下去,这顿饭就结束了,别的什么也吃不下了,于是装模作样地咬了一口,等下一个菜。菜一个个地上,一个比一个红,最后满桌子红艳艳的一片,掉进辣海里了。

张家界立市是很晚的事。在旧社会,张家界也出名,出名出在穷山恶水上。穷则思变,贺龙就是在这里三把菜刀闹革命,干成大事业的。解放后,这里还是穷。大学生分配到湘西,很多人哭鼻子,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但改革开放以后,人们有了点儿闲钱,闹起了旅游。有人突然发现,这地方美啊,简直是风景如画,人间天堂啊。招来中央电视台的导演和摄像,一拍一放,把全国都轰动了。全国人民都往张家界跑,把人民币往张家界抛。这一抛不要紧,过去谁也不想管的地方,突然成了香饽饽,大家争着管。可风景区不是按行政区划来布置的,张家界景区横跨两个地区。西面是湘西自治州的大庸与桑植,东面是常德地区的慈利。省里一看没办法,干脆把这三个县划出来,成立了一个张家界市。所以,论风景,张家界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名胜区;论岁数,张家界市还是个小娃娃。

张家界的饮食风格,也酸,但不如怀化,主要突出两点:一辣二腊。这一点与湘西自治州相同。桑植的土制老腊肉有名,贺龙同志爱吃,到了北京城还念念不忘。土制老腊肉最大的特点是老。说它老,因为它不是腊月做,正月吃,而是杀猪就做,不分季节。把叫作土油子的小土猪取肋条精肉,拉成条,先用盐揉到腌好,然后常年挂在灶头上熏。张家界有的是木柴,木柴烟火浓烈,腊肉熏得黑乎乎的,看着丑陋,味道奇香。吃的时候,先从灶头摘下来,在灶火中烧掉黑灰,再在淘米水中用稻草反复搓洗到肉表干净,或煮或蒸,搞熟切片,黄黑油亮,浓香扑鼻,醇香入喉,肥而不腻。要是蒸饭时同蒸,就连蒸的饭都会变得油亮喷香。不用别的菜,有一盘泡辣椒,就是一顿美味。大庸有一味好菜,叫三下锅,是把腊肉、豆腐、萝卜同煮,过年时做年菜,可惜我没有吃过。但我在大庸吃过白水煮萝卜蘸辣酱,清爽之极,喝酒可清口,下饭是好菜。

中国过去有一句老话,叫无湘不成军,说的是湖南人入军旅者多。没有湖南人,这军队还像支军队吗?我改一句,无辣不成湘。湖南人不吃辣椒,还叫湖南人吗?辣在江西《湖南吃辣》是多年前的旧文,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对江西的认识尚浅,其后我曾专门跑到江西吃了一番,走景德镇,进九江,奔南昌,下吉安,入赣州,虽然吃得不全,但多少得些味道。我最大的体会是中国最辣的地方,其实应该是湘赣边那条窄窄的带,大致走向,应该是平江、浏阳、萍乡、莲花、桂东、郴州、临武一线。平江不须说,那是辣故乡。平江火焙鱼,辣椒比鱼多;平江豆豉剁辣椒,比浏阳更辣出一头。郴州、临武更不必说。江西一侧,不亚于湖南,甚而更甚之。萍乡人吃蒸水蛋,也不忘放辣椒,走遍中国,大约也独此一家。

莲花血鸭的启示

萍乡我没有去过,但是我吃过萍乡的粉,体会过萍乡米粉之辣。那是在瓷都景德镇,那次吃粉的经历让我永远难忘。

进景德镇,是看完黄山后一路直达的。在老徽州,吃臭鲑鱼,吃毛豆腐,吃醉糟蟹,吃胡适一品锅,糟香臭香,尚温润在喉。到达景德镇的第一顿饭,碰上萍乡炒粉,看到小饭店“萍乡粉面”的招牌时,本不在意,但是一路坐车,腹内已空,进店便大声招呼:来一盘炒粉。这盘粉油不大,不像四川人搞得红艳艳的,但一入口,那火烧一般的尖辣就把我烫了一下,刚下车时的慵懒与疲惫马上被撵得无影无踪,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到江西了。皖赣紧邻,口味变化如此突兀,这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我实在搞不明白。一入江西就被这盘萍乡粉扎了一下,这让我对江西的认识立刻上了一个新台阶。出门再回头,看看那个招牌,我对萍乡充满了敬意。

萍乡不但粉出名,鸭子也出名,如莲花血鸭。我吃它,是在南昌滕王阁下街边的一个饭店,饭店的名字就叫“莲花血鸭”。虽然是第一次吃,但是对莲花血鸭心仪已久。因为在北京的时候,就听江西省驻京办的一位朋友说过,这是一味辣气冲天的美味佳肴。在北京是吃不到的,这个菜到了北京,为适合北京人的口味,已经变成了北京血鸭,没有了莲花的精气神。所以,吃莲花血鸭,我是有思想准备的。服务小姐因为听我说的是普通话,特意问道:“是不是减点辣度?”我很不耐烦,说:“按江西人的口味做。”不一会儿,莲花血鸭上桌,果然美妙,不用吃,闻着就辣,辣味直冲眼睛。吃,也是硬着头皮,一块块下肚,为了调减辣度,与饭混吃。与鸭子比起来,四特酒简直就不是酒,辣度全无,好似白水。

萍乡米粉、莲花血鸭辣,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在湘赣边。往东走,往南去,辣度渐次降低。我吃景德镇当地的菜肴,便是如此体会。到赣南,亦是如此。

有一年秋天,人在上海,吃七宝年糕、卤味扎肉、老街汤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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