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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1 00:4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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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杰夫里·迪弗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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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椅子

空椅子试读:

杰夫里·迪弗作品年表

2007 The Sleeping Doll

2006 The Cold Moon

2005 The Twelfth Card(a Lincoln Rhyme novel)

2004 Garden of Beasts

2003 The Vanished Man(a Lincoln Rhyme novel)

2002 The Stone Monkey(a Lincoln Rhyme novel)

2001 The Blue Nowhere

  Hell's Kitchen

2000 Speaking in Tongues

  The Empty Chair(a Lincoln Rhyme novel)

1999 The Devil's Teardrop

1998 The Coffin Dancer(a Lincoln Rhyme novel)

1997 The Bone Collector(a Lincoln Rhyme novel)

1995 A Maiden's Grave

1994 Praying for Sleep

1993 The Lesson of Her Death

   Bloody River Blues

1992 Mistress of Justice

  Shallow Graves

1991 Hard News

1990 Death of a Blue Movie Star

1988 Manhattan Is My Beat 第一部帕奎诺克河之北1

她来此地,是为了把鲜花放在这个男孩被害、女孩被绑架的地方。

她来此地,是因为她很胖,满脸雀斑,没几个朋友。

她来,是因为有人希望她来。

她来,是因为她自己想来。

二十六岁的莉迪娅·约翰逊汗流浃背,蹒跚地沿着一一二号公路脏乱的路肩往前走——她刚才把那辆本田雅阁停在那儿了。她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一直走到黑水运河和帕奎诺克河交汇处泥泞的河岸边。

她来此地,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所以尽管很害怕,但她还是来了。

天才亮了没多久,但这是北卡罗来纳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八月。当莉迪娅走到河岸边的空地时,她身上的白色护士服已经湿透了。空地周围环绕着柳树、蓝果树和阔叶月桂树。她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对了地方:黄色的警用隔离带在晨雾中格外显眼。

四周发出只有清晨才有的响动:潜鸟轻啼,某只动物在密林中窸窸窣窣,热风轻拂过蓑衣草和沼泽边的水草。

天啊,真有点瘆人,她心想。斯蒂芬·金和迪恩·孔茨小说里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生动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她经常在晚上捧着一杯本杰瑞冰淇淋,跟同伴们一起读这些小说。

树丛又传出一些声音。她迟疑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又接着往前走。“嘿!”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就在她身边。

莉迪娅屏住呼吸,猛地转过身去。鲜花差点儿从她手里掉下来。“杰西,你吓死我了!”“对不起。”杰西·科恩站在一棵垂柳下,就在隔离带圈起来的区域附近。莉迪娅发现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同一个方向:标着发现男孩儿尸体地点的刺眼的白线。白线条勾勒出了死去的比利头部的位置,周围有一摊深色的污迹。身为护士的莉迪娅一眼就看出这是已经干了很久的血迹。“这应该就是犯罪现场了吧。”她喃喃自语。“没错,是的。”杰西擦掉额头的汗水,捋了捋凌乱的金发。他身上那件帕奎诺克郡警察局的灰棕色制服皱巴巴的,弄得很脏,腋下两团深色的汗渍。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他仍然像个大男孩儿一样淘气。“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她问。“我不知道,好像五点以后就一直在这儿了吧。”“我刚才看见了一辆车,”她说,“就在公路边。是吉姆的吗?”“不是,那是埃德·舍弗尔的。他在河对岸。”杰西朝着鲜花扬了扬下巴,“这花儿很漂亮。”

莉迪娅愣了一下,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花。“两块四毛九。昨天晚上在狮子超市买的,因为大清早别的商店都不开门。嗯,戴尔专卖店倒是开门了,但他们可不卖花儿。”她有点纳闷自己怎么变得啰里啰唆的。接着又四处看了看,问道“还没有玛丽·贝斯的下落吗?”

杰西摇摇头。“一点头绪都没有。”“我猜,他也一样。”“他也一样。”杰西看了看手表,然后转头望向肮脏的水面,茂密的芦苇,丛生的水草和破败的码头。

一个郡警,手里有枪,却跟她一样紧张——莉迪娅可不喜欢这种感觉。杰西想往杂草丛生的山坡上爬,从那儿可以一直走到高速公路边上。不过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花儿,“只卖两块九毛九?”“四毛九。狮子超市买的。”“真值。”这位年轻的警察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茂密如海的草地,然后转身朝坡顶走去。“我先回巡逻车上去了。”

莉迪娅·约翰逊往命案现场走去。她想到上帝,又想到天使,然后祈祷了好几分钟。她为比尔·斯泰尔的灵魂祈祷。昨天早上,就在这个地方,他的灵魂脱离了血淋淋的肉体。她祈祷发生在田纳斯康纳镇的不幸事件能早日结束。

她也为自己祈祷着。

树丛中又响起一些声音。噼噼啪啪,沙沙……

天色亮了一些,但是太阳仍然还没有照到黑水河码头上。河水很深,四周是杂乱的黑柳树、杉树和柏树粗大的树干——有些还活着,有些被苔藓和葛藤缠绕,已经死了。在东北边不远处,就是迪斯默尔沼泽。和帕奎诺克郡所有的女童子军一样,莉迪娅·约翰逊对关于此地的所有传说都烂熟于胸:湖中女巫,无头列车员等等,等等。但这些都吓不着她;黑水河本身就有个鬼怪——那个绑架了玛丽·贝斯·麦康奈尔的男孩儿。

莉迪娅打开皮包,抽出一支烟,用颤抖的手点上。这让她觉得平静了一些。她信步走到河边,站在一丛被热风吹弯了的野草和香蒲前。

她听见在山坡顶上有辆汽车在发动引擎。杰西难道还没有离开?莉迪娅警觉地往那边看。但发现那辆车并没有动。她于是猜想:也许只是开了车内空调而已。这样想着,她回头看向水面,蓑衣草、香蒲和野稻草仍低垂着,随风摆荡,沙沙作响。

看起来好像那儿有个人正在压低身子靠近黄色的警戒带。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风而已。她庄严地把花放在一株长满瘤节的黑柳树弯曲的树枝上,不远处就是那形状古怪的尸体轮廓。它周围四溅的血渍犹如河水一般黯淡。她又一次开始祈祷。

在命案现场的对岸,隔着帕奎诺克河,埃德·舍弗尔警官正靠在一棵橡树上。他对露在短袖制服外的手臂周围飞舞的蚊子丝毫没有察觉。他俯下身子,搜寻树林地面上与那个男孩儿有关的所有线索。

他必须靠着树干才能稳住身体:因为他已经筋疲力尽,头晕眼花了。跟大多数郡警察局的同事一样,为了搜寻玛丽·贝斯·麦康奈尔和那个男孩,他已经几乎二十四小时没有合过眼了。当其他人一个个回家洗澡、吃东西、补觉的时候,埃德仍然在搜寻线索。他是警察局现役警官中最大的一位(从年纪和体重上来看都是如此:五十一岁,体重二百六十四磅——多数是无用的赘肉),但是疲劳、饥饿和关节僵硬都不能让他放弃找寻那个女孩儿。警官又一次检查着地面。

他按下对讲机的通话按钮,说:“杰西,是我。你还在吗?”“请说。”

他低声说:“我找到几个脚印,是新的。大概一个小时前留下的。”“你认为是他?”“还会是谁?这么早,谁会来帕奎这种鬼地方?”“看来你是对的。”杰西·科恩说,“我一开始不相信,但这次也许被你说中了。”

在埃德看来,那个男孩儿应该会回到这里的。并不是因为那种“犯罪分子总会重访犯罪现场”的理论,而是因为黑水河码头一直都是那个男孩儿的领地,这么多年来,不管他惹了什么麻烦,他最终总会回到这个地方来。

埃德朝四周看了看,当他看到四周凌乱的枝叶时,疲倦与劳累渐渐被恐惧感取代了。这位警官心想,天哪,那个男孩儿一定就藏在附近什么地方。他对着对讲机说道:“这些足迹好像朝着你那个方向去了,但我不能肯定,因为他基本上是踩着落叶走的。你最好留神。我现在去看看他是从哪儿来的。”

埃德站起来,膝关节咔咔作响。他以一个大个子尽量可能做到的程度,蹑手蹑脚地沿着那个男孩儿的足迹往回走——离河越来越远,没入树林中。

他沿着那些足迹走了大约一百英尺,发现来到了一幢废弃的猎人小屋前。这间屋子大约可容纳三四个猎人。放枪的地方已经发黑,屋子也已经很破败了。好吧,他想,好吧,他也许不在这儿,但是……

埃德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件这一年半以来都从没做过的事:掏出了手枪。他把左轮手枪握在汗湿的手里,往前走,视线不停地在小屋和地面之间变换,选择最佳落脚点,这样才不至于发出响动。

这男孩儿有枪吗?他猜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了,就像一个在毫无遮蔽物的沙滩上径直冲向滩头堡的士兵。他想象着也许现在正有一把来复枪从枪洞中探出,瞄准他。想到这儿,一阵惊慌猛地涌上心头。埃德赶紧压低身子,冲过最后十英尺。他紧贴在木头上,屏住呼吸,仔细倾听。但除了昆虫飞舞时发出的嗡嗡声,什么也没有听到。

没事,他对自己说。扫一眼,只需要迅速地看一眼。

在勇气消失之前,埃德站起来,透过一个枪洞往里看去。

没人。

然后扫视地板。他看到的东西让他禁不住笑了起来。“杰西。”他对着对讲机兴奋地呼叫。“请说。”“我在河北面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一间小屋附近。我想那小子应该在这里过过夜。这儿有一些空的食物包装袋和水瓶,还有一捆水管。你猜怎么着?我还发现了一张地图。”“地图?”“没错。看起来是这个区域的地图。没准儿它可以告诉我们他把玛丽·贝斯弄哪儿去了。你怎么想呢?”

但是埃德·舍弗尔绝对没有想到他的伙伴对这个好消息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充满了整个树林,紧接着,杰西·科恩的对讲机也断了。

莉迪娅看到从高大的蓑衣草丛中蹿出一个男孩,她吓得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又高声尖叫起来。男孩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手指甲掐进了她的肉里。“哦,天啊,请别伤害我!”她哀求道。“闭嘴。”男孩低声呵斥。他神色慌张地向四处看了看,眼中充满厌恶的神情。这孩子长得又高又瘦,外表看起来跟卡罗来纳州大多数小镇里的十六岁少年没什么两样,但力气却很大。他的皮肤红肿,似乎是在树林里奔跑时被毒橡树划伤的。还留着一个难看的平头,像是自己剪的。“我只是来献花的……就这样!我并没——”“嘘——”他低声说。

但是他那又长又脏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很疼,于是莉迪娅又尖叫起来。他立刻很生气地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莉迪娅感觉到他紧紧贴着她的身体,能闻到他身上发出的酸味,由于长期没有洗澡,都发臭了。

她把头扭过去不看他。“你弄疼我了!”她哭着喊道。“住嘴!”他的声音急促,就像因为覆盖了过重的冰雪而上下颤动的树枝,有一些唾沫喷溅到她脸上。他粗暴地拉扯着她,好像她是一只不听话的狗。他的一只球鞋在厮打中掉了,但是他根本不在意,而是又用手使劲捂住她的嘴,直到她不再反抗。

杰西在山坡顶上叫道:“莉迪娅?你在哪儿?”“嘘——”男孩儿又一次警告她,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癫狂的神情。“你再叫,我就要你好看。你明白吧?明白吗?!”他把手探进口袋里,亮出刀子给她看。

她点点头。

他推着她往河边走。“哦,别去那儿。我求求你,别。”她向自己的守护天使祈求:别让他把我带到那儿去。

帕奎诺克河之北……

莉迪娅回头望去,看见杰西站在一百码外的路旁,手搭凉棚,四下察看。“莉迪娅?”他喊道。

男孩儿推搡着她加紧了步伐往前走:“上帝啊,快点儿!”“嗨!”杰西叫道,他终于看到了他们,于是拔腿冲下斜坡。

但是他们已经走到了岸边,男孩儿在芦苇荒草丛里藏了一只小船,他推搡着莉迪娅上了船,然后把船荡开,奋力往河的另一边划去。船到对岸,他就拉着莉迪娅下船,拖着她钻入树林中。“这是要去哪儿?”她低声问。“去看玛丽·贝斯。你会跟她待在一起的。”“为什么?”莉迪娅低声说道,并开始抽泣,“为什么是我?”

男孩儿没有理会她,只是下意识地弹拨着手指甲,拉着她往前走。“埃德!”收话器里传出杰西急切的声音。“哦,简直是糟透了。他抓走了莉迪娅,我现在找不到他了。”“他什么?”埃德·舍弗尔停住脚步,喘了口气。刚才他一听到尖叫声,就拔腿往河边跑去。“莉迪娅·约翰逊。他把她也弄走了。”“他妈的!”体形庞大的警官骂道。要知道,他骂人的次数跟他拔枪的次数一样少,“他为什么这么干?”“他疯了。”杰西说,“这就是原因。他已经到河对岸了,可能朝你那个方向跑过去了。”“好吧。”埃德想了一下,“他可能会去猎人小屋里拿东西。我打算躲在里面,等他一进门就抓住他。他有枪吗?”“我没看清楚。”

埃德叹口气。“好吧,那……你尽快赶过来。记得呼叫吉姆。”“已经呼叫了。”

埃德放开对讲机红色的通话按钮,隔着树丛往对岸看去。那儿没有男孩和他那新战利品的踪影。埃德气喘吁吁地跑回小屋,找到木门,把门踢开。门扇向内打开,发出碎裂的声音。他迅速走进去,伏在枪洞前。

被恐惧和兴奋的感觉刺激着,埃德集中精力思考着当那个男孩出现的时候他该怎么做。因此,他没有留意到有两三个黄黑色的小点在他脸前飞舞。也没有理会一阵搔痒正从颈部向后背蔓延。

但很快,搔痒突然变成剧痛,从肩膀、手臂向下蔓延。“哦,上帝啊。”他叫着,大口喘息,跳了起来——他看见数十只颜色鲜艳的大黄蜂聚集在他的皮肤上。他慌乱地驱赶它们,但是这个动作却更激怒了这些昆虫。它们刺向他的手腕、手掌和指尖。他大叫起来。这种痛楚超出他往日的体验,甚至比断了腿还疼,比不小心被珍妮放在炉上加热的平底锅烫着时还疼。

此时,小屋里的光线黯淡下来。从屋角的灰色蜂窝中飞出一大群黄蜂,如云似雾。他刚才踢门时,蜂巢被大开的木门撞烂了,因此招惹了这数以百计的小东西群起攻击。它们钻进他的头发里,落在他的手臂上,飞进他的耳朵里,爬进他的衬衫中,连他的裤腿里都是。好像知道隔着衣服叮不管用,它们专找皮肤下嘴。他冲向大门,边跑边扯掉衬衫,看到自己的大肚皮和胸膛上爬满了鲜亮的、有新月形图案的昆虫。他不敢用手扫掉它们,只得昏头昏脑地跑进了树林。“杰西!杰西!杰西……”他叫喊着,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耳语,因为刺入脖子的毒针已封住了他的喉咙。

快跑!他告诉自己。往河边跑。

他正在往河边跑。他穿过树林。他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他的双腿急速摆动。跑……接着跑,他命令自己。不要停。要跑在这些小王八蛋前头。想想你老婆,想想你那对双胞胎孩子。跑、跑、跑……尽管他还能看到三四十个小黑点儿挂在他皮肤上,它们弯起令人厌恶的后腿想再刺他一下,但是黄蜂的数目已经在减少了。

用不了三分钟我就能跑到河边了。我要跳进水里。它们会被淹死的。我会没事的……快跑!摆脱这种疼痛……疼痛……这么小的东西怎么会引起如此剧烈的疼痛?哦,疼死了……

他像匹赛马那样奔跑,像只鹿那样奔跑,飞速穿过那在他的泪眼中已经模糊的灌木丛。

他已经……

但是且慢,等等。怎么不对劲儿?埃德·舍弗尔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在跑。他甚至站都站不住了。接着,他一头倒在离小屋不到三十英尺的地上。双腿不是在全速奔跑,而是在失控地痉挛着。

他把手伸向无线电对讲机,尽管拇指因为毒液渗入而肿胀起来,但他仍试图按下通话钮。可是脚上传来的痉挛已蔓延到躯干、脖子和手臂,对讲机掉在了地上。有那么一会儿,他还能听见对讲机里传出的杰西的声音。讲话声停止后,他只听见黄蜂的嗡嗡声。这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一切归于沉寂。2

只有上帝能治好他。但他老人家好像并没有这个兴致。

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林肯·莱姆相信科学,而不是神学。而且他既不是去卢尔德,也不是去都灵,或者是其他什么准备采用疯狂的信仰医疗法的施洗信徒的营帐,而是来到了这家位于北卡罗来纳的医院。他希望即使不能让他完全恢复,至少局部能有所改善。

莱姆操纵着他的“暴风箭”牌轮椅滑下旅行车的活动坡道。这辆轮椅就像一辆鲜红的考维特跑车。从曼哈顿到这里,他的助理和阿米莉亚·萨克斯开了足足五百英里的路程。他用嘴叼着控制管,很专业地驱动轮椅,加速爬上了通向医院正门的斜坡。这所医院正是位于艾维利的北卡罗来纳大学附属医学中心的神经研究学会。

助理托马斯收起旅行车的坡道。这是一辆可供轮椅使用的克莱斯勒旅行车,发着幽幽的黑光。“把车停在残疾人使用的车位。”莱姆笑嘻嘻地说。

阿米莉亚·萨克斯冲托马斯一挑眉毛。托马斯说:“他心情不错,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不然稍纵即逝。”“我听到了。”莱姆大声说。

托马斯把车开走,萨克斯赶上了莱姆。她正在给当地一家租车公司打电话,等待他们的回复。托马斯下周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莱姆的病房里,而萨克斯想为自己争取些自由时间,在周围逛逛。另外,她是个开跑车的人,不喜欢旅行车,尤其不想开最高时速只有两位数的车。

萨克斯等了足有五分钟,最后只好沮丧地放弃了。“我不介意等,但是这电话里的背景音乐也太糟糕了。我过一会儿再打。”她看了看手表。“才十点半。但是这儿也太热了吧,我的意思是说,热得有点过分了。”曼哈顿的八月天虽然不是最宜人的,但它的位置比北卡罗来纳偏北一些。昨天他们离开纽约经过荷兰隧道往南开的时候还不到华氏七十度(摄氏二十一度),空气干燥得像盐。

莱姆倒不介意这里的热天。他的心思全在他来这儿的目的上。自动门顺从地在他们面前打开(他寻思:这应该是第凡尼供残障人士使用的装置),随后他们走进凉爽的走廊。萨克斯向人问路时,莱姆四下打量着主厅。他注意到有五六辆落满灰尘的空轮椅堆放着。要么是治疗太成功了,他们干脆扔了轮椅,变成了可以自己行走或者可以借助拐杖自由行走的人。要么就是有的人情况恶化了,只能困在床上或者改用电动轮椅。

或者有的人已经死掉了。“这边。”萨克斯说,点头示意大厅的方向。托马斯在电梯间赶上了他们(门比普通的电梯宽两倍,扶手和按钮离地只有三英尺高)。几分钟后,他们便找到了要去的房间。莱姆滑向门口,发现门上有个免提式对讲机。他调皮地大喊一声:“芝麻开门。”门居然应声而开。“这样的设备我们有很多。”他们进门后,一位活泼的女秘书拖长了声音说,“你一定是莱姆先生,我这就告诉医生你来了。”

乔莉·韦弗医生大约四十五岁,身材苗条,穿着入时。莱姆很快注意到:她眼神锐利;作为外科医生来说,她的手臂可算是相当结实;她的指甲没有涂指甲油,修剪得很短。她从桌前站起身,微笑着与萨克斯和托马斯握手,然后向她的病人点头示意:“你好,林肯先生。”“大夫,你好,”莱姆的目光落在她书架上那些书的书脊上。然后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一大堆证书奖状,全都是一些名校和知名机构颁发的。不过他一点儿也不惊讶。数月的研究让莱姆深信,艾维利的大学附属医学中心是世界上最好的医院之一。这里的肿瘤和免疫专科都是全美最忙碌的部门,而韦弗医生主持的神经科更代表了研究与治疗脊椎神经损伤的最高水平。“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医生说。她手边放着足有三英寸厚的马尼拉文件夹。这位刑事鉴定家判断,这些应该都是他自己的档案。(他想知道保管档案的人在预期评估下添加了什么样的评语:“令人鼓舞”?“可怜”?还是“毫无希望”?)“林肯,我们曾在电话中谈过,但是本着对彼此负责的态度,我想再把程序说一遍。”

莱姆只是点点头。他已准备好去忍受那些程式化的东西,虽然他对这些走形式的东西根本没有什么耐心。接下来这些就是走过场。“你已看过我们这个学会的书面材料。你应该知道我们正开始进行一些新的试验,主要是关于脊椎神经再生与重建的技术。我必须再强调一次,这些都还处于试验阶段。”“我明白。”“我的病人中,大部分人比一个全科医生还了解神经学。我敢打赌,你也不例外。”“我对科学略知一二。”莱姆轻描淡写地说,“对医学也略知一二。”他照例耸耸肩,这是他的招牌动作。韦弗医生好像注意到了,但暂时置之一旁。

她接着说:“好,如果我重复了你们已经知道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了解这项技术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对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好的,”莱姆说,“请继续说下去。”“我们的方法是集中对付受伤部位。要利用传统的外科减压方法重建脊椎的骨骼结构,同时保护受伤部位。然后我们会往受伤部位移植两种物质:一是来自患者自身的末梢神经组织,二是胚胎中央神经系统细胞,这来自——”“啊,鲨鱼。”莱姆说。“没错,是蓝鲨。”“林肯也一直是这么跟我们说的,”萨克斯说,“但为什么是蓝鲨?”“这是出于免疫方面的考虑,它跟人体比较匹配。”医生笑着补充道,“这是一种体型庞大的鱼,我们可以提取到足够多的胚胎组织。”“为什么要用胚胎?”萨克斯又问。“因为成人的中央神经系统无法自然再生胚胎,”莱姆嘟囔道。他很不高兴阿米莉亚打断了医生的话,“很明显,婴儿的神经系统是要成长的。”“没错。除了减压手术和显微移植外,还有一件事——一件令我们兴奋的事儿:我们研制出了一种新的药物。我们认为它可能对提高再生功能有显著疗效。”

萨克斯问:“有危险吗?”

莱姆扫了她一眼,希望能捕捉到她的目光。他自己清楚危险性,但他已经做了决定,不想让她质问他的医生。但是萨克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韦弗医生身上。莱姆见过她这种表情,这种审视犯罪现场照片的表情。“当然有危险。药物本身没有特别危险。但第四颈椎受伤患者的肺部功能一般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害。虽然你不用呼吸机,但是在麻醉后,仍有呼吸衰竭的可能性。此外,治疗时的压力可能导致自主神经异常反射,并引起高血压——我相信你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进而有可能造成中风或脑溢血。另外,手术可能会伤及你当初受伤的部位——你现在没有任何囊肿和分流现象,但手术产生的积液可能增加体内压力并导致其他损害。”“意味着他也许会恶化。”萨克斯说。

韦弗点点头,低头看着档案。虽然她并没有打开档案夹,但很明显在想着什么。她抬起头说:“现在你的第一蚓状肌还能动,就是说你左手的无名指能动,也能控制肩膀和颈部肌肉活动。但是手术后,你有可能会丧失一些或者全部运动能力。甚至不能自主呼吸。”

萨克斯一动不动。“我明白了。”最后她说道。这几个字听来就像一声叹息。

医生的目光牢牢地逼视着莱姆的眼睛。“你绝不能抱太大希望,你不可能再站起来走路了——如果说这是你的希望的话。这种医疗方法对腰部和胸部脊椎神经都受到伤害的人功效有限,这还是仅仅针对那些没有你情况那么严重的病人而言。而颈椎受伤的人成功率很低,至于第四颈椎受到伤害的人则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我是个赌徒。”他很快地说。萨克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她知道林肯·莱姆根本不是什么赌徒。他是个科学家,一辈子都靠概率而活。他简单直接地说:“我要做手术。”

韦弗医生点点头,看不出她对他这个决定的反应。“你需要进行一些检查,可能要花好几个钟头。治疗程序从后天开始。我给你准备了上千张表格和问题。现在我就去拿文件,很快回来。”

萨克斯站起来,跟着医生走出办公室。莱姆听见她问道:“医生,我有个——”门关上了。“阴谋,”莱姆对托马斯嘟哝道,“公然背叛上级。”“她是担心你。”“担心?这个女人把车开到时速一百五十英里,在南布朗克斯玩儿枪战。而我只不过是把小鱼的细胞注射进体内。”“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莱姆不耐烦地摇摇头。他打量着韦弗医生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副脊椎神经骨架,安放在一个金属架上,应该是真的。看起来它是那么脆弱,似乎无法支撑那个曾经附着在上面的复杂生命。

门开了。萨克斯走进办公室,有人跟在她后面也进来了,但不是韦弗医生。这个男人很高,除了鼓出来的胃囊,全身都很瘦长。他身上套着郡警的棕色制服。萨克斯面无表情地说:“你有客人。”

一看见莱姆,这个男人立即脱下头上的“护林熊”帽子,点头致意。像大多数跟林肯见面的人一样,他没有盯着林肯,而是赶紧把眼光投向医生桌子后面的骨架上。不久,又移回到犯罪专家身上。“莱姆先生,我是吉姆·贝尔。罗兰·贝尔的堂弟。他告诉我你会来镇里,所以我就从田纳斯康纳镇开车过来了。”

罗兰在纽约市警察局服务,曾和莱姆一起办过几件案子。他最近的搭档是朗·塞林托,也是莱姆认识多年的探员。当他决定到北卡罗来纳动手术时,罗兰曾给他一些自己亲戚的名字,说如果他手术期间想有个访客什么的,可以给这些人打电话。莱姆想起来了,吉姆·贝尔就是其中之一。他往这位郡警身后的大门望去,他那救苦救难的天使韦弗医生还没有回来。这位犯罪学家心不在焉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贝尔露齿而笑。他说:“说实话,先生,我认为你这种感觉持续不了多久。”3

仔细打量这位访客之后,莱姆发现,他的相貌的确似曾相识,都是细长身材,大手,头发稀疏,跟他纽约的堂兄罗兰一样好相处。只是眼前这位贝尔肤色比较黑,更显苍老。也许是经常钓鱼和打猎的缘故。牛仔帽应该比郡警帽更适合他。贝尔拿了张椅子在托马斯身旁坐下。“我们遇到了麻烦,莱姆先生。”“请叫我林肯就行了。”“说吧,”阿米莉亚·萨克斯对贝尔说,“把你跟我说的事儿告诉他。”

莱姆冷冷地瞥了萨克斯一眼。她三分钟前才遇到这个人,而现在却跟他变成一伙的了。“我是帕奎诺克郡的警长。离这儿往东二十英里。我们现在有些麻烦,我想起我堂哥对我说的那些事——他对你赞不绝口,先生——”

莱姆不耐烦地点点头让他继续说,心里却嘀咕着:我的医生去了什么鬼地方?她到底要找多少表格?难道她也参与了这个阴谋?“反正,这个情形……我想我得过来问问您是否能抽空帮我们一下。”

莱姆笑了,但是声音里却听不出笑意。“我马上要动手术了。”“哦,我明白。我不会太叨扰您的。我想大概只需要几个钟头……我们并不需要太多帮助。嗯,我希望如此吧。你知道我堂哥罗兰告诉过我你在北方查案的一些事。我们虽然也有些基本的犯罪实验室设施,但这里的法政鉴定工作大多会送到最近的州警察局伊丽莎白市或瑞莱市去做。前前后后要花上好几周才能得到结果。但是,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们最多只有几个小时。”“什么案子?”“寻找两个被绑架的女孩儿。”“绑架是联邦警探们的事,”莱姆指出,“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啊。”“从烟酒枪械管制局来查过私酒以后,我就不记得FBI来过这个郡。等联邦探员到了这儿,再安顿好,那两个女孩早就去见上帝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萨克斯说。她脸上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莱姆冷笑地看着她,满心不高兴。

贝尔说:“昨天本地一名高中男生被杀,还有一位女大学生被绑架。今天早上,嫌疑犯回来了,又绑走了一个女孩。”莱姆注意到这男人脸色黯淡下来,“他设了一个陷阱,我们一位同事受了重伤。他正躺在医疗中心,昏迷不醒。”

莱姆看见萨克斯不再把指甲伸进头发里抓头皮,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贝尔身上。好吧,这里头也许没有什么阴谋,但莱姆知道她为什么对这个他们没时间参与的案子这么有兴趣。而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原因。“阿米莉亚。”他说,冷冷地看了一眼韦弗医生墙上的时钟。“怎么了,莱姆?了解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啊。”她把肩膀上瀑布似的红发撩开。

贝尔又瞟了一眼办公室角落的脊椎骨架。“我们部门人手不足,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我所有的同事和其他的人整晚都在外面搜寻。但是,大家既找不到这个人,也找不到玛丽·贝斯。而埃德,就是那个还在昏迷中的警察,我们认为他很可能看到了那张地图。地图上应该标明了这个小子可能去的地方。但医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甚至会不会醒过来。”他哀求地看着莱姆的眼睛,“如果您愿意看看我们找到的证物,给我们一些这小子可能会去哪儿的思路,我们会感激不尽的。我们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急需帮助。”

但莱姆还是不太明白。犯罪专家的工作是分析证物,帮助调查人员确认嫌疑犯身份,然后在庭审时作证。“你知道嫌疑犯是谁,也知道他住在哪儿,你们的检察官将会有无懈可击的证物。”即便他们把犯罪现场弄得一团糟——大部分的小镇警员们经常如此——还是有足够证物可供他们判重罪。“不,不。我们不担心审讯,莱姆先生。而是要在他杀掉那两个女孩前找到他,至少,要找到莉迪娅。我们认为玛丽·贝斯很可能已经死了。案发后,我读了州警察局编印的重大案件调查手册。那上面说在这种性变态绑架案中,拯救人质的时间通常只有二十四小时;时间一过,人质在绑架者眼中就不是人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们。”

萨克斯问:“你称他小子,我是说那个嫌疑犯,他多大了?”“十六岁。”“未成年人啊。”“那只是从法律层面上看是如此而已。”贝尔说,“但他的犯罪履历比大部分制造麻烦的成年人还要糟糕。”“你去他家里查过了吗?”她问,听起来仿佛她和林肯已经就这个案子讨论过,并且得出了结论一样。“父母双亡。他有养父母。我们去他家搜查过他的房间,没找到暗道或者日记,什么也没有找到。”

鬼才会去,林肯·莱姆想,希望这个人赶紧回到他那个名字念起来都拗口的郡,连同他的麻烦一起带走。“我想我们应该帮这个忙,莱姆。”萨克斯说。“萨克斯,手术怎么办……”

她说:“两天之内两名受害者。他可能是个连环杀手。”连环作案就像上瘾一样,作案的频率和手段都会逐步升级。

贝尔点点头。“你说对了。还有些事儿我还没有说。过去两年帕奎诺克郡总共发生了三起命案。而就在几天前,刚发生了一桩可疑的自杀案。我们认为这个小子跟这些案子都有关系。现在只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抓他。”

那是因为当初不是由我来处理这个案子,但是现在我算是接手了吗?莱姆想着,随即意识到正是这份骄傲会导致他最终插手此案。

他很不情愿地觉察到了自己的心理变化,这件案子激发了他的好奇心。正是像这样的智力挑战,让林肯·莱姆在发生意外后保持了清醒,让他没有去找像杰克·科沃金这类医生寻求安乐死。“你的手术是后天,莱姆,”萨克斯怂恿道,“这之前你只需要做些测试。”

哦,你泄漏出动机了,萨克斯……

但她说到点子上了。在手术之前,他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打发。这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手术的时间,这意味着没有了十八年陈酿威士忌,一个全身不能动的人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小镇上还有什么可做的?林肯·莱姆最大的敌人不是折磨脊椎患者的不良反射痉挛,不是幽灵附体般的疼痛和自主神经异常反射,而是沉闷无聊。“我可以给你一天的时间,”最后莱姆说,“只要不耽误手术。毕竟为了接受治疗,我已经排了十四个月的队了。”“就这么说定了,先生。”贝尔说。他脸上阴郁的神色顿时变得明朗起来。

但托马斯却摇了摇头。“听着,林肯,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工作。我们来这儿是为了接受治疗,完事儿后就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如果你要在这儿工作,我手头可没有任何能照料你的设备。”“咱们可是在一家医院里啊,托马斯。要是在这儿找不到你需要的东西我才觉得奇怪呢。咱们跟韦弗医生说说,我肯定她会很乐意帮忙的。”

这位穿着鲜亮的白衬衫,笔挺的棕色裤子,还打着领带的助手说:“根据以往经验,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但就像所有的猎人一样——不管能不能动——只要林肯·莱姆下定决心去追踪猎物,天大的事也拦不住他。他不理会托马斯,转而询问吉姆·贝尔:“他逃了多久了?”“没几个小时,”贝尔说,“我会请一位警员把我们找到的证物送过来,也许再加上一张这个地区的地图。我想……”

贝尔降低了声音,因为发现莱姆摇了摇头,皱起眉头。萨克斯笑了起来,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莱姆断然说道,“我们要去你那里。你必须给我们收拾出来一个地方……你们那儿是哪儿来着?”“呃,田纳斯康纳镇。”“收拾出一个我们能干活的地方。我需要一些法证鉴定设备……你们有犯罪实验室吗?”“我们那儿?”这位的警官手足无措起来,“跟没有差不多。”“好吧,我给你列一张我们所需装备的清单,你可以去州警察局借。”莱姆抬头看了挂钟一眼,“我们半小时后就到。对吧,托马斯?”“林肯……”“没问题吧?”“半个小时。”这位助手嘟囔着。

现在究竟是谁情绪低落?“去韦弗医生那儿拿些表格,随身带着。我和萨克斯工作时你可以填写那些表格。”“好吧,好吧。”

萨克斯列了一张刑事鉴定实验室所需的基本设备清单。她拿给莱姆看。他点点头,说:“再加上一个密度测量设备。除此之外,其他都挺好。”

她在清单上写下这个设备,交给贝尔。他看了看,不太有把握地点点头。“我来负责这个事情。但是我确实不想给您添太多麻烦……”“吉姆,我希望我可以有什么说什么。”“当然。”

这位犯罪学家语重心长地说:“只是看这么点儿证物没什么用。想要达到目的的话,阿米莉亚和我必须负责指导整个追踪计划。我是说,全权负责。那么,告诉我——会不会有人有意见?”“我保证不会有。”贝尔说。“好。现在你最好快去准备设备。我们要赶紧行动起来。”

贝尔警长站着不动,只是点着头,一手捏着帽子,另一只手攥着萨克斯开的单子。站了一会儿,才朝大门走去。莱姆确信罗兰的这位堂弟、一个身上有许多南方人特征的男人,脸上带着一种和他的身份非常相配的表情。林肯不太确定该用什么言语形容,但是看起来仿佛抓住了熊尾巴似的。“哦,还有一件事。”萨克斯说,拦住了正要走过门廊的贝尔。他停下来转过身。“那个嫌疑犯,他叫什么?”“加勒特·汉隆。但在田纳斯康纳镇,大家都叫他‘昆虫男孩’。”

帕奎诺克郡在北卡罗来纳的东北部,田纳斯康纳镇则大致在这个郡的中部,是该郡最大的镇。它周围零零散散地围着一小片住宅区和商业区。毗邻帕奎诺克河的是黑水河码头,它往南几十英里就是郡所在地。

河南岸是该郡的主要居民区和生活区。这个地区的沼泽、森林、原野和池塘星罗棋布,所以只有一半的地方可以住人。帕奎诺克河北岸则截然不同,这里地形复杂。迪斯默尔沼泽地向四周蔓延,吞噬着岸上的拖车停车场、房屋以及几处磨坊和工厂。弯弯曲曲的沼泽取代了池塘和田地。除非你能很走运地找到路,否则绝对穿不过那座阴森古老的密林。没有人愿意住在河的这一岸,除非是罪犯、制毒者和少数疯狂的沼泽人。两年前,这里出过一件事儿,一群公野猪对一个名叫塔尔·哈珀的人穷追不舍,他开枪打死了一半的野猪,但是还是阻止不了剩下的畜生们。在救援人员赶到之前,他被吃掉了。从此,即使是猎人,也会绕开这个地方。

和这个郡的大多数居民一样,莉迪娅·约翰逊很少到帕奎诺克河的北岸去。即使去了,也不会离居民聚集区太远。此时,恐惧感淹没了她,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河,踏过了一个她也许再也回不去的边界——这个边界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也是精神意义上的。

她惊恐地被这个家伙拖着。当然,令她害怕的是他看她身体的眼神、他的触摸。她害怕自己会被热死——日晒或者蛇咬——但最让她恐惧的,是她意识到她离河的南岸越来越远,那里有她脆弱而舒适的生活,尽管她的生活圈子很小: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医院里的护士同事、她挑逗过的医生、比萨聚会、重播的《宋飞传》、惊悚小说、冰淇淋以及她的外甥。她甚至开始怀念生命中一些艰难的时光——与体重做斗争,拼命戒烟,独自一人的晚上,偶尔才能见面的男人很少打来的电话(她认为他是自己的“男朋友”,尽管她明白这事儿没什么希望)……即使是这些事,她也强烈地怀念着,因为这些是她熟悉的。

但这里一切都让她觉得不自在。

她想起在猎人小屋前看到的可怕景象——埃德警官躺在地上,意识全无。他的胳膊和脸部被螫得肿胀起来。加勒特嘟囔道:“他不该伤害它们,黄蜂只在蜂巢遭到威胁时才会攻击人类。这完全是他的错。”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小屋,黄蜂们竟然毫不理会他。他收拾了一些东西,用胶带把她的手捆住,拽着她往森林里面走。他们已经在里头走了好几英里了。

这个少年行进的方式很古怪,一会儿推她往这儿走,一会儿又往那儿。他不停地自言自语,挠着脸上的疙瘩。他在池塘边停留了一阵,低头盯着池水,一直等到小虫或蜘蛛从水面飞舞而过之后,才把脸埋进水里,把疙疙瘩瘩的皮肤浸湿。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脱掉鞋子,扔得远远的。接着继续在这个炎热的清晨前行。

她瞟了一眼他口袋里露出的地图。“咱们要去哪儿?”她问。“闭嘴。行吗?”

十分钟后,他让她也脱了鞋,两个人涉水走过一条浅浅的、肮脏的溪流。过了河,他让她坐下。加勒特坐在她对面,一边打量着她的双腿和乳沟,一边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擦干了她的脚。他碰到她时,她觉得抗拒而厌恶,跟她第一次从医院的停尸房的尸体上采集组织标本时的感觉一样。他给她穿上白鞋,系好鞋带,毫无理由地多握了一会儿她的小腿。接着他查看了一下地图,拉着她又一头钻进树林。

弹指甲,挠脸颊……

渐渐地,沼泽更难走了,水也变得更黑更深。她猜他们正往迪斯默尔沼泽地走,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路泥泞难行,他们几乎要无处下脚了,加勒特领着她走进一座大松树林,这让莉迪娅松了口气,因为这里比沼泽地凉快多了。

他找到另一条小路。拉着她往前走,直到一座陡坡前。岩石一直堆到山顶。“我爬不上去。”她说,挣扎着提高声音,“两只手都绑着呢。我会滑下来的。”“放屁。”他生气地嘀咕着,好像她是个白痴,“你穿着护士鞋。它们能帮你抓紧地面。看看我,还是光着脚呢,都能爬。看我的脚,看呀!”他亮出脚底。脚底满是茧子,黄黄的。“抬起屁股。但是,爬到顶上后不准走远。听见了吗?嘿!你在听我说话吗?”又是一阵嘶嘶声,一些吐沫喷到她脸上,像强酸一样灼烧着她的皮肤。

天啊,我真恨你。她想。

莉迪娅开始往上爬。半路上她停了下来,往后看了看。加勒特紧盯着她,弹着手指甲。看到她裹在白袜子里的腿,他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然后抬高视线,看着她的裙子下摆。

莉迪娅继续往上爬。他紧跟在她后面。她听见了身后嘶嘶的呼吸声。

山顶又是一片开阔地,有一条小路从那儿通往一处茂密的松树林。她沿着小路向阴凉处走去。“嗨!”加勒特喊道,“你没听见我说的吗?叫你别动!”“我没想逃走!”她大声回答,“天太热了。我要避避太阳。”

他指向前方二十英尺外的地方。路中央的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松树枝叶。“你会掉下去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会毁了它的。”

莉迪娅仔细看了看。原来,松树枝掩盖着一个大洞。“这下面是什么?”“是死亡陷阱。”“里面有什么?”“你知道——让追来的人惊喜的东西。”他得意地说,嘻嘻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能想出这个点子很聪明一样。“但什么人都可能掉进去的!”“狗屁,”他嘟囔道,“这里是帕奎诺克河北岸。只有想追踪我的人才会走这条路。他们活该。咱们走吧。”又一阵嘶嘶声。他抓住她的手腕,带她绕过陷阱。“你没有必要抓得那么使劲!”她反抗。

加勒特扫了她一眼,稍微放松了点儿。事实上,他温柔的触碰是更大的麻烦:他用中指抚摸她的手腕,这让她想到一只正在她皮肤上找地方下嘴的胖血吸虫。4

克莱斯勒旅行车驶过田纳斯康纳纪念公墓。那儿正在举行一场葬礼。莱姆、萨克斯和托马斯打量了一下那些神情肃穆的人们。“看那口棺材。”萨克斯说。

棺材小小的,是儿童用的。参加葬礼的只有二十几个大人。莱姆奇怪为什么只来了这么点儿人。他抬眼望向公墓上方,前面是墓园后起伏的山丘,再往后,是模模糊糊的森林和沼泽。这一切消失在蓝皑皑的远方。他说:“这公墓不错。能安葬在这样的地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萨克斯正面带忧色地看着葬礼,转而冷冷地看向莱姆。显然,在手术即将进行的前夕,她不想谈论任何和死亡有关的事。

托马斯开着旅行车跟着吉姆·贝尔的郡警巡逻车,拐了个大弯,在一条笔直的道路上加速前进;墓园很快就消失在车后。

正如贝尔所说,田纳斯康纳镇的确离艾维利的医院有二十英里。在进镇的道路旁边有一块欢迎标志上写着:这个镇一共有三千零一十八位居民。这个数字或许不假,但在这个炎热的八月份的早晨,出现在街道的居民简直屈指可数,现在这个尘土弥漫的地方像座鬼城。一对年迈的老夫妇坐在长凳上,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莱姆看见两个男人,身材瘦削,一脸病容,肯定都是酒鬼。其中一个坐在路边,双手抱着脏兮兮的脑袋,看来仍是宿醉未醒。另一个靠坐在树下,双眼凹陷,直勾勾地盯着光鲜亮丽的旅行车驶过;即使隔得很远,也能从他的眼睛看出这个人好像患了黄疸。一个瘦骨伶仃的女人正懒洋洋地清洗着一家药店的玻璃窗。除了这几个人,莱姆就再也没见到其他居民。“这里可真安静。”托马斯说。“要这么说也可以。”萨克斯说,她显然和莱姆一样,也为这个地方的空荡寂静而感到不安。

大街两旁都是老旧的房子和商店,一路向前延伸。莱姆看到一家超市,两家药店,两个酒吧,一家餐厅,一间流行女装店,一家保险公司和一家卖录像带、零食和五金工具的杂货店,一家汽车公司被夹在银行和船舶公司之间。所有人都在兜售鱼饵。路边有块麦当劳的指示牌,显示沿十七号公路还要再开七英里。还有一块久经日晒而褪色的指示牌,上面画着“莫尼特号和梅里麦克号之战”。要想参观这家军舰博物馆,就得再开二十二英里。

莱姆看见这小镇生活的种种景象后,愕然警觉:身为刑事鉴定家的他,在这个地方似乎无从施展。在纽约,他之所以能成功地分析证物,是因为他在那里已生活了许多年——他对那里了如指掌,亲自走过那里的街道,研究过那里的动物和植物。但现在,在田纳斯康纳镇这个鬼地方,他对这里的土壤、空气、水质都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居民的习惯,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车、住的是什么房子、在什么样的地方上班、心里潜藏的是怎样的欲望。

莱姆想起他刚入行时,和一位纽约市警察局资深探员共事的情景。这个人曾教训下属:“谁告诉我,‘如鱼离水’是什么意思?”

当时还很年轻的莱姆说:“这表示一个人失去了生活要素,意思是感到迷惑。”“是的,那么当鱼离开水,会发生什么?”这位头发灰白的老探员打断莱姆的话,“它们不会觉得迷惑,它们会他妈的死掉!探员的最大威胁,就是不熟悉环境。记住这点。”

托马斯把车停好,照例下车将轮椅降下。莱姆朝“暴风箭”轮椅的吹吸式控制器吹了口气,驶向郡政府门前一条显然是在《残障福利法》规实施后才勉强增建的斜坡道。

三个穿着制服,腰带上系着折叠刀刀套的男人,从斜坡旁边的郡办公室侧门出来,走向一辆红色的雪佛莱多功能旅行车。

其中最瘦的男人用胳膊肘戳了戳最壮的那个,然后向莱姆扬扬头。接着,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一起落在萨克斯身上。最壮的那个男人扎着马尾,蓄着山羊胡。他打量了几眼托马斯整齐的头发、瘦小的身材、接近完美的服饰和黄金耳环后,面无表情地和三人中一个看来像保守的南方生意人的男人低声说了几句。这个人耸了耸肩。随后,他们很快就对这几个外地人失去了兴趣,一起钻进了雪佛莱轿车。

如鱼离水……

贝尔走到莱姆的轮椅旁,发现他正看着那几个人。“那是瑞奇·卡尔波,个子最大的那个。还有他的伙伴。西恩·奥萨里安——那个瘦瘦的家伙——和哈瑞斯·托梅尔。卡尔波看似凶恶,但惹的麻烦不多。他喜欢和农民们开玩笑,不过一般用不着太在意他。”

坐在乘客座的奥萨里安回头看着他们——但莱姆不知道他是在看托马斯还是萨克斯又或是他自己。

贝尔警长一路小跑到大门口。他花了一番气力,才把残障斜坡顶端的大门打开;这道门被油漆黏住,已经封死很久了。“看来这里的残疾人不多。”托马斯观察到这点。接着,他问莱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很好。”“你看上去可不太好,脸色苍白。待会儿一进去我就替你量血压。”

他们进入这幢建筑。莱姆推断,这房子大概建于五十年代。屋里统一漆着绿色油漆,墙上贴有小学生的指画作品、田纳斯康纳镇的历史相片以及十几张招募工人的公告。“这儿还可以吧?”贝尔打开一扇门说,“这里本来是我们存放证物的地方,现在正把东西腾出来搬到地下室。”

屋里有十几个箱子沿墙边一字排开。一位警员正费力地把一架大型东芝电视拉出房间,另一个警员则抱着两箱充满透明液体的果汁瓶。莱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贝尔笑着说:“你已经看见了两项田纳斯康纳镇的典型犯罪行为:偷家用电器和酿造私酒。”“那就是月光酒?”萨克斯问。“如假包换。全部放置超过三十天了。”“用优鲜沛牌果汁的瓶子?”莱姆皱着眉问,看着那些瓶子。“这是酿私酒者最喜欢的容器——因为瓶颈足够宽。你喜欢喝酒吗?”“只喝苏格兰威士忌。”“那就继续保持吧。”贝尔朝那位警员抱着的酒瓶点点头,“联邦政府和卡罗来纳税务局担心私酒会影响税收,而我只担心失去镇民。这批酒的品质还算不错,但有很多酿私酒的人会掺入甲醛、油漆稀释剂或其他添加物,每年这里总有两三个人会因为喝假酒而死亡。”“为什么叫月光酒?”托马斯问。

贝尔答道:“因为他们习惯在夜里利用满月时的月光酿酒——这样就不需要灯火,不会引来稽查人员。”“哦。”托马斯说。莱姆知道他爱喝什么酒,他喜欢的是圣艾美和宝美罗的红酒以及勃艮地的白葡萄酒。

莱姆环顾房间。“我们需要更多电源。”他扭过头皱着眉头看着墙上一个单孔插座。“可以接延长线。”贝尔说,“我会叫人来装。”

他派了一个警员去跑腿,然后说明他已打电话到伊丽莎白市的州警察局,紧急商借莱姆需要的鉴定设备,这些东西会在一小时内送到。莱姆感觉这已是帕奎诺克郡的最快速度,同时使他更深刻感觉到这件案子的紧迫性。

在这种性变态绑架案中,拯救人质的时间通常只有二十四小时;时间一过,人质在绑架者眼中便失去了人性,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们。

刚才去跑腿的警员拿了两大捆电线回来,电线尾端有多孔插座。他把电线展开,用胶带贴在地板上。“这就行了。”莱姆说,接着又问,“你们有几个人负责这件案子?”“我们有三个资深探员和八个警员,还有两个联络员和五个文书,但通常得和城市规划局和公共建设局共用,这是我们很不乐意的地方。不过,因为这次绑架案,加上请你们来这里,我已报告郡长并得到他的支持。现在所有人暂时都归我们使用。”

莱姆看着墙壁,皱起眉头。“怎么了?”“他需要一块写字板。”托马斯说。“我想要一张这地区的地图,当然,也要一块写字板,要大一点的。”“行。”贝尔说。这句话让莱姆和萨克斯交换了一个笑容——这也是他堂兄罗兰·贝尔常用的口头禅之一。“还有,我可以在这里见见你们的资深探员吗?做个简要的报告。”“还有空调,”托马斯说,“这里的温度必须降低一点。”“我会想办法的。”贝尔随口说,似乎不太能体会北方人对适宜气温的渴望。

看护托马斯坚定地说:“这里温度太高,对他身体不好。”“我无所谓。”莱姆说。

托马斯对贝尔扬扬眉毛,故作轻松说:“房间的温度一定要调低,否则我就带他去旅馆。”“托马斯。”莱姆警告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托马斯说。

贝尔说:“没问题,我来解决。”他走到门边,朝外喊道:“史蒂夫,你过来一下。”

一个穿着郡警制服、留着平头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这是我妹夫,史蒂夫·法尔。”到目前为止,他是他们所见到的最高的警员——将近两米——还长着一对支棱出来的滑稽的圆耳朵。他似乎只在第一眼见到莱姆时有些尴尬,随即宽阔的嘴唇浮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微笑中展现出自信和能力。贝尔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给实验室找空调。“一定办到,吉姆。”他拉拉耳垂,像个士兵一样转过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个女人把头探进门口。“吉姆,三线苏·麦康奈尔的电话。她快要发狂了。”“我知道了,我会去和她谈,请你告诉她我马上过去接。”贝尔转身对莱姆解释,“玛丽·贝斯的母亲。可怜的女人……去年丈夫才因癌症去世,现在却又发生这种事。”他摇摇头说:“我自己也有两个小孩,很能体会她现在的——”“吉姆,地图什么时候能拿来?”莱姆打断他,“还有写字板。”

贝尔眨眨眼睛,似乎被这位刑事鉴定家毫不客气的粗鲁声音吓了一跳。“没问题,林肯。对了,如果我们这里的办事效率过于南方化,要是动作慢得让你们纽约人受不了的时候,你一定要提醒我们,行吗?”“我一定会的,吉姆。”

三个人只有一个。

在吉姆·贝尔找来的三位资深探员中,似乎只有一个乐于见到莱姆和萨克斯。至少,他很高兴看见萨克斯。另两个人只是程式化地点头致意,显然不希望这对奇怪的搭档离开大苹果。

乐于见到他俩的那位探员年约三十,名叫杰西·科恩,现在仍睡眼惺忪。他今天早上曾去过犯罪现场,并且深感自责,因为加勒特就在他眼皮底下绑走了莉迪娅。当杰西渡河过去,又发现埃德·舍弗尔已被黄蜂攻击,生命垂危。

另一位态度冷淡的探员名叫梅森·杰曼,他的个子很矮,年纪四十出头,黑眼珠,脸色苍白,摆出的姿态有点过分完美。他头发抹了油,整齐地向后梳,上面还留有梳齿犁过的线条。身上带有护脸润肤露的味道,一种廉价的麝香味,味道极浓。他僵硬谨慎地对莱姆和萨克斯点点头。莱姆猜想,唯一让他高兴的,是看出这个刑事鉴定家是残障人士,这样他就不必和他握手;至于萨克斯,因为她是女人,所以他才屈尊施惠地给她冠上“小姐”两字。

第三位资深探员是露西·凯尔。和梅森比起来,她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个子很高,只比身材修长的萨克斯略矮。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像个运动员,又拥有一张漂亮瘦长的脸蛋。露西的制服熨得笔挺,不像梅森的那样又皱又脏。她把一头金发拉紧系成法式发辫,让人联想起L.L.宾恩和地之涯之类的户外时装常用的穿着长靴、牛仔裤和背心的模特。

莱姆很清楚,他们这种态度是针对无端介入者的本能反应,尤其一个是残障人士,另一个是女人,更别提他们是北方佬了。不过,他没兴趣强压地头蛇。每过一分钟,想找回人质的难度就更增加一分;而他又已和医生约好手术时间,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耽搁。

一个体型魁梧的警员——莱姆在这里看到的唯一一个黑人——把一块大写字板推进房间,然后摊开一张帕奎诺克郡的地图。“贴在那里,特瑞。”贝尔指着墙壁说。莱姆浏览了一下地图,这张地图很不错,绘制得非常精细。

莱姆说:“那么,请告诉我案发的经过。从第一位被害人开始。”“第一位是玛丽·贝斯·麦康奈尔,”贝尔说,“二十三岁,在艾维利的大学读研究生。”“继续,昨天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梅森说:“呃,案子发生的时候很早,玛丽·贝斯她——”“请讲清楚好吗?”莱姆说,“确切的案发时间是几点?”“呃,我们还不太肯定,”梅森冷冷地回答,“这儿又不是泰坦尼克号,没有在出事时停止不走的时钟。”“应该是在上午八点前,”杰西·科恩说道:“比利——那个遇害的少年——出门慢跑,而犯罪现场离他家有一个半小时的距离。他报名修读暑期学分,必须在八点半之前回家洗澡更衣才来得及去上课。”

很好,莱姆心想,点了点头:“继续。”

梅森接着说:“玛丽·贝斯在进行研究计划,到黑水河码头去挖掘古印第安人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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