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辑——西太后艳史演义(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1 13:2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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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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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辑——西太后艳史演义(下)

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辑——西太后艳史演义(下)试读:

第十七回一误再误金轮则天 前身后身卧龙诸葛

却说慈禧从同治帝梅毒发生,训过孝哲皇后,早已盘算生张,后来听讲媳妇有孕,倘然生下个男孩,很碍进行,心中大不自在。转是李莲英解说:“这杨梅结毒,即便生男,也不会长大的,何况是男是女,还不可知。我个意思,是要日日派人密探皇上的动静。现在,军机李鸿藻,很为走红,我们要拉拢他过来才是。”慈禧连说:“不错……。”所以同治帝在内宫召见鸿藻一次,这里慈禧也招呼他过来一次,慈禧用点甜蜜手段,姓李的仿佛吃了迷魂药,早是千依百顺。在同治帝天花传染当儿,慈禧又揽过朝政,手谕“军机李鸿藻老成练达,事无大小,着其代拆代行”,这样收拾人心,姓李的哪得不肝脑涂地?可怜同治帝病害昏了,身子睡在鼓里,还把个李师傅当做心腹,还将这皇储大计,秘密地同他商议。若论良心问题,李鸿藻也有点凄惶难受,及至出宫门,一颗心便就活动了。在这沉吟利害的当儿,不料有人在他肩头一拍,掉头一望,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慈禧的心腹崔长礼。

不消说得,这崔长礼自然是个秘密侦探了。鸿藻这时两脚滑滑的,仿佛踏了香油,不由随着崔长礼来见慈禧。那慈禧迎着笑说:“今日皇上召你进宫,又有什么紧要话说?”李鸿藻知瞒不过,只得把同治帝亲笔手谕,双手呈上。慈禧接过一瞧,冷冷笑了两声说:“现在皇上病体如何?”鸿藻对说:“怕的是不行了。”慈禧点一点头,登时把一纸上谕,撕得嗤嗤的做几个仄条儿,忙转头叫崔长札来:“你赶快叫荣禄进宫,我同他有紧急话讲。”

不消片刻,荣禄早赶着到来。慈禧说:“现在驻京兵马,共有多少?”荣禄说:“不满五千。”慈禧说:“你替我分别指派,严守各城。”荣禄答应几声是,赶忙出去布置。慈禧又对鸿藻,说:“你今算是军机首领,这回事要你帮我重忙。”

鸿藻说:“太后有甚吩咐,有甚办法,老臣没有不遵。”慈禧说:“这件事只须如此……。”鸿藻早是喏喏地答应。

慈禧指拨已定,却好恭亲王的女儿昌寿公主过来谈话。诸位,这昌寿公主,既是恭亲王的女儿,何以同慈禧联络?要晓得当时东西两宫,因着膝下承欢乏人,都选择宗室或外戚的公主郡主格格,以为养女。东宫慈安最喜爱的,是自家的侄女七格格;西宫慈禧最喜爱的,是恭王长女昌寿公主。这昌寿公主,原嫁的额驸因劬学早死,做了孀居,性情敏慧,而又读书知礼,平日,慈禧同她谈论些经史及朝廷的掌故,这公主都能对答如流。论慈禧为人,虽说是奸刁巨滑,然而心底里能别白泾谓,对于恭王,非不知其公忠爱国,不过是政见不投;对于昌寿公主,则又一意怜才,不时招呼过来谈谈正经。当时慈禧在宫里有两种乐意:一种是爱同李莲英讲那趣话,瞎三话四,借此沁脾;一种是同昌寿公主引经据典,讲些正经,这叫做庄谐并用。

这时昌寿公主到来,却受着他父亲恭王秘意,一来窥伺慈禧动静,二来因皇上神情不妙,临时恐有变故,也好叫公主维持其间。慈禧是个明白透漏的人,这来意岂有不知?略谈几句,便起身说:“咱们何不前去瞧瞧皇上?”公主连声答应几个:“是!是!是!”遂跟随慈禧,赶到皇上寝宫。哪知才进宫门,里面已是鸦飞鹊乱,一片哭声,原来同治帝同孝哲后,因着李鸿藻走后,眼巴巴等着回复,久久不得音耗,知道有变,皇上是体弱气虚,阴阳不接,这一急躁,说变就变,孝哲后正在七横八竖,猛听皇上一声“啊唷!”接着气急痰喘,神智昏迷,再叫不应,忙唤两个宫监分头去请慈安及慧妃懿妃,独不给信西宫。一会工夫,东太后和两个妃子赶来,皇强睁龙目,欲哭无泪,慈安早抽抽噎噎的放起悲声,她老人家一哭动头,那孝哲后和慧妃懿妃,更忍不住,这一阵号啕,真是哀遏行云,痛裂金石。这里惊天动地,恰恰昌寿公主,已扶着慈禧过来。

论母子天性,自然别的话不讲,先须痛哭一场,哪知老婆子胸有成竹,先将孝哲后扯拉过来,说:“现在主子,已经这样,你却有什么主张?”孝哲后哭着说:“我不过一死。”慈禧哼哼的冷笑两声,说:“你的主张,我也知道。现在天都黑了!皇上没死,你已瞧我不起,皇上一死,你还了得吗?”孝哲后知道所谋败露,就借李鸿藻身上,痛切发挥说:“这姓李的要算是衣冠禽兽!忘八无耻!皇上待他恩典不薄,把他当做先生,还要门生媳妇见礼,他不该离了皇上,便另换着一副心肝。这老奸巨滑,怕不大清国的江山,给他送掉吗?”慈禧又狠狠冷笑说:“你骂姓李的给我听,我且不管,我要问你,你在这里算个什么?”孝哲后也不顾得顶撞,忙说:“我是皇上册立的皇后,坐的辇子由中门走进,却不似人家走着旁门名色不正。”原来国家体制,册立皇后,是由正门而进,其余妃嫔,总走的旁门。这句话,分明戳着慈禧的心眼,慈禧一听,不由得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说时迟,那时快,伸手过去就是辟扑辟扑,给孝哲后两个嘴掌子。昌寿公主赶过来拉扯,可怜孝哲后的梨花泪面,登时已起了红潮,慈禧嘴里还连连嚷着泼妇……。孝哲后正欲拼命,早是慈安哭说:“不用闹了!皇上已是咽气了。”慈禧这才过来,猫儿哭老鼠,放些悲声。

那孝哲后本蓄意殉夫,一时不及转身,认准个柱子,便一头撞去。好个昌寿公主,眼尖手快,瞧着孝哲后身子一弯,头顶一低,拦腰一把抱住,先是公主跌坐下去,孝哲后也就跌坐在公主身上。喘息略定,昌寿公主便叫声:“我的后母,我的嫂嫂,你千万不要如此!你是个双身人,将来生下阿哥,要算皇上的嫡脉。你这些苦楚,我回去告给我爹听,请他老人家拿出主张,总叫你不受凌辱。”孝哲后听了这句暖人心的话,忙抽了一口气说:“我的死活,总看皇叔的做手如何,一切哀恳我姐姐。”说罢,站起身来,昌寿公主也扶着柱子起立,踅过御床,皇上是一灵不昧,早已龙御上宾。此时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礼亲王世铎、军机大臣李鸿藻、翁同和,早已闻信入宫。诸位,别个皇上临终,总有一番遗嘱,两三个顾命大臣,独有同治帝宾天的时候,宫里闹得鸦飞鹊乱,几个旗婆子,哭得烟雾交加。若论顾命大臣,那就要算李鸿藻了,无如这个李鸿藻,利禄熏心,畏首畏尾,皇上恳托他的事,他总不能办到,不但不能办到,还要在慈禧那边献勤。这种取巧法门,我这部小说中,却先后两见,这次李鸿藻辜负同治帝,后来袁世凯辜负光绪帝,萧规曹随,无独有偶,岂不是个天造地设吗?

闲话少絮。慈禧见着一班亲王大臣哭临,忙挤出一副急泪,大放悲声说:“宗社不灵,皇家薄福,皇上正在英年,又遭此大变,今日仓猝之中,不能定议,且时候不早,诸事纷乱,明早一准在养心殿,是在朝满汉人员,文武百官都要齐集,一个不能躲开。”恭亲王奕訢等连连答应几声是是。好个昌寿公主就借着大行丧事,同父亲接谈接谈,暗暗说些紧要,恭亲王只是点首。一会工夫,亲王大臣退了,慈安、慈禧各自回宫,这里孝哲后同慧妃懿妃伴灵,并留着昌寿公主,无庸交代。

到了次日黎明,那养心殿上,已黑压压地聚集多人,什么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八分公,同那军机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无不宁心静气,鹄候议事。不多一刻,慈安慈禧已是驾到,大家行过常礼,两宫并坐。慈安心下盘算,方欲提出恭亲王的儿子载澍。诸位,我要趁此交代一句,恭亲王原有三个贝勒,长载润,次载澍,又次载瀓。那载瀓因同同治帝冶游,好穿绣花黑衣,被恭亲王责打,用铁链子锁了,后来也是杨梅结毒,陡发天花送命。载润比同治帝大一岁。载澍比同治帝小一岁,慈安拟立载澍,倒是体贴儿媳的意思,不料这句话才到,嘴边,慈禧忙用话割断,高声发言说:“现在皇后虽属怀孕,未知何日诞生,今日召集计议,就是目前储嗣问题。”恭亲王第一个领班,他的位望极高,分际极密,昨晚听他格格昌寿公主说话,因这慈禧欺负后太甚,不由得忿火中烧,当即放响声音说:“大行皇上,是个中兴令主,皇后又极其贤明,今日皇后没有怀胎,自然是别谋储位,闻说皇后有孕,行将足月,咱们且秘不发丧,一俟皇后坐蓐临盆,如果生下皇子,理应嫡派嫡支,承嗣大统,万一生女,再议旁支入继不迟。”这一句话还未讲完,大家凭着良心,无不极口称是。此时慈禧后不慌不忙,抬起玉手一摇说:“恭王所议,未当无理,大行皇上是我所生,我岂不愿嫡派嫡支,承嗣大统?但左宗棠剿回未平,云贵一带,又有回匪杜文秀、马连升等,聚众起事。诸位都是有经验的,如说朝廷秘不发丧,一张纸,怎么能包得住火?且皇后生产,未知何日,生男生女,更不可预定。以我看来,此议断不能行。”军机大臣李鸿藻,当下顺着慈禧意旨,忙说:“这虚浮不实的事,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久远,还是赶定储位的好。”慈安这时却不能忍耐,唧唧哝哝地说:“据我的意思,恭王公忠为国,辈分最亲,功劳较大,以嫡派近支而论,莫如立他儿子载澍。”这一句未及讲完,恭亲王早跪地碰头,连称不敢……。诸位,这慈安如拿定主张,讲出一个应该承继的道理,不怕慈禧再奸再猾,这件议案,倒未易打消,无如慈安短于口才,拙于强辩。恭王只是碰着响头,慈安只是顿口无语,慈禧登时把手一摇说:“这事不可勉强,恭王既不愿意,还得另提。”说着把一双眼睛,瞧着载淇。慈安又趁势发言说:“载淇的儿子溥伦,我看也很好的,依着承袭的顺序,用溥伦做个大行皇帝嗣子,这倒没有推敲。”当下载淇听了,也就跪地碰着响头,口称不敢。慈禧这时,拿出她全副精神,看家虎的本领,当下把脸色一沉说:“这皇帝的宝位,大清国的江山,不是随随便便,当做送礼个盒子托销的。那溥伦是载淇之子,载淇是出嗣奕譓,算个家嗣,咱们将就点把溥伦入继大统,岂不叫奕譓无后吗?这事却不妥当。”恭亲王忙着抗声说:“以臣看来,却是妥当之至。古今来以兄传弟,终属牵强,以父传子,方为正当。如说溥伦是已经出继过房,不应入承大统,那明英宗不是出继过房吗?他如何能入承大统?凡事得个先例,咱们就可仿行。”慈禧被恭亲王这场抢白,急得浑身发抖,偏偏的人急智生,暗暗一想:“他既拿史事来扳驳我,我也可拿史事抵制他,那明英宗是有土木之变,被也先掳去吗?我用这话驳倒他,看他如何对答。”当下把手一摇,忙说:“皇叔且莫提明英宗,咱们今日,要找个顺顺遂遂的皇帝做个比例,似那身为降虏,失陷外番,那先例是不能采用的。依我意思,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载湉,很为合格。”恭亲王听到这里,早知道慈禧的用意,早知道这出戏,是这老婆子安排得定定的。如果上她的圈套,必然又要垂帘训政,必然孝哲后是不得出头,不但孝哲后不得出头,便是慈安,也很受危险。当下,顾忌不了许多,忙握拳透爪,气忿忿地说:“现在国家多故,我讲秘不发丧的稿子,既不能用,难道幼主临朝,母后当国,这也算万全政策吗?载湉今年不过五岁,等到归政,至少十三四岁,莽莽前途,何堪设想?”慈禧瞧这恭亲王怒气冲天,只是哈哈地冷笑说:“现在大行皇帝死未瞑目,这立储的事,是要立即解决,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你的主张,是要立溥伦,我的主张,是要立载湉,我们何不用个投票的方法?是在这里会议不问满汉人员,皆有选举权,那载湉和溥伦,皆有被选权,出于各人心里,我们不去干涉。这个办法,是否可行呢?”恭亲王未及答话,早是军机大臣李鸿藻说:“这种办法,至公至允,直截了当。”原来预议诸人,早受过姓李的运动,昨日慈禧同鸿藻咬个耳朵,叫他如此……,就是这投票的作用。这时满汉臣工,早有大多数的跃跃欲试,一听着投票选举,无不极口赞成。慈安不知就里,说声:“你们便这样去做,我现在方寸已乱,不知怎样是好。”这时恭亲王孤掌难鸣,仅有两三个心腹,顺着他的意思,票投了溥伦,其余都受过运动,都一派地倾向慈禧。揭开票子,由李鸿藻唱起名来,左一个载湉,右一个载湉,固然唱的麻烦,那听的也觉麻烦,恭亲王是奥丧不过,慈禧是快活不过。这里载湉当选,慈禧早笑向慈安说:“姐姐,这事是从天理国法人情做起,免不得妹子又要同姐姐操劳了。”慈安说:“愚姐才具短绌,哪能及得妹子,今日这道手谕,就烦妹子动笔。”慈禧更不推让,忙忙拟个稿纸,说:“大行皇帝遽尔升遐,未有储嗣,今由两宫召集满汉臣工,佥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较为亲近,兄终弟及,古制可稽,准以载湉入嗣大统,暂由两宫训政,此谕中外知之。”谕稿拟就,当由两宫加盖印玺,赶传载湉入宫。此时醇王的妃子那拉氏,得了这美满消息,自;然感激胞姐,忙抱着载湉送入内宫。慈禧亲接过来。抱向大行皇帝床前行礼。先下喜诏,后下哀诏,种种手续,都与咸丰帝升遐仪节,无甚分别。诸位读过我这小说第九回十回,自然明白那宫廷礼节,无用在下絮聒。但是礼节虽同,情形不同,同一两宫垂帘,母后训政,在咸丰帝升遐是会,那是名正言顺,义不容辞,今日同治帝升遐,明明有个孝哲后,明明孝哲后还怀着龙胎,虽说生男生女,不可预定,秘不发丧,未足为训,然不为立子,而为立弟,慈禧只顾自家垂帘,施展那金轮则天手段,岂不叫大行皇上绝嗣,置孝哲后于死地吗?

孝哲后在昨日便要碰柱寻死,却被昌寿公主拉住,眼巴巴只等恭亲王替她仗义直言,此时知道恭王力竭声嘶,又瞧着慈禧抱了载湉进来,当下拿定主张,便暗暗剪碎些金屑,趁这乱烘烘忙理丧事,可怜她毅然决然,竟吃下许多碎金,不消一半日工夫,肠腹寸裂。等到昌寿公主赶来慰问,已是卧倒龙床,奄奄一息。急给信两宫,营救无济,慈安是痛哭号啕,很觉舍不得这爱媳;慈禧窃喜,拔去眼钉,还议论皇后福薄,不能母仪天下,你道是忍心不忍心呀!这里忙办后事,自然又下一道哀诏,布告中外。

从此又是两宫垂帘,改明年为光绪元年。这光绪帝是由慈禧抚育,幼孩家离着生母,日夜悲号,什么叫做皇帝,锦衣玉食,位登大宝,一概是不知道的。慈安遇事推聋装哑,恭亲王因意见不和,也就灰心引退,只有军机李鸿藻,大权在握,翁同和孙公毓汶又派做幼帝的师傅。一班外戚,其中最得宠的是个荣禄。这荣禄充任步兵统领,很有了年代,不是不忙升迁,因这重要位置,一时没有替手。荣禄趁这慈禧复行训政的当儿,便觊觎那北洋大臣位置,无如李鸿章是个重要人物,当这新君即位,如何更动?荣禄不时来私谒慈禧,同那李莲英更密切要好,哥哥姐姐,徂为亲热,不但宫监同他混合一气,便是慧妃懿妃,及那班宫娥采女,都因荣禄是慈禧的内侄,老佛爷的红人。诸位,这慈禧何以又称做老佛爷?因为她老人家尊无二上,性又好佛,所以宫禁里替她上了这个徽号。这时宫闱秽浊,更甚从前,这老佛爷是参的野狐禅,念的欢喜佛,加个荣禄不男不女的在内,更是鱼龙混杂,鸠鸩为媒。

在这光绪一二年间,内魔的势力,已是根深蒂固。若论造孽因,必有孽果,岂不是外界风潮,又要趁势发动吗?偏偏金轮则天皇帝,也会有绝大幸福,什么新疆的回民白彦虎、马化龙,滇黔的回民杜文秀、马连升,在这个当儿,都被官兵打败。

那在云贵督兵大臣,叫做岑毓英;在新疆督兵大臣便是左宗棠。

两处的红旗报捷,都在这时候到的,可惜在下一支笔,不能双方并写。我先要补叙那左宗棠征回事情。记得同治七年,左宗棠同李鸿章合兵剿捻,当时大功告成,朝廷督促宗棠前往陕甘,趁势剿回。总计大兵十万,战将若干,有前在浙江攻打太平军立功的,有后在直隶山东平捻得胜的,还有中途来营投效的,什么高连升、周绍濂、魏光焘、刘端冕、黄鼎、雷正绾、陶茂林、李耀南、李辉武,都是一班富有经验、深明战术的人才。

最得用的还有四人,一为刘典,已署任山西巡抚,一为张曜,一为刘松山,一为刘锦棠。这锦棠是松山的侄子,在剿捻的当儿,叔侄两个战功,已是不少。张曜更是个能征惯战的宿将,前征张洛行,后征张总愚,大小数十百战,积功已至总兵。姓左的有这些雄兵战将,凭着他一肚子卧龙经济,早已目无全牛,俨然以诸葛孔明自居,用的图章,或称老亮,或称古亮不如今亮。到得陕西,他早规定了三路进兵的计划:一是派着刘松山、锦棠叔侄,由绥德取道花马池,直捣金积堡的老巢,是为北路;—是派着张曜,由秦趋巩,横扫巩昌河狄的回众,是为南路;一是左公自与刘典督率大兵,尽驱陕回入甘,是为中路。布置已定,三路遂同时进兵。不怕那些回子,平时借着太平军、捻军,壮些声威,到这个地步,早呼应不灵,节节退后。诸位必有一句话要来问我,这回民白彦虎、马化龙,因着什么,他们要乘乱杀入内地?

那新疆白彦虎,却是张格尔的远房外甥。在嘉道年间,两次征回,第一次是长龄、杨遇春,第二次是那彦成、杨芳,可算由嘉庆七年,直打到道光八年,才把张格尔捉住,解京枭首。

此回白彦虎替阿舅报仇,趁着内地太平军捻军大举,他便联络了甘肃回民马化龙,那姓马的又联络陕西回民董福祥,由董福祥又联络太平军蓝大顺、蓝二顺。那大顺二顺原在赖汶光手下,也吃着回教。其时东捻西捻,从中回回教徒,着实不少,我们中国四万万人民,却有二三成吃着回教,大致以黄河流域为最盛,在园治七年以前,内地正在兵连祸结,一班回众,再嚣张不过,再跋扈不过。到得七年以后,从左宗棠剿回,定下这三路夹攻的计策,那回众势力范围,便日渐缩小。但三路进兵,当时也有个层次,我们先叙北路统兵的刘松山,带着侄儿刘锦棠,一路杀奔花马池,进攻金积堡。这金积堡是马化龙的老巢,其地势险恶,同那太平军的鹏化山,捻军的雉水镇,也差仿不多。大兵在堡外攻打,回众在堡内死守。距金积堡五百里,还有一座高家堡,那高家堡又是白彦虎屯扎的要害,一路还有些小堡,那回众算是节节为营,什么军火粮饷,源源而来,没有缺乏。刘松山从同治八年,打到同治九年,很打些胜仗,无如这金积堡是铜墙铁壁,急切攻打不破。

这日松山挑选了三千个敢死队,亲自出马,叫侄儿锦棠做个后应,大号一吹,已是如龙似虎地杀将过去,逼近土堡,抢搭云梯。哪知马化龙早有准备,土堡上架着六尊大炮,又安排些滚木碎石,手脚是齐的,大兵才上云梯,早被那木石打下。

刘松山只顾勒马督战,不提防一座大炮,对准轰来,可怜一位天武神威的督帅,竟被那炮弹打死。俗说,蛇无头不行,三千个敢死队,也就落荒退后。刘锦棠赶着领兵到来,知道松山已经阵亡,一面忍着痛泪,火速收尸,一面挂起白旗,招呼大众尽命的哀号。一更已过,到了二更,天色昏黑,忙忙的带领三千劲旅,抄过堡后,胡哨了一声,居然蜂拥的冲上土堡。诸位必有一句话要驳诘我,那刘松山惊天动地的,反没有成功,这刘锦棠冷不提防的,反足济事?正如兵书上说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锦棠的心里,早料到马化龙已经得了胜利,这时是防备疏虞,所以当下挂起白旗,叫全营的兵士大声喊哭。这一片哭声,送给马化龙个耳朵旁边,姓马的好不宽心放胆,回众们以为除去劲敌,从此可高枕无忧,哪知乐极悲来,祸从天降,马化龙方同几个回首,正在礼拜堂里念那古兰经,蓦地一片杀声,不知有多少人马,天崩地坍地早围拢过来。好个刘锦棠,一攻破这金积堡,便叫人大吹大擂,四面布散火种,满天的火鸦火鼠,遍地的火龙火马,砰通辟扑的,又是火枪火炮,把些回众打得火光乱进,烧得烂额焦头,自相践踏,尸骸堆积。马化龙忿火攻心,跨了一匹火色龙驹,在这火城中东逃西窜,不料碰着刘锦棠这位火德星君,部下提起火亮个灯球,有人放起火枪,迸出火弹,马化龙惹火烧身,登时跃下火色龙驹,被几个火夫捆了。这时金积堡所有房屋营盘,都被火星请会,轰轰烈烈的烧个不止,等到火息,已是地坍土平。未知刘锦棠捉去马化龙,如何泄恨,且阅后文。第十八回左宗棠命将定回疆 岑毓英相机剿滇众

刘锦棠既已攻破金积堡,放起一把无名大火,烧去房屋不计其数,杀死回众亦不计其数。马化龙溜走不掉,被锦棠活捉过来,带回本营,略略讯问。那马化龙,只是负固不服,锦棠怒极恨极,取出枪杆上刺刀,便恶狠狠挖出马化龙的心肝,血污淋漓的,盛在一只盘子里,跪献在他叔父刘松山的柩前,放声大哭说:“我爷有灵有圣,做侄子的替你报了仇了!”一方面差人向总营左宗棠那里报捷,一方面便移营至金积堡。不消多日,左帅的大令到来,就派刘锦棠做北路督兵统帅,又调总兵宋庆前来助战,务期进攻高家堡,不让白彦虎逃走。这一回算是北路胜利。再讲南路的督兵张曜,他一支兵是由秦州直趋巩昌。大兵才渡渭水,便有一支兵拦截去路,来了两个首领,总戴着蓝帽子,双双握着兵刃,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蓝大顺、二顺弟兄两个。诸位,这大顺二顺不是同张总愚、赖汶光伙合一气的吗?他因张总愚走入死路,赖汶光亦孤掌难鸣,弟兄两个,便跳出重围,由山海关北路溜走,口外路径,很为熟识,抄到陕西董家堡,赶会那董福祥。这时福祥已打听出左宗棠三路进兵,便和大顺、二顺商议说:“我们死守这里,也不是个长计,不如牵缀大兵的南路。能将川局打通,同云南杜文秀、马连升沾连一片,莫讲他三路进兵,便是三十路进兵,也奈何我们不得。我还风闻铁公鸡石达开未死,现在窜迹在川北一带,得他出来帮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大顺、二顺连说:“是极,……我们就由秦州、阶州赶入剑阁,去找那石达开,他的窟穴,我两人还可以捉摸。”福样说:“事不宜迟。”当下集合回众,计有两万之多,由大顺、二顺带领一万,自家又带领一万,星夜进发。

这日赶过乌湖江,这江便是渭水支流。扎营未定,猛见一大队的官兵到来,大顺、二顺争先拦着去路。可惜一万回众,缺乏组织,经不起张曜的精兵,一阵砍瓜切菜,早是大肠套着小肠,一刀一个回子。那大顺、二顺见势头不好,拍马逃走,却被官兵杀了。后面董福祥毕竟有些胆略,一拥上前,彼此互战,却不分个胜败,然而驻扎的营盘,却在个洼下之地。好个张曜,把兵据着高处,暗暗决起渭水,用那水淹七军方法,却好连日阴雨,董福祥驻扎的地面,已是水深没踝,粮饷不济,薪草全无,一万个回众,已嘈嘈杂杂地预备着哗变。福祥见事不妙,心下一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屈膝投降,我瞧那刘六麻子,也不过是个土匪出籍,现在归降清廷,立些战功,倒落得红顶花翎,还赏穿什么黄马褂子。他能投降,我难道不能投降吗?”主意已定,立时递了降书。张曜还恐有诈,叫福祥单身来见。福祥不敢怠慢,骑着一匹马,不用跟随,竟投营请见。俗说,英雄识英雄,好汉结好汉,张曜接见福祥,当即允许禀报左帅,给他大大前程。从此进规巩昌河狄,不费一兵,不折一矢,就由董福祥到处招安,顺顺当当的,也算是南路胜利了。

至于中路的大队,是左宗棠同着刘典,及一班战将,七八万雄兵,节节进攻,节节雕剿。但是一大队中,又分若干支队,那魏光焘、周绍濂、刘端冕是由合水宁州正宁,以进攻环庆;雷正绾、黄鼎,是由董志原泾州,以趋镇原崇信华亭固原;李耀南、李辉武、陶在林又由陇州宝鸡,以进逼秦州。以当日情形而论,名为三路进兵,实则南路张曜,北路刘锦棠,做了两个头敌,所谓中路,不过做着南北两路的后援。此时南路已由张曜收降了董福祥,乘势招安那巩吕河狄的回众;北路已由刘锦棠,攻陷金积堡,活捉了马化龙,剜心祭叔,加之宋庆的生力军,又赶赴前敌,比如全武行的杀戏,一阵紧似一阵,一场奇似一场。

在那同治十一年,左公剿回的全队,已齐集甘肃,那悍酋白彦虎,死据着高家堡,三路大兵合拢过来,任是生龙活虎,怕也插翅难飞。然而白彦虎诡计多端,一方面牵制着官兵,一方面又派了几个急脚鬼的回民,扮着砍柴打猎的村民,溜出嘉峪关,勾结那回王妥明。这妥明力大无穷,部下的回民,很有些飞檐走壁。当时派了两名战将,一个叫做脱云奇,一个叫做哈雷亨,领着三千步卒,穿山过岭,不由正路,竟星夜赶至高家堡。白彦虎得了这起奇兵,益发放开胆子,同官兵厮斗。这时左营里却出了个奇人,这人姓陈,名叫玉英,面貌黑缁缁的,说也奇怪,却是女扮男装,自幼从异人得些剑术,会在百万军中,割取主将首级,几回小试其端,竟能如响斯应,位分已到统领,还带个巴图鲁的职衔。在下顺便交代一句,这姓陈的还有一段艳史。当时安徽省有一位读而未成的姓朱名秀生。其人倒生得眉清目秀,几个小楷,颇看得过去,因为时难年荒,便辗转投营,就在陈统领麾下,充当个书记。这日,陈统领在大帐独坐,忽招呼朱秀生入内,有机密话谈,姓朱的何敢怠慢,当即赶进大帐。此时已是上灯的当儿,陈统领斥退左右,忙笑嘻嘻的瞧着朱秀生说:“我与你是天缘有分。”秀生听了,大大的吃了一吓,暗想:“这主帅莫非爱上我的白脸,把我当作娈童。要晓得我辈读书人物,穷酸有之,要同我干那没魂个事体,我的白净肌肤怎能当得?他孔武有力,我也不能一时失志。”正在无话回答,陈统领笑说:“今晚有得进来,却没得出去,你非在这里同我困觉不可。”姓朱的浑身只是嗦嗦的抖战,拿稳今日要玷污自家清白。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哪里一柄亮灼灼的快刀,早逼向自家的颈项脖子,还亏秀生的身段灵活,脑袋一偏,身子一蹲,不知不觉的对准陈统领胯下一撞,陈统领说声:“好个冒失鬼!撞了老娘……。”这娘字方才脱口,秀生早明白过来,赶紧陪礼不迭。陈统领一笑,便放下快刀,顺手搂抱着秀生,揭开罗帐,同上牙床。这叫做千奇百怪,雄风忽雌,殢雨尤云,涉笔成趣,从此双飞双宿,朝去暮来。外人不知,只疑猜书记生是个断袖的龙阳,断不料统带官是位行云的神女。他两个情虽夫妇,外面还办事如常。这个当儿,高家堡添了一支生力军,那脱云奇、哈雷亨很出些风头,还派着几个飞檐走壁的,施展些暗杀伎俩。这种风声,传到陈玉英耳朵里,赶过来见了左帅,计议那进兵方法。左宗棠说:“我想这高家堡久攻不下,究竟里面埋伏着许多兵马,来助战的脱云奇、哈雷亨,究竟有多大神通,必得个人前去,侦探他的内幕,我们方好着手。”陈玉英不慌不忙地说:“不才正要冒一回险,前去探探他的实在。”左宗棠说:“如得足下前去,我是再放心不过。”陈玉英讨了这个口气,忙告辞回营,当晚换了一身黑衣,结束停当,背插了一口宝刀,这宝刀不是前回威吓朱秀生的那口刀,却是削铁如泥,由异人赠给的。一更已过,她便施展那飞行绝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会工夫,早落在高家堡内,拣那最高的房屋,最大的营盘窜去。巧巧白彦虎同着脱云奇、哈雷亨在大帐议事。白彦虎戴着一顶白帽子,当顶却嵌了一粒明珠;姓脱的、姓哈的,戴的两顶绿帽子,还滚着金边。三个人总是鹰目虬髯,一脸的杀气,帐下些部从,着实不少。其时陈玉英盘据在一棵大树上,暗想:“我且不惊动他们,且在附近营房,放起一把火来,等他们出来救火然后下手不迟。”拿定主意,便在怀里掏出火绳,取些引火物事,在草屋上赶做了手脚,一时火起,还狙伏在树根之下。果不其然,脱云奇、哈雷亨两个争先出帐,白彦虎较为周匝,忙抡取一根铁杖,随后赶来。

单讲陈玉英猜伏在树根之下,一眼觑定两个绿帽回子,便从背后拔出宝刀,飞步上前,喝声:“丢下头来!”脱云奇猛不提防,将头一抬,已是一道寒光过颈,咕咚跌倒,身首异处;哈雷亨转身飞跑,却好同白彦虎撞个满怀。姓白的放过哈雷亨,抡动五尺长一根镔铁大杖,直取玉英,玉英将宝刀向上一迎,一根铁杖,早截作两段。姓白的见来人厉害,斜刺飞跑,陈玉英如何放松,脚尖一起,刀光飞舞的似闪电一般,偏生是李代桃僵,起先哈雷亨同姓白的撞个满怀,这时姓白的又由哈雷亨背后穿过,哈雷亨早似杀猪的蛮喊,陈玉英不免给他一刀。诸位,姓哈的是被杀了,姓白的已窜进大帐,许多回众,一声嘈嚷,当下乒乓噼啪,杀个不休,人众越聚越多,还有些飞檐走壁的,在墙屋上抛砖的抛砖,掷瓦的掷瓦。陈玉英知是不能取胜,宝刀一拨,一纵身已飞行空际,影迹全无。这里厮闹一场,白彦虎攒出头来,检点死伤,除脱哈两人丧命外,又损失了二百多人。当找军师金相印前来计议,姓金的说:“我们这高家堡,万不能保守,其所恃以无恐者,因我们这里内容,不曾被人揭破,现在既四面楚歌,而又来了这暗杀党,怕不一败涂地吗?”白彦虎说:“然则我们作何计较?”金相印说:“那天山南北路,原是我们的势力范围,我们先投回王妥明,然后勾结浩罕阿古柏,以图大举。猛虎入于深山,蛟龙起于大海,这才算万全计划呢!”白彦虎连连点头称是,不消说得,留下一座空堡,竟星夜出关。

不讲白彦虎暗地退兵,单讲陈玉英窜身回营,已是四鼓,略与朱秀生盘桓一会,天明仍换穿袍褂,赴辕谒见左帅,当将杀死两个回众首领,并劫营情形,叙述一番。左宗棠是极口地奖励,忙传张曜、刘锦棠过来说:“兵贵神速,趁着白彦虎惊慌不定,你们可就领兵杀将过去。”二将得令,陈玉英也就一躬回营不提。诸位原晓得高家堡是一座空城,张曜、刘锦棠前去,那是不劳费心,不须用力的,今日得了高家堡,溜走白彦虎,算是甘肃一省回众,全行肃清,就由左宗棠用个红旗报捷。

但是剿回的大功,才告成一半,朝廷不日旨下,又督促左宗棠去剿回疆。

这时是同治十二年,左公已得了协办大学士,统领大队人马,驻扎肃州。当派刘锦棠、宋庆督兵三万,征剿天山北路;张曜、董福祥督兵三万,征剿天山南路。这时陈玉英已怀起孕来,一个肚子,是硕大无朋,当下据情禀报左帅。左宗掌一听,不禁拍案称奇说:“世间竟有这等怪事!一个女子扮着丈夫,居然统领大兵,血战多年不曾露些马脚,上次往探高家堡独来独往,立下奇功。呀!……,那花木兰不能专美于前了。”忙把刘典请来,商议替他具折陈情。转是刘典不肯,说:“这回事出入重大,从好里想,朝廷破格赏功,竟把巾帼须眉,绘图在紫光阁上;从坏里想,还要怪我们军纪不严,如何化钗为弁,竟容她扑朔迷离,不男不女地混入军籍。国家体制要紧,还宜三思为是。”左公一团高兴,被刘典这番议论,早打消了这件公案,然心中总是爱才,当把陈玉英、朱秀生招呼过来,很奖赏一番,就把玉英原带的兵队,交秀生带了,玉英所立的战功,也叙在秀生身上。后来朱秀生竟放了个实缺总兵,但有一层,姓朱的终嫌玉英貌陋,另置姬妾。富贵易妻,岂不令人齿冷吗?

闲话休絮。单讲刘锦棠、宋庆、张曜、董福祥两起大兵,出了嘉峪关,赶到哈密。原来这哈密,是天出南北两路韵总汇,那个回王妥明,却聚集各路的回众,扼守这个要隘。这个当儿,白彦虎同金相印,固然躲藏在回王宫里,便是浩罕的王子阿古柏,也带领了一万个马队。他是四十匹马一连,用铁索锁住,名叫连环拐子马,当初金兀术曾用过一次。但是金兀术的拐子马,全是整队,阿古柏的拐子马,则又夹散夹整。这是什么缘故?他恐怕整队的拐子马,被官兵用法破了,一时掉转不灵,所以用些散行马队,夹杂其中,这也算得布置周密的了。刘锦棠初次同阿古柏接了一仗,前军被拐子马冲动,不无小挫,后来仍用藤牌短刀的方法,砍剁马腿,一马倒地,四十匹马掉转不灵,等到后面马队冲来,刘军又是枪弹齐放,两路剿回,共计有六万大兵,四面夹攻,把个阿古柏困在重围,居然拔刀自刎。这里浩罕的回众失势,那妥明早深沟高垒,死守哈密,不敢出兵。彼此争持了一年,当由董福祥找出两个内线,递进一封密书,劝妥明内附。原来回王妥明,同姓董的很有感情,一来阿古柏已死,也没有个大大臂助;二来白彦虎素来狡猾,妥明又怕养虎成害。而况接济粮饷,筹备军火,为着人家替舅舅报仇,起了野心,这场战祸,反脱卸在自己身上,很不划算,难得姓董的劝他投诚,还有别的好处,心下早是活动。当下瞒着白彦虎,也就密密地答封回书,约于某月某日来降。不消说得,董福祥接了密切答书,自然告知刘锦棠、张曜,赶紧预备。

但是白彦虎寄人篱下,瞧那妥明的神色,不似从前,再一打听,也就得些透切,当与妥明严重交涉,责备他违背宗教,不顾大义,妥明也就把眼睛一翻,彼此口角起来,竟至挥拳。在下原讲妥明力大无穷,略一交手,白彦虎早被妥明捺倒,还幸亏金相印赶跑过来,一面劝解妥明,一面便和白彦虎说:“这里既不可存身,我们还是另想别法,大家好来好散,不应吃着猪肉,自坏教门。”白彦虎说:“这个自然。”,当下检点在逃的兵士,尚有四五千名,于是知会妥明一声,妥明也不相留,竟风驰电掣的去了。白彦虎去后,这妥明就正式地递过降书,刘锦棠便陈营纳降。诸位必有一个疑问,这时围攻哈密的,共是两支军马,何以妥明不降张曜,要降刘锦棠?要晓得姓刘的是北路总帅,宋庆副之,姓张的是南路总帅,董福祥副之,虽然办事不分彼此,照着南北路战线分画,这哈密却在刘锦棠的范围,所以当时就由锦棠开营纳降,用了个报捷文书,飞报左宗棠的总营。这时已是同治末年,光绪初年,不日朝廷来道上谕,除叙功升赏以外,仍饬南北两路火速进兵,务在拿获白彦虎,不令远扬要紧。刘锦棠、张曜得了这个旨意,两下共拨一万人给宋庆,驻扎哈密,以防白彦虎败兵回窜,然后张曜同董福祥率领大兵二万五千,杀往天山南路。什么喀刺沙尔,阿克苏,喀什,噶尔,叶尔羌,许多要城,都是驻所回众,都被张曜和董福祥用兵雕剿,杀的杀,降的降,不在话下。至于刘锦棠却独当一面,率领大兵二万五千,杀往天山北路。这北路却不比南路,全是崇冈峻岭,人烟稀少,那白彦虎同着金相印却遁走在吐鲁番。这吐鲁番当天山之脉,博格多山之阳,地面极高,居民靠着雪水灌田,要算得北路第一重险要。诸位,白彦虎何以领着些在逃回众,扼守这里?原来他又得了一起回兵助力。你道这起回兵,又是从哪里来的,就是浩罕阿古柏的儿子,名叫伯克胡里。因为他父亲战败自杀,登时自立为王,又挑选了一万多悍回,夹杂些马队前来,替父报仇,行至吐鲁番,却好白彦虎出城相迎,便合伙一气,驻扎在吐鲁番。刘锦棠打听白彦虎同伯克胡里混在一起,心里好不快活,暗想:“我这番能够一网打尽,岂不是个盖世奇功吗?”这时部将却有个金顺。此时,锦棠想出一个主张,以为一山两虎,难以力争,当以智取,趁这阿古柏死未多时,儿子柏克胡里新立,人心未曾固结,就同金顺咬个耳朵,叫他如此这般,行些反间。金顺沉吟一会说:“这事一年半载,三月五月,却不可知,大营可就在博格多山驻扎,以高视下,较得地势。”锦棠说:“那个自然。”于是拣择些紧要地段,依山扎营。金顺却改了回装,也用个白布缠头,带了两名心腹,不知不觉,混入城内。

原来回民讲话,总有一种坎里的隐语,金顺打起乡谈,居然混入伯克胡里的大营。伯克胡里便问:“你是从哪里来的?”金顺说:“我是从妥明那里来的,妥明叫我给信与你,这白彦虎奸刁巨猾,劝你不可不防。你知道你父亲,因何身亡,就是姓白的给他苦吃,白彦虎本约定你父亲带领马队,冲打头阵,自家领着步兵,在后接应,哪知你父亲所用的拐子马,被官兵破了,兵困重围,姓白的却拥兵不救。你瞧是心险不心险呀!”伯克胡里听了,不由把眉头一蹙说:“这还了得!”当下金顺又趁势进言说:“那金相印也不是个好人,他瞧你父亲死了,又唆使姓白的占据哈密,赶走妥明,计划已成,偏偏被妥明知道,阴谋败露。我们的回王投降清朝,实在呕气不过,难道是心服情愿的吗?”伯克胡里受了这些霉水,就把金顺留在身边,做他的谋主。合当机会到了,一日白彦虎伺金相印来找伯克胡里,面议军情,金顺做个主谋,便叫伯克胡里在帐后埋伏些刀斧手,只要一声招呼,便齐出动手。布置已定,恰恰白彦虎、金相印一同进了大帐,毕竟伯克胡里怀着鬼胎,神色不对,言语支吾,白彦虎心知有异,说:“这里莫非……。”伯克胡里益发情虚,颤巍巍的咳了一声,壁后早一齐嘈嚷。说时迟,那时快,白彦虎脚下如踏了香油,一滑走了;金相印不曾溜掉,早被些伏兵刀斧齐发,死于非命。这里杀掉金相印,不消一刻,那白彦虎来得灵活,早领着许多回回,同伯克胡里前来火拼。

俗说,一山不容二虎,两只虎厮斗起来,毕竟白彦虎是个主体,伯克胡里是个客体,加之伯克胡里新立为王,人心不附,这场尸山血海的恶战,偏是白彦虎得了胜利。伯克胡里见势头不对,杀出一条血路,竟向西走。未及十里,当前一支兵拦着去路,来将不是别人,就是北路督兵大帅刘锦棠。原说刘锦棠高山扎营,他见城中有了战事,赶着拔队前来,恰恰碰见伯克胡里,一阵冲杀,伯克胡里中弹身亡,所有马步队无心恋战,一起投降。刘锦棠好不得意,这时金顺也赶着回营,金刘彼此见面,趁势招呼大兵,包围着吐鲁番一座孤城。可怜白彦虎孤掌难鸣,又死守了两三个月,看看军饷告尽,枪弹将完,只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诸位,白彦虎走是走了,计点在逃兵将,不过二三千人。姓白的没命地溜走,姓刘的姓金的没命追赶,沿路人烟稀少,村镇全无,仿佛是鹰驱狡兔,犬逐妖狐,直赶到伊犁河边。白彦虎想渡过此河,逃入俄境,无如荒凉野水,舟只不通,正想伐木编排,后面大兵已到,白彦虎急得没法,只好学那张总愚的办法,把马一拎,加上一鞭,一个咕咚,连人带马跳入伊犁河,不知下落。这里白彦虎投水,刘锦棠却远远瞧见,令旗一挥,大兵一拥前来,忙着打捞尸首,哪知河流湍急,那个白彦虎,已是无影无踪。大兵在伊犁驻扎,赶用个红旗报捷,飞报左营。左宗棠得了这个捷音,便将天山南北路剿回得胜情形,一起叙了一个奏折,从此把天山南北路改做一个大大省分,叫做新疆,暂用刘锦棠做了新疆巡抚,并晋封男爵,左宗棠晋封一等恪靖侯。

作书的原讲新疆回民,同滇黔回民起义,先后发生,如今叙过这边,不得不掉转笔锋,又要补叙西南的战事了。讲那西南的回众,与陕甘的回众,似一而二,若论太平军回众,横竖要算一家,云南的马连升,同甘肃的马化龙,果否同族,却不得而知。但云南坏事,是坏在巡抚徐之铭手里。记得同治年间,大理府有个回民,叫做杜文秀,这杜文秀因着太平军失败,他颇忿忿不平,手下原结些死党,同曲靖的马连升,本勾结一气。

马连升同蓝大顺、蓝二顺本有点姻亲瓜葛,二蓝由太平军窜入捻军,不时同连升还通些消息,后来二蓝在秦州战死,马连升得着凶耗,便来同杜文秀会议。原来杜文秀蓄谋已久,内结巡抚标下一班兵弁,外结贵州一起苗瑶,声势非常浩大。有人给信巡抚徐之铭,厕知姓徐的庸懦无能,加着自家标下,全得了姓杜的运动,再着面前力保无事。之铭信以为实,养虎成害,及至马连升来会杜文秀,约日起事,一张纸包不住火,外面早沸沸扬扬。其时云贵总督叫做潘铎,得了这种消息,赶紧来会徐之铭,商议防范的方法。哪知才从抚署会话出来,就有二三百号回众,从照壁墙后面,一拥而上,可怜潘制台坐在绿呢大轿内,硬被些回众拖下,用刀劗剁。之铭得了这种信息,急得跳脚,转是藩司岑毓英说:“事已如此,本司久有所闻,这杜文秀同马连升暗中招兵买马,内里贿通抚台这边标下,外面还勾结贵州苗瑶,这场祸事,却不减金田村的洪秀全杨秀清。那洪杨的乱子,国家用兵十数年,劳师糜饷,不计其数,不得个曾文正,手下用着一班经天纬地的人才,也不能够平复。可惜现在李鸿章坐镇北洋,左宗棠往陕甘剿回,那里陕甘回众未平,这里南方回子,又出头作乱,怕不是一气呵成吗?依本司愚见,一面告急到京,请赶派督兵大臣,一面调动在滇各营,严密防守。”之铭说:“本院这时方寸已乱,一切就烦贵司办理。”

好个岑毓英,当下并不推辞,用手拍着胸脯,忙说:“在我。”诸位,这岑毓英有何经验,有何把握?要晓得姓岑的,本是广西泗城府西林县一个秀才,由咸同间投军剿贼,屡立战功,于云南情形极熟,在前曾招安红岩的回民马鸿先、马良玉,以功叙升做瀓江府,不次升迁到藩司。现在个回军马如龙,同马连升算是同族弟兄,他们的一些来踪去迹、秘密巢穴,早有人侦探得清清楚楚,从如龙那里赶回报告,所以岑毓英对于滇军,很有些把握。但这时火眉毛,祸发在即,未知处置如何,下回便见分晓。第十九回平大理重用杨玉科 殉惠陵剧怜吴可读

岑毓英因在滇多年,故熟习滇事,且以军功发籍,故于战阵攻守,都得些神出鬼没。他知大理的杜文秀,系倚仗马连升做个靠背。马连升驻扎曲靖,那地方却是云南要隘,四面皆山,车洪江贯于西北,南盘江注于东南,部下回民有二三万人之多,而以马姓为大宗,其中大名鼎鼎出色的人员,却推马如龙。这如龙虽然是个回民,却还有点侠气。记得毓英做澄江知府的当儿,马如龙犯法被捕,别的回子,总定罪砍头,独马如龙性情亢爽,气宇不凡,当时毓英便开豁他,所以如龙同岑公有特别感情。此时徐之铭委托毓英独当一面去办理,毓英便亲笔写了一封恳切的书信,叫他前来投效。如龙得信,欲待不来,又辜负岑公的盛意;欲只身归顺,又不能拒绝那族兄连升,左右为难。经不起岑毓英第二封书信又到,并把功牌奖札保用游击的职衔,一起寄去,如龙情无可却,随即赶至省城,面见毓英。

这毓英笼络人才的手段,要算独一无二。这时潘铎身亡,云贵总督,就换了劳崇光,原任云南巡抚徐之铭,因溺职拿问,当又换了贾洪诏,但是姓贾的与劳制军不和,后来又换个刘岳昭,总之一督一抚,不过算云南的摆式,其实督兵的责任,剿回的全权,总在这岑毓英身上。好个岑毓英,任劳任怨,调度有方,用着马如龙做个心腹,不上一年,竟攻破曲靖,那马连升逃往贵州,又与苗民陶新春、陶三春、大红袍混合一气。苗众的巢穴,叫个猪拱箐,地势是万山险恶,急切难破。偏生一时有一时的人才,那剿太平军的战功,当推鲍超等一;剿捻军的战功,当推刘铭传第一;剿新疆回众的战功,当推刘锦棠第一;如今滇黔的战事,大小数十战,猛如狮虎,捷如猱猿,又要算岑公的部将杨玉科了。

那姓杨的却是云南丽江人,瘴雾蛮烟,自幼领受,箐崖藤峡,随地扳援,练就铁骨铜筋,生成豹头环眼。岑公征曲靖的当儿,玉科争先陷阵,已由目兵保举到都司,这一回攻打猪拱箐,姓杨的却难从陡壁悬崖,缒引着二三百名精健壮汉,从猪拱箐背后抄来。兵法说得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班回苗,方负嵎自喜,哪知飞将军从天而下,陶新春、三春相顾失色,马连升亦惊惶不定,独有大红袍找着两口钢刀,上前抵敌。这时杨玉科有进无退,左手持的蛇矛,右手握的长刀,奋起神威,同大红袍战不了三合,已一矛结果大红袍的性命。那马连升、陶新春、三春,瞧着大红袍失势,三个人早一起上前,还有些苗兵回兵,呐喊助力,不消说得,上来的二三百名精健壮汉,分头去厮杀一班苗兵回兵。杨玉科以一人力战三将,一枝蛇矛,一口长刀,飞舞起来,仿佛似生龙活虎。那马连升左腿带伤,先自跑了;陶新春见势头不对,也就跳出圈子;独有陶三春仗着有些蛮力,使动一根镔铁大棍,七横八竖地乱打,这没有解数的家伙,岂是杨玉尹的对手,战到七八个回合,陶三春手中大棍,略松一松,又被玉科的长刀砍来,躲闪不及,陶三春也就身首异处。姓杨的得了这场战胜,同来的二三百名壮汉,无不以一当百,呼声动天,逢人便杀,不问是苗是回,总送入鬼门关那条去路。说也奇怪,这猪拱箐上本有二三万个回众,不消片刻,杀得人影全无,你道是什么缘故,原来陶新春同着马连升,已带领些战败回众,逃窜下山,径奔那海马姑去了。

不谈回众远扬,单讲杨玉科在猪拱箐,把回众囤积的粮草,并存储的财帛,一概搜括过来,然后轰轰烈烈,放着一把火,把一座山寨,烧得地坍土平,这才率众下山,却好岑营大队人马,也就到了。玉科见着岑毓英、马如龙,忙将上项事情细述一遍,毓英不由得将大拇指一翘说:“云阶,你是第一等好汉。”这时马如龙却有些没趣,大凡争胜的心,不拘何人,总是有的,忙说:“猪拱箐固然险恶,然而比之海马姑,还算不得。那海马姑有座红岩山,高峰插天,下临南盘江,江水急流,行人上去,只有一线鸟道,如果有人扼守着山口,任是干军万马,插翅难飞。今日云阶攻破猪拱箐,便算战功第一,如其攻破海马姑,岂不是还在第一之上吗?”杨玉科正在自鸣得意,不料马如龙冷言淡语,早激动他的英雄性气,也就冷笑着说:“战功第一不第一,那倒不甚轻重,但那海马姑并不是海外仙山,天上灵境,有一条路,总有一个人走,我这次倒要试试我个腿劲。”毓英忙说:“支阶,你可不必赌气,我们还要相机而行。我想这次进攻海马姑,却用着马如龙在山前诱战,你仍抄出红岩尖的后面,惟恐合掌文章,怕敌人有了准备。”玉科沉吟一会说:“那敌人准备一定有的,但他有他的关门计,我有我的跳墙法,待到临时,不才自有理会。”

当下计议已定,毓英便派马如龙带领一万大兵,从海马姑迸发,离山十里,放炮安营。马连升同陶新春据守海马姑,却与苗民首领张项七伙合一气,那张项七对着马连升说:“现在督兵的马如龙,不是你弟兄吗,你何不前去把他勾结得来,一者做我们的臂助,二者解散大营的团体,这种计划,行是不行?”连升连连摇头,说了几个不行:“如今他已入了大教,同我便成敌国,我固不想找他,他也休想诱我。”正说之间,山下的苗兵,早拾得一枝箭,箭头上还扎着一封书信,跑来递给连升。连升拆开一瞧,哈哈地笑了两声,忙转递与张项七。陶新春趁势也赶过来,同阅这信。原来不是别话,便是马如龙来招致连升,劝其早早投降,不失提镇的位置。张项七同陶新春齐声笑说:“恭喜!马兄有了这大大机遇了。”马连升登时把眼睛一翻,急着赌咒说:“我要睬他,我便是猪狗养的!”张项七、陶新春也就作急说:“我们一伙儿,不过开个玩笑,马兄倒认起真来。”连升再狡猾不过,忙说:“这如龙既来诱我,我们何不前去赚他。”张陶二位忙问计将安出,连升说:“由我前去诈降,你俩可领着大兵,我好在那里里应外合。”张陶齐齐拍掌说:“这是再好不过。”三人计划已定,连升赶写一封诈降书信,也扎在箭头上射将过去。

俗说此奸彼诈,这连升约降,固藏着阴谋,那如龙劝降,亦未尝不怀有诡计。到得第三天,马连升骑匹马,带领三四十个健壮,暗暗怀着利器,赶去见着如龙。如龙瞧连升到了,装出那握手欢迎、亲亲热热的样子,当下取出功牌奖札,留他在营歇宿,其实派人软禁住他。到得二更天气,忽然营外一声胡哨,张项七同陶新春厮杀过来,如龙原有着准备,彼此乒乒乓乓,噼噼啪啪,打个不止。打了一个更次,彼此没有个胜负,忽然红岩尖上,发出一道火光,一片山崩地裂的声音,好不害怕。奇了,这种怪现象,恶声浪,是从哪里来的?原来在日间连升诈降的当儿,杨玉科已做了手脚,预备几只小船,装载二百名壮士,多携带绳索长钉,趁流水划到红岸山脚下。时已傍晚,那陡壁悬崖,离寓披披的枯藤倒挂,好个杨玉科,捷如猿猴,首先爬藤上去,带着许多绳索,一节一节的仿佛挂着云梯,山有多高,这云梯便有多长。天气是黑魆魆的,加着枯藤断葛,棘刺很多,大家带些火亮,灵活的,一步套一步,已升入云端,手脚稍松的,早一个咕咚,跌入水晶宫里,游流的不知去向。

除玉科以外,共计是二百名壮士,及爬上山尖,滚跌的已不知多少。好在山顶上的回众住地,多半没人在内,因为张项七、陶新春下山厮杀,所以海马姑的部众,十去八九。人生在世,总要得个福运,比如福运不透,中途便出了岔枝,时来运来,那就化险为夷,变祸为福,今夜杨玉科冒险登峰,毫无阻隔,岂非是福星照命吗?所以征滇的战功,始终推他第一。

话休絮聒,杨玉科上得红岩尖,略定喘息,计点人数,却剩了一百二十多人。时已三鼓,登时一声呐喊,放火的放火,开刀的开刀,山顶上总有点留守,也经不起这一阵厮杀,有的被他裹胁了,一起冲下山来。这时张项七、陶新春无家可入,无路可归,前面是马如龙奋起神威,鼓打得通通的,号吹得呜呜的,枪弹击射,好似飞蝗;后面杨玉科由半空中起个霹雳,这一场两路夹攻,又在黑夜之中,真算得翻江倒海,地坍天崩。

可怜一个陶新春,凑手不及,被杨玉科盖顶一刀,身子一闪,跌下马来,活活地被玉科擒捉过去。张项七见势头不对,只好领着人众,齐喊愿降。马如龙听着回众投降,忙令张项七解甲卸装,然后同杨玉科会合一起,收拾兵队回营,急忙升帐。叫人绑缚马连升过来严讯。到底马连升是个硬汉,他瞧着事机败露,早拔出佩刀,自刎送命。三个部众首领,算是自刎的刎了,被捉的捉了,生降的降了。捷报到了大营,岑毓英好不欢喜,连夜做了奏折,将克复猪拱箐及大破海马姑一总叙了,自然是推杨玉科战功第一,马如龙次之,其余出力的人员,也便夹叙在内。不消一两个月,朝廷复旨已到,实授岑毓英做云贵总督,杨玉平、马如龙升任总兵,一律赏穿黄马褂。

这次嘉奖,杨马两位很为得劲,所有云贵叛回叛苗,闻着岑毓英的威名,无不望风归附。独有大理的杜文秀,仗着手下有两名骁将,一个叫做杨荣,一个叫做蔡廷栋,还勾结腾越总镇苏开先,拥兵约有十万。姓杜的死到临头,还不知觉,还自称云南王,在大理府起盖了宫殿,称孤道寡。日前听说猪拱箐失利,陶三春、大红袍被杀,还不介意,后来听说海马姑又是失守,马连升、张项七、陶新春均不知下落,才大大的吃惊,说:“这海马姑称做铁桶江山,如何也会被敌人占了?不好,我这云南王还做不成,大理的城池还保不住呢?”转是杨荣、蔡廷栋齐说:“我王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岑毓英是不曾杀到这里,如果他有胆子前来,任是三头六臂的杨玉科,铜筋铁骨的马如龙,哼哼,有了我们两个,怕的是要杀得他片甲不回呢。”文秀说:“我也知道这大理是云南的险要,右倚点苍,左环洱海。现在洱海里面,已练着水师,点苍山一带已一处处扎着营盘,我个意思是要烦杨卿督率水路兵丁,蔡卿督率陆路人马,我自家扼守这坚城,三方面结为犄角之势,为计划对是不对?”杨蔡两个齐说:“我们就是如此办法。”当下文秀就加封杨荣做洱王,蔡廷栋做苍王,亲赐尚方宝剑,分头向水陆路督军不提。

原来杜文秀也是个烟色之徒,性喜抽两口鸦片,后宫妇女,着实不少。娶妻马氏,算是马连升的族妹,生下三个儿子,还未成人。文秀既是称王,那妻子自是王妃,儿子自是王子了。

最宠爱的一个回女,叫做杨阿鸾,一个苗女,叫做苗凤妹,终日价颠鸾倒凤,屋里称孤,同那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困守金陵,也差仿不多。那洪秀全是酒色淘融,英雄气短,这杜文秀又是烟色两亏,消磨日月,试问这种人还能够成得正果吗!这日正在后宫,同杨阿鸾、苗凤妹纠缠,猛然的有个戈什哈过来说:“王……爷,不好了!”文秀忙问何事,答说:“那……岑大帅已是杀来了!”文秀急得没法,只得连抽几口鸦片,烟瘾过足,忙走至银銮殿点兵调将,派两个活舅子,一叫杨金,一叫苗旺,各带五千令飞虎兵,做杨荣、蔡廷栋的策应,自家又卸去王服,换了戎装,戴一顶九道金边、回回进宝的高帽子,骑一匹桃花骏马,出外巡城。

不谈杜文秀分别点兵。布置已定,单讲这岑毓英领了大队的人马,仍用杨玉科、马如龙做着左右先锋。那马如龙进攻东路,沿着洱海,却遇洱王杨荣拦阻进行,彼此开战,一时未分胜负;杨玉科进攻西路,却好苍王蔡廷栋,从点苍山杀下,两阵对圆,彼此乒乓噼啪,先放过一起枪弹,枪弹之后。杨玉科早领着马队冲去。讲到打仗一层,全凭着胆泼,全凭着气壮,姓杨的仿佛生龙,骑匹快马,又好似活虎,后面随着扳藤附葛的一班壮士,又是矫若猿猴,登高山如履平地。这一起冲杀,把那点苍山一节一节的营盘,直踹得稀糊烂,蔡廷栋在前没命地狂奔,杨玉科在后没命地追赶,看看逼近,却好转过山弯,来了苗旺支救兵,这活舅子不知高低,抡起一柄大砍刀,劈面砍来,玉科眼尖手快,右手用刀格开,左手斜刺着一枝蛇矛,苗旺哪里躲闪得及,一矛早刺落马下,五千个飞虎兵相顾错愕。

好个杨玉科高声嚷说:“汝等快快投降,免其一死。”大家一声呐喊,一个个早跪地求降。这时玉科部下的兵队,已黑压压地到来,玉科忙派二三十个壮士,押着新降的兵在前冲打头阵,自家仍领着马步全队,一路直向大理进发。

单讲蔡廷栋得着苗旺,挡了一阵,自家却飞也似地跑进城门,一头撞着杜文秀,说:“不好!那……杨玉科已是到跟前了。我们且闭紧城门,快快安设着地雷火炮!”诸位,这地雷火炮,是西洋防守的利器,如何云南这里,倒会得风气之先呢?

要晓得回民用的地雷,也不过空棺满装着火药,安个导线,等得敌军将近,燃放起来,便炸裂得山摇地动,要讲这种物事,也是背城一战,厉害不过。说时迟,那时快,当着城门冲衢,已埋放着大大的地雷。

不提这里布置已定,单讲杨玉科的大队,已逼近城门,原派押队的二三十个壮士,奋着猛力,石块齐施,偏偏两扇城门,被一班壮士撞开,外边人一拥而进,才至夹城,那地雷猛然发作。这一种大声,比霹雳要加上百倍,靠拢在十丈以内,早已被砖石打得粉骨碎身,倘是在夹城之中,还有个不轰为肉酱的吗?诸位必疑猜杨玉科已卷入浩劫,尸骨无踪了,要晓得玉科在杀掉苗旺的时会,早已把新降的飞虎兵,派在头队,由二三十个壮士冲锋,此时炸死的全是飞虎兵及那冲门的壮士。一大段的城墙,及一座城门楼子,已是崩倒,凸凹得如乱山一般。

玉科再猛勇不过,跳下坐骑,把手一招,竟率领些将弁兵士,冲杀进去。记得这年是光绪元年九月,大理城破,蔡廷栋还领着些回兵,同玉科巷战。这一场恶杀,尸首是堆积如山,鲜血汩汩的成河。蔡廷栋力竭声嘶,知斗不过,开了东门溜走;那杜文秀跑入内宫,找到一个鸦片烟盒子,咕嘟嘟……吃了几口,已是肠腹迸裂,登时送命这里文秀服毒自尽,那里玉科已带领大兵,扑入回宫,见一个捆一个,见一双绑一双,什么王妃马氏,王子杜琦、杜琮、杜琉和那杨阿鸾、苗凤妹,都用绳索捆扎。不消半日。岑毓英的大队人马,已威威武武地入城,一面出榜安民,飞章报捷,休兵三日,毓英又向玉科说:“我们大兵是从西路杀入的,那东路战事,不知如何,还得你去会剿才好。”杨玉科不敢怠慢,当下又点齐队伍,杀奔东路。

原来洱王杨荣,同那活舅子杨金,并力抵挡马如龙,不能取胜,却好蔡廷栋又从城里窜来,二杨得了臂助,回兵颇增长精神,一日数战,如龙只好后却。大凡打仗的事体,是得步进步,如龙正在招架不来,却好杨玉科的援兵已到。姓杨的先声夺人,回兵中瞧见他的旗,早已心惊胆落,未及交锋,蔡廷栋早落荒逃走。姓蔡的走了,杨荣接着奔逃,只有杨金凑手不及,却被马如龙一刀杀了。此时如龙玉科合兵一起,先把洱海些水师招降过来,二人整队入城,谒见岑帅。毓英说:“现在滇黔用兵,可算大功告成,惟有一个杨荣,一个蔡廷栋,刻下逃走,恐防仍有后患。”杨玉科忙说:“料这两个贼囚,不过是逃往腾城,同那苏开先混合一起,事不宜迟,还是由我带兵去剿灭这股余匪。”毓英笑说:“这事却非你不可。”当下玉科又点齐二万人马,在那从征猪拱箐、海马姑一班壮士中,选了丁槐做个先锋,徐联魁、刘映丰做个左右翼,一路浩浩荡蔼,开往腾越。

讲这战阵的事情,无非是攻城陷垒,斩将搴旗,前几回的战功,都算奇中出奇,经在下声叙得淋漓尽致。这次腾越之役,彼此交锋,却由丁槐阵斩了苏开先,徐联魁、刘映丰包抄着,杨荣、蔡廷栋两个首领,见势头不对,也就下马请降。玉科既克复了腾越,一面布告安民,一面用个红旗报捷,飞报岑帅。

这个时候,已是光绪二年的四月,毓英因这回苗起事一律肃清,这才洋洋洒洒叙了个大功告成的折子,所有克复猪拱箐、海马姑、大理、腾越,一概战功,都推着杨玉科第一,其次才数到马如龙,再次才到丁槐、徐联魁、刘映丰。不日朝廷旨下,加岑毓英为太子少保,世袭一等轻车都尉,杨玉科升任提督,也世袭一等轻车都尉,马如龙以下,叙功晋秩有差;回民首领杜文秀家小,一律枭首示众,事前投降的回众,暂免刑诛。

诸位,清朝的政局,到得光绪初年,才算是外患平靖,残破河山,居然规复,飘摇风雨,幸免危亡。然而剥极则复生,泰交则否至,自古无外患必有内忧,好容易太平军荡平,捻军荡平,陕甘回民、滇黔回民起事,又同时荡平,什么曾国藩呀,李鸿章呀,左宗棠呀,岑毓英呀,不过替爱新觉罗,做一辈子走狗,造就出个女主专制的朝局罢了。现在是外魔消除,在下又要讲到内魔的势力逐渐膨胀。内魔的主脑,是那拉氏,只因要发展她的魔力,连亲生个皇帝儿子,都视同陌路,自家的媳妇,都逼上死路,眼前抱个光绪帝,也不过是假亲假热,做她垂帘的幌子。这种狐埋狐搰哪能瞒得过天下臣民?但是世界的人,巧滑的多,憨直的少,外官混着些功名,内官贪着些富贵,便是见解得到,也就寒蝉仗马,结舌不言。偏偏有个呆头肉脑的穷御史,姓吴,名叫可读,他想起同治帝无后,现今光绪帝以偏支入继大统,将来光绪帝子以传子,孙以传孙,反把个中兴令主,血统中断,思了又思,想了又想,竟引经据典的,做了一大篇为同治帝争继皇储的折子。他并不递入朝堂,拿定主张,买了一口薄皮棺材,抬到马伸桥旁边一座山神庙。这庙靠近同治帝的惠陵,庙中有个周姓道士,见吴可读这般作怪,急忙拦阻,哪知他已吞下生烟,衣冠穿得整齐,一霎已眼闭脚直。

道士慌了,当即鸣保报官,地方官前来相验,搜出身旁一封遗折,打开一看,是一篇惊神泣鬼的文章,何敢怠慢,因他是位现任御史,当即谒见都宪。什么叫做都宪?就是左都御史罢了。

那左都御史宝鋆,因吴可读死得可怜,便把这遗折递到军机处。

这军机处来的奏折,两宫都要过目的,那慈安见了,不无涕泪交流,想起当日会议,原要过继溥伦,做同治帝的皇嗣,无如慈禧不肯,现在公理所在,这吴御史倒是敢作敢言的忠臣呢。

慈禧的思想,不无透过一层,她以为吴可读说受了恭王指使,即非恭王指使,必然也是载淇一党:“哼哼,这些玩意,何能瞒我!姓吴的今日是死了,如若活着,不给他充发黑龙江,也不能算我的手段!”继而一想:“我且不即声张,且将他的折子,交与廷臣会议,探一探大家心里,考一考满汉人才。”诸位,要晓得这些作为,总是慈禧的惯技。其时朝臣,油滑的一派,总是含糊其词,独有宝廷、张之洞,依着可读的意思,透切发明。慈禧暗骂:“这两个腐儒,也会同我掉弄笔墨!”忙切切实实下道懿旨:

前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原以将来继续有人,可慰天下臣民之望,第我朝圣圣相承,皆未明定储位,彝训昭垂,允宜万世遵守,是以前降谕旨,未将继统一节宣示,具有深意。吴可读所请颁定大统之归,实与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将来诞生皇子,自能慎选元良,继承统绪,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宪,示天下以无私,皇帝自必能善体此意也。

慈禧这道懿旨一下,会议些臣工,也没有甚班驳,那死鬼吴可读,白白地葬送了一条性命,遗言埋棺在惠陵左右,自是照办。但是他今日这个折子,不曾发生效力,到得二十年后,却还有大大影响,这且不表。

单讲慈禧发付了这一回事,却早猜疑到恭王身上,因猜疑恭王,又很不开味慈安。偏偏光绪帝畏惧慈禧之严,而乐于慈安之宽,起初慈禧带他在身边,只是愁苦,百般哄骗,总不开味,后来慈安抱去,有玩有笑,倒还母子相依,因此慈禧又忌慈安,日日同李莲英计划,总想拔去眼钉,好让她一手遮天,演唱那金轮则天的戏句。这时荣禄同李莲英,已结为死党,什么慧妃懿妃,是慈禧喜悦的,总联络一气,哥哥姊姊,分外投情,不女不男,暗中偷摸。慈禧是明知故昧,一来风花雪月,聊以娱情,二来舞唱哼歌,本为惯技,说不尽风流艳史,谈不完宫禁私情。春去春来,莺莺燕燕,花开花落,雨雨云云,人羡慕荣仲华玉叶金枝,好一位皇亲国戚!在下还妒忌他偷尝禁脔,享不尽艳福温柔!合当有事,这时荣禄午后进宫,恰恰老佛爷躺在炕床打盹,左右站着李莲英和那懿妃。只见莲英望懿妃挤一挤眼,低低说声:“你瞧外面谁来!”懿妃再轻狂不过,忙将身子一扭,一眼瞧见荣禄,不由得笑靥微开;手里拿条洒花汗巾子,将一张樱桃小口抿住,两只高底鞋子下,仿佛滑滑地踏了香油,赶出内间,同荣禄打个照面。不料老佛爷咳嗽起来,岂不是天不做美吗?第二十回顽雨痴云深宫败露 灵丹妙药毒水流传

那懿妃正待出房来会荣禄,不料老佛爷在炕上,咳嗽起来,心底着慌,忙转过身子,捏手捏脚地赶至炕前。原来慈禧并不曾睡醒,不过梦中痰糊,咳嗽一声,那李莲英摇一摇手说:“咱在这里,你可去去就来。”懿妃得这句话,才放心大胆地出去。荣禄笑嘻嘻地伸手握着懿妃的手,低低叫声:“卿卿,咱们还在那间屋子里坐坐何如?”懿妃并不则声,只是连连点头,随着荣仲华走入旁厢的屋里,忙忙将窗椎子放下。里边陈设齐整,也设了一座炕床,桌椅物件,都是海梅安着螺钿,精致异常。诸位,那一男一女,混入一间屋子,请问有什么事干?

这时又是秋凉天气,龙须八尺,锦褥一方,鸳枕横排,罗帷低严,有时是笑言格格,有时是娇喘微微。正在侬情欢洽,郎意温存,不提防窗格里透进一道跟光,窗纱上闪着一个人影。荣禄还疑猜李莲英跟来,偷眼瞧他俩动静,到底懿妃眼快,瞧出是个女人家影子。原来一带窗扇有玻璃的,用窗帷遮住,没玻璃的,却糊着透亮的碧纱。诸位想想,这薄如蝉翼的碧纱,通光照亮,里面戏句,全被外面瞧破。要是懿妃灵活的,最好不提不问,扬扬的咳嗽一声,或者外面的人站不住脚,也就知趣走了,偏偏她一点才情没有,嘴里不由地嚷着:“是谁?”这一句话方才出口,外面的人也就高声答应说:“是我。我是从东太后那边来的。”懿妃当时一听,不由得心头小鹿撞个不停,那荣禄浑身也是寒毛站班。这事从哪里说起,早不来,迟不来,偏是峡雨才收,朵云忽隆,听这声音,分明是东宫那边七格格了。

前书不叙明七格格是慈安的侄女吗,这日因奉着慈安懿旨,有一件紧要事体,来同慈禧商量,进得宫来,早有宫监说明:“老佛爷正在打盹,你且停歇再来。”,七格格一想,如果其赶回东宫,来往道子甚长,慈安又急等回话,不如找间屋子坐坐。向来东西旁厢,是宫禁女眷歇息之所,她因见这间屋窗帷放着,里面必然有人,立足窗外,听出些男女声音,很为诧异,隔着碧纱窗格一瞧,瞧出唐伯虎、仇十洲活画的春宫秘戏,不由得饱读一番,不忍释手。这里读着,哪知惊动了画里鸳鸯,图中鹣鲽,那懿妃嚷着,她便应着,这叫做无心捉奸,比着水浒上武松、石秀,还来得凑巧。冤家路窄,无可回旋,七格格得了这种把鼻,忙微微地冷笑说:“现在宫禁里糟了,青天白日,竟出些牛鬼蛇神。”因指着两个宫监说:“皇上家给俸你们,难道是替不男不女的巡更吗?”可怜荣禄、懿妃在屋子里听着,也不敢出来认话。却好慧妃从外面进来,瞧出情形,忙忙拿话支开,劝其不必认真。七格格冷笑说:“天下事可不认真,这宫禁里藏着男人,再不认真,什么忘八杂种,一淘儿都要进来了,那还成个体统吗!”这里七格格发话,里面老佛爷已一觉睡醒,忙问是谁在外胡叫,李莲英赶着出来,晓得荣禄、懿妃两个事情破露,忙说:“谁在这里大惊小叫,有话到老佛爷面前再讲!”又指着两个宫监说:“你们这些吃熟饭,不管事的东西,停歇瞧我给你们一顿皮鞭。”说着说着,转身进内。七格格此时不再多言,忙跟着李莲英来见慈禧,当将慈安派她前来酌意思,及所商要件,先行讲明,然后便提到荣禄同懿妃厮混一起。慈禧不待讲完,故作惊讶说:“这事奇了,这宫禁之中,何容男女混杂!”忙招呼李莲英说:“你快替我把两个不要面孔的东西传来!”不消一刻,荣禄同懿妃到了,两下跪在地下,只是碰头。慈禧故意喝说:“你俩在一起,究竟有甚勾当?”懿妃只是泣哭,转是荣禄硬着胆子,忙说:“奴才是因有要事,面见太后,只因太后困觉,一时未敢惊动,故尔找间屋子歇息,不料那屋内已有懿妃坐着,奴才便唐突了些,这个……”慈禧忙抢着说:“这个尊卑不分,男女无别,那还成个体统吗,你虽是我的内侄,我却不能容忍。左右,还不替我叉他出去!”宫监一声答应,仍是用从前叉那金俊生办法,把荣禄衣翎辫发一揪,推推搡搡的,早已叉出宫门。慈禧见荣禄走了,忙指懿妃说:“非是我同你作对,今日是冤家路窄,你要洗你干净身子,还该求求七格格,替你在东太后那边讲些好话。”这时慧妃早随着进来,站立一旁,忙笑向七格格说:“姐姐,自古讲的好,得罢手肘须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看金刚看佛面,咱们面子小,千万总看老佛爷个金面罢了。”当下七格格无话可答,只得剪断岔枝说:“东太后本意叫妹子到这边问话的,如今既得了老佛爷懿旨,这时是不能耽搁的了。”说罢便向慈禧告辞,慈禧也就客客气气地站起身来,忙招呼慧妃相送出宫。

这里慈禧同慧妃曲尽殷勤,原指望一天云雨,从此消散,哪知七格格是不能容忍的,一者东西两宫,已成水火,两边搬是搬非,在所不免,难得今日得了这种真凭确据,岂有不传做笑谈的?二者七格格也是个寡居,大凡守节的人,对于不贞的妇女,痛恨刺骨,而况孝哲后一条性命,是慈禧活活坑送的。

这懿妃是慈禧的心腹,荣禄又是慈禧至亲,在七格格心里,以为捺倒荣禄、懿妃,便丢了慈禧的架子,便可替孝哲后挣一分气,报一点不平,所以回到东宫,见着慈安,交代过正文,便将那些尴尬的话,一五一十说了。慈安只是摇头咂嘴地说:“该死!丑杀!”也不提着办法。七格格说:“为今之计,咱们且去同恭亲王计议。”慈安说声:“也好。”当下七格格更不转致,便赶紧坐乘轿子,去会恭亲王。却好昌寿公主也在恭邸,两人先谈笑一会,然后同见恭王,把来意备细讲了一遍。恭王冷笑说:“我早知那混浊宫闱,不男不女的做些勾当,什么戏班子,串出串进,已尽不成话说。如今既有这种真凭实据,那一双狗男女,忘八无耻,我是容他不得!”当时招呼个心腹内—监,叫他赶请师傅翁同和过来。诸位,这恭王何以独请翁同和,其中却有个缘故。原来光绪帝有两位师傅,一是孙毓汶,一是翁同和。但姓孙的与李鸿藻一党,这党内却罗致许多人物,什么潘祖荫呀,张之洞呀,张佩纶呀,黄体芳呀,陈宝琛呀,刘恩溥呀,邓承修呀,王先谦呀,还有个宗室宝廷,推李鸿藻做个党首,其名叫做清流党。这清流党议论风生,专门地指疵摘瑕,闻风即雨,一点点事体,闹得翻空楼阁,平地波澜,仗着李鸿藻是慈禧的红人,慈禧对于这班清流党,也就言听计从,沽名钓誉。其实那一班人,所争执的,所弹劾的,都是些细微末节,试问对于立储问题,对于宫闱浊乱,阉宦弄权,这种绝大关节,有谁提及?姓翁的是位状元宰相,学问是好的,不过少些经济,然与孙毓汶意见不投,从系统上分别,孙毓汶附和李鸿藻,却是慈禧一党,翁同和联合恭亲王,却是慈安一党。

这日恭王请同和过来,把七格格在慈禧宫内所见所闻,略述一遍。姓翁的叹了一口气说:“这还了得!这种宫廷淫浊,国史贻羞,我再不言,还有谁人敢言吗?”当下就在恭王邸内,取出纸张,提起笔来,切切实实起了折稿,递给恭王瞧了。恭王连称“用得……。”翁同和就辞别回家,当晚缮好,趁着早朝,递入军机。不必交代。这里七格格赶着回宫,面复慈安,静候外间动静,到了第二日,翁同和的折子果然入内,但姓翁的也是位军机领袖,自家递的折子,例应回避。李鸿藻打开一看,吓得舌头伸出来,缩不进去,欲待退还,又无此条例,欲待进呈慈安,必然开罪慈禧,想了又想,只好溜入慈禧那边,把折中情节说明,请示办理。慈禧此时好生难受,暗想:“宫内的秘密,外臣如何得知?且昨日发生的事情,今日便有了参案,这分明七格格回宫告诉慈安,慈安又授意恭王,由恭王转出翁同和来,同我这边捣蛋!”当将银牙一挫说:“不牺牲一两个男女,不足湔洗我这里的斑点,与其让人下手,落了人家圈套,不如我自行勾当,见得我光明正大,一点无私。”忙同李鸿藻把原折索来,提起朱笔,便在折尾批着:“宫禁森严,何容外臣拦入,步兵统领荣禄,虽系内亲,究属不避嫌疑,着即革职,永不叙用,钦此。”这道旨意批出,随将荣禄、懿妃两个招呼过来说:“非是我同你们一些情分不留,但东边事情同我为难,我如屈情碍面,反给人做了把鼻。”荣禄无话可说,转是懿妃哭哭啼啼,慈禧发急说:“谁叫你做贼的手脚不能干净。算了……,不要惹我呕气了。”懿妃听了这话,知哭也无益,揩揩眼泪,转着回自家宫院。毕竟,妇人家肚肠子是狭窄的,想到自己私情,被人揭破,颜面无存,与其撑在人前,立在人后,被人指指搠搠的,倒不如寻个自尽,一了百清。主意拿定,便解下那洒花汗巾,结成个圈扣。唉唉!

那圈儿外边还有生机,圈儿内便成死路了,这一条好端端的性命,不是坑送在荣禄手里吗!

那荣禄回去,自然是心惊肉跳,到得晚间,才闭着眼,便见个婷婷娜娜一位旗装的婆子,颈项上套着汗巾,仿佛是那懿妃。心中一吓,嘴里嚷着:“有鬼。”早是他的老婆,踅过身来,大大给他一记耳光子说:“你讲什么?”荣禄这才精神一提,不见形影。到得次日,早是慈禧那边报信过来,叫他赶忙交代,不必逗留。这一起事情,算是懿妃含羞自尽。荣禄闯祸丢官,从此赋闲了七八年,才得个开复,那是后话。

却说慈安同七格格在宫里等候消息,不见动静,后来打听懿妃身死,荣禄革职,才知道翁同和的折子,已经发生效力。

当下慈安便对七格格说:“如今这起案子,是由那边办了。但是西后眼中无人,凡事并不同我商量计较,我终日价睡在鼓里,将来被人暗算,还不知道呢。”七格格说:“两宫训政,一样平权。她能降她的手谕,我们难道不能下我们的懿旨吗?现在恭亲王负气家居,不问朝政。不妨由这里下道懿旨,叫奕訢赶入军机,维持朝局。奕訢到得军机,我们不有个靠背吗?”当下慈安点首,忙提起朱笔,写了一道手谕,起复恭亲王奕訢,仍入军机办事。但奕訢重入军机。东宫慈安是非常宠任,西宫慈禧又格外仇视。前次翁同和奏参荣禄,波及懿妃,那一种结毒在心,还一些不曾消释。何况恭亲王又趁此入了军机,岂不是火上加油,益发激怒吗?当下慈禧便时莲英说:“孩子,现在老娘是势成骑虎,不得不下些辣手了。你要帮助我想想方法。”莲英一笑说:“孩儿却有两个师父,一位是雍和宫的喇嘛;一位是白云观的道士。两个法术高深,那喇嘛有魇咒的灵符,咒人立时死,断然是不得活的。道士有灵丹妙药,百出其奇。有种丸药,吃了能迷失心志,有种能缩短身材,有种能叫阉官变做好人,有种能叫壮夫化为天阉。最厉害的,能叫人无疾而终,一点痛苦没有。”慈禧笑说:“从你进宫以来,也不曾听说有甚师父,如何这会冒出一僧一道,岂不是信口胡诌吗?”

莲英忙着急说:“孩儿讲诳,就叫那天雷劈脑!不瞒娘说,这两个师父,是新近结拜的。孩儿为着娘的闷气多派心腹四处物色那奇才异能,两个月头里,有人介绍这喇嘛道士,先后约定个所在,我就溜去,分别同他俩会了。因他俩总有点奇异,我所以多多送他俩金银,拜他俩为师。那道士姓周,名鹤年,就住在西山白云观,那嘛喇名叫道行,原住在热河雍和宫。现在却寄居城东大佛寺。我想道行的神咒,是不肯轻易传授的,引他进宫,不无惹人注目,独有周鹤年的丹丸药水,可以索取些前来试验,娘的意思以为如何?”慈禧点着头说:“你明日就去,务必尽其所有,各色均匀些过来,以备应用。”不消说得,次早李莲英即往会周道士,大瓶小瓶,携带着许多回来,一种种的上面都有标名,并如何试验方法,通同交代清楚。慈禧得了这许多秘密的玩意儿,先试验那阉官变做好人,这一种作用,同上回丁宝桢误吞的那几粒丸药,却差仿不多;其次便要试验那缩短身材的药水,当下心中一想:“且把刘承恩那个忘八杂种唤来,做个试验品。”诸位,这刘太监,不是慈禧从前的红人吗?无如有了崔长礼,姓刘的已是下台,有了安得海,姓崔的已渐惭冷落,有了李英莲,那安得海且够不着这个天字一号的分儿。长江后浪催前浪,世界新人压旧人,但就失时倒运的两个崔、刘太监比较,姓崔的还服务小心,慈禧还不曾腻烦,独有刘承恩恃着往日的旧欢,以为老佛爷总不能忘却前情,人前背后的,不无信口地胡訾。慈禧最犯忌的是捣她穴眼,今日得了这种药品,忙喊他过来说:“孩子,娘今日给你点甜头。”忙取过一只玻璃杯子,和些药水,递给承恩说:“你且吃了,再舒服不过再乐意不过。”承恩不敢违拗,双手端起杯子,不管酸甜苦辣一饮而尽,慈禧笑哈哈的说,叫过两名宫监,把承恩扶到一间屋内,躺在一个炕上,用一条海虎绒毯子将他周身盖好,将门插起。一会工夫,却好慧妃过来,赐坐未定,慈禧笑说:“咱们今日有种新鲜戏法,做出来倒很有意味的,不知应手是不应手,称可同两个孩子们,到那间屋子里瞧瞧。”慧妃不知就里,由两个太监领去,还有宫女们瞧热闹的,一起跟随过去,将门一推,只见一张炕床上,盖一条海虎绒。慧妃忙说:“那戏法一定在毯子底下。”两个太监上前,把毯子一掀,好生奇怪,那五尺多长的刘承恩,竟变做一尺八寸的小娃子,身段不动,气息全无。大家不免大惊小怪的起来,这时老佛爷也就到了,忙笑了一笑说:“咱们这种玩意儿,奇是不奇,怪是不怪?”慧妃欲待诘问,慈禧忙把脸色一沉说:“你们有朝触了我的恼怒,瞧这姓刘的,就是大家榜样!”这句话一说,哪个还敢开口?诸位,药品是一种种的试验,如今慈禧又想起翁同和那个厌物,忙取出一瓶药水,招呼崔长礼过来,同他咬个耳朵,叫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崔长礼似有难色,慈禧登时把眉头一邹说:“这种不伤性命的玩意儿,你都不肯做,叫你拿刀杀人,又待怎么!”长礼见佛爷动怒,忙说:“我去。”于是带个小瓶药水,竟跑到上书房来,找着个幼小的宫监,同他附耳,不知叽叽咕咕讲些什么,随在腰里掏出一大锭银子,给他买果子吃。小监儿见钱眼开,却值光绪帝在上书房读书,翁师傅按课讲授,在那送茶的当儿,小监做些手脚,茶里和点药水,不知不觉,翁师傅呷了两口。光绪帝也就呷了两口。诸位,君臣两个呷了这两口茶不打紧,一位是状元宰相,终抱伯道之悲,一位是一朝天子,竟少生人之乐,不曾下着蚕室,居然同受腐刑。外人不知道的,都疑猜君臣两个,生成天阉,不会生男育女,哪知其中还有这种大大情节。当下有人问我,这光绪帝是慈禧的爱继,不能因爱成仇,反下了这种毒手。要晓得慈禧过继这光绪帝,不过用他做个幌子,偏偏光绪帝又与慈禧不投,又同慈安联合一气,慈禧因忌慈安,所以连光绪帝一并葬送。在慈禧的心里,还以为不伤害他的性命,留他这金玉之躯,做个皇帝的代表,已是从宽待遇。那唐朝的金轮则天,曾把李姓子孙,诛戮殆尽,不下一种辣手,不能称做牝鸡司晨。

比如同治帝还是慈禧的亲生,到得梅毒发生,尚且希冀他早死,何况抱来的儿子,有什么天性相关?能于死得一个,又抱一个,让这老婆子稳坐江山,大权在握,这才是她真正心理。

这时内魔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二十四分,然而不扳掉慈安,那是断断不肯歇手。记得这年是光绪六年,有个东陵祭祀。什么叫做东陵?便是咸丰帝的陵寝罢了。偏偏慈安同恭王研究这祭祀的仪节,叙到行礼设坐,恭王拿出亲房族长的牌子,便侃侃而谈,说文宗皇帝在位时候,先后册立两后,那慈禧不过在妃嫔之列,如今行礼,正位应设两垫,要请太后在右,虚其左,留为元后的位置,慈禧宜降处偏旁,那才是个道理。慈安说论礼应该如此,但恐照礼施行,慈禧必起争端。恭王作色说:“这是祖宗的家法,皇朝的定制,百官具瞻之地,哪能够胡乱通融的!咱们一定这样办法,有话由我来扳驳。”当下计议已定,到得东陵祭祀的当儿,恭王是个亲房族长,首先到位,布置一切,其余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八分公、黄带子、红带子、一班宗室,不论近族远支,陆续到位,最后慈安、慈禧两宫法驾,并光绪帝的御辇,威威武武地齐至陵寝。皇上有皇上席次,两宫有两宫席次,慈禧瞧着开载的礼单,将元后慈安列入正位,自家的位置,移在旁厢,不觉怒从心起,忙问:“今日这礼典仪节,谁人布置,谁人处理?”恭亲王忙应声而出,说:“这是依照祖宗的家法,皇朝的定制,由老臣布置的处理的。”慈禧连连冷笑说:“好个祖宗家法,皇朝定制,我难道不是一朝国母吗?”恭王说:“太后是今上的生母,在文宗显皇帝御极的时会,却非位正中宫,这祭祀大典,明足以对臣民,幽足以对神鬼,于位置是不能僭越的。”慈禧此时直气得三尸暴躁,七窍生烟,脸上的颜色如白纸一般,不由得两眼圆睁,双眉倒竖,忙把银牙一挫说:“好……,你们做成圈套,来捉弄我,凭着尊无二上的慈安太后,凭着皇上,凭你这族长,将我撵出陵寝,好是不好!”说着起身要走,转是醇王奕譞、礼王世铎,跪地碰头,齐说:“请皇太后息怒。”这时慈安也过意不去,忙招呼恭亲王说:“礼须守经,事贵从权,咱们将正位并设三垫,好按次行礼。”慈禧这才无话,然而今日这场举动,算是当众羞辱,积忿在胸。恨毒越过越大,冤仇越结越深,细想起来第一次是咸丰帝留宿西宫,经慈安顶着祖训,要剥衣捆打;第二次是慈安入宫,撞着那戏班子的金俊生,弄得下不来台;第三次是杀安得海,一个宠爱的心腹,被慈安和恭王拿定主张,依法办了;第四是七格格挑拨是非,揭出荣禄、懿妃的真相,虽然不是慈安主动,要晓得翁同和具折奏参,也倚仗着慈安及恭王势力;第五次便是这东陵祀典,分明拿名分问题,丢落慈禧的架子。你道慈禧恼是不恼,气是不气?她正在阴谋诡计,预备些丹丸药水,施展那恶毒手段,对于旧宠的刘承恩,爱继的光绪帝,帝师翁同和,尚且弓个不饶,何况二十多年的眼中钉,非拔去不能称意。“当下无话。在这东陵行过典礼,两宫及皇上自然启驾回宫,其余与祭人等,分别各回邸第。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但这慈禧,一心一意要害慈安,急切尚不能得手。李莲英求过师父几次,那白云观周道士说,我的灵丹妙药,已通共交给与你,只要你相题行文,随机应变,何愁不达到目的。”那喇嘛道行说:“我的魔咒法,是没有不灵,但须把生人的年月日时开来,我才有个办法。”莲英回宫,告给慈禧,慈禧但知道慈安的生辰,那诞生的时间,却摸不清楚,又不好去明问,只得耽搁下来。

总之慈安这条性命,总稳稳的抓在慈禧手掌心里。莲英也知道慈安死期将至,人前人后,称呼慈安做死鬼,自己的架子越过越大,有人触犯了他,轻则殴打辱骂,重则脑袋搬家,宫禁里不男不女的,总称呼他做九千岁。偏偏这九千岁三个字,又被七格格听见,当下告知慈安。慈安尚不相信,当招呼几个宫监过来问问,一个个齐说:“现在九千岁的威名,那还了得!外边有个口气,宁遇阎罗王,不遇九千岁;触怒李莲英,不死也定罪。瞧这九千岁狠是不狠。”慈安叹一口气说:“原来如此。……”

记得光绪七年的三月初一,两宫御殿坐朝已毕,退入后宫,慈安对慈禧说:“愚姐赋性憨直,有一句话却容纳不住。”慈禧忙问浇:“姐姐有甚赐教,妹子当得遵依。”慈安说:“不是别的,便是贤妹信用的太监总管李莲英,平日对于愚姐,固是大言不惭,现在听说内宫外宫,替他起个徽号叫做九千岁。这九千岁的称呼在前明太监里,有个魏忠贤,往近时太平天国里,有个杨秀清。愚姐瞧那姓魏的,姓杨的,都是巨奸太恶,败国亡家,这种不美的称呼,不料发现在这个时会,哼哼,那就讲不下去了!”好个慈禧,忙忙陪笑说:“这事愚妹全不知道,这种称呼,愚妹也不曾听见,如果实有其事,那李莲英还能存留作禁吗!自古乱人家国的,总出于一班宦侍,所以本朝家法,内监不准出京,职衔不过四品。在前安得海闹出那个岔枝,一个山东巡抚,便足制其死命,李莲英岂无闻知,他还敢作威作福地自居九千岁,岂不是好好的脑袋,要想搬家吗!无论有无其事,便这冒犯姐姐,惹起两宫意见,这罪过已不能饶,容愚妹回去处治。”诸位,慈禧这一片甜言蜜语,把个慈安说得点气全无,反觉不好意思,忙说:“只要贤妹遇事留心,咱们两宫毫无意见。”慈禧情急智生,暗想:“她同同我携手,我何不趁这个机会,就同她亲热。”因笑说:“后日是三月初三,算是上已节,愚妹拟办点清洁的小品糕果,把这里七格格和我的昌寿公主,一并齐集,谈谈风月,祓除不祥,姐姐意下,以为何如?”慈安答应不迭地说:“我去。”只因这一去,便生出惊天动地的奇文,鹊乱鸦飞的惨剧,未知后事,请阅下回。第二十一回祸起萧墙慈安逝世 衅生海国越南构兵

得到三月初三,慈安本拟即往慈禧那边,大早却有个军机会议,非两宫御殿不可。与议的是恭亲王奕訢,大学士李鸿藻、翁同和,尚书王文韶,还有个新到京的左宗棠。这左宗棠何以入京?因为新疆虽已平靖,划为行省,但同俄国交涉,很费周折,其时俄人占据伊犁,不肯退让。在光绪五年,朝廷曾派崇厚充使俄大臣,叫他收还伊犁,无如俄人借口俄商被害,要中国赔偿损失,又指东画西,改抹中俄分界地图。那崇厚是糊涂不过,恇怯不过,被几百俄兵,围住使馆,崇厚便吓得屁滚尿流,只顾个人生命,不管国家利害,俄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气要求十八款条件,崇厚无不件件承认,款款画押。比如俄人要娶慈禧做个老婆,要爱继光绪帝做个儿子,我知道这旗大爷也没有个不点首,不愿意的。这种草包的东西,也亏清廷用他,也亏他冒冒失失地身膺重寄,所谓杀之不足,剐之有余。

及至交涉失败,廷臣交章弹劾,什么潘祖荫呀,张之洞呀,张佩纶呀,黄体芳呀,一班清流党,闹得烟雾交加,奏请褫职逮问。朝廷没法,一面锁拿崇厚来京,一面另派大理寺少卿、一等毅勇侯曾纪泽,前去赶办交涉。姓曾的因请陈鸿翊、郭崇焘两位充做参赞。因什么要陈郭二位去做参赞?诸位,不记得咸丰末年,怡王与联军议和,亏着陈鸿翊、郭崇焘,才能磋商就绪的吗?此次纪泽请加派陈郭二位,就是用轻车熟路的意思。

到得俄京,俄人执定前议已经签字,无可更改,且声称中国如果反悔,惟有派舰队东来。纪泽没法,当即密派郭崇焘回京,报告一切,此是光绪六年的事体。

当时军机处得了这个消息,一面饬曾国荃防备津沽,用那百战百胜的鲍超,驻扎天津,防俄东下;一面饬左宗棠防备新疆,用那北路剿回的刘锦棠、金顺,驻扎伊犁,防俄西侵;一面仍饬曾纪泽改修前约,不得胜利不回。好个曾纪泽,刚明果断,深沉不露,绰有父风。论咸同间中兴事功,推曾国藩做个中流砥柱;论光绪初外交成绩,也要推曾纪泽做个万里长城。

一意孤行,虑周思密,百端抗议,舌敝唇焦,整整交涉了一年,然后将崇厚签字的原约,修改七条:(一)归我伊犁南境地。(二)喀什噶尔,不依据崇厚所定界线。(三)塔尔巴哈台,照崇厚所定界限改修。(四)嘉峪关通商,仿天津办理,删去西安、汉中、汉口字样。(五)废去松花江行船至伯都讷专条。(六)仅允于吐鲁番添设领事。(七)天山南北路贸易,改均不纳税为暂不纳税,此外改赔款三千万为九百万卢布。这一次伊犁改约,算是由曾纪泽争回个面子,毕竟汉人才具胜是满人。俗说:不争馒头争口气。这伊犁由姓曾的争回,交给左宗棠,左宗棠一面叫刘锦棠接收,割清中俄界线,一面赶着进京,面陈机务。

这日却是三月初三,两宫在养心殿开着军事会议,当由恭王首先发言说:“这伊犁交涉,算是崇厚失败于前,曾纪泽争胜于后,如今既由左宗棠派刘锦棠接收,这中俄交涉,算是粗粗的定局,但今日海洋不靖,欧化东来,日本又虎视眈眈,这南北两洋大臣,是非常重要的。”李鸿藻也就插言说:“那北洋大臣,由着李鸿章兼任是再稳妥不过,但南洋大臣,也须得个老于军务,熟于外交的,方可胜任。”左宗棠说:“然则莫如曾纪泽了,朝廷论功行赏,因才器使。臣以为南洋大臣,非派纪泽不可。”慈安意似计可,转是慈禧将头一摇说:“纪泽虽系有功,然资格威望,尚嫌不够。我的意思……,”说到这里,将眼睛瞧着宗棠,微微含笑。恭王会意,忙说:“知臣莫若君,最好放左宗棠做两江总督,兼个南洋大臣,一左一李,皆是先臣曾国藩特荐的奇才,以之处理南北两洋,当能胜任。”两宫连连点首。左宗棠尚欲恳辞,早由太监传呼退朝,一众会议大臣,就此朝散。

这里慈禧笑向慈安说:“咱们只管忙着政事,把个良辰美景,都耽误了。姐姐不必回宫,同在妹子那边坐坐何如?”慈安不好拒绝,便一齐坐着软辇,竟往西宫,不多一会,昌寿公主到了,七格格也就赶来。这时牡丹初开,魏紫姚黄,掩映着粉白黛绿,真叫做国色天香,加以南方进贡些建兰赣兰,经李莲英收拾得齐齐整整,香风过处,蝴蝶纷飞,画架秋千,彩绳斜挂,瞧这西宫景致,却比东宫雅洁了许多。慈禧陪着慈安,花间把玩,树底流连,什么七格格,昌寿公主,以及慧妃宫嫔人等,亦复三五成群,随时行乐。一会工夫,内监献上些茶点,鸳鸯围碟,排列些五仁八珍,一种香甜,异常可口。慈禧拣那极细巧,点着胭脂的,送到慈安面前笑说:“姐姐,请尝尝这点心风味,这是南边的厨子加料做成的。”慈安随意拈了两种,吃到嘴里,很觉对味。彼此说说谈谈,慈禧觉得不能久坐,因起更衣,慈安见慈禧离坐,忙同七格格说:“咱们也可回到东边了。”七格格不敢停留,忙招呼内监伺候,扶着慈安上辇。

哪知慈安才坐在辇上,便觉神智模糊,一会回宫,早是手脚棉软,宫婢扶掖不住,七格格赶上前来,用手搂抱着,放倒御床,连呼娘亲,娘亲。慈安只是两眼乜斜,嘴里已是舌强,不能言语。七格格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叫内监在上书房请光绪帝过来。这时光绪帝年已十二,虽非慈安亲生,然平日受慈安饮食教诲,恩德非浅,今日瞧见慈安这种光景,不由得跌脚搓手,大放悲声,一面给信慈禧,一面传唤恭王、醇王、礼王。不一会慈禧赶到,恭王、醇王、礼王也就先后进宫,赶召御医诊视,已是脉息全无。恭王便向慈禧开口说:“早晨在养心殿会议,东太后谈笑如常,仅仅隔了三四个钟头,如何便出此猝变,莫非吃下什么毒物,霎时发作起来?臣瞧这事,是要严行根究的。”慈禧冷冷笑着说:“你这种猜疑,未尝无理,但是东太后是在我那边玩赏牡丹,所吃的东西,无非是泛常茶点,其时昌寿公主也跟过来。”慈禧即用手指着她说:“你可讲给你父亲听听,那些茶点,不是搬送出来给大家吃的吗?你也吃的,我也吃的,如何你我吃了,没有毒药,偏偏东太后就吃到毒药,岂不是个蹊跷吗?趁着御医在此,叫他仔细瞧瞧,看是中毒不中毒。”那御医王一符连忙接口说:“不是。如果吃下毒物,应该七孔流血,脸色泛青。现在东太后血色温润,双目微闭,这叫做无疾而终,仙佛怛化,似睡非睡,怕的道行高了,还有玉箸下垂呢。”恭王听了楞着双眼说:“你瞧谁垂过玉箸的?”

王一符垂着头,不再开口。转是七格格插言说:“太后成仙成佛,亦意中事,但是事已如此,应该给信太后那边家属。”慈禧连连摇头说:“这倒不必,你不是东太后的侄女吗,东太后饮食起居,你是刻刻注意的,凭你做个丧主,还有甚话说。倒是把军机一班大臣,要召他们进来。因为什么?早间在养心殿会议,大家都瞧见东太后的御容,此时,东太后忽然归天,各人心眼里,不无有点疑惑,假如人人尽像恭亲王,尽疑猜吃着毒物猝变,这种谋害国母的罪名,谁人当受得住!”这句话出来,没人再敢驳诘,一会工夫,由两个内监引进大学士李鸿藻、翁同和、左宗棠,尚书王文韶。四人入内,惟有痛哭流涕。

照例帝后有疾,必先传御医,所开医方药剂,必由军机大臣检视。此次慈安突然猝变,死后传医不及开方,诸军机又何从检视?至亲莫过恭王,恭王明知慈安一条性命,十拿九稳断送在慈禧手里,但是事无确证,适才诘问了两句,到碰着软里犯硬,硬里带软,两个大大钉子;醇王因为儿子过继,慈安死了,方要慈禧格外照应,那更没有话讲;至于礼王,且无讲话的地步;那七格格昌寿公主,只有哀痛伤心,放声大哭而已。

同是一样的国母,一样的垂帘训政,性情仁厚的,便吃了奸刁巨滑的大亏。当初咸丰帝明见万里,早料到慈禧必有这出把戏,所以临终给慈安的手谕,叫她依照办理,无如慈安是仁而不断,反弄成恩将仇报,论起来也是清朝的大大劫数。在下编这小说,开宗明义,便讲到内魔外魔,内魔的凶焰,不膨胀得高,外魔的邪气,无从侵入。假如慈安能手除慈禧,引着恭亲王同心辅政,再有曾胡左李悃款效忠,发捻既平,回疆无事,一轮旭日,捧出五云,那爱新觉罗的江山,怕不千秋万岁吗?无如天生慈禧,是叫她牝鸡司晨,摧残胡运。外魔是断而复续,内魔是一线到底,孽因越造越深,孽果越结越大。慈安未死,慈禧遇事还有些顾忌,什么励精图治,选才任能,不过拿出点有起有落的手段,叫慈安佩服她的才情,叫满汉大臣受她的笼罩。现在根深蒂固,为所欲为,一心一意扳掉慈安,然后金轮则天,方独一无二据了个正中主位。在下谈到这里,诸位应该晓得光绪帝将来归政,也不过是个真戏假串,不待南海风潮,已有取而代之之势。外魔做内魔的引线,内魔是外魔的用神,不闹到国破家亡,政体变更,这魔力不得个结局。

闲文少叙。这里慈安暴崩,由慈禧召进军机,彼此相顾错愕,涕泪沦涟,一面筹办殡殓事宜,一面下道哀诏,糊里糊涂,不明不白,这一种惊天动地的奇文,鸦飞鹊乱的惨剧,便轻轻过去。那七格格是哀忿不过,就此回家。

慈禧同着李莲英是拔去多年的眼钉,从此一手遮天,毫无顾忌,这一部小说的主人翁,方算得正面垂帘,完全训政,不在话下。

单讲左宗棠奉着朝命?调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一出都门,便往会直隶总督李鸿章。彼此谈些朝政,提到慈安暴崩,李鸿章笑说:“这回戏剧,早料到必然演唱。在那外患未平的时会,慈禧是腾不下手来,今日是中原肃定,我们算替她做一辈走狗,打下江山让她为所欲为,独当一面。记得那年在黄天荡过江,曾老九也坐在船上,我不是同你戏言,说着一块烧饼,我们可大家分裂……。那时果能实行,拥戴我们敝老师做个主脑,怕清朝江山,不移归汉族吗?如今是失机可惜,我们惟有将顺牝朝,献媚女瞧,睁着眼睛,主那金轮则天摧残皇室。罢了!”宗棠也就笑着说:“我们的事情是做输了,但我俩个身子,已经卖给爱新觉罗,现在又把南北两洋的重任,交给你我担负,我想西欧东亚,那些强国,虎视眈眈,到不可不筹划点防备。”鸿章说:“这防备呀,是应该从海军入手,你想道咸时代,上海之战,广州之战,天津大沽之战,外人得利,全靠着铁甲兵轮,枪械炮火;我们失利,全因为没有海军,全因为枪械不精,炮火不利。虽是沈文肃在福建开设船厂,制造兵舰,若论着实际上战备,仍无把握。我的意思,是要趁此训练海军,在南洋用福州马尾,做个船坞;在北洋用天津大沽,做着海军根据。这渤海的海湾,非常险要,北接旅顺,南接烟台,我们一班出洋的学生,早晚也该回国,这种经天纬地的计划,那是不容错过的。”宗棠连连点头称是,随又问说:“从你在上海的一起常胜军,现在何处?”鸿章说:“那白齐文勾通毛贼,当即按律办罪;现闻华尔、戈闻,尚在上海,我们如办海军,非去函招致前来不可。为今之计,我同你联名具折,就把筹办海军的大略,奏明朝廷如何?”姓左的也没别的推敲,当由李鸿章叙起折稿,用南北两洋大臣名义,拜折请训。

不谈左宗棠去督两江,也不讲李鸿章筹备一切,单讲军机处接到左李这起重要折子,忙进呈慈禧。这慈禧展开一看,不由得心花怒发。诸位听到这里,必以为慈禧因着创办海军,从此实力做去,便足以称雄东亚,抵御列强,扩张军备,提振国魂。哪知这副眼光,这种魄力,惟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庶乎有之,至于慈禧,不过效法那金轮则天,只知道穷奢极欲,占据大宝,哪里还有个国家思想,世界思想。其所以心花怒发的原理,是要在筹办海军的当儿,趁此捞摸一宗巨款,重行盖造那圆明园。记得同治帝在位的当儿,慈禧便计划及此,还叫女士缪素筠详细画了一幅全图。当时若没有恭亲王竭力阻止,早已大兴土木,恢复旧观。安得海何以出京?不过是为慈禧张罗盖造圆明园的经费,姓安的白白把性命丢了,这件事体,也就冷淡起来。如今慈安已死,这老婆子为所欲为,早同李莲英计议到兴修圆明园,连日正在筹款,正无处设法,忽然得到左李议创海军的折子。这筹办海军,非合全国措款不行,光明正大地取钱,以三四成办理海军,便可以五六成提做建筑园林之用,这个办法,是再好没有的。盘算已定,当下便对李莲英讲了个大概,李莲英沉吟一会说:“咱们建筑经费,一定取裁在海军经费里面,但是旧有之圆明园,现在已一片焦土,荆棘瓦砾,破败不堪,如果兴修起来,工多费巨,且招物议,而况离京嫌远,诸不便当。我个意思,莫如辟西山之麓,引玉泉之水,顺昆明湖的形势,依万寿山的格局,建筑一座大大园林,以此颐养,当得延年。”慈禧听了,不由眉开服笑,连连叫了几声:“好孩子,你的主张不错,娘总依你。”于是一面传谕工部,派几个工程师丈量园址,绘图贴说,定名为“颐和园”。这颐和园稿子是李莲英创的,如何经营,如何布置,还得李总管时来时往指示一切;一面授意军机处批准左李奏折,责成各省督抚分别筹款。

各督抚因为海军是目前急务,不无竭力搜刮,什么盐斤关税,地丁钱粮,无不一概加重。大凡专制政体,君权无限,民权有限,只要朝廷发道上谕,哪个还敢违抗?何况国家创办海军,又是名正言顺,要一奉十,自不必说。偏偏南北洋筹备海军,谋所对外,而外人又生出一种交涉。讲这交涉,起于安南,原因很为复杂。在从前嘉庆年间,安南新旧阮争国,旧阮借用法兵,征服新阮,允偿法人兵费,未能如数照给,此其纠葛者一;咸丰年间,安南人杀害法国教士,法人带兵杀入安南,安南战法不过,除赔偿兵费以外,又割南圻之嘉定边和定样各地与法,此其纠葛者二;同治末年,法与安南又开兵衅,又割据安南永隆安江河山,于是南圻一带,全归法人,法人改嘉定为西贡,做了通商码头,俨然把安南做了法人的保护国,彼时中国因内乱未平,无力兼顾,此其纠葛者三。直到光绪七八年间,法人实行在红河通商,安南国王坚不承认,又起兵端,便用刘永福做了三宜提督。这刘永福是从哪里来的?前书不叙明太平天国一起余孽窜入广西吗?当时被鲍超、宋国永、孙开华围攻至野人山,所有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偕王谭体元、佑王李元济,已是全军覆没。部下却有个悍目,名叫刘永福,幸而做个漏网之鱼,本拟收合余烬,想同石达开混合一起,后来传闻达开死在四川,打断妄想,就近便投效安南。安南王见他生得气概不凡,且多历战阵,就用他做个营官。原来安南国的官制,全行仿照中国,文职也有大学士六部九卿,武职也有提镇参游都守,科甲也有状元榜眼探花,举人进士,外官如督抚藩臬,司道府州县厅,色色俱全。记得安南王叫做阮福,他因战法不过,当下重用刘永福,不数年间,便由个营官升任做三宜提督。何谓三宣提督,就是管辖宣光、兴化、山西三省罢了。

永福在这三宣筹饷练兵,部下的兵全穿的黑衣,打的黑旗,冲杀出来,仿佛一阵蛮老鸦,当时替他编个插号,叫做老鸦军,又叫做黑旗队。这黑旗队横冲直撞,厉害非凡,同法人开仗,大小数十战,没有不战战得胜。法人吃了永福大亏,便由本国大调兵舰,用孤拔做个统帅。

诸位想想,任是刘永福百战百胜,所使用的旧式枪械,哪能抵敌着新来的炮火?这时安南国全国震动,当由国王阮福飞递国书,向中国求救。慈禧得了这种警报,忙召军机大臣、恭王、李鸿藻、翁同和集议,一面派彭玉麟前往广东,办理海防,一面派唐炯、徐延旭驻兵安南,相机援助。但是与法交涉,非得个威望素著、熟习洋务的人物不可,其时由恭王力荐李鸿章。

不消说得,姓李的自然前往上海,同法使脱利古大开谈判。鸿章谓:“安南本系大清属国,理合由我保护。”脱利古忙说:“不然。如是安南归中国保护,何以嘉庆年间,安南要向法借兵?又何以丰年、同治年间,迭次纠葛,中国不出面清理?中国既放弃主权,这安南便应脱离关系,安南既脱关系,勿论何国,皆可以取为已有,何况同法国纠葛极多。法国此次用兵,照国际公法看来,你们中国是不能预闻的。”鸿章当下听见法使讲些什么主权呀,关系呀,国际公法呀,许多簇新名词,一概不得而知。彼此言语不入,意见不投,只好赶着回京复命。

朝廷没法,只得另派曾纪泽来沪,姓曾的又请加派郭嵩焘做个参赞。当与法使脱古利严重交涉,无如脱古利非常狡猾,一面同中国开议,一面仍催促孤拔在安南进攻。不上三五个月,法兵竟攻陷北宁山西两路,唐炯和徐延旭均赋桃夭之什,失去防地,飞章请救。朝廷没法,一面将唐炯、徐延旭革职拿问,一面赶谕岑毓英,叫他督兵前往安南。姓岑的仍派杨玉科做个先锋。

讲这杨玉科前在云南征巢回苗,百战百胜,此次带着部将丁槐、徐联魁、刘映丰,一路浩浩荡荡杀奔安南,满意十拿九稳,马到成功的了,哪知事有不然。一者法人的铁舰军火,猛利非常,自非滇黔那些回苗笨拙可比;二者姓杨的大功已立,红运已过,萧闲这六七年,因承着叔父杨芳的世袭,又皆封男爵,功名富贵,都算得赫赫有名,挈眷侨居上海,不无寻花问柳,酒色陶融。记得在四马路,眷恋着名妓凝脂,拿出万金替她赎身,那凝脂嫌他貌丑性粗,跟人逃走,就这一事看来,已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这时奉调出征,那一种泼辣手段,已消归无有,所以到得谅山,扎下大营,法兵前来进攻,只是持重不战。然经不起刘永福从旁反激,说什么爵帅威名盖世,战略无双,同法不战,有损素来威望,杨玉科没法,只得出了全队,与法人决一死战。恰好岑毓英所派的二路救应到了,这二路统帅,便是广西提督冯子材。其时玉科在前,子材在后,刘永福又带着黑旗队先后策应,这一场恶战,只杀得海波倒卷,天日无光。毕竟杨玉科是个百战将才,不亲临阵地则已,一骑着战马,挥动令旗,他早舍死忘生,有进无退。法人阵脚小动,玉科早喝起雷声,大兵便如龙似虎地杀将过去。但是登陆的法兵败了,那铁甲兵轮上孤拔,早瞄起准头,轰放大炮。在下原讲法人的炮火,非常厉害,接二连三的炮火轰来,杨玉科如何抵敌得住,一声退动,那已败的法兵,又转身格斗。可惜冯子材、刘永福来迟一点,却救应不及,玉科身受枪伤,部下徐联魁、刘映丰也同时战亡。丁槐断后,正在兵困重围,刚刚冯子材、刘永福一起杀来,才算是各奋神威,将法国的迫兵,杀得七零八落。这一次虽损失杨玉科一个大将,及徐刘两位偏裨,还能保住谅山,不曾落于法人之手,已是侥幸万分了。消息报到岑营,岑毓英赶忙叙个奏折,飞速入京。朝廷知道这事棘手,一面优恤阵亡将帅,赏银治丧,杨玉科得了谥武愍;一面奖励冯子材、刘永福,着即扼守谅山,相机取胜。这时慈禧便对军机李鸿藻、翁同和说:“我瞧法人无意谋和,一心主战,这安南固属危险,那两广浙闽一带,亦必得个经略重臣,你们想着是派谁去好?”翁李两个跪地碰头齐说:“此事非左宗棠不能胜任。”慈禧说:“卿言甚合我意,你们起去,替我拟道谕旨,即调左宗棠经略南洋,节制两广浙闽的将帅;所有两江总督,着曾国荃接替。”

不消说得,曾左两位奉着廷谕,自然是遵照办理。这个当儿,税务司德璀磷却挺身出来,力任调停。什么叫做税务司?

我们中国自与外人通商以后,一切海关出入税务,特委用个洋人经理,此种职务,载在条约,必须延聘英人。英国与法国本是联盟,法国驻京使臣,叫个福禄诺,同这德璀璘原有感情,现在德璀璘既肯认做调人,朝廷就仍派李鸿章做全权大臣,双方磋议。诸位必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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