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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3 17:4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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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骅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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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短歌

雪山短歌试读:

雪山短歌

作者:马骅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05-01

ISBN:9787208128958

本书由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世纪文景)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雪山短歌村子分为上、中、下三块,学校在中村。学校只有一座木楼,坐东南望西北,前后都是山。从雪山上化下来的一条溪流从学校西侧的门外流过,将学校和农田分开,是村里的主要用水。水算不上清澈,一遇到下雨或天气热,积雪、冰川化得厉害时水就一片灰黑。学校里准备了几个大塑料桶,把水沉淀一天后才能喝。去年年底,县里国债项目落实下来,村里在山上建了个蓄水池,总算把水的问题解决了。

春眠

夜里,今年的新雪化成山泉,叩打木门。噼里啪啦,比白天牛马的喧哗更让人昏聩。我做了个梦梦见破烂的木门就是我自己被透明的积雪和新月来回敲打。我刚来的时候,学校里还有两个老师,一男一女。女的叫公曲白木,已经结婚,男的叫阿松,刚刚二十岁,却已经有了两年多的工龄。我和阿松住一间屋,他还没女朋友,我成天拿村里那些年龄相当的小姑娘来逗他。阿松很腼腆,说两句话就脸红,可爱得很。去年暑假之后,校区做调整,和我搭伴的两个老师都调走了,学校里一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清净了许多,日子也有些无聊了。

乡村教师

上个月那块鱼鳞云从雪山的背面回来了,带来

桃花

需要的粉红,青稞需要的绿,却没带来我需要的爱情,只有吵闹的学生跟着。十二张黑红的脸,熟悉得就像今后的日子:有点鲜艳,有点脏。村子位于澜沧江西岸,离江边有五公里左右,海拔不高,2300米,可村子上方就是海拔6740米的云南第一高峰。和澜沧江两岸干热河谷地带干裂裸露的山体不同,村里的山体植被极好,从高处的高山草坝、冷杉林、云杉林、竹林,慢慢过渡到常绿的松柏,最后是村子周围的核桃树、桃树和梨树。清明一过,桃花就粉红一片,非常壮观。可惜九月份左右结出来的果子却不那么可爱,又小又硬,就是长不大。沿着学校西侧的山往上爬一刻多钟,有一个很大的草坝。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山造田的遗迹。如今退耕了,长满了野草和细碎的灌木。草坝当中有一棵老桃树,可能是因为其地标的作用而躲过几十年前的人祸。我经常在周末到那棵老桃树底下晒太阳、睡觉、发呆。天气好的时候,老桃树的背后就能看到神山卡瓦格博。开花的季节,躺在树底下,睡一会儿,身上、两侧就堆满了新鲜的花瓣,让我想起史湘云来。桃花有时候,桃花的坠落带着巨大的轰响,宛如惊蛰的霹雳。闭上眼,瘦削的残花就回到枝头,一群玉色蝴蝶仍在吮吸花蕊,一只漆黑的岩鹰开始采摘我的心脏。前四句引号里的,是我根据本地的民歌改编而成的。本地的民歌和大部分藏区民歌一样,分为弦子(二胡)、锅庄、热巴等几种,最有特色的是弦子。弦子是一种集歌、舞、乐器于一体的形式。玩的时候男女围成一圈,男人拉弦子,大家一起跳,歌词则是一问一答。每首歌有固定的旋律,歌词则需要领舞的人现编,然后传给下面的人。这一段歌词是我一个本地朋友翻译给我、我再重新改过的。

我最喜爱的

“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白上再加上一点白仿佛积雪的岩石上落着一只纯白的雏鹰;我最喜爱的颜色是绿上再加上一点绿好比野核桃树林里飞来一只翠绿的鹦鹉。”我最喜爱的不是白,也不是绿,是山顶上被云脚所掩盖的透明和空无。

山溪

石头的形状起伏不定,雪水的起伏跟着月亮。新剥的树木顺流而下撞击声混入水里,被我一并装入木桶。沸腾之后,它们裹着两片儿碧绿晶亮的茶叶在我的身体里继续流荡。“

山雨

”这个题目写了好几首,主要是因为一旦下雨,人就无事可干,只能待在学校的走廊里看山、发呆。记得八指头陀的俗名好像叫黄读山,心有戚戚。山里下雨时景色变化很快,山峰隐去,流水声仿佛从世界外面穿过来。想起以前看“冷酷世界”时,村上说听BobDylan的歌就像一个在下雨天里托着下巴往外看的小男孩儿。所以,想想也可笑,这个比喻转换一下的话,就可以说:山里下雨的时候,我很像BobDylan的歌。山雨从雨水里撑出一把纸伞,外面涂了松油,内面画了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通往云里的山路上。梦游的人走了二十里路,还没醒。坐在碉楼里的人看着,也没替他醒,索性回屋拿出另一把伞,在虚无里冒雨赶路。

初夏

夏天来得比春天还早,早过被草尖戳破的第一颗露水。日头从碉楼背后的山里飘起来,又沉入楼前两座山间的草坝。干地,枯草,被溽热榨干了白皙的姑娘都还幻想着来自雪山和恋人的滋润。

冰川

闷声闷气的冰崩炫目得仿佛一切如常,只有淡蓝的阳光从冰缝里渗出来。香柏燃烧的烟雾与清香给了它生机,让暗哑的土石突然消失,让我的身体和它由浅至无的肤色一起突然在山间颤抖、游移不定。

野兰花

满山紫色的小火苗烫不伤草龙浅绿的舌头,却烫伤了牛、马回家时凌乱的蹄子和散漫贪嘴的蝴蝶们那鲜嫩的唇。

雨崩

雾气从小草甸上蒸起,触了云脚,又落回屋顶。刚被祝福过的白山羊开始了晚餐,不理会从另一个方向拐过的稀薄的炊烟。透明的暮色和涧水一直纠缠,分不清彼此。懵懵懂懂的外乡人围坐草边,在雨里烤火、晒太阳。

麦收

突然到来的雨季让赶早的人欣慰,让贪睡的人有了继续做梦的理由。湿润的黄被扔在田里等着太阳和镰刀。弯腰,从土里拣一年的收获,请了农忙假的小学四年级学生也跟着一起抢先闻到了麦芽的香气。

山雨(二)

楼前的山在雨里一点点消融,带着满身的树木和野花。山下的草却愈发光亮、挺拔让心不在焉的年轻人一下子滑进雨水深处。油亮的老核桃树也弯腰,第一次亲近身边初次开花的孟浪的火石榴。

雪山上的花开了

山上的草绿了,山下的桃花粉了;山上的桃花粉了,山下的野兰花紫了;山上的野兰花紫了,山下的杜鹃黄了;山上的杜鹃黄了,山下的玫瑰红了。偷睡的年轻汉子在青稞田边醒来,雪山上的花已经开了。

小学生

凌乱的合唱歪歪扭扭,在澜沧江西岸蜿蜒。鲜艳的四年级学生在旧客车里向往着暑假和两年后。二十张脸一起在风里滑动,被细沙粒儿蹭出火星儿。落日恍恍惚惚,淡黄的晕罩着云里的雪山和强忍啜泣的临时乡村教师。

白玛竹坡

莲花盛开过的石窝里一片恍惚的幽暗。酥油灯阵照亮通往来世的路。石缝与泥水中的狭道被生死间的人拥堵甚至堵住了远道而来的异教徒尖刻的嘴巴们。

神瀑

被心咒搅动的水帘里飞翔着一千二百个空行母、十三名金刚,争着掸去盛装的异乡人沾了三世的泥巴。雪崖上渗出的流水,直接溅出了轮回的大道把石壁上的文字与阴影冲洗得更加隐晦。

午睡

四缕无名的风踩过碧玉剑刃般闪亮的桃叶,赶往融雪的尽头。八月的阳光穿过密实宽厚的树冠,落向山间废弃的青稞地,仿佛中夜晴朗刺眼的星空。

明妃舞场

最初跳舞的人去了罗刹土,和她的佛一起。后来跳舞的人都回了家,带着细竹竿、柏树枝和来世的幸福。一只宝蓝色的松鸦留了下来,和冰凉的泉水做伴合唱莲花颂歌。唱了一千年。

格桑花

由粉至紫,幸福的气息随暑气的消退越来越重,在碎石缝和稗草间铺张。金色的蜂群周游其间,和遥望来生的人一起:收集幸福的蛛丝马迹;在让眼睛刺痛的花瓣儿里晕眩,沉睡。

秋月

湿热的白天在河谷里消散,天上也随着越来越凉。四个年轻男人在雪山对面枯坐,等待积雪背后秋天冰凉的满月。有水波流荡其间的满月,如天缺,被不知名的手臂穿过;如莲花,虚空里的那道霹雳。

河汉

驾日光而来的人离去时留下了一亿颗星,在河里。溢出的流波被

牵着穿过大角和轩辕。西岸的放牛娃找着喜鹊,东岸的纺织女工开始担心小女儿。河底的人仰头望着河水,想象着更高处。风风从栎树叶与栎树叶之间的缝隙中穿过。风从村庄与村庄之间的开阔地上穿过。风从星与星之间的波浪下穿过。我从风与风之间穿过,打着手电找着黑暗里的黑。

秋收

温暖的玉米粒儿在屋顶上拨打着阳光,屋下是被遗忘的牲口棚。因为倦怠,青灰色的老母马开始昏睡,在碎玉米秆儿和粪便混合的湿泥里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一个瘦小的骑手。

日出

夜霜吮干了草叶里的最后一丝生机,在呼吸间隐去。雪山在日光中充血,又平息。石缝里继续向外涌着红、黄与寒气,洗涤着临睡的树木。碎雪却在歌声里落下扑打着额上的枯叶和枝头颤抖的鸟翼。

唱经

轻盈摇摆的嘛呢经拖着黑夜,从下村来到了上村。又和星光一起从头顶浇下,宛如瀑布——冲洗哀伤的心、打散盘旋而上的旋风、卷走刚刚睡去的老妇人、为惊恐中的万物加持。

叶子红了

落日映着枝上的峰峦和旋涡,沉入山间的梨树丛。被秋天抽尽了血液的落叶沉入河谷,被渐渐发蓝的流水带往下游,带往另一座荒山,另一片香柏树林。

晚秋

是晚秋还是初冬,只有在薄雪上过夜的牧人说得清,只有被剪了毛的、渐渐清减的绵羊知道。只有被干树枝扔下的黄叶子明白。只有在山腰上四处张望的异乡人才会被稀疏的松树林所迷惑,而困顿、麻木。

夜晚

肆意驰骋的老鼠嘲笑着木楼里孤单的人类,嘲笑着他的懒惰和大度。仿佛是另一个世代的谶语,他数着异类的脚步比照着自己的心跳和冲动——居然如此切合又不可琢磨。

念青卡瓦格博

给山林冰凉泉水的,是念青卡瓦格博。给村庄金黄玉米的,是念青卡瓦格博。给河谷……

浮雪

今年刚落的浮雪被旋风打成了薄云,又被北风牵往更远的河谷。那里有刚收的玉米,新种的冬小麦。那里有一样清淡的水。那里有没有走九十天山路赶来呼吸清风的人群?

春雪

新绿的松枝无力承担更多的白和凉。这是最后一次:多余的白在薄光和轻烟里迷失了形状。冰在冰川上倾泻,雪在雪山下消融。

旋风

刚刚转暖的流水裹着两岸新放的桃花从积雪深处游弋到山脚,把落石碾成细沙,把细沙搓成尘土。飞尘里的花瓣却亮得耀眼,让贪睡的人在梦里仍然睁不开双眼。

桃花羽

嫩黄色的那只鸟已经走了,淡粉色的那只还枕着桃花发呆、打鼾。她一翻身,等候多时的旋风就卷走了她的枕头。枕头飞起,仿佛她自己柔软闪亮的羽毛从长空里向四方坠落。

山坡上

隐身的山雀的叫声起初是单调,又渐渐和婉转春风洒然一体。被主人放在草坝上的、在低首间摇响颈下铜铃黑牦牛,也隐身。午睡的人横在树间,简约的身体伸展到极限,和左下方峡谷里扭曲的涧水一起被俯视成雪山的两缕筋脉。

午睡(二)

形状不明的小虫从左眉梢爬到右嘴角,然后消失。在双耳间穿过的山风匆匆摘走几叶落花,去了下游。下游的温暖却不肯逆江而上,恍惚里的寒意让人实在地着凉、淌鼻涕。

杜鹃

寂寞的杜鹃——大叶的和小叶的——等不及残雪的消融,突然绽开,(粉、黄、白)把身上伏了一年的睡意打落山涧;让过路的旋风把香气带往山背面。

一百五十步外的山时隐时现,最终带着满身发黑的绿消失。十二里外的江水把明朗的波声甩过来。世界只有三百米高,三十步远被雨水从四面挤压。两匹褐色的骡子浑身发亮,在懵懂中从世外返回。

雪山赠诗

给晓涛

我们对坐在山顶的草坝上身后是核桃树、河谷、雪山和旋风。我们晒太阳,看星辰从江水里上升。我们喝啤酒,卷纸烟,臧否不在场的人。我说:晴朗的天气宛如我们的内心。你说:这样的生活是否有过,是否可能?2003.9.21

给韩博

积雪都化成了流云,山间的溪水变得隐约。我们躲避着蜂群和不知名的甲虫向高高的山梁走去。山顶落满桃花时,我们开始说笑、四下张望,又忽地沉默,把花瓣含在嘴里,坐在云上开始想心事、杜撰新的诗篇。2003.9.22

给马雁

天气转冷,我们就回到木板屋里烤火,互相写诗。积雪一漫到床边,我们就游出去找野花儿。你不在时,我就劈柴、浇菜地,整理一个月前的日记。天晴了,积雪却越涨越高,高过屋檐。我们就从老核桃树的树枝上出发飞到山背后,等着看今年开放的第一枝杜鹃。2003.9.22

雪山来信

书信之一

朋友们:

你们好!我在滇藏交界的梅里雪山脚下,向大家问好。

首先向各位道歉,特别是北京和上海的朋友,因为先前我一直跟大家说要去越南等地周游。

实际的情况是:我正在巨大的冰川脚下的一所小学里当乡村教师。这是我酝酿了近一年的计划,因为始终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成行,所以就一直跟大家托了个词。

日子很平淡,很清净,我也乐在其中。每天教书,烤火,喝酥油茶。学校里有二十六个小学生,从一年级到四年级,加上我一共有三个老师,两男一女。我住在学校里,和另外一个男老师挤一间宿舍。学校是个二层的木板楼,一楼是教室,二楼除了一间四年级的教室外就是两间老师宿舍和厨房。平时我们三个老师就在学校里烧火做饭。这里没上下水,日常用水都直接用山上化下来的雪水。碰到雨雪的时候水很浑。厕所就麻烦点,我们刚大修了一下,把山上的水引过来,以便自动净化。这个星期我刚和学生把厕所后边的一小块地平出来,浇了粪水,准备天气再暖和一些就种点蔬菜,也算是自我循环,自产自销吧。

学校的楼旁边就是山上的雪水化下的溪流,水很冷。每天我就听着流水的声音入睡。应了韦应物的句子:门对寒流雪满山。

这些日子山上一直在下雪,山下则下雨,路塌方了,电也停了。前天刚刚来电,我算是重见光明。

学生们都很可爱,也很让人生气,特别是他们不写作业的时候。最大的问题是语言。因为这里是藏区,村里的人都是藏民,包括学生在内,汉语水平实在让人头疼。

村里有不少桃树,已经有一些好出风头的桃花零零星星地开起来了,估计下个星期就会粉红一片。头顶上是垂直绵延三千多米的冰川,昨天雪已经积到我的大腿了。我还没时间往上多爬爬,不过机会有的是。出村口不远,就是澜沧江。正值枯水期,江水蓝汪汪的,悠悠地从山间流过去。

今年是梅里雪山的本命年,而且是六十年一次的水羊年,真正的本命年。因为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是整个藏区最重要的神山之一——和西藏阿里地区的冈仁波齐同样的显赫。所以今年从藏区各地来朝圣和转山的人非常之多。我在这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成批的藏民风尘仆仆地坐在卡车的翻斗上,满脸兴奋,唱着歌进山。

我每两个星期会进城一次。这里到县城大概要坐近两个小时的车。碰到下雨塌方可能就没车了。进城的感觉还是不错,可以买点东西,上个网。最关键的是可以洗个澡。所以,朋友们,你们每次收到我的信,肯定是我心情很好的时候,因为我刚刚洗过两星期一次的热水澡。

再次向大家问好。马骅2003年3月16日

书信之二

朋友们:

这两个星期村里流行感冒,我不幸也中招了,连着十多天都在发烧咳嗽,嗓子疼得要命。可每天还得吃粉笔末儿,咳嗽一直停不下来。

村里的桃花基本都已经开了,梨花也一起凑热闹。我们已经把菜种了下去。楼前的院子里种了黄瓜、大葱、辣椒、香菜,在厕所后边的空地上种了白菜、西红柿和豆角。用塑料布把土盖上,没几天,菜就发芽了。从现在的情况看,以辣椒最为积极。预计到夏天,自己吃的蔬菜基本上可以解决了。我和学生们还到学校旁边的山坡上去捡了牛粪和马粪,碾碎了撒在菜地里。爬山的时候,学生们跑得飞快,我像个老头,在后面一步一喘。

上个星期,我和另外两个老师请村里的人帮忙,请在村外修路的工程队把推土机开过来,花半天时间把学校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平了一下,准备建一个小的篮球场。学校实在太小了,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学生根本没地方活动,下了课只有在木楼梯上打闹。如果球场能建好,就能解决很多问题。现在只是找推土机过来大致平一下,后面的事还很多。最重要的是需要水泥来铺。加上篮筐篮架,估计还得需要三千块钱,这笔钱村里是不可能出了,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据说美国和伊拉克打起来了,离我太遥远了。最近一段村里都在停电,我没法到邻居家去看电视,只是偶尔能听到一些广播,知道一些零星的消息。村里的年轻人对此倒是非常感兴趣,经常来找我讨论战争的起因和双方的得失,对中国的外交政策也有不少“宏论”。

现在我每周一三五的晚上,给村里的年轻人教些基本的英语。这里的年轻人还是很好学的,随着游人慢慢多起来,他们也慢慢时髦起来,晚上打麻将,平时唱“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一停电,到了晚上就无事可干,只能发呆。说到发呆,这里真是发呆爱好者的圣地。白天晒太阳,晚上看星星。高原上到了夜晚星空灿烂,星光亮得刺眼。看着满天清澈的星辰,让人经常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简单地说,就是杞人忧天。

祝一切顺利!马骅2003年3月29日

书信之三

朋友们:

我的感冒终于好了,没有演变成“非典”,真是庆幸。这里的天气变化很快,下雨的时候很冷,太阳一出来,就热起来。菜的长势参差不齐,让我有点担心。茄子和黄瓜还没长出来,该怎么办呢?我得承认,现在我对自己种下的蔬菜的关心远胜于对伊拉克难民的关心。

我在这里对伊拉克的情况了解得不多,但想了很多,我不知道该站在哪一方的立场,特别是我看了少年时代的偶像法拉齐的那篇文章之后。我记起马丁·路德的那本自传,名字叫《我的立场》,非常贴切,不是上帝的立场也不是教皇的立场,是“我”的立场。我想不管是有激情的左派还是爱好秩序的右派,优雅的欧洲人还是没传统的美国人,他们的立场都不是我的立场。我有我的立场。耶稣讲过:没有义人,一个都没有。

萨达姆是混蛋——比布什或布莱尔坏一百倍的混蛋——二布也不干净。所谓的西方“左派”混蛋起来比种族主义者更法西斯,“右派”干的坏事也是罄竹难书。

路德·金牧师说:“即使明天世界就要毁灭,我也要继续种我的苹果树。”我现在种的是辣椒、白菜和茄子。这个星期我还刚种了一棵桃树。就这样吧,我不多说了。

教学里遇到很多问题,但我想我会一点点解决的。到这里也应该多培养一些耐心。

日子过得很快,我现在不想考虑太多的东西,我只想发呆。多幸福!

还有,最近几天我在看一本好书,叫《美国民歌史》,是电子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所谓的正式出版。但这真是本好书,而且好看,是我的朋友袁越写的,有的朋友可能见过他。

向大家问好!马骅2003年4月12日

书信之四

朋友们:

昨天我终于上山走到了冰川的下沿,累得筋疲力尽。我背了个箩筐,沿途捡些丢在路边的不可降解的垃圾带下山。山上有很多野兰花,紫色的小花,颤巍巍的,成片成片的,像是一长排小火苗。

明天我要跟着大队人马去转神山了,是内转,大概要六天左右。

上个星期,有天晚上到村里的村民家里去玩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们的学校在大路下面,有一小截窄窄的下坡,每次走的时候都很小心。结果那天一不小心,从坡上滑了下来,不但把脚扭了,还把额头擦破了一块,狼狈得要命。这充分说明我还不是个本地人。“非典”闹得如此厉害,确实出乎意料。大家一定要小心,我转山的时候会为你们许愿祈福。马骅2003年4月26日

书信之五

朋友们:

大家好!很抱歉很久没向各位通报情况了。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多,头绪乱,七七八八的事凑在一起,有点力不从心,所以就没精力写情况汇报了。

首先概括一下最近的情况吧。忙是第一,但更主要的是,一切都在蒸蒸日上,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几个老师对学校的建设也算是见了些成效。

前一段跟大家提起过,我和另一位老师帮着这里的一个副县长在村里做了一个很麻烦的社会调查。虽然当时有点厌烦,但事实证明我们的麻烦有着巨大的回报。两个星期前,副县长带人开车把答应送给我们学校的十多套新桌椅送来了(这是当初我们给他做调查报告时他允诺的条件)。

一个月前,美国自然保护协会给村里捐了几个太阳能热水器,村里分给我们学校一个,其意思也是方便周围的村民到我们这儿来洗热水澡。于是我们就得盖个简易的洗澡房。这项工程耗了我们近两个星期的时间。幸好村里人帮忙,免费给我们送来几根大梁,沙子和石头都是我带着学生到河边和山上抬回来的。又向村里修公路的人讨了些水泥,我们自己买了一千块儿劣质青砖,干了一个多星期,总算把这个洗澡间给弄起来了。我已经是个熟练的泥瓦匠了,再过几天,我就可以洗澡了,此后进城的次数就会更少了。

天气越来越热。我们每周进城买的菜要不了两天就烂了。我已经连续吃了两个多星期的臭肉了。肉刚买来的时候还新鲜,放了两天之后就开始发臭。刚开始的几天不适应,一天要跑好几趟厕所。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倒是觉得有点发臭的肉炒出菜来有股火腿的鲜味。

雨季已经开始了,连着下了四五天雨了,前天好不容易半阴半晴了一下,见了太阳一面。动手早的村民几天前就把麦子都收好,把玉米种了下去。动手晚的,只能趁着雨停的间歇抓紧收割。雨再不停,麦子就要烂在田里了。前天和昨天我帮着几户邻居收麦子,没一会儿工夫腰就直不起来了。说来也是笑话:吃五谷杂粮这么多年,一直到过了而立之年才算正经八百地下地干了一次农活。

路在不断地塌方,修了这儿坏了那儿。山上的落石也不好相与。据本地人说,雨季要持续一两个月,此间的路况会一直麻烦且危险下去。去年曾经连下了一个月的雨,村里人进城都是长途跋涉步行翻山去的。希望今年不要如此。

期末快到了,我得抓紧给学生上课、复习。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考试成绩才是决定他们今后前途的最重要指标。

再次问好!马骅2003年6月12日

书信之六

朋友们:

学校终于放假了,我也送走了我手下的第一批毕业生,其中的欣慰和感伤难以用文字名状。

我记得跟大家说过,我的小学是个不完全小学,最高只能到四年级。学生五年级之后都要到山南侧的另一个村里去读书。我教的四年级学生这学期后就要从明永小学毕业去西当小学读书了,他们——八个女学生、四个男学生——是我的第一批毕业生。

我们的期末考试也是要到山另一侧的小学去统一考。我们去了两天,七月十日正式考完。

七月十日下午五点多,所有科目的考试都结束了,我和学生搭车回村。

车子在澜沧江边的山腰上迂回前进,土石路上不时看到滑坡的痕迹。江风猎猎,连续阴雨了一个月的天气突然好起来。落日在雪山的方向恍恍惚惚,神山卡瓦格博依然躲在云里。挤做一团的二十多个学生开始在车里唱着歪歪扭扭的歌。薄薄的日光时断时续地在车里一闪即过,开车的中年男人满脸胡茬儿,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盘。学生们把会唱的歌基本全唱了一遍,我在锐利的歌声里浑身打颤。

有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要死了。这样的场景多年以前我在梦里经历过,但在梦里和梦外我都是一个小学生。圣经中的先知以利亚曾在山上用手遮住脸,不敢去直面上帝的荣光。在那个时刻,我突然想起了遮住自己面孔的以利亚,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

两天后,我们在学校里为四年级的学生举行了简单的毕业典礼。我跟他们说了些他们可能无法理解的动感情的傻话。学生们都哭了,我却奇怪地保持了平静。

雨季仍在继续,难得看到一两眼太阳。而一旦出了太阳,就是一阵暴热。暑假期间我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到周围的地方去转转,冲淡一下我多少有些可笑和矫情的感伤与自我感动。

不久前,我为村里和学校写了一份资金申请,托人递到州财政局,让他们拨些钱为学校建一个简易的篮球场作为学生的活动场所。

前几天,申请被批了下来,顺利的话,暑假期间可能就会动工了,这个消息很让我高兴。

不管怎么样,我到这里已经整整一个学期了,生活在经历了一个剧烈转弯之后,震荡和晕眩都还没完全平复下来。短暂的出去走走也许会有好处。

祝各位每天进步!马骅2003年7月20日

书信之七

朋友们:

我又回到山里了。写下上面这几个字的时候,我马上在想,为什么我会说“回到”而不是“来到”。前天刚到村里的时候,从远处看到学校那栋小木屋,心里突然有一种非常踏实、非常亲切的感觉。当时想到的就是“回来”了。

过年期间因为家里有事所以回了趟北京,在首都和不少朋友见了面,照例是不醉不归。

可惜,我发现我真的有点不太适应大城市的生活了,这从我在北京的那几天频繁地迷路就可以窥得一斑。看到密密麻麻的房子我发现自己有点头晕,虽然离开这里才不过一年。北京的变化不小,可惜没什么本质上的更改。

大家都对我的藏装打扮感到新鲜,我自己本来多少也就有些卖弄的心思。可惜我发现北京还远不是什么世界化大都市,至少在胸怀上还不够格。我因为穿着这套藏装,在各种场合——学校、写字楼、住宅区和商场——都被警卫拦住,最后我不得不借了衣服以恢复我的汉人本色。我不想把这归结为对边疆少数民族的歧视或是狗眼看人低之类的,但这至少说明点儿什么。

这边的气候还好,和北京的气温差不多,只是到了晚上会有些风。今年的雪比去年少了不少,从周围山上积雪的情况就可以看得出来。天气总是阴着,风也带着一丝阴冷。而澜沧江正是一年中最漂亮的时候,没了夏季的狂躁与污浊,碧蓝碧蓝的,不时在转弯和有暗礁的流段泛起一缕水花。望江水时间长了,先是会头晕目眩,既而怅惘心碎,颇有效法屈子的冲动。

刚回来的那天,我依着村里的规矩,去山上的太子庙烧香。离开或回来的时候向神山祈求与谢恩已经成了本地藏人的习惯。县城周围来转山的外地藏民已经少多了,毕竟马上就到藏历新年了,波澜汹涌的羊年总算要过去了。明天就是藏历新年了,我约了几个本地的朋友准备去享受一下藏人的贺岁热情。

在北京的时候,很多朋友问我何时离开山里,回到城市生活中去。大多情况下都被我支吾过去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很喜欢待在这里,特别是回了一趟北京之后,我越发肯定这一点。但归根结底我是要离开雪山回到城市里的,继续找工作,养家糊口。父母年事渐高,我不可能光顾着自己修炼而不理为人子的责任。马克思说: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管是对整个社会还是对单个的个人,这句话都同样有效。有些朋友曾私下里问过我是否需要些经济上的帮助。我现在确实手头很紧,举步维艰。但人做事是需要负责任的,到这里来是我自己的选择,所有可能的后果应该早有准备,自己承担。所以,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多写点乱七八糟的稿子也就可以应付过去了。不管怎样,谢谢大家的好意。

我不属于这里,我很清楚。虽然我可以打扮成地道的康巴人形象,但我仍然不是藏人。也许今年年底我就要离开了,但在这之前我还会很投入地继续我的乡村教师生涯。今年暑假,我带了一年半的一个班级就要从我们村的小学毕业了,他们中的优秀学生也许能考到县里的小学去继续学业,这对他们来说,是个鲤鱼跳龙门的开始。对我来说,这是对自己短暂的教育工作者生涯的一个考验。

离开学还有十几天,过两天我会和本地的几个朋友去做一项田野调查——关于神山卡瓦格博周边地带的一些圣地的准确地点与来历。这是个考验我体力的事情,因为要去的地方大多人迹罕至、无路可行。翻山越岭是不可避免的,想想也让我兴奋和头疼。

还是那句话: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问好!马骅2004年2月20日 藏历水羊年除夕

附录

顾左右而言他者

文/韩博

在世界的镜像中

二〇〇三年春节过后,马骅离开天津老家,独自前往云南与西藏边界梅里雪山脚下的明永村,在那里做起了乡村教师。就像在真正抵达之前,马骅对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撒谎说要去周游世界一样,在真正完成之前,他也不愿意把自己做出如此选择的用意告诉任何人。他并不是为希望工程而去,尽管在当地,很多人都如此误读,他也懒得解释,只是带着学生们盖屋、种菜、学习汉语。他不从学校里拿一分钱,但这也不影响他不断地向我抱怨自己如何缺钱,无论是在雪山脚下藏族木屋里一起烤火的时候,还是远隔千里互发短信的时候。

当年九、十月间,在云南的一次见面,让我觉得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藏传佛教上。而年底的一次通信,我却惊异地发现,他仍在写诗。他寄来了《雪山短歌》,号称“选章”,却已有二十二首。

这些短歌的顺序与马骅停留在明永(藏语原意:明镜台)的时间线索相契合,一路流淌而出。从《春眠》中“梦见破烂的木门就是我自己/被透明的积雪和新月来回敲打”,到《明妃舞场》中“最初跳舞的人去了罗刹土,和她的佛一起。/后来跳舞的人都回了家,带着/细竹竿、柏树枝和来世的幸福”,再到《风》中“我从风与风之间穿过,打着手电/找着黑暗里的黑”,不难看出一位诗人情感的变化,从最初的自怜自艾,逐渐变得内心空旷。刚到明永不久,马骅在自画像般的《乡村教师》里还惦记着“上个月那块鱼鳞云从雪山的背面/回来了,带来桃花需要的粉红,青稞需要的绿,/却没带来我需要的爱情”,而几个月过去,他的心向着更大的空间敞开了,“自我”这个曾经在马骅的诗里不可或缺的主体随着辞藻的雕饰一起淡然、消退,世界开始呈现出本来的质朴面貌:“偷睡的年轻汉子在青稞田边醒来,雪山上的花已经开了。”(《雪山上的花开了》)“湿热的白天在河谷里消散,天上也随着越来越凉。/四个年轻男人在雪山对面枯坐,等待积雪背后/秋天冰凉的满月。”(《秋月》)

与同代人的作品相比,这是一组拥有最丰富的自然意象的诗作。从某种意义上说,名词能够带给诗歌意外的生命感。但是如“雏鹰”、“冰崩”、“香柏”、“酥油灯”这样的词汇对于城市中的读者来说,非常容易流于猎奇的对象,如果处理不当,就会使一首空灵的诗变味,甚至沦为滥情的游记。而寂寞的生活教会了马骅如何驾驭这些意象,他任其氧化,然后安插在朴素的词句间,别有一份稚拙。在句式上,他也开始尝试最简,向民间学习,但这是一种冒险,民间语言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许多诗人都曾因此而翻船,糊弄出一些平庸的打油诗或顺口溜。而马骅,他的尝试仍在摸索之中。《山雨》是《雪山短歌》中我最喜欢的一首,短短五行:从雨水里撑出一把纸伞,外面涂了松油,内面画了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通往云里的山路上。梦游的人走了二十里路,还没醒。坐在碉楼里的人看着,也没替他醒,索性回屋拿出另一把伞,在虚无里冒雨赶路。

那个旁观者,那个在虚无里冒雨赶路的人,总让我觉得就是诗人在世界的明镜/镜像中认知的自己。

水库下游的写作者

以上短文,是我在二〇〇三年的最后一天,为《东方早报》文化版写的一篇诗评。当时,我有一个计划,通过这种专栏的写作,梳理出同代诗人朋友创作的大致脉络。我选择的对象,是“第三代”之后的诗人,他们大多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九十年代进入大学,成长经历中绕不开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对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均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能够在相对客观的知识与经验背景下审视现代汉语的发展。可以说,这样的诗人,对于诗歌的语言责任负有一种近乎使命感的担当:语言不只是形式,更是内容,优秀的诗篇总是诗论自身。《雪山短歌》即可视为马骅作于二〇〇三年至二〇〇四年间的一种诗论。

马骅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极善阅世,三十岁前已涉世极深。他与这个世界打交道的方式及广度,对于许多人来说,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望其项背。所以,他在三十岁上,作别一般人眼里的繁华都市,前往寂寞深处,一点也不奇怪。雪山脚下的寂寞,是文化领域与个人经验领域的双重“他者”,对于“他者”的孜孜以求,其实又是不甘寂寞。

我与马骅相识于一九九一年,同为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新生。我们首先被送入南昌陆军学院,军政训练一年。将近十个月里,我们拎着步枪,肩并肩地站着,草地上腾起的湿气,就是虚无的具体形状。马骅当时断定:遭遇集体性挫折的一代人,皆会反弹于日后不可见的环境。

马骅在大学期间开始写诗。从“朦胧诗”到“第三代诗歌”的那批作品激励了他。然而,对于现代汉语的诗歌写作者来说,我们实际上能够支配的语言遗产并不算多。胡适开启的白话文运动为日后的写作预设了轨道,一九四九年之后,轨道变窄,一种说一不二的口语式文体统摄天下,白话文多元化的可能性不复存在(这也是八十年代四川诗人提倡方言写作的深层原因,山高皇帝远的方言堪称硕果仅存的冷兵器)。如果说这种语言的最初一代使用者尚可承接传统文化的滋养,那么到了马骅这一代,所谓传统文化的滋养,便不过是中学课本里那几篇莫名其妙的古文了。中国的白话文运动及其离奇的结果,就像是没头脑先生在语言的河流上游修建水库,却忽略了开闸放水的可能性。作为文化积淀的含蕴极为丰富的汉语被拦腰斩断,水库下游的写作者被迫另起炉灶,创新之路近乎无本之木式的大炼钢铁,这是所有中国当代诗人的窘境。意识到这一问题的诗人,试图借由诗歌语言领域的两种极端实验寻觅出路——有人试图重拾传统汉语“素以为绚兮”的丰厚意蕴,一个跟头翻腾回水库上游,但存在知音稀疏的风险;有人则力图将口语的粗鄙无限放大,流水线似的生产语言肥皂剧,可以在短期内赢取大量读者——这两种实验自八十年代一直延续至今天。

马骅在大学期间的创作,从字词选择与结构安排来看,相对简单,不走极端,可以看得出大多数水库下游的写作者对他的影响。一九九八年至一九九九年,离开上海的马骅,尝试着在厦门开始一种江湖传奇生活,但不久即告结束,仓促折返天津老家过冬。那段日子,成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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