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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4 11:4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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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拿大]斯蒂芬·里柯克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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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书房:小镇艳阳录

幽默书房:小镇艳阳录试读:

前言

艳阳、蓝天、平静的湖和俊秀的枫树,使加拿大的自然景色显得淡雅而又妩媚。在加拿大辽阔的土地上,尤其是在南部与美国接壤处,大小城镇星罗棋布。镇上的大街、教堂和商店,镇外的郊野、农场和乡村房舍,以及小镇居民生活中的各种冲突,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和独特的社会风貌。

一百多年以前,加拿大不过是一片粗犷的原野和一个落后的殖民地。由于移民拓荒者和他们的后代的艰苦劳动,它逐渐成为一个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国家。加拿大最著名的幽默作家斯蒂芬·里柯克在本世纪初以此为背景,成功地写成《小镇艳阳录》。《小镇艳阳录》以浓厚的地方风韵、逼真的人物描绘和独特的幽默讽刺吸引了广大读者。它成为加拿大家喻户晓的一部读物,成为加拿大文学中一本经典作品。加拿大人说,英国有狄更斯,美国有马克·吐温,加拿大有里柯克。《小镇艳阳录》有十二章,其实是六个短篇故事。这些故事既可以分别成章,又前后相互连贯。第一篇描写玛丽波莎镇旅店老板史密斯在贩卖酒类的活动中化险为夷的故事。第二篇叙述理发师索普在矿业和地产的投机生意中先是暴发、后是亏空的经过。第三篇描绘小镇居民的一次游湖野餐的欢乐与险遇。第四篇描写老牧师杜罗恩。他老朽无能,导致教堂债台高筑。虽经各方努力,问题仍无法解决。后来,终于有人放火把教堂烧了,他弄到一大笔保险金,问题也就迎刃而解。第五篇是银行职员帕普金与法官的女儿赞娜的恋爱故事。第六篇是本书的高潮。它描写玛丽波莎镇与该县竞选活动中的趣事、怪事和丑事。酒店老板史密斯耍弄手段,终于击败对手自由党,一跃而成为保守党国会议员。最后一章是尾声,作者通过故事讲述者的侃侃而谈,回忆童年的岁月,思念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家乡;小镇风貌,跃然纸上;所述情景,耐人寻味。

这些故事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丑恶以及小镇居民思想上保守、狭隘、庸俗的一面。本书描写艳阳照耀下的小镇,讽刺小镇的所谓蒸蒸日上、歌舞升平。书中的情景、人物以及里柯克的幽默讽刺,似乎超越了国界。他的描述不同于辛辣的讽刺,更不是肆意挖苦,而是具有一种善意的含蓄的幽默感。因而,本书广泛地长久地得到流传,并被翻译为多种外国文字,里柯克也成为了加拿大享有最高国际声誉的一位作家。

斯蒂芬·里柯克(Stephen Leacock,1869—1944)出生于英国,六岁时随父母移居加拿大安大略省森姆科湖畔的奥里利亚镇。他是西加拿大公学(一所著名中学)的优等生,毕业于多伦多大学,后来在美国芝加哥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他在加拿大麦基尔大学从事教学工作多年,并任该校经济和政治系的系主任。在教学之余,他大量写作,出版了四十多部书,其中以幽默作品为最多、最佳。代表作之一就是这本《小镇艳阳录》。里柯克于一九四四年病逝。

加拿大人民热爱里柯克。为了纪念这位著名作家,他的那座墙壁雪白的故居已成为里柯克纪念馆。他的故乡奥里利亚镇(书中的玛丽波莎镇)被称为“艳阳城市”。从一九四六年以来,人们设立了年度的里柯克银质奖,把它授给加拿大当年最佳幽默作品的作者。里柯克的主要作品,一直被列入加拿大文学课程的必读书目之中。

翻译《小镇艳阳录》,译者深感并非易事。由于同志们、友人们的鼓励,在该书英文原著问世(1912年)的七十周年之际,译者把它介绍给中国广大读者。译者愿借此机会向曾对本书的翻译工作给予鼓励和帮助的同志们和加拿大、美国的友人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并对加拿大文学评论家、多伦多大学教授弗兰克·W.华特(Frank W.Watt)先生的指导表示特别的谢意。

鉴于译者水平所限,译文谬误在所难免,还望读者批评指正。译者一九八二年一月三日于南京大学第一章史密斯先生的旅店

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玛丽波莎[1]。倘若不知道,那也无关紧要。如果你懂得加拿大,你大概会晓得十多个跟玛丽波莎一模一样的小镇的。

请看,小镇沐浴在艳阳之中,坐落在山坡之上。山坡从湖边往上陡升;湖从山脚向外扩展。湖边有一个码头,靠着码头有一艘汽轮。汽轮用两条缆绳系着,缆绳的粗细与露西塔尼娅号[2]所用的不相上下。因为这是个内陆湖,汽轮没有特定的航务。这艘玛丽波莎美女号平日是不开航的,唯独在七月一日[3]和女王生日[4]才“巡回航游”。它载着派西尔斯骑士团和戒酒儿子会[5]等社团的会友们,在地方人士自定禁酒和自定开戒的镇子[6]之间巡回往返。

从地理方面说,这个湖叫威沙诺提湖。注入这个湖的河叫奥沙威比河。这就正如这个县叫密西纳巴县,玛丽波莎的大街也就叫密西纳巴街了。可是,这些名字是无关紧要的,人们才不那样叫呢。他们只消说这个“湖”、这条“河”和这条“大街”就行了。他们又总把大陆旅馆叫作“彼得·罗滨逊旅店”,把药房叫作“埃利奥特杂货店”。好吧,我想人人的家乡都跟我的镇子情况差不多,我用不着多啰唆了。

这个小镇,告诉你吧,有一条宽阔的街道。它从湖边开始往上伸延,通常叫作大街[7]。大街的宽阔是毋容置疑的。在规划玛丽波莎的时候,绝不像规划华尔街[8]和皮卡迪利大街[9]的人们那么鼠目寸光。那里真狭窄真拥挤啊!密西纳巴街可真够宽敞的了,即使你把杰夫·索普整座理发店扳倒放平,把它横在路面上,还够不着马路的中线呢。在这条街的上上下下,粗壮结实的杉木电线杆一根又一根地以彼此不同的斜度竖立着。上面架着的电线,比通常发送横越大西洋海底电报的电信局的电线还要多哩。

大街上有好些顶呱呱的建筑——史密斯旅店啦,大陆旅馆啦,玛丽波莎饭店啦,还有两家银行(商业银行和兑换银行),且不用说一八七八年建造的麦克卡西大楼,格罗弗五金店和它楼上的共济会[10]大厅了。密西纳巴大街和“小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拐角处,是邮政局、消防队、基督教青年会和《玛丽波莎新闻邮报》报馆。事实上,目光敏锐的人一眼就可看出,这是公共机构的一片彼此争妍的景象,只有伦敦的针线街和纽约的南百老汇大道才能与它媲美。所有小街的两旁,枫树挺拔,人行道宽阔,小巧的花园修剪得十分别致,里面长着劲健的水芋兰花,房子带有庭前阳台。然而这种式样的房子,不少已经被改建成为具有意大利式长廊的住宅了。

粗略一看,暑天下午的大街景象是一片永恒的静谧,空空荡荡的街道酣睡在阳光之中。一辆马车停在格罗弗五金店前,系在拴柱上。史密斯旅店的老板史密斯先生的庞大身躯,十有八九出现在店门口的石阶上。他穿着花格子背心。往前几步,麦卡尼律师或许正到邮局去领取他下午的信件。杜罗恩牧师先生,那位英格兰教会的乡区牧师,刚刚开完母亲会,正回家去拿钓鱼竿哩。

但是,这种平静只不过是一种表面现象而已。其实,懂内情的人知道,这是个人声鼎沸、熙攘繁忙之地。可不是嘛,在纳特利肉铺(于一八八二年开业)的地下室,起码有四个工人在机器旁忙着制香肠。在《新闻邮报》[11]办公室里,则有更多的人在印刷各式各样的玩意。在长途电话局,四个姑娘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她们头戴钢质报话帽,嘴巴应接不停;她们被四方召唤,简直应付不过来哟!在麦克卡西大楼的办公室里,牙医啦,律师啦,人人都已经脱掉大衣,准备随叫随到。此外,湖旁铁道岔口那里,一间大锯木厂在盛夏下午一连几个钟头不停地传来锯木声。

忙碌啊!是的,我想一点不假。问问这里的任何居民,玛丽波莎是不是一个人潮如流、繁荣兴旺的镇子吧。问问兑换银行的经理莫林斯吧。他每天十点半匆匆忙忙地从玛丽波莎饭店踉跄到他的办公室。尔后,整个上午,他就难得有空找商业银行的经理一道饮上几杯。再不,问问——好吧,问问镇上任何人,有谁可曾见过能比玛丽波莎更为蒸蒸日上的镇子吧!

当然,假若你是刚从纽约来的话,你就会受骗了。你的判断标准全是错误的。你准以为这地方倒蛮安静呢。仅凭史密斯先生站在那儿闭目养神,你就猜想他在昏昏欲睡。但是,在玛丽波莎住上一年半载,你慢慢就会明白了。建筑物会变得愈来愈高,玛丽波莎饭店愈加豪华,麦克卡西大楼直耸云霄,公共汽车隆隆地滚向车站,火车的汽笛尖鸣,交通频繁,行人都健足疾步。稠密的人群像漩涡似的在邮政局和五分一毛商店[12]进进出出,熙来攘往,川流不息。讲到文娱消遣活动,好吧!听着,长曲棍球啦,垒球啦,旅游啦,歌舞啦,消防队的冬季舞会啦,天主教徒的夏季野餐啦,可多着呢!至于音乐,每逢星期三的晚上,镇上的乐团在公园里演奏;每隔一周的星期五,共济会的铜管乐队在大街上吹吹打打。此外还有玛丽波莎的四重奏乐队啦,救世军[13]的表演啦,举不胜举。可不是嘛,住上那么几个月,你会开始懂得,这里简直是个欢腾若狂之地啊!说到镇子的人口,如果一定要拿出个数字,加拿大每次人口普查的结果都定在五千人左右。但是,在玛丽波莎,众人皆知,这个数字不过是一个恶意忌妒的产物而已。在人口调查之后,《玛丽波莎新闻邮报》社通常都认真地作一次重新估计,它根据不交付报费的订户的数字引申出相应的资料,把人口提升到六千。接着,《玛丽波莎时代先驱报》[14]社把数字估计为六千五百。之后,丧事承办人,也就是替省政府搜集生死数字的那位殡葬工京哈姆先生,把他称之为“长眠者”的数字与他不大感兴趣的那些仍然活着的人们的数字比较一番,得出一个估计,认为活着的人仍有七千之多。此后,又有什么人算出足有七千五百云云。接着,玛丽波莎饭店的掌柜向全体在座的顾客们说,玛丽波莎镇的人口准有九千,看有谁敢跟他打赌。事情就这样敲定了。等到联邦的统计官员们又一次扑将下来普查时,人口数字已经靠近一万大关了。于是,这个镇子又不得不从头开始,把人口数字如此这般地再演算一遍。

不管怎样说吧,镇子欣欣向荣,这点是丝毫用不着怀疑的。正如随便哪一个居民都会告诉你那样,连那条横贯大陆东西部的大洲铁路也穿过玛丽波莎哩。诚然,多数火车只在半夜经过,而且又不停站,一点不错。但是,在夏季万籁俱寂的不眠之夜,你可以听见西行直达列车经过玛丽波莎时发出的一声长长的汽笛声。火车咔吱咔吱地辗过转道铁轨,掠过信号灯。尔后,它跨过奥沙威比河上的高架栈桥,发出沉闷的冗长的轰隆声,逐渐地奔向远方。或者,在一个冬天的傍晚,那就更妙了。约莫八点钟的光景,你可以看见夜班快车。一长串的卧铺和餐车车厢向着北方的矿区风驰电掣地驶去。从车厢窗户透出的灯光闪闪烁烁,明亮辉煌。里面,雕花玻璃制成的餐具和雪白的亚麻台布晶莹夺目,洋洋大观。满面笑容的黑人侍者和下巴夹着餐巾的百万富翁像旋风一般在狂风暴雪之中一掠而过。

我可以告诉你,玛丽波莎的人们以这些火车感到自豪。虽然火车不在那儿停站,那又何妨呢!镇子处于铁路干线这一点就使他们感到沾沾自喜。玛丽波莎镇民的身价因而就比邻近的德坎色镇和尼哥斯镇的居民的身价要高得多。玛丽波莎人处于交通四通八达、生活绚丽多彩的摩登世界的气氛之中。当然,他们还有自己的火车——玛丽波莎地方短程列车。火车就在那边车场编组调度。它向南开往一百英里外的一个城市。这当然是名副其实的火车啰。那个旅客车厢的尾部竖着一个箱子形状的炉子,木柴是从炉顶添进去的。在火车头与旅客车厢之间挂着十七个松木平底车皮,这样,火车在调轨时就能够产生足够的冲击力了。

靠近玛丽波莎的郊外,农场为数不少,离镇子愈远,农场分布就愈为稀落,看起来也就愈为简陋。接着便是丛林、沼泽和北部郊野的岩石山峦。再往前看,虽然颇为遥远,你仍可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伐木山区郁郁葱葱的松林,它莽莽苍苍地向着北方徐徐伸延。

并不是说这个小镇永远欢欣喜悦,永远在阳光中娇艳明媚。其实再没有别的地方像它那样随着季节的更替而改变特色了。在冬天的夜晚,它似乎是阴郁沉闷,昏暗无比。用木板铺筑的人行道上,踩上去霜雪嘎嘎作响。店铺窗户里的灯火暗淡朦胧。很早很早的时候,点的是煤油灯。如今,当然啰,用的是电,或者可以称之为电的东西。电是从十九英里外奥沙威比河下游的发电站输送过来的。可是,奥沙威比河的激流发出的电,不知怎么搞的,传到玛丽波莎那霜雪封窗的店铺里,再滤入小小的灯泡时,它又变成煤油灯一样,与先前一般昏黄,一般朦胧。

冬天过后,积雪融化,冰湖解冻,太阳高照。伐木的人们从林区下山。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七歪八倒地躺在史密斯旅店门外的人行道上——这就是春天时光。那时,玛丽波莎就活像一个凶神恶煞、险象环生的伐木镇。这种情景足以把外来者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不了解,这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其实,不出多久,这些外貌粗莽的伐木山民是会改装易服的,他们会重新变回农民的啊。

之后,太阳照暖大地,枫树露绿成荫,麦卡尼律师便穿上网球裤子——这就是夏日时光。小镇成为一个避暑胜地。从城里来的旅游者络绎不绝。湖边的七所乡间别墅全部客满。“玛丽波莎美女”号彩旗如云;当它在码头起航时,它搅动了威沙诺提湖的湖水,使之泛起白色的泡沫。在汽轮的甲板上,乐队高奏,派西尔斯骑士团的女儿们、姐妹们则翩翩起舞,其乐融融。

可是,好景不长。白昼逐渐变短了,游人先后离去了。茵草旁边的黄菊弯垂,接着叶尽茎枯,花凋花落。枫树先是火红斑斓,然后落叶纷纷。黄昏时刻,天色便已朦胧,股股寒气逼人。玛丽波莎十字路口拐角处阴阴沉沉。救世军围着一盏石脑油灯,提高嗓门,在那里忏悔罪孽——这就是秋天。就这样,一年四季寒来暑往、周而复始。在玛丽波莎的这种更替变幻,与别的地方大体所差无几。

好吧,如果你觉得对镇子已经相当了解,够得上与它的内在生活和动态同呼吸、共浮沉了,那么,请你在六月份的这么一个下午,从街尾走到大街的中段;或者,随你的便吧,反正都是一回事,从码头走到大街的中点,到达史密斯旅店。史密斯先生就站在门口。当你逐渐向他靠近时,你会意识到在你前面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这不仅因为史密斯先生的块头大(据纳特利肉铺的磅秤测定,他足有二百八十磅),也不仅因为他的装束(蓝底色的花格子背心、苏格兰方格花呢的牧人式裤子、灰色的带鞋罩的专卖皮靴,这一整套装束的配色显得有点标新立异)的缘故。他之与众不同,更不仅是因为他的杂色斑驳的硕大脸颊。无疑,这脸孔引人注目;它庄严肃穆,不露声色,令人无法捉摸,是一副天赐命定当旅店大老板的脸孔。远远不止这些。此人性格奇异,有一股强大的支配力,在不知不觉中他就会把你迷住。在他的酒客们的心目中,他所处的地位,据我所知,在历史上恐怕只有拿破仑在他御林军中享有的威望(虽然略逊一筹)才能与之相比。

当你遇见史密斯先生的时候,一开头你觉得他活像一个穿着过分的海盗。随即,你开始意识到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他那魁梧的身材令你惊讶。之后,你领悟到,倘若仅仅凭借观察他的外表去猜度他的内心世界,那注定是绝无指望的。比较起来,蒙娜·丽莎[15]的面部表情可以一目了然;至于一般人脸上的神色,更像光天化日之下的一个小泥潭那么简单、肤浅。好吧,等你在他酒吧间喝过一杯,他又用你的教名来称呼你时,你会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跟旅店业的一个最伟大的思想家在打交道啊。

不谈别的,就拿史密斯先生头顶上方向外伸出的那块大招牌来说吧。上面写着什么东西呢?只是“约瑟·史密斯,店主”,仅此无他了。但是,这玩意闪烁着天才的光辉。前几任店主尽用皇家旅店、女王旅店、阿历山大利亚旅店等等俗套的名称。结果没有人不亏本。一旦史密斯先生买进这一旅店后,他直截了当地打出“约瑟·史密斯,店主”的招牌。艳阳之中,他站在招牌下方,以身表明,像他那么一个体重近三百磅的人,天经地义地该是旅店业的皇帝啊。

但是,今天下午却与往常不同。尽管阳光依然艳丽,镇上依然宁静,史密斯先生却表露出一副前所未有的、近乎无限关注和极度焦灼的神色。

千真万确,这是一个令人焦灼的时刻。史密斯先生正在等待着他的法律顾问的一封电报。法律顾问充当店方代表,到县城去叩见执照处的官员们。如果你对旅店业略知一二,你会明白密西纳巴县执照处官员们所作的决定的分量。比较起来,枢密院大臣们的那些意旨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罢了。

惹出风波的这件事是异常严重的。由于史密斯先生超过规定的时间卖酒,玛丽波莎法院曾对他两次判罚。这样,执照处官员就有权作出决定,吊销他的卖酒执照。

史密斯先生知道他的不是,而且直言不讳。他触犯了法律嘛。至于为什么竟然做出这种蠢事,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大凡这类犯法的事,事后总是被认为似乎是不可想象的。他何以发疯到这种地步,在出纰漏那天晚上,竟然把店门关掉呢?而且偏偏把密西纳巴县的地区法官佩波利拒之门外呢?何况,对于酒吧按时关门这类事情,一向是由他史密斯本人根据省里规定的严明的执照法亲自掌握的,从来不曾委托过旁人代办。每天晚上十一点,史密斯先生准时会从“大厅”柜台踱到酒吧门口。如果酒吧间里顾客满座,人人又都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他就关门大吉。否则,他会稍微推迟,让店门再敞开若干分钟,以便凑够顾客后关门。但是,有一点绝不含糊:除非他确知佩波利法官和麦卡尼律师已经安安稳稳地在酒吧席中或在后边的会客室里,这位老板是从来不敢斗胆关门的。然而,偏偏在那个倒霉的晚上出了漏子,佩波利和麦卡尼吃了个闭门羹。他们简直是被遗弃在大街上,喝不上一杯。他们迫不得已,只好敲打酒吧的后门,然后才得进入。

这种事情,实属不能容忍。开一间旅店嘛,要不就好好经营,要不你就立刻滚蛋。不出所料,笫二天就有人告状,用不着四分钟的工夫,史密斯就被判犯法。他的辩护律师们根本不作任何申诉。须知,这个玛丽波莎法院,倘若主审法官一本正经、公事公办,而法院又有公众舆论作为后盾的话,它可是个赏罚严明、铁面无私的可怕的机构啊。

因此,难怪史密斯先生那么焦虑地等待他的法律顾问的回音了。

他不时交替地俯视街头、仰观街尾。他从绣花口袋深处掏出怀表,皱眉蹙额,认真仔细地观察怀表的时针、分针和秒针。

他盼得心烦意乱,想起了开旅店的人从来就应该是公众的仆人嘛,于是转过身来,走入旅店。“比利!”他对柜台伙计说道,“有电报就送到会客室!”

史密斯先生的声音是一种深沉的喉音。如果普兰可恩[16]或者爱多华·雷斯克有幸开办旅馆,他们或许能学得这种音调。闲下来时,史密斯先生习惯用这种声调在会客室与人交谈。在洞察力差的人看来,他从大厅走向会客室时,他的脸上不过是一个大腹便便的旅店老板的神色而已。其实,史密斯先生正面临着特许卖酒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最为干脆利落、胆略非凡的有力打击。我是根据史密斯的淑女绅士酒吧间弥漫着的焦虑不安的气氛才讲这话的。任何熟悉玛丽波莎的人都会懂得这种时刻的严重性。

史密斯先生慢慢地从门口穿过“大厅”,简单地说,是摆有桌子和雪茄烟的前厅。他经过酒吧间,进入会客室,或者说,酒吧后室。我曾经讲过,在盛夏下午比较安静的时刻,在会客室里可以看到玛丽波莎的出类拔萃之辈。今天,当史密斯进来时,有四个人在场。他们都抬起头来,带着同情的眼光。显然,他们明白这种局面的窘困。

亨利·莫林斯和乔治·达夫,这两位银行经理都在座。莫林斯颇为矮小,相当圆胖,脸部刮得光洁,年龄不到四十。他穿了一套匀称贴身的胡椒色的银行家西装,头戴大小恰当的硬草编织的银行家帽子。此外,还有金质的领带别针、颇有斤两的表链和图章,这些使人们在外汇兑换事务中感到放心和信赖。达夫也是那般圆胖,那般矮小,脸也刮得同样光洁。他的印鉴和草帽含蓄地表露他的银行也挺棒,跟外汇兑换银行不分高低。根据金融界的行规和他们俩之间的默契,只要对方在场,在史密斯旅店待那么一阵子,或者喝那么一两杯,是完全可以的。当然啰,这也是玛丽波莎银行界的一条金科玉律。

狄斯顿先生也在座。他是中学教员,平常被称为“那个酒鬼”。一般当教师的,除非有夫人陪伴或者有小孩保驾,是不单独进入酒店的。狄斯顿由于间或喝喝啤酒、进出过史密斯旅店和玛丽波莎饭店,也就被人认为是个不可救药的堕落潦倒人物。学校董事会每次给其他教员加薪时,一下子就把年薪提升五十元、六十元。对于狄斯顿,大家都心照不宣,认为给他增加工资是与公众道德的标准水火不相容的。

在场者之中,更加引人注目的,也许就是那位沉默寡言、面容阴沉的人了。他穿着一身黑,加上黑手套和丝质的黑帽子,帽子上别着不少黑色丧章。他把帽子朝上放在椅子上。这就是哥尔葛大·京哈姆先生,玛丽波莎镇的丧事承办人。他之所以这般穿戴,用他的话说,是因为刚刚参加过“殡仪”回来。京哈姆先生遵照他行业的正统观念,从来就忌讳诸如“丧葬”、“棺材”、“棺架”的词语。他总是使用“殡仪”、“灵柩”、“灵车”等经过推敲和斟酌的语汇,旨在衬托出同人间诀别时的庄严性和崇高感,而绝对不会和盘托出死亡的恐怖。

京哈姆先生在酒店抛头露面的举动,与他的行业的主旨并不矛盾。没有谁能像京哈姆先生那般透彻领会殡仪事业的真谛的了。我常常听他解释,活着的人固然令人乏味,但是跟他们保持联络,则是支撑这门殡仪生意的唯一途径。“要趁他们尚活着,认真地跟他们结识,”京哈姆先生说,“要同他们交朋友,做知心朋友。这样,一旦他们归西,你就用不着操心了,生意会源源不断。”

现下是一个为人分忧、表示同情的时刻,因此,自然由京哈姆先生首先开口。“约瑟,”他问道,“要是官员们跟你作对,你打算怎么办?”“弟兄们,”史密斯先生回答说,“我还没有一点头绪呢!要是非得离开,下一步就到城里去呗。可是据我猜测,不至于要滚蛋吧。我可有法子对付,次次都灵。”“你能在城里开间旅店吗?”莫林斯问。“能!”史密斯答,“不妨告诉你,如今旅店业大有搞头。只要得法,机会大大的有。城里的旅店生意正越来越兴旺。可不是嘛,就拿开餐馆来说吧……”这时史密斯向在座各位横扫一眼,接着说下去,“可以挣成千上万哩。旧框框不灵了。如今,人们再不喜欢在天花板高高的、窗户大大的普通餐馆吃东西了。你得把他们弄到地下室去。那儿没有窗户,地上铺有锯木粉,侍者不会讲英语。上次进城我就看过那种餐馆,叫老鼠消暑室。要吃便餐吗?那儿设有咖啡馆,地道的法国咖啡馆。吃夜宵吗?有个叫姑娘室的地方,通宵达旦,从不打烊。如果我到城里去,我就准备干这个。嗯,哥尔,你要点什么喝的?屋里有的是啊。”

史密斯先生讲到这里,柜台伙计比利手里正拿着一份电报走进来。

且慢——要是你对史密斯先生以往三年的惊人的发迹,以及在公众中享有的登峰造极的威望茫然所知,你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他和他的伙伴们等待消息那种焦虑的心情。

史密斯先生是从安大略北部西班牙河林区来到此地的。那里是分水岭,河向哈得孙湾入海。玛丽波莎人把那地方叫作“偏僻的北方”。

人们说,他原是伐木工人区的伙夫。直到今天,史密斯先生煎的荷包蛋的两面色泽真使他的“帮手”望尘莫及。

后来,他开过船工客栈。

接着,他跟修筑大洲铁路的工人签订合同包伙。

然后,自然地,整个世界向他招手了。

他来到玛丽波莎,把先前的皇家旅店的“全部家当”买下来。

受过教育的人懂得,一间旅店的“全部家当”,是指四面墙壁以外的一切东西——设备、家具、酒吧间、掌柜伙计比利、三名女招待员。更为重要的是国王爱德华七世[17]颁赐的、后来又经乔治国王[18]认可的贩卖酒料特许证。

以前,对这间皇家旅店可以说是不屑一顾。一旦变成史密斯旅店,它就面目一新,灿烂辉煌。

一开张,老板史密斯先生就扶摇直上,飞黄腾达。

他有各种合格的条件。

他体重达二百八十磅。

他能够从容不迫、不动声色地分别拎起两个醉汉的颈后衫领,把他们同时撵出酒吧。

他裤袋里钞票鼓鼓的,足够开办一家银号。他挥其所有、处处押赌、一把一把地散发钞票。

他本人从未喝醉过。然而,为了对顾客表示殷勤,他又从来不会一本正经地讲什么节制饮食。你喜欢来吗?欢迎光临;你不喜欢吗?那就请便。各种饮料,每杯一律收费五分,或者六杯收费两角五分。食品和床铺,便宜到几乎免费。有谁傻乎乎地到柜台付款,史密斯先生则根据脸色斟酌要价。

一开头,二流子和伐木工蜂拥而至,并且赖着不走。这当然不是史密斯先生期待的“主顾”。他自有锦囊妙计把他们打发走。一群烧炭女工很快地就被招到店里来,把旅店上上下下洗刷了一番。玛丽波莎第一次见到过的真空吸尘器在走廊里吱吱叫。他还从城里运来了四十张黄铜床铺。当然啰,不是给那些客人睡觉用的,而是用来把他们轰走的。柜台后面安插了一个酒吧侍者,他身穿柳条衬衫,大衣笔挺。

二流子们被打发走了。对他们说来,这地方太“高级”了。

为了做高级生意,史密斯先生本人也粉墨登场了。他穿上阔裁质薄的哔叽大衣,轻盈洒脱;上身是花格子背心,一周七日,图案各异;戴上浅顶的毡帽,轻如秋天的树叶;打上藏红和长春绿颜色相间的领结;配上一枚钻石别针,别针嵌着的那颗宝石足有榛木的果子那般大;他的手指戴满戒指。总之,他一身珠光宝气,装饰一个印度的土著王子也不过如此。背心前面悬挂着一串金质方格表链,链子上系着一块金质怀表,怀表的重量约一磅有半,上面标有时、分、秒,甚至四分之一秒。每天晚上,单是为了见识一下史密斯的怀表闻风而至者,就不下数十人。

每天早上,史密斯先生到街对面杰弗逊·索普那里修面。美容艺术能够做到的和花露香水能派上用场的一切努力,都一股脑儿倾注到他这一个人身上了。

史密斯先生成为地方显要,玛丽波莎听从他的使唤,有威望的商业界人士到他的酒吧畅饮。在酒吧间后面的会客室里,你随时可以见到本镇才智方面的佼佼者。

开始时并不是没有异议的。比方说,玛丽波莎的牧师们本来就已经把玛丽波莎饭店和大陆旅馆视之为一种暂且必需、姑且有用的邪恶,他们对史密斯先生大厅里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和人群真是看不过眼啊。因而他们在布道时对史密斯是无不含沙射影的。杜罗恩牧师祷念以“主啊,请您对马修斯第六发慈悲吧!”为开头的经文时,众人皆知,这是诅咒史密斯,欲把他置于死地而后快。同样,长老会教堂另一次礼拜祷念:“啊,国王八世和国王九世啊!阿比兰姆在墨尔齐捷达克的国土上干的是什么东西啊?”这明摆着是在说:“啊!他约瑟·史密斯在玛丽波莎干的是什么鬼勾当啊?”

但是,反对派都被豁达大度和具有远见卓识的慈善捐助所感化。我猜想,史密斯先生想出这个点子,可以追溯到机械旋转木马游艺来玛丽波莎的那天晚上。就在旅店下方的空地上,这个玩意儿旋转不息,叫个不停。它发出的各种音调响彻夏夜的上空。数以百计的小孩把它围得水泄不通。这时,史密斯先生从大街上信步踱来。他头戴轻便呢帽,这表明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坐一下要多少钱,老板?”史密斯先生问道。“两个人五分钱。”那人回答。“收下这个!”史密斯先生一边说一边从一叠花票子中抽出一张十元的大票子递给那个人。“让孩子们今晚免费玩个痛快吧!”

那天晚上,旋转木马超额满载,带着玛丽波莎的小孩们疯狂地转呀转的,一直闹到三更半夜。随着消息的传播,父母啦,朋友啦,赞叹者啦都赶到史密斯旅店看热闹。酒吧间里前三层后三层地挤满了人。仅是啤酒一项,那天晚上就卖出四十元。史密斯先生呢,如果先前未曾料到,现下是蓦然领悟:有失必有得,善行有善报。

他对慈善事业愈来愈热心了。史密斯先生支持一切活动,参加各种会社,资助任何团体。他成了共济会会员、森林社社员、派西尔斯骑士,又是劳工会会员。他把一百元捐献给玛丽波莎医院,又把另一百元馈赠给基督教青年会。

他赞助跳舞俱乐部、长曲棍球俱乐部、冰上滑石俱乐部等等。事实上,他是无处不捐。对于以一定条件为前提才聚会以及在讨论时会喉干舌燥引起酒兴的活动,他尤其热心。

结果,共济会在史密斯旅店大摆年度盛宴,派西尔斯骑士团在史密斯餐室举行鲜蚝晚餐。

更显神效的恐怕就是史密斯先生的秘密捐助了。那是一种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摸摸进行的捐助。这种事,往往在一周之内,镇上是没有人知晓的。通过这种方法,史密斯把一个簇新的洗礼圣水盘送到杜罗恩牧师的教堂,又把一百元钱塞给佩波利法官,让保守党好好挥霍一番。

这样,种种敌对情绪逐渐烟消云散。史密斯旅店得到玛丽波莎公众的认可。连那些主张禁酒节欲的人们也为史密斯先生感到骄傲,夸耀他为镇上增了光。还有过这样的事:杜罗恩牧师居然在大清早静悄悄地走进酒店“大厅”索取捐款。至于救世军的伙伴们,则百无禁忌地随时在那儿进进出出。

唯独留下一道难题。这就是酒吧间什么时候关门打烊的问题。史密斯先生压根儿从来就不考虑什么关门不关门的。这倒不是为了多赚几个钱,主要是为了信誉。依他看来,佩波利法官深更半夜被拒之门外、在人行道上发酒疯,《时代先驱报》的夜班人员星期三晚上被迫回家,嘴里干巴巴的,他实在是于心不忍。史密斯先生的道德信条既简单又扼要——对的就干,敢作敢当。因此,酒吧大门敞开了。

可是,我猜想,哪一个城镇都有妖风邪气,心肠慈悲者往往又姑息恩将仇报的小人鼠辈。正如史密斯对哥尔葛大·京哈姆讲的那样:“在这个镇上,居然有一些卑鄙的家伙偷偷摸摸地告状,呸!”

原先,玛丽波莎法院把起诉全部顶回去了。执事法官戴着眼镜,身前摆好一堆法典,威胁告状的人们说,要把他们押赴监狱。玛丽波莎整个司法界都是站在史密斯先生一边的。可是,经过反复搬弄,指控终于生效。佩波利法官一听说史密斯曾经捐献过一百块钱给自由党,就立刻定史密斯的罪,说他营业超时。这就是第一次判罪。然而,祸不单行,接着又发生我上面讲述的倒霉事件。史密斯第二次被判有罪。这真是大祸临头了。旅店伙计比利拿着电报走进会客室时,就正处于这种危急的情势之中。“这是您的电报,先生。”比利说。“上面说些什么?”史密斯先生问。

凡是处理书面文件,史密斯总是摆出一副巧妙超然的神态。我想,在玛丽波莎,不出十个人知道史密斯先生原来是个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草包。

比利于是拆开电报,读道:“官员限您三个月关门。”“让我来看,”史密斯先生说,“没错,是三个月内关门。”

在宣读电报的时候,室内死一般的沉寂。人人等待史密斯先生开口。京哈姆先生本能地流露出职业性的绝望、忧郁的神情。

正如后来人们所说,史密斯先生当时站在那儿,手里端着盘子,把电报“琢磨”了达四分钟之久。之后,他开了腔。“弟兄们,”他说,“去他娘的!不到我心甘情愿,我才不关门呢。我可有法子。大家等着瞧吧。”

史密斯先生就此停住,再不多讲一个字。

但是,不出两个昼夜,全镇都知道这里大有蹊跷。旅店汇集了木匠、瓦工和油漆师傅。城里来了一位建筑师,他手里拿着一捆蓝图。一位工程师架起经纬仪测量街道的水平线。一帮建筑工人挥舞着锹铲,没命地掘呀挖呀,似乎要把旅店后面的地基掏出来。“这会迷糊住他们的。”史密斯先生说。

半个镇子的人给引到旅店来,他们诧异极了,兴奋极了。然而这位老板却守口如瓶。

一车一车的方木和二寸厚八寸宽的松木托梁从锯木厂源源运到。人行道上堆着云杉木,足有十六英尺高。

地基愈挖愈深,泥土飞扬,柱子直竖,屋梁交搭。木匠的锤子从早到晚叮叮咚咚地敲个不停。工人们还加夜班,工钱是平日的一倍半。“多少钱都无所谓,”史密斯先生说,“给我好好干。”

房子神速地成型,门口朝向横街,与门朝大街的旅店连成一个直角。由于房子高高地直插天空,看起来宽敞、雅致。

现在你可以看到安装一长排窗户的地方了,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玻璃宫殿。窗户宽敞通风。再看看下边吧,地下室也成型了。它呈拱架形,天花板低低的。大横架刨得又平又光滑,正待漆上底色。街上已经放好七箱红色和白色的油漆。

即使到了这一步,人们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一直等到第十七天,史密斯先生才私下在会客室打破沉寂,泄露天机。“伙计们,你们知道吗?”他说,“这是一个咖啡馆,跟城里一样的,是一个淑女绅士咖啡馆。地下室那一间——莫林斯先生,你要喝点什么?——是老鼠消暑室。这个老鼠消暑室开张的时候,我会请一名法国大厨师来做菜的。等到冬天嘛,我会搞一间‘姑娘室’,像城里旅馆那样的。老子倒想看看,到时谁会把它关掉。”

再过两个星期,这一切都将按计划兑现。不单单增加一个咖啡馆,旅店原来的样子也变了。红色的、白色的油漆往门面上直涂。每扇窗户都挂上一盘悬花垂草。屋顶上竖起一面英国米字旗,它耀武扬威、高高飘扬。旅店的信封、信笺等改变了落款和式样。现在它叫“史密斯避暑凉亭”了。城里刊登的广告,称之为史密斯旅游中心和史密斯北方健身别墅。史密斯先生叫《时代先驱报》的编辑写了一份传单,大肆宣扬清新的空气啦,玛丽波莎的松树林啦,等等。上面还印有威沙诺提湖的大梭鱼的插图。

这份广告传单七月初轰动城市。星期六,人们带上钓鱼竿和捕鱼网,乘着一班又一班的火车拥到玛丽波莎。客人们来得如此神速,简直来不及登记。你想想看,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在酒吧间卖那么几滴威士忌酒,有谁会对它怎么的?

咖啡馆,嘿,用不着说了,更是锦上之花了。一个是咖啡馆,一个是它下面的老鼠消暑室。

先谈咖啡馆,那里光线充足,爽快宜人,时髦的窗户通风透气,桌面铺上大理石,室内摆有棕榈树,侍者穿着洁白的外衣——这是玛丽波莎光彩夺目的奇迹。可是,除了史密斯先生出于本能心中有数外,镇里谁都不会猜到这些——侍者啦,棕榈树啦,大理石桌子啦——都是通过长途电话借来的。

史密斯先生真是言必信、行必果。他请来了一位法国大厨师。此人带有贵族们通常具有的阴沉脸色,留着一撮胡子,一副皇家气派,这就使人联想起已故的拿破仑三世。谁也不知道史密斯先生是从哪儿把他弄来的。镇上有人说他是个法国侯爵;又有人说不对,他是个伯爵,并且把侯爵和伯爵的区别解释了一番。

玛丽波莎的人谁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咖啡馆。它的一边是一排锡锅和一排烧烤食品的通红炭火。锡锅都有盖子,盖子用链条吊着。你揭开锅盖就可以拿已经调配好了的半制品。你可依序挑选好你中意的食料交给厨师,然后目击这位法国侯爵把东西弄到烙铁格条上烹调。你可以亲眼看着东西在锅里转转翻翻,变成了烙饼,或者是看着将鸡腿调味、加辣、火烤、翻转,终于认不出原来的玛丽波莎鸡腿了。

史密斯先生,当然,这下子是得意至极了。“今天有什么新菜单,阿尔弗?”他踱到侯爵身旁问道。我相信,这位厨师的名字该是阿尔芳斯。但是,史密斯先生能叫出“阿尔弗”,我看也就差不多了。

这时侯爵一边把菜单递给老板,一边用法语说道:“先生,这就是今天的菜单。”

这里顺便说说,史密斯先生是鼓励在咖啡馆使用这种法国语言的。当然,他纯是考虑到法语与旅店生意的关系。而且,我猜想,说不定他还以为法语是一种最新发明哩。“法语在城里是很流行的,”他说,“当然,并不要求你懂得。”

于是史密斯先生把菜单夹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盯着它看一阵。菜单上全是用法语写的:玛丽波莎汤,女主人炒的嫩滑里脊肉,史密斯排骨等等。

但是,咖啡馆最妙的东西却是各种价格。任何人一眼就可以从中看出史密斯先生的干脆利落。

一餐的价格固定两角五分。只花一个硬币,你就可以进来,只要有的,你都可以吃。“先生们!”史密斯先生坚定地宣布,“我是不会向大众多收钱的。我的旅店向来收两毛五一餐,我的咖啡馆也只收两毛五。”

满座?人满之患?

嗯,这可说对了。从上午十一点咖啡馆开门,到晚上八点半打烊,你难得找到一张空餐桌。旅游者啦,访问者啦,行商啦,以及半个玛丽波莎镇的居民们,在小小的餐桌旁边挤成一团。餐具格格碰撞,杯盏在托盘上叮叮作响,酒瓶塞子拔出来时扑扑有声,穿着白色外衣的侍者们穿过来,插过去,阿尔芳斯把食料或焰饼旋着抛到空中,随即接回到锅里,转几下子吃的东西就出来了。史密斯先生呢,他穿着白色法兰绒西装,腰间系着一条宽扁的大红饰带。从早到晚,这里济济一堂,喜气洋洋;狂欢之时,喧闹不堪,人声嘈杂。

人声嘈杂吗?这可是真的。但是,如果你想躲开加拿大八月间耀眼的阳光,踏入幽静迷人的林阴,那么就请稍移数步,走到下面的老鼠消暑室吧。你会感到如愿以偿的。那里有古色古香的深色的横梁(谁相信只在一个月前才装上的),黑漆底色的大酒桶,上面刻有艾蒙蒂莱多·芬诺[19]传奇故事的金粉雕画,以及满盛德国啤酒的高身酒杯,啤酒在杯中冒着泡泡,像青苔那样柔和。那个德国侍者不声不响,像漂浮在杯面上的白沫。盛夏下午三点钟走进这间老鼠消暑室的人,一整天都待在里面不愿出来了。哥尔葛大·京哈姆先生每天在那儿消磨四到七个钟头。他觉得这地方具有殡仪肃穆的所有魅力,却丝毫没有安息的悲伤。

待到夜阑人静,酒过客散,史密斯先生和伙计比利就打开收款机,结算出咖啡馆和老鼠消暑室的亏本总额。那时,史密斯先生会说:“比利,沉住气吧!一旦我把贩酒执照弄到手,我就把这倒霉的咖啡馆关掉,关得死死的,让他们感到莫名其妙。那些羔羊肉是花多少钱买来的?五毛钱一磅,是吧?我算过了,这群猪猡们每人付两毛五分钱就吃掉值一块钱的东西。说到阿尔弗——呸!我得打发他走了!”

这些话,当然只不过是史密斯先生和比利两人之间的机密而已。

我可不大清楚镇子向执照处请愿这件事是在什么确切的时间发起的。也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主意到底是谁最先提出的。不管怎么说,公众舆论开始气势磅礴地支持史密斯先生,这一点是肯定的。据我猜度,也许在阿尔芳斯给玛丽波莎独木舟俱乐部招待大鱼晚宴(每人只付两毛钱)那天,这种情绪开始公开冒头。人们说,像约瑟·史密斯这么一个大丈夫竟然被三个执照官员赶出玛丽波莎,这简直太不像话了。不管怎么说,这些执照官员算什么呢?可不是嘛,看看人家瑞典的执照制度吧。对了,再看看芬兰和南美洲吧。再不,像这种事,看看法兰西人和意大利人吧,他们是白天喝,晚上也喝的,那又怎么啦?他们不是挺好的吗?难道他们不是爱好音乐的民族?你看看拿破仑大帝,还有维克多·雨果,过半的时间他们是醉醺醺的,可是,你看看他们取得的成就吧!

我援引这些议论,绝不是就事论事,而是为了说明玛丽波莎公众舆论的变幻趋势。中饭时刻,男人们在咖啡馆坐上一个半小时,他们就执照问题高谈阔论。然后,他们走到下面老鼠消暑室,再议论两个小时。

奇怪的是一些特别的人物,往往似乎是最想不到的,竟然会茅塞顿开。他们平息了反对的情绪,真是令人拍案叫绝。《新闻邮报》的编辑就是一例。我敢说,镇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的提倡戒酒者。然而,阿尔芳斯给他端上一盆特许执照蛋卷,只消一顿饭的工夫就把他弄得服服帖帖的。

再拿佩波利本人来说吧,他是玛丽波莎法院的法官。然而,一盘王牌佳品——诺曼底香辛菜拌面——把他弄得无计可施。那是名不虚传的东西,吃这盘东西犹如逛一趟巴黎那般美妙。吃过之后,佩波利内心泛起了人之常情,省悟到:毁掉一间做出这种名菜的旅店简直是发疯。

与此相仿,学校董事会的秘书让一道奥沙威比湖填鸭堵住了嘴巴,再也不啰唆了。

市政厅的三名官员因为一盘约瑟·史密斯填火鸡改变了观点。

最后,经过狄斯顿先生的劝说,杜罗恩牧师终于来到旅店。史密斯先生和阿尔芳斯一看见他,就立即向他奉上一盘现炸鲜鱼。我想,就算是耶稣的信徒也会垂涎三尺、欣赏赞叹的。

这时,大家都清楚,贩酒执照问题实际上已经解决。请愿的浪潮席卷全镇。请愿书在《新闻邮报》社大量印制,玛丽波莎每间商店的柜台上都放有一张。有些人在请愿书上签名二十次、三十次。

这份请愿书还是一份正规的文献哩。它是这样开头的:“基于天意之恩惠,大地赐赏甘美之珍果与葡萄园,使人类获得欢乐与享受……”只要看看这份请愿书,就使你不由酒兴大发。读过请愿书的人,无不情不自禁地奔向老鼠消暑室的。

请愿书签名结束之时,上面的名字已近三千。

于是,尼文斯律师和京哈姆先生(他以省任官员的身份)把请愿书带到县城。当天下午三点钟,长途电话传回消息,史密斯的执照继续有效三年!

一片欢腾!哈哈!我看一点不错。人人都跑过来要同史密斯先生握手祝贺。他们告诉史密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为玛丽波莎的繁荣作出的贡献远远超过镇上任何十个人凑起来的汗马功劳。他们当中有人提出史密斯应该竞选镇长,另一些人则要推举他担任下次全国大选的保守党议员候选人。咖啡馆里简直是一片欢腾,连那间老鼠消暑室也几乎断了缆,飘荡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一片忙乱中,史密斯先生腾出时间找着掌柜伙计比利:“把咖啡馆和消暑室的收款机端过来,立即算算账目。”

比利会意地问道:“要不要写信归还棕榈树、桌子板凳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史密斯回答:“给我立即写出来!”

人们整晚谈笑风生,高谈阔论,道贺干杯。就这样,直至半夜十二点过后很久,史密斯才能抽身到大厅后面他自己的房间去同比利会面。即使在这种时刻,他的仪表却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镇静和尊严。我想,这准是保守党国会议员候选人那一圈新的光环。它已经从史密斯的眉际向四方闪射。根据我的想象,正是在这个时刻史密斯先生有生第一次领悟到,旅店生意成为他登向全国立法机构的恰当门槛。“这是收款机的总账。”比利说道。“让我看看。”史密斯先生不动声色地琢磨着这些数字。“这些是归还棕榈树等等的信件。这是阿尔芳斯到昨日为止的工钱账目……”

就在这个时刻,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出现了。“比利,”史密斯先生说,“把这些东西统统撕掉。我不准备这样做了。这个不妥当,我不干了。他们给我搞执照,为的是这个咖啡馆。我要把咖啡馆开下去,不需要把它关掉嘛。现下酒吧间每天好歹赚四十元到一百元,老鼠消暑室也还可以。咖啡馆得办下去。”

从此,咖啡馆就一直办了下来。

告诉你吧,它就这样一直办到今天。只要你从史密斯旅店转个弯,就可以看见一个招牌:“淑女绅士咖啡馆”。招牌跟以往一样巨大,一样显眼。

史密斯先生讲过要把咖啡馆办下去。他说得到就做得到!

当然,这里有些变化,一些小变化。

告诉你吧,我不是说现今你在那儿吃的牛肉里脊就一定比得上当年兴隆时期的标准。

无疑,史密斯咖啡馆的羊排,如今跟玛丽波莎饭店或者大陆旅馆的羊排常常大体相仿而已。

当然,自从阿尔芳斯离开以后,像蘑菇蛋卷等名菜影子也不见了。自然喽,阿尔芳斯的离去是不可避免的。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只是在一天早上,他销声匿迹了。史密斯先生说是“阿尔芳斯得回祖国他的亲人那里去了”。

正因为阿尔弗离开了,咖啡馆里法语的使用就大为逊色。但是,影响一旦造成,就难以消除。今天在某种程度上还用着法语。你仍然可以吃到牛肉里脊、卤汁香肠,可是掌柜比利对法语的拼写感到相当头痛。

至于那间老鼠消暑室,当然是关门大吉了。更确切地说,史密斯让它停止营业,对外则称内部维修。种种迹象表明,三年之内它不可能开门。但是,咖啡馆仍在。现在不用烧烤的炉灶了,没有必要嘛,旅店的厨房就挺方便的。

那个“姑娘室”,我可以说,压根儿从未开业。不错,史密斯先生答应过,他说冬天开,现在还在讲这件事。但是,不知怎么搞的,这里有一种反对的情绪。镇上人人都承认,城里大旅店都有一个“姑娘室”,因而这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但毕竟总有那么一些——好吧,你是知道的,像玛丽波莎这么一个地方,舆论是多么的敏感啊。第二章杰弗逊·索普的投机生意

直至采矿热潮突然兴起,哈得孙湾附近的郊野发现新银矿,人们为科巴尔特矿、波古平恩矿发狂的时候,杰弗逊·索普才初露锋芒,成为玛丽波莎的风云人物。

当然,在这以前,人人都认识杰夫[20],都知道史密斯旅店对面那间小小的理发店。大家都认识他,都到他那儿去修面。每天从凌晨开始,跑生意的商人刚从六点半到达的快车上下来,就到那儿刮胡子,变回人形。其他的人接踵而来,在理发店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兑换银行的经理莫林斯把每天早晨在杰夫那里的修面视为恢复神志、清醒复苏的妙方。左一条右一条热毛巾放到他脸上敷啊焐啊。杰夫手上拿着剃刀,在弥漫的蒸汽中操作,既严肃又认真,俨如施行手术的外科医生。

大概我在上面讲过,史密斯先生每天上午是必到的。于是花露水、兰姆液、芳香精、生发油、润肤膏,不问价钱地大量向他挥洒倾泻。杰夫的白褂子,史密斯先生的花格子背心,窗台上的红色天竺葵,架子上绿色的花露水和双蒸风信子香精等等,使这间小小的理发店似乎像伊斯兰国王的女眷的闺阁梳妆房那般绮丽多彩。

我是说,在采矿热潮之前,杰弗逊·索普在玛丽波莎的地位并不显赫,他仅属平庸之辈而已。你绝不能把他跟其他人物相提并论。比方说哥尔葛大·京哈姆吧,他是丧事承办人,是跟生死攸关的事宜直接打交道的。又比方说,邮政局长特里朗尼,他是从联邦政府那里领取薪俸的。在人们的心目中,他简直是自治领内阁的一名部长哩。

人人都认识杰夫,大家又都喜欢他。但说也奇怪,在他“大捞一把”之前,人们对他的各种见解,都不大相信。直至他发了一笔大财,人们才对他刮目相看,异口同声地称赞他是个杰出的人物。我想,他可谓“头脑稳健”。在玛丽波莎的言谈中,天资出众的标志就是头脑平衡、不偏不倚、不冷不热、像放置经纬仪那般摆得平平的。

如我所说,一旦杰夫赚了大钱,人们就看出他有天赋的才华了;一旦他亏掉老本——嗯,但是,不必讲下去了吧,我相信,别的地方也未尝不是这个样子。

这间理发店,你是记得的,它在史密斯旅店对面,彼此隔街相对。

这是一间木质结构建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房子正面的上方砌上一道装潢性的前墙,它大大超出房子本身的高度,使房子成长方形,分外壮观。这种式样的建筑,在玛丽波莎很常见。大家明白,这是为了适应潮流,为了与现代商业的自命不凡和矫揉造作竞相合拍。店前有个红、白、蓝三色斜纹的旋转圆柱标记。店的窗子很大,而门面狭小,彼此颇为失调。

玻璃窗上残留着油漆剥落的“理发店”字迹。那是在玛丽波莎盛行涂写招牌的黄金时代凑热闹搞的。透过玻璃,你可以看见窗台上的天竺葵盆景,杰夫·索普就在里面。他头上戴着一顶细小的黑色便帽。当他身子略向前弯、聚精会神地替人刮脸时,那副眼镜就往下滑,架在鼻梁上。

你把门一推,门档上方的弹簧就发出剧烈的嘎嘎声,门铃也几乎响起来。室内有两张理发座椅,与执行电刑用的电椅的模式相仿。椅子前面是大镜和许许多多的框格。格子里面放着刮胡用杯。杯子可多了,准有十五六个。近来,杰夫的每一个顾客心里都在嘀咕,别人似乎都能够享用单独的杯子,唯独自己用公杯。理发店的一角被隔开,写有“冷热水浴:五角”字样。其实,它已经有二十年不开放了,里面不过放着一些旧报纸和一个拖把罢了。即使是这样,它也给店子增添了一些特色。大镜上面仍然挂着纸板的招牌,通过模糊的字迹可以看出:“土耳其香波:七角五分。罗马按摩:一元。”

在玛丽波莎,人们常说杰夫开理发店赚了钱。也许是这样。说不定正因为赚了钱,他才考虑到投资。然而,毕竟很难相信他能靠剃头发财。你看,修一次面只收五分钱,剃一个头收一角五分钱(或者,如果你乐意,理发两次,付两毛五)。你看,这样他能发大财吗?即使他用两张椅子轮番作业,先剃第一个,再刮第二个,也多赚不了多少钱的。

况且,你看,在玛丽波莎,像修面这种事,可不像城里那样草率马虎、敷衍了事的。修面被视为一种身心的享受,每次得花费二十五分钟到三刻钟不等。

也许,上午的修面似乎稍微仓促一点。但是在漫长安静的下午,杰夫的上身会向顾客略微倾斜,他像诉说机密般以阴沉单调的声音轻轻地同顾客谈话,直到停顿下来。然后,他又慢慢地刮,又停一下。终于,修面被置之脑后,只剩下令人昏昏欲睡的谈话了。

在这段时刻,玛丽波莎这间理发店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催眠宫。当你在靠壁的木扶手椅子上坐着等待的时候,环境的恬静、杰夫的阴沉声调、苍蝇扑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嗡嗡声、镜子上方钟摆的滴答声……自然会使你的头慢慢地低垂下来,逐渐靠到自己的胸前。于是,你就进入梦乡,那张《玛丽波莎新闻邮报》也就不知不觉地滑到地板上。可不是嘛,只要想想这般情景,就会令你穷打呵欠的了。

当然,小店的真正迷人之处就是谈天说地。告诉你,杰弗逊的拿手好戏,或者说专业特长,是传播各种各样的消息。在修面的半个小时内他给你讲述的东西,远比你多日刻苦钻研百科全书所获得的东西还要多。至于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消息,我倒不大清楚。但是,我倾向于,这多半是来自报纸。

在城里,人们从来不读报,或者,他们不是真正地读报,充其量不过抓些鸡毛蒜皮、一鳞半爪的东西。但是在玛丽波莎,情况却迥然不同。他们是把报纸从第一版通读到最后一版的。就这样日积月累、积少成多,他们学识的渊博会使一位大学校长羞愧得两颊发红。任何人只要听听亨利·莫林斯或者彼得·格罗弗关于中国之未来的议论,就知道我说的一点不假了。

当然,杰夫的侃侃而谈的独特之处,在于他能因人而异。他有一种占卜预测的能力。比方说,碰上张三吧,杰夫一面在剃刀布上磨剃刀,一面侧身斜视,对他打量一番。于是杰夫几乎贴到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对他说道:“我看到圣·路易斯队一连四场打赢了芝加哥队……”如此这般,他就使顾客出神入迷,竖耳倾听。

他用类似方法对史密斯说:“我看到‘飞行松鼠’在争取王室盾牌的赛马中胜负不分哩。”

碰着像我这种蠢笨的人,他则会不厌其烦地解释德国皇帝如何喜爱那条德国种猎狗。

但是,杰夫谈话中的看家本领,首推财政、金融、货币市场以及头脑精灵的人们发大财这个领域。

我听说过,有一次杰夫在给人修面的中途停了下来,他把剃刀悬空达五分钟之久,绘声绘色地叙述这个领域的事。其时,他眼睛眯成一条小缝,这恰恰就是“大捞一把”或“全盘输光”的人所必须具备的头脑。事情非常明白,纯粹是头脑问题。根据人们的判断,杰夫本人的头脑正是属于这种类型。

我记不清杰夫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开始他的投机事业的。大概从娘胎出来的时候他就具有这种念头。毫无疑问,对于运输业股票、石棉联合企业等等,他早已动心。因此,每当他谈及卡尼基[21]先生和洛克菲勒[22]先生的时候,他的思慕向往之情使他的声调宛如滑润肥皂那般柔和。

我猜想,他做投机生意的苗头是从养母鸡开始的。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在自己的屋后养鸡。他的屋子在理发店后面,隔着一块草坪。先前,杰夫曾带着颇为骄傲的口吻,炫耀他的“贤内助”每天卖给夏季的旅游者们两打鸡蛋。

但是,等到他从报上读到石棉联合企业、铜矿联合公司等等的消息时,养母鸡、卖鸡蛋就似乎是不成体统的小本经营了。一天不过卖二十四只鸡蛋,每只鸡蛋仅值一分钱;这种生意,无论如何是令人汗颜的。我想,我们许多人不正是像杰夫那样吗?一提起自己那少得可怜的收入时,就会感到非常难为情。不管怎样说,记得有一次杰夫就同我讲过,他要把这群母鸡统统卖掉、将钱统统投资到芝加哥市场买小麦的青苗,随即在二十四小时内转手倒卖。他果然这么做了。只不过是他在脱手倒卖的时候,栽了跟头,亏掉了母鸡老本,真是偷鸡不着蚀了一把米。

此后,杰夫的鸡栏空空如也。他的贤内助由于不得已放弃了养鸡的经营,杰夫每天无形之中净蚀大概一个半人的修面钱。然而,杰夫对这个却满不在乎,因为他的心已经飞向育空[23]地区他称之为“转移”采矿[24]的可能性了。

因此,你可以知道,采矿热潮一波及玛丽波莎,杰弗逊·索普就置身其中,随波逐流了。咳,用不着大惊小怪嘛,这似乎是天公的造化。你看,蕴藏着极其丰富的银矿的郊野就在我们北面徐徐延伸嘛。人们原来都以为那只不过是一片荒野哩!银矿就在我们家门口啊!正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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