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诡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笙鹤

出版社：金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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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诡事试读：

1 墓碑上学字

那时候，家里穷，吃上一口米饭都难，但是还要帮着家里干活。我们只有到没农活的时候，才能有自己的童年，才能自由玩耍。我曾经偷偷跑到学堂看人家念书，但是每次都让人家赶走，一来二去就再也不敢去了。可是一整天也要做点事啊，一次，我偶然听别人说，村外坟地下过一场雨之后长了很多蘑菇，但是因为传说那里有鬼，所以大家都不敢去。于是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大家都不去，我可以去啊，我白天去，趁着太阳地就没事了。不过我也听说那个坟地的确有鬼，而且还是个食尸鬼，人们都管这鬼叫老翠姑(方言，好像就是老妖婆、老巫婆之类的妖怪)。

传说老翠姑专门撬开人家的棺材吃死尸，也吃没断奶的小孩，啃起小孩的手指头就像嚼冰糖似的嘎吱嘎吱响，感觉怪吓人的。但是我知道，蘑菇再不采的话，可就全让小野兔给吃了，不行，我得去采。于是当天下午，我挎着竹篮一个人偷偷地来到了村外，快到坟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壮着胆子踏进去了。

这块坟地很大，到处是隆起的坟墓，杂草丛生，枯树遍布，再伴着老鸦的叫声，实在是白天都要紧一紧汗毛的，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进来。我壮着胆继续往坟地深处走，直到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蘑菇。这里的蘑菇不仅多，而且特大。我兴高采烈地采着蘑菇，不一会儿就有大半个竹篮那么多了。我很满足，感觉这些已经足够了。但我没有立刻回去，因为感到累了，于是想找个地方靠一会儿，休息一下。我四处看看，心想，这里也没什么啊，就是安静点罢了，哪有什么老翠姑啊。当我看见前面的墓碑时，忽然对它产生了兴趣，不过我感兴趣的不是墓碑，而是墓碑上的字。其实我压根不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因为我不识字，但是我又特想认识那些字，于是我走上前，坐在地上，用右手食指在字上描画起来。我按顺序从上往下开始描，这块碑上面只有一个“之”字和一个“子”字我认识，那还是在学堂偷学来的，其他字我都不认识。不过凭着记忆力我已经记住怎么写其他的字了，当然我还不会读。

就这样，我描完一个墓碑就描第二个、第三个，描了好几个之后，我发现每个墓碑上都有一个“之”字，当时感觉很奇怪。当我描第四块墓碑的时候，我突然听见有个人在后面喊我：“小子，你在干吗呢？”我后脊梁一阵发冷，本能地一回头，就被吓了一跳，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见我面前站着一个老太太，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寿衣，头发灰黄灰黄的，脸色有点泛绿，满脸的褶子，下巴还很长，最令我感到害怕的是她的眼睛，眼圈很红，红色的眼圈衬托出她的眼白，白得吓人。她直直地看着我，我愣了半天才对她说我在描字，然后站起来拎起竹篮就想赶紧离开。

她却突然叫住我：“别走啊，小子。”

我回头问她干吗。她笑了笑对我说：“你想认识那些字吗？”

我忍不住点头：“当然想啊。”

然后她走过来，手搭住我的肩膀。我可以看到她的双手很粗糙、很黑，指甲很长，指甲缝里面有土，像刚刚刨过地似的，还有泥土顺着我的衣服领口渗进我的衣服里面。

她弯下腰对我说：“小子，想认字吗？你给我一棵蘑菇，我就教你在碑上认一个字，给我两棵就认两个，给多少认多少，怎么样？”

我看看竹篮里的蘑菇，心想，这里最起码有五十棵蘑菇，这样我就能学五十个字，这也太划算了，而且这些蘑菇又不是花钱买的，于是我点点头答应了她。我一答应完，她就伸出手，我明白了，她是问我要蘑菇呢，于是我递给她一棵大蘑菇，她直接放嘴里就吃掉了。吃完蘑菇，她就带着我来到邻近的一块墓碑旁，指着第一个字告诉我念“显”，我跟着读了一遍，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记下。

她折了根树枝，在没有草的地上按照笔画顺序教我写，我在一旁很认真地学着。她告诉我“显”是容易看见的意思。然后我又给了她第二棵蘑菇，她指着“显”下面的“考”说，这个字在这里是“父亲”的意思，我问她：“那么显考就是容易看得见的父亲吗？”

她摇摇头对我说：“可不是那个意思。显考只能指已经死掉的父亲，你可不能回家乱管你父亲叫显考。”

这激起了我对认字的浓厚兴趣，就这样我们便开始了愉快的交易，这一下午我都沉浸在浓厚的识字氛围之中。她教得很细心，使我一点也不反感她可怕的外貌，反而觉得她很慈祥、很和蔼。虽然我一直没有见到她笑，但是比起我在学堂看到的教书先生要好很多。每当我写错笔画或者写错字的时候，她都没有厌烦，而是认真地教我，直到我会写为止。

凭着我的好学、上进和不错的记忆力，这一下午我就学会了好几个墓碑上的字，不过重复的字就不算了。当然蘑菇也见底了，我把竹篮翻过来给她看，示意她已经没有了。“好了，小子，咱们的交易结束了，我不能再教你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我跑过去拦住了她：“您能再教我吗？”

她看着我，我们对视了好久，然后她说：“好吧，可以教你，但你得有吃的来跟我交换才可以啊，没有蘑菇也可以，只要是吃的。不过不要跟我耍花样，一粒米一个字可休想。”我开心地笑了，然后点点头：“嗯，您放心，我明天还来。”

她点点头就往坟地更深处走去了，我喊住她：“老奶奶，明天我怎么找您啊？”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我，然后对我说：“你来了，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你不在，我就会消失。”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是似乎又有点明白，于是我挎着竹篮准备离开。离开时我站在小土丘上扫视整个坟场，心想，这些个墓碑够我学的了，今天才学了这里的一小角呢。

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寻思用什么食物和她交换呢。我忽然想起村里有户人家的田地里结了地瓜，那么我晚上去偷刨地瓜吧。于是到了夜里，等家里人都睡着了的时候，我偷偷拿着铁铲和竹篮出了门，来到了地里。

今晚的月亮长了毛，朦朦胧胧的，不过借着月光还是能看见周围的情况。我找准了地就开始刨地瓜，两个、三个……一气儿挖了不少。正当我挖得起劲的时候，我听见了狗叫声，不止一条，有好多狗都在叫，当狗的狂吠声达到一个高峰值的时候，却突然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狗叫声一停，我就听见了刺耳的铃铛声，丁零当啷的，是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离我不远，我正想听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突然间又传来“咣”的一声，好像是谁在敲大锣。我蹲伏在地上，希望地上的叶子和草可以给我挡一挡，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张望，终于看到在不远处的田埂上出现了两个人。

借着月光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两个人不是在走，而是在跳，一个人穿着一身白，另一个人穿着一身黑，头上还戴着尖尖的帽子，那个金属撞击的声音就是他们在跳的时候发出来的。我觉得两个跳来跳去的人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忽然浮起来一个大东西，照我看那是一艘大船，足有一栋房子那么大，真是不可思议。它就那么浮在半空中，慢慢地跟在那两个人的后面往前移动。

不久又传来一记锣声，很响。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在船头还站着一个人呢，他一手提着一个灯笼，一手举着一面旗子晃来晃去的。随后，我发现船尾也站着一个人，应该就是他在敲锣，因为在他身边立着一面很大的铜锣。船的两侧各站着一排人。

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感觉毛骨悚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大船，头都不敢挪动，哪怕一点点，身上痒也不敢动手去抓。就这样，我等他们走得远远的了，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地瓜回家去了。我把地瓜全倒在了柴火堆后面的一个小坑里，然后用柴火遮掩了起来，这样家人就不会发现。然后我洗了个手，就偷偷回房睡去了，幸好父母睡得沉，丝毫没有察觉。

2 棺材钉子

第二天早上，我一醒来就听见村里传来了哭声。我们一家人都起来了，走出门外打听是怎么回事，这才得知是村里的一个老奶奶去世了。村里的人都叫这个老奶奶丫鬟婆婆，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有钱人家做过丫鬟，后来有钱人家落了难，她就偷偷跑了回来，还带回来很多金银财宝，后来招赘了一个女婿一起过上了好生活。她家里一直蛮有钱的，不过这些年儿孙众多，要花钱的地方也多，估计那些钱也用得差不多了。

丫鬟婆婆今年八十多了，早听说她快不行了，到昨天终于人生路走到头了。听村里人说，人估计是夜里去的，没有动静，死得很平静。所以一大早被发现后，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的一大堆人全都哭起来了，这后事也就要从今天开始操办了。一上午，村里就有不少人去随了礼，因为老太太八十多岁，算得上是件白喜事，当时大家也都穷，顶多弄一吊冥币送过去意思意思。当然，我家也少不了要送一吊纸钱的，至于她家要怎么办丧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要过三天才会下葬。

一转眼到了下午，我把藏好的地瓜全部装进竹篮里，用树叶盖住，然后拎起来就直奔坟地而去。我来到昨天认字的几座坟墓前，把墓碑上面的字都念了一遍，还好我都没有忘记。当我重复了好几遍的时候，背后有个人轻拍我肩膀，我回头一看，是昨天那个老太太。看到她我很开心，双手拎过竹篮，把树叶扒开，露出一篮子地瓜。

我对她说：“看看，怎么样，这些可以吧？”

她点点头说不错，于是我们又开始了认字课。一个地瓜一个字，那天下午我学了整整三个墓碑上的字。老太太在教我认字的时候，依然是那么的认真。我很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谁，从哪里来，但是我又不好意思问，怕她不乐意告诉我，所以一直都没有开口问。最后，等学完了，我照旧拎着空空的竹篮回家了。

我记得老太太说过：“你来了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你不在我就会消失。”于是为了学字，晚上我又去偷地瓜了。我明白一回两回的偷没事，要是明天晚上再来一定就有人蹲点儿等着我了，不走运的话，说不定会被打折一条腿。所以当天晚上我特意多偷了一些，很重的一篮子，但我还是使劲提回去了。转天下午我依旧来到坟地，照样复习前一天学的。等我复习得差不多时，老太太就出现了，同样，等竹篮见底的时候，也就完成了今天的认字课。眼看她起身准备走了，我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

她停住脚步，然后坐到我的身边说：“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也会叹气，但是我没有人可以倾诉，不过我知道你为什么叹气。”

我看着她说：“您一定猜到了，我明天就没有吃的再给您了，我也不能再继续认字了，因为我实在没法再找到吃的，所以我很难过。”

老太太看着我，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对我说：“其实也不一定没有办法，吃的你可以拿钱去买啊!”

我对她说：“我一个穷孩子，哪来的钱买吃的啊!自己家里每顿都是荠菜煮饭，说是有饭，其实全是荠菜，根本吃不到几粒米饭的。”

老太太想了一会儿对我说：“其实想要有钱也不难，我可以帮你弄到钱。”

我闻言立刻打起精神：“啊？真的？”

她接着说：“不过你得照我的意思做，不出问题就能得到钱财，你得意，我得利。你若不按我的意思去做，那字我也不教了，你回你的家，以后别再来了。”

我兴奋地问她是什么办法，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知道，你们村里有人死了是吧？”

我点点头说：“是的，丫鬟婆婆是昨天死的。”“我还知道她是昨天清早死的，按理要停尸三天，那今天是第二天，明天上午就要下葬了。”“对啊，可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怎么弄到钱啊，您怎么说到丫鬟婆婆了呀？这跟她有关系吗？”“当然有关系了，这钱就得她出啊。”

我惊讶地说：“您别哄我开心了，人都死了，哪里还有钱给我啊。再说，就算她有钱也不能给我啊。”

她摇摇头：“你还是听我把话说完吧，那个老太太有陪葬，咱们拿的就是她的陪葬品。”

我赶紧摆手道：“这可不能做啊，拿死人钱会被鬼缠的。再说，她家现在已经没有钱了，也没什么陪葬的了，而且有钱也不会陪葬啊，现在挖坟掘墓的人那么多，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她微微一笑：“小子，你尽管放心，我已经算出她有陪葬，只是一般的人找不到而已，但我却知道在哪里。难道你不想要钱了吗？没有钱可就别想学字了。”“好吧，”我只好答应了，“不过该怎么做啊？”“要说挖坟掘墓，其实很简单的，不过这个老太太的棺材很难撬开，早些年她男人去世的时候她的棺材就已经一起打制好了，还是楠木的——硬，而且还上了十八道漆。更难的是，明天钉棺材的时候他们会钉七根钉，这钉子一楔进去，想撬开就难了，肯定连条缝都难找到。咱们要做的就是让棺材留条缝，那样的话，到时候就好撬多了。”

我问：“那这缝怎么弄啊？”

她看着我说：“这就要你去做了呀。”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怎么做啊，我没有那么大力气啊!”

老太太站起身来，手背在后面说：“所以你要按照我的方法去做，只要不出差错，顺利地留下一条缝，我们就可以拿到陪葬了。”

我点点头：“您说吧，我照着做。”

她回过头看着我，然后在随身背的布袋子里掏出两根钉子，很长，但两根又不一样长，而且长得跟一般钉子不一样，都是方的。

她递给我，对我说：“这叫方寸钉，也叫脆骨钉，这根长的有九寸长，短的五寸长。你今天晚上找到她家的棺材钉，看看是多长的，我估计应该是九寸长的，你拿我这脆骨钉换掉她的一根钉子。我这钉子一次钉进去之后就会慢慢脆掉，只要棺材摔一下很快就不管用了。”

我看着钉子皱皱眉：“可是我不知道她的钉子放在哪里。”“一般到了出殡前一晚就放在棺材旁边了。”

说完她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我说：“这袋子里装的是磁砂，先别掏出来，掏出来遇见铁，砂子就会全跑出来了。你晚上找到棺材，然后打开布袋，在手里摊开磁砂，磁砂会自己附着到钉子上，这样你就很容易找到它们了。然后你再把布袋翻过来，磁砂就会吸回到布袋里，当然别忘了把钉子换掉，可千万注意别换成不一样长的。”

我暗暗记下她说的话，点点头，然后把东西贴身收好。“接下来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让棺材摔一下。明天她家可能是四大金刚抬棺材，所以只要有一个人在起棺的时候肩膀稍微一松，那么棺材就会落地。一落地钉子就脆掉了。”

她说完在背包里面拿出一个小葫芦，摇了摇，示意有水在里面。她对我说：“这可不是喝的。明天等四大金刚抬棺材之前，你倒出里面的水洗洗你的眼睛，紧接着你就会看见鬼了。你别害怕，等他们抬棺材的时候，你就会看见死鬼老太太的鬼魂扯住其中一个金刚的肩膀不让他抬，自古以来每个死鬼在他尸体下葬之前都会这么干的，因为他们还想让自己的尸身在人间多停留一会儿。“记住，当她扯金刚的时候，你就一直看她的眼睛，她也会注意到你在看着她，但她还会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她以为你看不见，这时你就对她说一句‘我看见你了’，她就会吓得马上放开金刚的肩膀。与此同时，抬棺材的金刚正在用力往上顶，死鬼老太太一松手，金刚的力气就用过了，木棍一个抓不住就会滑下来，那么棺材就会摔在地上，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这任务真难啊，还能看见鬼，吓死人了。不过照我的性格，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就不会后退。我决定放开胆子拼了。

最后她嘱咐我：“完成你要做的事情，然后七天后的下午你来这里找我，那时候就是开棺的时候了。”

我点了点头就回去了，我把她给我的那些东西全部装进她给我的一个麻布袋里，放在柴火堆后面的小坑里面用木柴遮好，就等着夜里去丫鬟婆婆家了。

终于等到了夜里，我知道那个时候她家的人应该都睡了，不过在我们那儿，设灵堂的人家一般晚上都开着大门，我知道老太太就躺在客厅的棺材里，还没上盖，顶多会有一个守灵的。我先来到她家附近，在远处看了看，只见客厅里点着几根蜡烛，不过从外面我实在看不清有没有守灵的。于是我悄悄来到门边，探头往里面看，就在进门的拐角处坐着一个人。我见过这个人，好像是丫鬟婆婆的一个内侄，大概有五十多岁了，胖胖的，已经靠在那儿睡着了，而且还打呼噜呢，看来这两天忙坏了，睡得挺沉。

我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槛，就见客厅里从房梁上挂下来一幅很大的白布，把客厅隔成了两半。不用看，里面一定是棺材了，丫鬟婆婆肯定就躺在那里面。于是我慢慢地撩开布帘，就看到一口大棺材架在两个长板凳上面，就在正中的地方停放着。靠棺材头的地上放着一个碗，碗里面盛着香油，从碗里面还伸出一根线，线头搭在碗边点着火。我见过这个，知道这叫长明灯，给丫鬟婆婆照明用的，好让她找到回家的路。

棺材盖在墙角靠着，我好奇地探头看看棺材里面。老太太笔直地躺着，头朝正门，脸色惨白，穿着一套粉红色的寿衣，寿衣上还绣着荷花、凤凰，头上还戴着帽子，也是粉红色的。这么近距离看着真挺吓人的，我赶紧缩回头，想着还是办正事要紧，别管那丫鬟婆婆了。我掏出装磁砂的袋子并打开，只见袋子抖了抖，黑色的磁砂居然像蛇一样探出了头，刺溜一下全部跑出来，悬在半空，然后朝棺材尾部飞去。我立刻跟在后面跑过去，眼见着磁砂全部附着在中堂下面拐角处的一个木盒子外面，我知道，钉子就在这里面了。

于是我把装磁砂的袋子翻过来，顿时，磁砂刺溜一下又全部被吸回去了，我先收紧袋子放回包里，然后打开盒子一看，不错，是钉子。我掏出我带的钉子比对了一下，是九寸长的钉子，就随便换了一根，盖上盖子。当我准备把换来的钉子放回包里时，一个不留神让钉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一连串叮铃叮铃的声音。我飞快地弯下腰把钉子捡了起来，可似乎为时已晚，因为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什么人？谁在里面？”我的心骤然停了，然后又扑通扑通地剧烈跳起来。完了，我心想，守灵的醒了，这会儿发现了我，肯定会拿我当小偷，他们一家人都很凶的，我该怎么办？

就在我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外面又说话了：“谁呀？别装神弄鬼的啊，我可要进来了啊。”怎么办呢？我要是往外跑，不到门口肯定就会被抓住，可这里空荡荡的，也没办法躲藏，什么都没有……突然，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对!我可以躲到棺材里面去啊!既然想到这一点，我毫不犹豫，马上踩着长板凳，一骨碌躺在了丫鬟婆婆的身上。我只感到下面的老太太全身冰凉僵硬，这回只能侥幸看看能不能躲过去了，同时，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就要进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就算他不看棺材，今晚也不会再打盹了，这样我今晚就要和丫鬟婆婆睡整整一个晚了。我正紧张得胡思乱想，守灵的又在外面说：“老太太，您可别吓唬我啊。”

忽然间我急中生智，开始使劲晃动着身子，这样就带动着棺材摇晃，支撑棺材的两个长板凳也受不了这样的动静，跟着摇晃起来，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我感觉板凳随时会塌掉，不过此时我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叫：“哎呀妈呀，闹鬼了呀!救命啊!”紧接着就听见有人跑走的声音，我知道，他是被吓到了，已经跑去叫人了。我趁机跳出棺材，还给丫鬟婆婆磕了个头说“对不起了”，然后起身就跑了，至于他们家怎么处理闹鬼的事我可管不了了。

3 借尸踢棺

我回到家藏好包，喝了一大口水就睡觉了。转天天一亮，我就听见丫鬟婆婆家传来哭丧声，我知道，他们趁太阳还没出来就要给棺材上钉了，估计现在正在钉呢。于是我起身穿好衣服，洗把脸就把包背上，来到老太太家附近，看到棺材已经摆在她家门口了，就架在长板凳上，而且已经上了盖子。不过现在还没有准备抬走上山(上山就是去坟地下葬的意思)。过了许久，村里的人都围过来了，人渐渐多了起来，看来是准备要上山了，我赶紧倒出葫芦里的水洗了洗眼睛。刚洗完，就见棺材周围来了四个人，正是四大金刚，他们上好了棍子，绕好了绳子，各自就位。孝子贤孙们都穿着孝服站在一边，女人们都在哭，两边摆了几道花圈，然后他们一家按照老幼顺序，依次下跪三叩头。

等子孙都拜完，就见一个老头儿在棺材前的火盆里撒了一把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那火盆“嗵”的一下，冒起了很高的浓烟，然后那老头儿抬头高喊一声：“送老太太上山咯——”接着就拿出开路枪，就听“砰”的一声特别响。(这里说的枪不是打仗的枪，是专门给死人开路的枪，枪声一响，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都得让路。这种枪就是一根铁棍子，一头装了火药，加上引线，点着引线就会发出很响的声音，跟打雷似的，都能把小孩吓哭。真佩服那个放枪的老头儿。)那家人就跟得了号令似的，一齐大哭了起来。

四大金刚抬起棺材准备走，我赶紧挤到人群前面找老太太的鬼魂，可是没有看到。走了两步，忽然他们停住了，我仔细一瞧，后面的一个金刚忽然变成两个头，不对，另一个头是……是老太太的，天哪!我都吓傻了!我咽了口唾沫，老太太站在那个人后面，举起双手抓住金刚的肩膀，使劲地往下按，金刚也在使劲地往上抬。我一直看着老太太的眼睛，终于老太太扭头看见了我，但是马上又转过头去了，不过没过一小会儿她又回头看着我。

我吓死了，我生怕她跑过来掐死我，但是我突然记想了自己的任务，就壮着胆子说了一声：“我看见你了。”她显得很惊讶似的，松开手，立刻就不见了，与此同时金刚用力往上一抬，棺材却没有掉在地上。我心想：“完了，这可怎么办？”棺材抬了几步，我忽然看见棺材上趴着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光着屁股，怎么也没人发现他？寻思了一阵后我明白了，他一定是个小鬼，他从哪来的呢？我没时间想那么多，我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也注意到了我，于是我说了声“我看见你了”，然后还冲他笑，他吓得蹦起来，在棺材盖上来回跑，搞得抬棺材的金刚没能再向前迈步，摇摇晃晃的，很难稳住的样子。他在棺材盖上来回跑了几趟后又刺溜一下蹦到前排一个金刚的脖子上，骑了上去，只见他使劲一坐，两腿一蹬，就蹦到人群里面去了。不过没有人能看见他。这时，被他坐到的金刚没有站稳，棺材就“咣当”一声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那个放枪的老头儿赶紧跑过来蹲在棺材前面看了看，然后扯开嗓门喊道：“乡亲们快看，老太太子女们多孝顺，寿材一点破损都没有，是上等的木材啊……”喊完又放了一枪道，“送老太太上路了……”我心想，这嗓门是怎么练出来的啊，如果凑到耳边，估计要把人耳朵震聋了。

我知道我的任务完成了。

于是，我一身轻松，凑在人群里看热闹。这时，送葬队伍完全排好了，长孙举着引魂幡走在头里，其他孙子各举花圈，棺材走在花圈后面，那个老头儿走在棺材旁边，一边放枪开路一边撒纸钱。棺材后头跟着的就是哭丧队伍，都是女儿、孙女等人。在她们后面的是吹丧乐队，几个老头吹着唢呐，有敲锣的，也有打鼓的，乐曲悲怆震耳，这叫大出殡。再后面散乱地跟着亲戚朋友，有的挑着担子，里面是纸钱、冥币之类的东西。浩浩荡荡一长队人，往村外的坟地去了。

到了坟地，打穴的已经挖好放棺材的坑了，棺材下葬的时候那家人哭得可真伤心啊，黄泉路一去就再不复返了。等填好土，隆起坟丘，打穴的用铁锹拍打牢固，然后在地上又用铁锹切了块四方的土块放在坟堆上，再把引魂幡插在上面，立好墓碑，一切就算弄好了。所有家人、亲戚、朋友在坟前三叩头、烧纸、放爆竹，哭哭啼啼一阵子，慢慢地就各自散掉了。

于是我也回家了，七天之后我还会来这里的。

七天终于过去了。这天下午，我依约来到了坟地。这么多天没认字，我得先复习一下。于是我顺着每个墓碑好好地念了一遍，当我念完所有的字时，老太太就出现在了我身后。我看着她笑了，说：“我按照您说的，都做到了，现在可以挖坟了吧？”

她摇摇头说：“现在还不可以，要到晚上，周围没有了声音的时候才可以挖坟。”

我说：“那您要我下午来干什么，是教我念字吗？”

她又摇摇头说：“咱们还有事要做呢。”她说完在手臂上拽下一个手镯，好像还是银的，然后递给我。“你拿好手镯，到小镇上找家酒坊，给我打满满一葫芦酒回来。”

我诧异地问：“您要喝酒吗？”“不，是给帮咱们挖坟的帮手喝的，要不然光靠咱俩，一老一小的，挖到天亮都挖不开。”

我接过手镯放到口袋里，问：“那我打完酒就送过来吗？”

她说：“你打好酒就直接回家，把酒藏好了，到夜里听见家门口有三声狗叫，你就出门跟着它到坟地来。我点着一盏白灯笼，你往白灯笼的方向走，我就在灯笼那儿等你。”

她说完就把葫芦递给了我，说：“去吧，一切小心!”

我拿着葫芦来到小镇上，找到一家卖酒的店，走进去，把手镯递给老板，说：“一个手镯，我换一葫芦酒就行。”老板拿过手镯看了看，又用手揉了揉，然后看着我笑了笑，伸手接过我的葫芦，给我装了满满一葫芦酒，又帮我把葫芦嘴塞好，这才递给我。我接过葫芦二话没说就回家了，到了家里，我照旧把葫芦藏在了柴火堆后面的小坑里面，然后就回房间睡大觉去了。不好好睡一觉的话晚上可没精神挖坟了，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到了夜里，当周围没有了人声的时候，我期待的狗叫声终于出现了，三声，“汪汪汪”，我立刻爬起来，把酒拿出来抱在怀里。

摸着黑，我来到门外，四处张望后发现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在前方不远处，借着一点点月光，可以看出那是一条大黑狗。它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就跑，我心想，它这全身黑漆漆的要是跑起来我可看不清楚啊，能跟得上吗？结果，没想到它身上挂着铃铛，于是我循着铃铛声，随它一同往坟地去了。一路上，四下静寂，只有铃铛声和我的脚步声在不停回响。终于，我看见前方有一个亮点，那应该就是老太太点的白灯笼。我向着亮处放心地走过去，走到跟前果然见到了老太太，她已经站在丫鬟婆婆的坟墓前等着我了。我坐下，喘了一口气，她点点头说：“嗯，很守时。”

我歇好了站起来说：“咱们来挖坟吧。”

我把酒递给她，她接过酒放在地上，然后从随身的背包里面掏出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她蹲在地上叫大黑狗过来，直接就把手上的东西送到狗的嘴边，大黑狗吃了起来，她顺便取下了狗脖子上的铃铛。大狗吃完她手上的东西，然后跑到不远处冲着天叫了三声，之后又跑回我们这边。我问老太太：“它这是干吗呢？”

老太太说：“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只听四处的草丛响起了声音，有什么东西要过来的样子。我正张望着，忽然自草丛里跳出来一条大黄狗，紧接着又从旁边的草丛里跳出另一条大黑狗。就这样，大狗一只接一只地跳出来，我数了一下，一共来了二十多条大狗，一条条都很凶恶的样子。我躲到老太太身边，问它们是干吗的，她一挥手说：“你看。”只见那些大狗全部围着丫鬟婆婆的坟堆开始狂刨起来。我明白了，它们是要把坟堆给扒开，这下可省得我们来挖了。不一会儿，大狗们就把土全给刨开了，露出了棺材盖。老太太又从包里抓了一把刚才给大黑狗吃的东西往远处一扔，那些狗就全跑过去吃了。我没有问那么多，就拿起她带的铁锹来撬棺材，但是发现无从下手。她挥了挥手示意我走过去，她拉着我走到坟堆后面，从背包里面取出一只破了口的碗，平放在地上，然后叫我取来酒葫芦，让我倒半碗酒在里面。我按她的意思做了，然后问：“您这是要干吗啊？”

她说：“倒好了酒，等我们的帮手来帮我们开棺。”

我说：“哦，那帮手在哪里？”

她回答说：“它喜欢喝酒，你快躲到墓碑后面去，它怕生，见了你就不敢来了，快躲起来，别让它看见。”

我找了附近一块墓碑躲了起来，探出脑袋偷偷地看，只见老太太跪在地上，嘴里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忽然，碗边来了一个东西，我仔细一瞧，是一只大黄鼠狼。它站在碗边转圈，还用鼻子嗅碗口，然后看看老太太，就把头伸进碗里开始喝酒了。这把我惊呆了，原来黄鼠狼也喝酒啊，真是稀奇!

一会儿工夫，它就把酒喝完了，连碗底都舔干净了，还在地上嗅来嗅去，我看着觉得好玩，心想这家伙真是个酒鬼。然后老太太又提起葫芦给它倒了点酒在碗里，那黄鼠狼又喝完了，接着立起身子问老太太要酒喝，它知道，酒是从葫芦里倒出来的。

老太太站了起来，冲着黄鼠狼说道：“可不行了，给你喝完，你就不帮我做事了，快点吧，快进去吧，做完了就全给你。”

她这边一说完，黄鼠狼就一下扑倒在地，一动不动。我看着老太太，她从背包里取出一块红布把黄鼠狼整个儿给盖起来，然后她招招手叫我过去。我走过去，接过她递给我的铁锹，我们一人一把。她用手在棺材上摸了摸，估计是在摸缝的位置，然后把铁锹往缝里面一插，我跟她一样把铁锹顺着缝插进去。然后就开始撬。我们使劲地撬着棺材，好像有点效果，听见了“吱吱”的声音，然后棺材一震，我吓了一跳，然后又是一震，紧接着从棺材里面发出“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撞棺材。

我吓得扔下了铁锹，大叫：“诈尸了啊!”

老太太看着我说：“不要害怕，这是刚刚喝酒的二爷在帮我们，快提起铁锹来撬棺材。”

我战战兢兢地问：“它不是被你盖起来了吗，怎么又跑到棺材里面去了？”

她说：“那是它神灵出了窍，上了丫鬟婆婆的身，在里面帮我们踢棺材盖呢，它劲可大呢，这叫‘借尸开棺’。”

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么一说，早听说黄鼠狼能上身，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而且上的还是死人的身。

我们三个又努力了一会儿，终于把棺材给撬开了，我和老太太将棺材盖弄到一边，棺材里躺着丫鬟婆婆的死尸，不过黄鼠狼估计已经离开她的身体了。

我提起灯笼照着丫鬟婆婆看了看，周围没见到闪闪发光的东西啊，好像没有什么陪葬。我看着老太太，她接过灯笼，提到丫鬟婆婆的头上，然后说：“把她嘴巴掰开。”

我大惊：“啊？掰死人嘴巴，我哪敢啊!”

她看着我说：“不要害怕，有我在呢，你放心。她现在只是一块肉，不会咬你的。”

我把手搓了搓，迟疑了一会儿，伸出手撩开丫鬟婆婆的嘴唇，找准牙齿缝就开始掰。只听“喀吧”一声，丫鬟婆婆的嘴巴被我掰开了，张得很大，看着真吓人，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老太太说：“你看她嘴里。”我鼓起勇气，凑上去看丫鬟婆婆的嘴，在灯笼的照射下，丫鬟婆婆的嘴巴里发出隐隐约约的金光。老太太伸手就去掏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块金元宝!哦，天啊，真的是黄澄澄的金元宝!老太太还在手上掂了一下，然后拿给我看。我摸了摸，真的是金子哦，元宝底下还有字，我只认识一个“同”字和一个“宝”字，老太太说是“同治通宝”。我问这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告诉我这是古代的元宝，很值钱的东西。

接着她又在丫鬟婆婆的耳朵里抽出两根金钗，我简直看呆了，这金钗是硬插在脑袋里的啊。然后老太太叫我跳进棺材，把丫鬟婆婆扶起来。我现在也不怎么害怕了，就照办了。没想到她竟然脱去了丫鬟婆婆的寿衣，放在外面，然后使劲地把丫鬟婆婆的胳膊给抬了起来。忽然有个东西掉了下来，我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个手镯，竟然夹在了胳肢窝下面。再举起另一边手臂，又一个手镯掉了下来。这个时候，丫鬟婆婆举着双手，张着嘴就坐在我面前。我心想，如果丫鬟婆婆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我会不会被吓破胆呢，不过到最后丫鬟婆婆也没有睁开眼睛。

我问老太太：“好了吗？没有了吧？快埋起来吧。”她摇摇头：“不，应该还有。”她思索了一小会儿，然后把丫鬟婆婆的头发抬起来，拿出了丫鬟婆婆的枕头。这个枕头是粉红色的，上面还绣着莲花。她扯开枕头一看，里面居然还有陪葬品呢，我凑过去，发现是一个如意，还是玉做的，带金子镶边。听说有一种东西叫“金镶玉”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老太太说：“这个死鬼还蛮精的，连她儿孙都不知道枕头里有这个东西呢。”

就这样，东西都拿到了。老太太说要把坟墓埋回原来的样子，叫我收拾好周围的东西，盖好了棺材盖，接着她走到那群大狗里，找到给我带路的那条大黑狗，在它头上拍了一下。那条大黑狗像得到了什么命令，立刻跑到坟堆这儿来，其他的狗也陆续跑来，它们屁股朝着棺材，把刚刚刨出来的土又都给刨回去了，然后它们就离开了。坟堆虽然不是跟刚才一模一样，不过也差不多了，老太太和我用铁锹修复了一下，把土拍回原来的样子，这样已经看不出来是被挖过的了。一切弄好之后，我瘫坐在地上，这才松了一大口气。老太太走过来坐在旁边，告诉我说：“好了，任务完成了。”

我问：“那明天我就可以和你学认字了吗？”

她看着我：“当然了，你也不用再去弄吃的了，你不用带任何东西过来，我可以教你读遍这里所有的字。”

我开心地蹦起来：“真的吗？”

她点点头说：“我像是骗小孩的人吗？”

我高兴坏了，能够念书、写字，我就感觉很满足了，就算再挖一个坟墓也愿意，我正乐得蹦蹦跳跳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了我，对我招招手，说：“小子，你过来。”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她拿出刚才的那个金元宝递到我的手上，说：“小子，这个元宝就是你的了，拿去给你家人，就说捡的，让父母换些钱，可以做做小买卖什么的，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我接过元宝，赶忙给她鞠躬道谢，她站起来说：“好了，该看看我们的二爷怎么样了。”

我走过去，揭开红布一看，黄鼠狼已经睡在葫芦旁边了，葫芦嘴还在滴着酒呢，看来它是醉倒了。老太太拿起葫芦，然后顺着它脖子后面的皮把它揪了起来，抖了抖，黄鼠狼微微睁开眼，然后伸了个懒腰，好像意犹未尽似的。老太太对它笑笑说：“该家去了，今天劳烦二爷了。”说完，把它放在地上，黄鼠狼就步履蹒跚地钻到草丛里面去了。

老太太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还把从丫鬟婆婆身上扒下来的那件寿衣也装进了背包里，接着她拿起灯笼递给我说：“打着灯笼回家吧，回到家把灯笼挂在家门口的大树上，明天早上它就会消失的。明天下午你再来。”

就这样，我提着灯笼回家了，依言把灯笼挂在了门前的树上。当我挂上去的时候，蜡烛就自动灭了。我带回去的金元宝并没有交给家里，因为我希望偷偷留下来，这是我难忘的经历，我想要把它保留下来，同时我也没有向家里透露当天晚上的任何事情。

4 老翠姑

从那以后，除了下雨天，我每天下午都会去坟地跟老太太学习认字。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每学完一篇碑文，我就会记下来有多少个了。我曾经有很多次都想问问老太太的往事，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每次都放弃了，因为她只是在认真地教我，我没有理由去问她这些。当我学到第四十个墓碑的那天下午，我终于能正儿八经地和她聊聊天了，这天她也反常地说我们先休息一会儿。我们坐在坟地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鼓足了勇气问她：“我可能不该问，但是这么长时间了，我希望能知道您的名字，不过，您要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的……”

她看了看我，思索了一会儿，伸出她的左手给我看，我才发现，原来她的左手没有小拇指。我赶忙问：“您这是怎么了？”

她慢慢向我娓娓道来。我叫小翠，十三岁之前我还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十三岁的时候家道中落，父亲负债上吊自杀，母亲没有支撑住，也跟着去世了，只剩下我和我哥哥相依为命。但是哥哥后来在街上因为偷钱给我买吃的，被人当街活活打死了。无能为力的我只能拖着哥哥的尸体来到坟地，徒手给他挖了个坑，埋了下去，我没有钱买墓碑，就自己用木头刻了一块碑给哥哥立上。后来，我一个人到处流浪，偶然遇见了一个人贩子，被他拐骗卖到了烟花巷，受尽生活的折磨。但是我没有向老天低头，凭着我从小受过的一些教育，我知道一定得为自个儿算计算计，然后慢慢地我有了自己的私房钱。就在我二十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他很喜欢我，我想或许我的人生有了依靠，再不用在烟花巷里漂泊了。我用我的私房钱将自己赎了出来，跟随他来到异乡。不想，在路上我们遇到土匪，我以为他会保护我，没想到，他居然胆小如鼠，把所有的东西和我都交给了土匪，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转过头就走，但是没走多远就被土匪一枪打死了。而我更无奈，只能跟着土匪走，他们并没有将我五花大绑。当我们经过一座桥的时候，我看了看河里的水流很急，那时候我心里只想着，我情愿死了也不愿意被这群土匪侮辱，于是我纵身跳下河。我是不懂水性的，就在水里乱扑腾，我只知道他们在上面开枪打我，我的左手小拇指也就是在那时候被他们打掉的。水流得太快，我以为我会死，后来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反正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户人家里。有个男人在河边发现并且救了我，他悉心地照顾我直到我能下床。他家很穷，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但是对我很好，那个男人没有结婚，后来作为回报我就嫁给了他。成亲之后不久，我怀了孕，我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安心的日子，但是那年忽然来了一场地震，房子全被震塌了，他和母亲被倒塌房子活活给压死了。我靠着双手挖开那些破砖烂瓦，手都挖烂了，最后只发现他们烂得不成样的尸体。我坐在废墟上哭了好久，房子也没有了，我就搭了一个小棚子，在废墟边过着苦日子。后来孩子出生了，我有了希望，我要好好活下去，襁褓里的孩子是我唯一能报答他们的。可是祸不单行，孩子在一天下午被一只野狗给叼跑了，我发了疯似地追着野狗跑，追到坟地里才发现孩子已经被啃得不成人形了。我发狂地和野狗厮打，我抓它、咬它，把我这辈子所遭遇的不幸全发泄出来了。打死野狗后，我抱着孩子的尸体在坟地里惨叫起来，使尽全身的力气哭，后来被村里的人发现了。人们看到我一嘴的血都以为我疯掉了，以为是我吃了孩子，以为我是妖精，全村的人都嚷嚷着要杀了我，我被逼之下就到处躲。那天我躲到一大片草丛堆里，我看到一座露出了棺材的坟，便使出全身力气打开棺材盖，跳到里面，把自己盖了起来。过了很久，大概村民都走远了，我就准备出来，当我正要推开棺材盖的时候，里面的死尸突然伸手一把把我给抓住了，我拼命挣扎，但还是让死尸咬了一口。我发了疯似地挣扎，最后踢开了棺材，那死尸见了阳光就化掉了。但是，从那以后我就在坟地里过着活死人的生活，年深日久，我发现我会通灵了，能与野兽交谈，与野兽结为好友，靠着野兽知道外界的一切，自此生活才算得到了安宁。后来人们都叫我老翠姑，说我是吃死尸的妖怪，不过说实话，我发现做妖怪比做人还快乐一点。

说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看着她的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她心里的苦，也许她这辈子受的苦已经把她的眼泪全部掏干了。“好了，咱们今天就到这吧。”她站起来拍拍我。

我的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接下来的日子就要开始忙农活了，秋收将至，我当然也得帮忙，便没有时间去学字了，等农活忙完了，我第一时间就跑到坟地里去找老翠姑。这天下午我来到坟地，还带了一些时令瓜果，想让她尝尝，可是来到坟地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出来，直到太阳落山都不见她出现，便满心失落地回家了。是不是我太久没有去，她以为我不去了呢？我决定第二天接着去，于是第二天我照旧出现在坟地，可老翠姑还是没有出现，就这样我坚持等了七天。就在第七天的下午，当我以为她不会再出现了，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从坟地深处传来了铃铛声。

是大黑狗，它脖子上吊着铃铛朝我跑来了，跑到我身边叫了三声，然后又围着我转了三圈，我没明白什么意思。然后它又往回跑，跑了一小段路又回头冲我叫了三声，我突然明白过来它是要我跟着它走呢。于是我就跟在它后面往坟堆深处走去。它带着我来到坟地的最深处，然后在一座坟堆前面停了下来。我走上前看了看，这不是座普通的坟堆，虽然它也高高隆起，但却有个大洞，有半个人那么高。

突然我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这声音很熟悉，是老翠姑的声音。我赶紧走进洞里，高喊着：“婆婆，是你吗？你在里面吗？”大黑狗也跟在我后面进来了，地面从洞口开始呈楼梯状一直往下延伸，我大概走了三四米就来到了洞里。洞里很平坦，还有亮光，我可以看见里面的东西，洞壁上挂着两盏白灯笼，然后我看见了一口棺材。棺材摆在地上，没有盖，我大胆地走过去一看，里面躺着一个人。

这人正是老翠姑，她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我推了一下老翠姑问：“您怎么了，您怎么睡棺材里面了啊？快醒醒，您可别吓唬我啊。”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又咳嗽了两声说：“傻小子，这是我的床。”我才明白，是呀，她又能从哪里弄到床，当然只能睡棺材了啊。我好奇地问：“您怎么啦？我等了您七天了，您都没有出现。”

她很吃力地要坐起来，我赶紧上去扶了一把，她看着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而你是我唯一愿意信任的人。我一个人过了很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一种再次看到阳光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时光却不能持久，或许我再没有机会教你识字了。”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止不住流了出来。然后我说：“您不要瞎想，好不好？我希望您长命百岁，更不希望您老死在棺材里。”她替我擦了擦眼泪说道：“也不是必然，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如果成功了，我就可以多活几年。自从你在坟地等了我七天，我就看出你有颗善良的心，只有你才能救我了。”我擦去眼泪问道：“您快说，您到底怎么了？”

老翠姑看着我说道：“上次我告诉过你，多年前我被鬼尸咬过一口，就在我的胳膊上。其实，那时候我就中了尸毒，我整个人都变了形。尸毒虽然没有马上要了我的命，但也跟了我好多年。如今我已经老了，身体怕是抗不住了，我断了气之后就会变成鬼尸，那时候我就要成为真正的祸害了，而你有可能就是我的盘中餐。死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解除我身上的尸毒，而能解尸毒的就只有少女的尸粉。”

我问道：“少女的尸粉是什么东西啊？”

她告诉我：“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女孩，死后三天内火化的骨灰，就叫少女的尸粉。有了它才能去掉我身上的尸毒。”

我问道：“那怎么才能找到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死掉的女孩呢？再说了，即使找到，人家也不一定火化啊，一般都要过三天才能下葬啊。”

她微微一笑：“这个当然，所以只有你能帮我了，我现在出不了墓地半步，两腿几乎没有知觉了。”

我点点头，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她拉过我的手说：“我已经派黑娃去问了猫头鹰，最近几天，在东边的一户人家里，会有个十三岁的姑娘死掉。”

我问：“黑娃是谁呢？”

她指了指站在一边的大黑狗，原来是它啊，她说：“黑娃被它主人扔下河里，是我救的它，所以它一直跟随着我。”“那我应该怎么做？”

她说：“现在我还不清楚那姑娘会在哪一天死去，所以你要帮我去问了。”

我问道：“我该问谁呢？”

她告诉我说：“坟地靠近河边的一棵枯树下有一个大蜘蛛网，树洞里面藏着一只大蜘蛛，它会告诉你小姑娘在几月几日去世。”

说完她在棺材里拿出一个小竹筒，然后揭开塞子叫我看看，我凑上去一看，一只大蚂蚱，两只大眼睛还在盯着我看呢。她告诉我，要我见到蜘蛛网就把蚂蚱放在蜘蛛网上，然后在旁边等一会儿。蜘蛛会出来吃蚂蚱，等它吃完，我就要问它那女孩会在哪一日去世，它要是说的话，就会在网上织出那一日的数字。如果它一直不动，我得点上火并威胁要烧了树，它就会害怕，马上织出字来。得到那一日的数字，我就可以回来了。

我接过她手上的小竹筒就准备去，可是她拉住我说：“现在不用了，明天天一亮，你再去，现在是晚上，它是不会听话的，即使你烧了它，它也没反应。”

我点了头说道：“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她说：“你先回家去，明天早上天一亮，你就到坟地里来，到时候黑娃会在老地方等你，然后带你去找大蜘蛛。”

于是我准备回家，可是我想到老翠姑不能出棺材，又担心起来：“我走了您吃什么呢？”她指着黑娃说：“有它呢，你放心好了。”

于是我就回家了，等到第二天天一亮我就来到了坟地，只听见黑娃叫了两声，我就跑过去，跟着它来到河边的一棵大枯树下面。这里果然有一张大蜘蛛网，要说有多大，足足可以把我包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网。我掏出竹筒拿出蚂蚱，直接就扔到了蜘蛛网上，蚂蚱在上面挣扎着。我站远了看，这时我看见从旁边的树洞里面爬出一只花蜘蛛，它简直有我的头那么大，身上有黑色、绿色、橙色，八只大眼睛黑闪黑闪的，看着真瘆人。它慢慢地爬到蚂蚱前面，忽然用两个前腿一抓，再用其他腿一抱，就牢牢抓紧了蚂蚱，然后它从屁股处喷出许多蛛丝，把蚂蚱给团团包了起来，紧接着它就在那儿慢慢地享用美味。它吃了很长时间，蚂蚱都被它嚼成碎渣了，这时黑娃在一旁叫了两声，我知道它在提醒我该提问了。

我壮起胆子走过去问道：“听说这几天东头有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要死掉，请您告诉我具体是在哪一天，好吗？”

我问完之后，花蜘蛛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又问了一遍，它还是没反应。当我要问第三遍时，它竟然准备要往回爬了。这时，我只好拿出随身带着的打火石，做出要点火的姿势说：“您吃了我的蚂蚱，却不肯理我，这是不对的。我现在要烧你的家了!”

我刚说完，花蜘蛛便很快爬到蛛网中间，没过一会儿就用粗丝织出了一个大大的“玖”字和一个“鸡”字。当时我还不认识这个“玖”字，就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等回到老翠姑那儿的时候，我把这两个字照样子描了给她看。

她告诉我说：“是九日。今天是八月七日，那也就是说后天的早晨，鸡叫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就会断气。”

我问道：“那是不是我找到她家，然后偷走她的尸体带回来给您呢？”

老翠姑摇摇头说：“不是。现在我们要先搞清楚那小姑娘是怎么死的，然后在她死后三天内火化掉她。”

这边刚说完，我就看见黑娃从外面叼着一只大老鼠进来了，送到老翠姑跟前，老翠姑揪起大老鼠，然后喂了大老鼠什么吃的东西。她又拿出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了一些什么，再拿出一个小竹筒把写好的纸条卷好塞了进去，最后用绳子把竹筒绑在了老鼠身上，就放下老鼠让黑娃叼出去了。

我觉得很奇怪：“这是做什么呢？”

老翠姑告诉我说：“那个大老鼠是钻地鼠，它能钻到幽冥界，然后把我的信送给鬼差，让鬼差帮我查一查，那个小姑娘是因为什么而死。”

我听了连连咋舌，原来老鼠还可以钻到幽冥界。

我们就在那里等，等了大约有一个钟头的时间，黑娃又叼着大老鼠回来了。老翠姑拿起竹筒里面的纸条看了看，然后手指着前面地上的一堆冥币对我说：“你拿三吊冥币到洞口烧掉，这是烧给那个鬼差的。”我照办了。回来后，老翠姑告诉我：“这个女孩是被人害死的。她一年前就被卖到现在这户人家做童养媳，但是受尽折磨，家里每个人都虐待她，八月九日那晚她会被她丈夫掐死。这也是她命中注定啊。当天晚上他们全家会把尸体肢解了扔到河里去，那样尸粉就不能解毒了，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保住她的尸体。”

我点点头说：“好，但是要怎样保住尸体啊？”“你听我说完，”老翠姑接着说，“小姑娘的魂魄会在当晚找他们全家偿命，但是阴间的招魂船会来捉她走，那样小姑娘报不了仇，尸体也难得保全了。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帮她的魂魄躲起来，不被招魂船招走。”

我惊愕了：“那可是阎罗王派来的吧，我能阻止吗？”

她接着说：“你不要害怕，方法我会教你的。你们村西边有个四十八竹林，你知道吧？”“我知道，不过，听老人们说竹林里面有鬼怪，所以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以前好像有人进去了就再没有出来过。”我说道。

她说：“那四十八竹林里面有一个深潭，潭里面有一只千年猪婆龙。那些进林子的人都是让猪婆龙给吃了。”

我惊讶地问道：“猪婆龙？那是什么东西啊？”

她告诉我：“那可是一种很凶猛的怪兽啊，老虎都怕它。一个活人送到它的嘴边，喘个气的工夫就没了。”

我问道：“您说猪婆龙的意思是？”

她一手拉着我，一手从棺材里拿出一个小陶罐告诉我说：“你得接一罐它的口水。”

我惊得合不拢嘴：“天啊，它会吃了我的!”“你不要害怕，只要按我说的做，绝对没事，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到。”

她指着前边桌子上的一个陶罐告诉我：“你过去揭开那个罐子。”

我走过去揭开一看，罐子里面装着一个丁点大的婴儿，红润润的，我吓得一哆嗦，赶紧跑回去问老翠姑：“婆婆，那罐子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有个小孩子？好吓人哦。”

她笑着拍拍我的胸口说：“你不要害怕，他已经死了。那是我以前在桥洞下面捡到的，不过捡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估计是被父母扔掉的。我拿回来把他存在了罐子里，用药水一直泡到现在，我当初就想着有一天会用上他的。只要拿他去引诱猪婆龙，就能让猪婆龙流口水。”

接着她给我一块红布，叫我把那个婴儿包起来。我照做了。然后又给了我几片大荷叶、一个小鼓和一团红绳。

她说：“明天下午让黑娃给你带路，进了竹林你只管跟着黑娃走，路上听见有人叫你，千万别回头、别答应。找到深潭后，你就把这婴尸放在荷叶上，摆放在潭边，把绳子一头系在婴尸的脖子上，另一头系在小鼓上面。“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看着，猪婆龙闻着味道就会出来吃婴尸，你等它张嘴要吞的时候，你就拍鼓，鼓声一响婴尸就会蹦起来，悬在半空。猪婆龙是趴在地上的，它不会蹦，此时它只能看着婴尸流口水。你躲在旁边看着，等荷叶里的口水积得差不多了，你就再使劲把鼓一拍，婴尸就会跳到潭里面，猪婆龙就会跟着婴尸跳进深潭里去了。你把口水装到我给你的小罐子里带回来就可以了。不过万事要小心啊，一定要跟着黑娃走，它若是不见了，你一定要大声喊它的名字。记住，万事小心!”

就这样，我背上老翠姑给我的东西回家去了，第二天下午黑娃在我家门口叫了三声，我就跟着黑娃径直去四十八竹林了。

5 猪婆龙

四十八竹林，我从来没有进去过，甚至不知道这片竹林到底是用来干吗的，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刚刚进入竹林的时候就仿佛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林子里很安静，只有微风吹着竹子的声音，还有黑娃的铃铛声。我没有胆子朝后看，因为总担心后面会忽然跑来一只吓人的东西。竹林里面静得很奇怪，我看见了各种白骨，但我并不想管那到底是人的骨头还是动物的骨头，只是跟着黑娃就这样走着，黑娃会不时地停下来看看四周，然后接着又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到前面有许多石头堆，绕过石头堆终于看见一池深潭了。潭水很绿，绿得发黑，像一块平滑的墨玉，没有任何波纹，潭上连一片竹叶都没有。黑娃站在石堆后面不走了，我想，这一定就是那个深潭了。

我找准了一个平坦的位置，准备放婴尸，这时黑娃跑过来在地上刨了一个小坑，刨完又立刻跑到石堆后面去了。我明白它刨坑的意思，这样把荷叶放下去就能装下更多的口水了。我把荷叶在坑里铺好，然后拿出婴尸，把红布拆去，在婴尸脖子上系上绳子，另一头慢慢地拉到石堆后面，然后把红绳的这一头系在了小鼓上。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就等着传说中的猪婆龙出来了。我不知道猪婆龙长什么模样，我猜它一定是个极其凶恶、丑陋的怪兽，反正它对小孩子一定很不友好。

黑娃就一直站在石堆后面，动都不动，看来它非常害怕猪婆龙。我探出脑袋看着前面的动静，当我等得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看见从深潭的水面上慢慢地浮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慢慢地接近岸边。我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当它完全来到岸边的时候，我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天啊，眼前这个大家伙足足有四五米长，有那么点像蛇却有四条腿，身上的皮看起来跟穿了盔甲似的，嘴边还露出森白的牙齿。它正在朝着婴尸走去，很明显它已经发现婴尸了。

当它张大了嘴巴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嘴巴!满嘴的尖牙，足足能把两个人一气儿吞掉。见它准备吃掉婴尸，我马上反应过来，一拍鼓，那个婴尸就“嗖”的一下蹦了起来，停在了半空中。那猪婆龙没有办法，因为它不会蹦，只能张大嘴巴等着婴尸掉到它的嘴里，而我一边不停地拍鼓，一边看着它流口水。那口水多得跟倾泻下来的一样，而且还是黏稠状，看得我直恶心。

等荷叶里面的口水装到差不多的时候，我重重地一拍小鼓，这时鼓也被我拍烂了，但是婴尸没有掉进猪婆龙的嘴里，而是蹦到深潭里面去了。随着水面传来“扑通”一声，只见猪婆龙准备掉转身子往深潭那边爬去。我以为我成功了，可是当它快接近水面的时候却停住了，猛然回过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傻了，我盯着它那魔鬼一般的眼睛，吓得全身都僵住了。它突然动作很迅速地朝我这边爬过来了，我想站起来逃跑，可是却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下完了!我心中暗叫糟糕。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我身边的黑娃突然冲了出去，朝着猪婆龙开始狂吠，猪婆龙看到黑娃在挑衅它，立即就把目标对准了黑娃。黑娃一边叫着一边朝着其他方向跑去，猪婆龙跟着黑娃就追过去了。很快，我就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了，只听见竹林深处一直传来黑娃的叫声。这时，我不敢再耽搁，赶紧把荷叶里的猪婆龙口水倒进带来的小陶罐里面，塞好口儿就往来时的方向跑。

没跑多远，我又听见一声黑娃的惨叫。黑娃可能已经被猪婆龙咬住，甚至是吃掉了。而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赶快跑，就这样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的腿完全迈不动了，就瘫在了地上。我想我是跑不出去了，心中一片恐惧，这时我听见周围有人在喊我，也有人在喊救命，但是我都没有心力去理会。

我瘫坐在地上，很害怕，一想起黑娃说不定已经被猪婆龙吃了，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大叫：“黑娃，你在哪里啊？黑娃，对不起!黑娃，黑娃……”我一直叫着黑娃，当我喊叫到力气都快用完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铃铛声。我一下跪了起来，四处看，只见黑娃从不远处跑来了，一副很狼狈的样子，但是它一看见我就很高兴地扑到了我怀里，我抱着它哭了起来。我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我哭完了再仔细看黑娃的时候，发现它的尾巴掉了一半，我知道，一定是它在想办法甩掉猪婆龙的时候，被猪婆龙咬掉的。

黑娃的尾巴还在流血，我拿出红布给它包了起来，我知道它很痛，但是它没有叫出声。又休息了一小会儿，我就站起来跟在黑娃后面走，我不知道黑娃和猪婆龙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现在应该安全了。我们一起往前跑着，虽然知道很快就会出了这片竹林，但是我的心里总是有一些不妙的感觉。就在我们向外面跑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一阵巨响，是竹子折断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天啊，是猪婆龙!我就知道它不会罢休的，它追来了。我大声喊着：“黑娃，快跑!它来了!”

猪婆龙跑得很快，我感觉它的嘴巴就在我屁股后面。黑娃突然大叫了三声，声音很响，像狼一样的叫声，这时我听见前面传来轰隆隆的响声，感觉有许多东西从前面跑来，大片的竹子在摇晃，哗哗地响。我的承受力到了极限，黑娃也停住了脚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蹲下抱着黑娃。我微微睁开眼，看见前面呼啦啦跑过来的全是大狗，黑的黄的白的花的，乱哄哄的一大片。它们边跑边叫，全部朝着我们这个方向奔过来，我心想：这又是怎么啦？

我没有力气再跑，只能闭上眼睛抱着黑娃蹲在地上。当它们跑来的时候，我只感觉它们从我的身边经过，睁眼看看，还有大狗从我身上跳过去，但没有一只狗撞到我们，我这才明白，它们是冲着猪婆龙去的。当时的情景真是一片混乱，竹叶乱飞，四下都是狗叫声。等了好久，直到周围没有声音的时候我又睁开眼，发现身边什么大狗，什么猪婆龙都不见了，只有一些竹叶在往地上飘落。一定是那些大狗救了我们，而这些狗一定是冲着黑娃才来救我们的，当然，我不知道猪婆龙和大狗们的战争结果，也许猪婆龙被赶到潭里去了吧。

不过我们得救了，没过多久我和黑娃就走出了林子。最终我把猪婆龙的口水带回了老翠姑的洞里，老翠姑眼含泪水拉着我，又抱着黑娃说：“孩子，你们辛苦了。”然后再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拉着我，又揉揉黑娃，黑娃还伸舌头舔她呢。我知道，一切都不是靠言语表达的。许久之后，我问道：“婆婆，现在口水已经弄到了，明天晚上该怎么用上口水呢？还有怎么去帮女孩躲过招魂船啊？”

老翠姑指着前面桌子上的陶罐，就是上次装婴尸的，叫我把里面的水倒到洞外然后拿给她。她拿过陶罐，拍了拍，接着把绑在黑娃尾巴上的红布拆开，红布沾了许多黑娃的血，她用手蘸了血，在陶罐上不知道画了什么。我正奇怪呢，她对我说：“黑狗血可以让鬼魂害怕，明天晚上老鼠活动的时候，你再跟着黑娃去找小女孩家，猫头鹰会在她家门口叫。“你看到猫头鹰站在门头上，就想办法进去，找没点灯的房间，小女孩的尸体就藏在那个房间。我给你柚子叶水，你进房间就用水洗眼睛，四处看看，小女孩的鬼魂就在房间里，看到后你不要害怕，拿起这个陶罐，罐口对准着她喊一声‘华芝你来’，她的魂魄就会被陶罐子吸进去。然后，你塞好盖子，拿出猪婆龙的口水，把我给你的红布用口水完全浸湿，一定要全部浸湿，展开红布包住陶罐，找到她家的茅厕，藏在茅厕后面，这样招魂的鬼差就看不见她了。“你就在她家附近看，一定能看见招魂船来，船会在她家门口停一段时间，找不到魂魄他们就会离开的。等招魂船走了你就放华芝出来，让华芝报仇，这时候你再进院子，等所有房间灯都灭了，就说明她报完仇了。你打开陶罐再喊一声‘华芝，你回来’，此时魂魄就进了罐子。接下来就是焚尸了，记住尸体一定要带到坟地来烧，不过你一个人估计抬不动。”

我插嘴问道：“那怎么办呢？”

老翠姑很慈祥地看着我，又露出一点点笑意，说道：“所以就要请黄二爷帮忙了。”

老翠姑给我一个手镯，又让我去镇上换了一葫芦酒，叫我转天晚上也就是八月九日的晚上，太阳一落山就去找她。

6 华芝

晚上我躺在床上思索了很多事，我在想，这是我自己吗，自从遇见老翠姑，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就算几乎丧命，我也没有害怕到想退缩的感觉，这也许就是一段成长的磨炼吧。现在除了我，还能有谁帮助老翠姑呢？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故事，甚至连我的家人都不知道我跟老翠姑的事，我承诺这就是我们之间一辈子的秘密了。

转天一早鸡一叫我就醒来了，我知道，那个华芝一定刚刚去世，想一想觉得她也挺悲惨的，但这都是命中注定。到了傍晚的时候我都准备好了，这时候母亲对我说，要我晚上在家看好六岁的弟弟，因为她和父亲还有姐姐要连夜出门去姥姥家，姥姥病重好像不行了。我希望他们带着弟弟一起去，但是他们说不行，我不能反抗，只好点头答应在家带好弟弟。但是我晚上还要出去做事，这可怎么办？父母已经出门，太阳就快落山，看着弟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要离开了，他一个人在家怎么办？我想了想，如果他睡着了就好了，我哄他睡觉，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太阳已经落山，黑娃在门口叫了，是时候了，但弟弟没人管怎么办？我想想忍不住了，就对弟弟说：“你在家乖乖睡觉，哥哥给你去买糖果，等你睡醒了就有糖果吃，好不好？”弟弟点头答应了，我说：“你好好在家上床睡觉，不要出去，不听话哥哥就不买糖果给你了。”弟弟很听话，上了床闭上了眼睛，于是我把他锁在家里转身走了。

我来到坟地，老翠姑已经等候多时了，她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赶快跟黑娃去。”说完给我一个背包，叫我背上，把所有要带的东西都带上，然后揪着黄鼠狼凑到它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说完把它放进了我的背包里。她对我说：“酒葫芦不要让二爷碰，等准备搬尸体回来的时候，倒一碗给它喝，等它上瘾了，你就说‘二爷帮帮忙，回家去让你喝个够’。它上了女身之后，尸体会抖几下，你再用红布包住尸体的头，然后揭开葫芦塞子，酒气一出来，尸体就会站起来跟着你回来了。其实那是它想着喝你的酒呢，你可别被它拿到你的酒葫芦。好了，该去了，孩子们，一路小心，我就指望你和黑娃了，去吧!”

就这样，我带着所有东西跟着黑娃去找猫头鹰的踪迹了，因为找到猫头鹰就找到了华芝的婆家。虽说天已经黑了，但这个时候还是有一些行人的，别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还有我身边断了尾巴的黑娃，但是我在乎不了那么多。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只知道朝东边一直走，穿过了几个村落，外面也没有一个人了，终于听见远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黑娃竖起了耳朵，叫了几声，前方又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看来离华芝家不远了，也该到了。眼见前方就是一个村庄了，我看见有一户人家，就在村边上，黑瓦白墙还挺大的。我们来到门口，就看到一只大猫头鹰在门头上站着，黑娃看着它叫了两声，它就向黑漆漆的远处飞去了。

从外面看，这家还挺大的，应该是有点钱的人家，难怪要童养媳。不过此时大门紧闭，我们不可能敲门进去的。我不知道怎么办好，蹲下身来问黑娃，黑娃立刻站起冲着门大叫，我吓死了，不知道它想干吗，我拽着它跑，可是它不走，于是我就跑到一个草垛边躲起来看是怎么回事。黑娃还在叫着，这时我看见大门开了一道缝，接着有个男人露出了头来骂道：“哪家的畜生，滚!”

黑娃叫个不停，那人一直叫黑娃走，黑娃就是不走，这时他耐不住黑娃的狂吠，终于打开半扇门走出来，还拿着一个棒子举手要打黑娃。黑娃掉头就跑，但是没跑多远又冲着男人大叫，男人正准备回屋呢，看到黑娃还在那儿狂吠，一定是忍不住了，扭头追着黑娃要打，黑娃就跑，男人边追边骂。看到他们跑开，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黑娃是调虎离山呢，真聪明!

我赶紧趁机钻到门里去。院子里有两座房子，中间一座，右边一座，不过都点着灯，好像有人。在中间房子的右边有条路，应该是通到后院的。

我跑到后面的院子，那儿也有两座房子，不过没有点灯，一大一小，大点的那个房子顶上有烟囱，看来一定是厨房了。他们不会把尸体放在厨房，我心想，那一定就在那座小点的房子里。于是我推开门进去，然后又关上门，接着我倒出柚子叶水洗了洗眼睛，等我睁开眼四下一看，竟然没有发现尸体。

我找了半天，然后注意到房里有一口大水缸，于是我走过去揭开了水缸上的盖子，一具女尸正窝在水缸里面。她的头还向上抬着，两个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着，看来真是死不瞑目啊。我不禁感慨，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只比我大一岁，就这样惨死了，觉得也怪可怜的。

于是我赶紧扫视四周想找到她的魂魄，我一直睁大眼睛，来来回回地找，但一直没找到。我着急了，就小声喊着：“你快出来啊，我是来帮你的。”

情况紧急，万一那个男人来了就完了，就在我万分焦急的时候，我的眼光扫到了墙角处，发现有一个人蹲在那里，背朝着我，她有条长长的麻花辫子，都拖到地上了。她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知道这一定是她的魂魄，于是我赶紧拿起陶罐揭开盖子，喊了一声：“华芝，你来。”

陶罐抖动起来了，我没留神差点让它掉在地上，那个魂魄慢慢地回头，当我看见她眼睛的时候，她“嗖”的一声就钻到陶罐里面去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然后，我盖上盖子，拿出猪婆龙的口水，让红布全浸在口水中，再用红布把装魂魄的陶罐给包起来。忙完这些后，我拎起红布包好的陶罐就往外跑。但是我在院子里到处找，就是找不到茅厕，怎么办？这时，忽然从前面的房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咳嗽声。

先不管了，还是先出去吧。我想好了就往外跑，跑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在院墙右侧有个木头搭的棚子，我冲过去推开棚子的门，发现原来茅厕在这里。我把陶罐放到了茅厕后面，拽了许多杂草给盖起来，然后跑到原来的草垛边躲了起来。我这头刚藏好，就看到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从远处回来了，他关上了大门，黑娃也跟着回来了，跑来我这边，我抱着它躲在草垛后面。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铁链撞击的声音。有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白，一个穿着一身黑，两个人跳着过来了，这让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偷地瓜的时候看见的怪人。果然，紧接着后面就来了一艘大船，浮在半空，船头有个人一手提着一个灯笼，一手拿着一面旗子，船尾有个人站在一面大铜锣边，重重地敲了一下铜锣，只听“咣”的一声，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就跳着往华芝家去了。我心说，这一定是去找华芝的魂魄了，只见他们跳着跳着就从正门穿了进去，也没开门就这么进去了，看着真是瘆得慌。

想想原来他们俩就是那招魂的。过了许久，只见两人又蹦蹦跳跳地出来了，肯定是没有找到魂魄，但是他们没有走，而是围着房子又跳了一圈，但还是没有发现，我紧张的心一下子放下来了。然后，只听“咣”的一声，大船就动起来朝前方出发了。当招魂船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我第一时间跑到茅厕后面，撩开杂草抱起陶罐，然后来到华芝家门口，门已经关上了。

这次估计黑娃再叫，那个男人也不会出来了，所以我干脆在门口就放魂魄出来，心想，既然是魂魄，一定不用开门就能进去的。于是我打开红布，揭开盖子，我说：“你出来吧，招魂船都走了。”

我话音刚落，只见陶罐抖了几下，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出来了，看都没看我就径直走向大门。但是她刚到门口的时候后退了几步，然后继续往前走，可是好像又被什么东西给推回来，来回好几次，就是进不去。我着急了，心里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眼睛这时也慢慢变得看不清她了，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点，她站在门口好像很焦急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黑娃这时把头伸进我的布袋里面，用嘴衔出装柚子叶水的小葫芦，我明白了，是眼睛上的水失效了。我再一次用杣子叶水洗眼睛，睁开眼一看，又变得一清二楚了，只见门头上有一道白光打在魂魄的身上。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门头挂了一面照妖镜。这倒好办，我可以帮她取下来，但是当我跑到门下的时候才发现我的个子矮，够不着镜子啊，怎么办呢？黑娃从后面跑过来，我灵机一动，抱起黑娃的后腿，举起来，黑娃一口咬到照妖镜就把镜子给拽下来了，我把镜子装到了自己的包里面。

等我回头看华芝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只听见门里面传来打开门闩的声音，然后门一下就开了一点缝，我以为是那个男人出来了，正准备跑，但是瞥见黑娃正往里面钻呢，我赶紧叫道：“黑娃，快过来!”我边说边跑到草垛后面躲起来。还没等蹲下，黑娃就从门里面出来，冲着我这边小声地叫，然后又钻到门里。我这才明白，原来女孩的魂魄已经进去了，是她给我们开的门。想到这点，我马上就跟在黑娃后面跑进去了。

等我进去的时候，只见左边房子的灯一下就灭了，没过一会儿，正中间的灯也跟着灭了，这一定是小姑娘已经报了仇了。黑娃马上往后面跑，我也一起朝后面跑去，但是让我惊讶的是后面那间放尸体的房间却点着灯。我以为是那个女人在里面，也没管那么多，一把就推开门，而房间里的场面让我惊呆了，刚刚那个男人正拿着刀要剁女孩的尸体。那尸体就放在一块平铺的木板上，衣服都被扒光了，我吓傻了，动都不敢动。那个男人回头看见我，立刻拿刀就冲着我来了。

我感觉到黑娃还在拽着我的腿，就在那个男人拿着刀要砍我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他却拿刀砍了自己的脖子，人头就这么突然掉下来了，在地上滚啊滚，直滚到了外面，死尸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里面“呲呲”地喷出来。

我当时吓傻了，已经没知觉了，只见黑娃咬着人头回到屋子里面，把人头放在了地上，然后又过来咬我的裤腿，要我过去，我傻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我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啊，我不敢看尸体，不过我知道，一定是女孩的魂魄救了我。

定个神，该带尸体走了。我走到尸体边一看，天啊，一具赤裸的女尸躺在面前，我很害羞地勉强帮她穿上了所有的衣服，这一定是我这一生做得最尴尬的事了。然后我打开背包，黄二爷伸出头来看着我，我倒出酒给它喝了一碗，接着塞好葫芦就说：“二爷，要帮忙了哦，回去后这酒全是你的。”

只见它在地上快速地转圈，然后又钻到了背包里面，没过多久我就看见女尸抖动起来了，我赶紧用红布把她的头包好，紧接着，只见她坐了起来，慢慢站起来，立在我面前。我打开葫芦塞子，把葫芦嘴凑到她的鼻子下面，她又抖了几下，然后我往前就走，尸体也就跟着我来了，不过走起路来就像个醉汉一样。

我见她歪歪斜斜的，好担心她会真的倒下来，但是她就这样一直跟着我走，也没有倒下。我拿着葫芦走在前面，她歪歪扭扭地跟在后面，等出了大门，我把门给带上，然后就开始往回走了。我一路走一路拉着她，生怕她跌倒了，虽然我知道有黄二爷在她身上。

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段田埂上的时候，黑娃忽然在后面咬住我的裤腿，我问它是怎么了，它就冲着后面叫。它一直在叫，我突然想到，它是不是看见什么了，干脆用柚子叶洗洗眼睛我也看一看吧。我倒出水来洗了下，睁眼一看，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看不清脸，但等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华芝的鬼魂，她一路都在跟着我们呢。

我想她一定是跟着自己的尸体呢，不过一路上也没有恶意，况且刚刚还救了我一命，我决定带她回去，看看老翠姑怎么说，于是我拿出陶罐，把罐口对准了她喊了一声：“华芝，你来。”陶罐抖了几下，只听“嗖”的一声，她又钻进陶罐了，然后我盖上盖子，就带着她一起回坟地去了。

我们三个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回到了坟地，我把尸体和魂魄都带回了洞里，一进洞我和黑娃就瘫坐在地上歇息，真的是累死了，还差点送了命，这样的经历真是叫我到死也不会忘记啊。

过了一会儿，华芝的尸体躺在地上了，然后黄二爷从我的背包里面跑出来，我知道它是要酒喝呢。我就把酒葫芦揭开，然后横着放在一边的地上，二爷那个酒鬼就喝它的酒去了。

老翠姑对我说：“孩子，你把她的魂魄也一起带回来了，是吧？”

我站起身来说：“是的。”然后打开了陶罐，我叫了几声“出来”，但是华芝不出来。

接着老翠姑喊了一声：“姑娘，出来吧。”

那小姑娘一下子就从陶罐里面钻了出来，她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然后老翠姑就看着她说：“姑娘，谢谢你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你的尸身，但是你总归要去黄泉的，你知道吗？是这个娃帮你保住魂魄躲过鬼差，你才得以报仇。鬼差没有抓到人，就找了个孤魂野鬼带回去交差，可不要以为这样就算了，今天已经是八月十日了，晚上他们还是会回去找你的，如果找不到，可就麻烦了，连带着我们这些人都要跟着遭殃。所以你最好还是趁着鸡没叫赶紧回去，等着晚上鬼差来带你去黄泉吧，不要做孤魂野鬼，重新投胎做人。我能通地府的鬼差，可以贿赂鬼差帮你找个好人家。至于你的尸身我们会帮你火化，然后好好地安葬在我这里，而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能给我一点点你的骨灰粉来救命，你看行不行？”

见那个小姑娘仍低头不答，老翠姑又接着说道：“你就看在我们这个娃折腾了一夜的份上，答应我吧。我知道你并没有杀掉你婆家的其他人，你只是让他们昏死过去了，而你杀了那个男人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你是为了救这个娃，他也只比你小一岁，我知道你是心肠好的小姑娘。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样吧，如果你答应了就再钻进我的陶罐里面来，我会送你的魂魄回你婆家，等着晚上上招魂船。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我就把你的尸体再送回去，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老翠姑说完，就举起了陶罐，只听“嗖——哗哗”的声音，那魂魄便不见了。老翠姑拍了拍陶罐，魂魄已经进去了，这说明小姑娘答应了。老翠姑叫我拿住陶罐，然后她在棺材里拿出一张黄纸，撕了一会儿，撕出一个蝴蝶形状，撕好后就扔进了陶罐里面，紧接着我就看见从里面露出微微的白光，然后那只纸蝴蝶竟然飞了出来，在洞里面飞了一圈，黑娃还淘气地跟在后面嬉戏了一会儿。

老翠姑大声地说道：“姑娘，回去吧，不要怕黑，你的母亲在外面等着带你回去呢。一路走好，谢谢你了!”我跟着蝴蝶跑出了洞外，我在想，她的母亲也来了吗，所以好奇地跟了出来。来到外面，我没有看见她的母亲，但是我看见好多萤火虫围着纸蝴蝶在天空翩翩起舞，一起飞向远处……

按着老翠姑的意思，我把尸体在外面焚化了，然后取一小竹筒的骨灰粉末，再把其他的骨灰全装进了陶罐。老翠姑让我把骨灰埋在洞口边，还给华芝烧了纸钱，说是让阴间的鬼差帮华芝找个好人家投胎去。

老翠姑拿着尸粉对我说：“孩子，辛苦你了，时候不早了，刚刚鸡已叫了，你该回去了，我从今天开始要以尸粉来调理三天。三天之后的黄昏，你仔细留心东边的天空，要是有一道彩虹出现，说明我已经脱了灾，你就到我这里来。但是在这三天之内，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到坟地里来，知道吗？”然后她又给我一个手镯说，“这个你拿着，不出三天你会用上它的。”

7 一罐道

我点头答应后就回家去了，走在路上我才想起来，弟弟还被我锁在家里呢，我得赶紧回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就没法跟父母交代了。我一路小跑着赶回了家，打开门锁，冲进家里才发现弟弟还躺在床上，应该是睡着了。我走过去摸摸弟弟，但是感觉奇怪的是他全身冰凉，我揉揉他的脸，也是冰凉的，我再抱起来才发现他身体已经僵硬了，我喊他、推他，他都没有醒，这是怎么了？这可怎么办啊？“弟弟，快醒醒啊!”我大声地哭了起来，紧接着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就晕倒在地上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我听见从堂屋传来母亲和姐姐的哭声，他们都回来了。父亲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弟弟就这么走了，我只能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很愧疚，是我害死了弟弟，害得弟弟无缘无故地就这么走了，但是我没有讲出实情。

我走出房间门，看见弟弟就躺在草席上，我跪倒在弟弟面前，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父母并没有责备我，他们责骂自己不在家，才让弟弟那么小就无辜丧了命。如今姥姥也去世了，他们必须以大孝为先，先送长辈再送后辈，长辈去世要办葬礼，小孩死掉虽说可以不用办葬礼，但是也要三天后下葬。无助的母亲只好带着先亡母后亡子的悲痛，和父亲离开家去姥姥家治丧去了，留下我和姐姐守着弟弟的尸体。

父母不在家，只有姐弟俩守着一个小小的尸体，房子里充满了凄惨。

我在内心一直不断地谴责自己，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事已至此我又能怎么样呢？在我悲痛欲绝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老翠姑，我应该去找她，她一定有办法救我弟弟的。于是，我二话没说立刻就往门外冲，姐姐也没能拦住我，当我快到坟地的时候，黑娃突然蹿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喊道：“黑娃，你快让开!我要找老翠姑救我弟弟。”

黑娃不依，我没管那么多就往前冲，但是黑娃咬住了我的裤腿，就是不让，并一直呜呜地低吼着。我突然想起老翠姑的话：三天之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去坟地。于是我跪倒在地上抱起黑娃绝望地哭了起来，黑娃也只能舔舔我来表示安慰。我又一个人失落地回去了。

就这样，我和姐姐守着弟弟到了第三天，父母就快回来了，他们一回来就要埋掉弟弟，那样的话弟弟就真的没救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忽然我想到了黄二爷，于是立刻找出老翠姑给我的手镯，然后拿着手镯和一个水壶就往镇上跑。我到了酒坊用手镯换了一壶酒，然后直接来到坟地附近，大声地喊：“黄二爷，您快来吧，有酒喝了，求您快出来吧!”

我倒出一点酒在地上，没过一小会儿就看见一只黄鼠狼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趴在地上舔酒。酒水都渗进地里了，但是它还在舔，于是我上前又倒了些捧在手心让它喝，喝完我就抱起它，它也没有反抗，或许是我们已经合作过，它不害怕我了。我把它带回家，放在柴火堆后面，然后对它说：“二爷，求您下午受累上一下弟弟的身，拜托您了。”它听完我的话，一下就钻到柴火堆里去了，看来它答应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父母回来了，母亲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但是当她看到弟弟尸体的时候，又扑上去哭了起来。父亲也是显出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准备好了一个木箱子，看来他们就要把弟弟装进去埋掉了。我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向柴火堆，拿出酒小声地喊道：“二爷，您快出来吧，求您了。”

它跑出来喝掉了我手心的酒，然后一骨碌就钻进柴火堆里，我明白这一定是二爷去作法上身去了，我又立刻往家里跑。当我正要跨进门的时候，忽然被天空一道莫名的亮光吸引住了，我往天空一看，心里一下高兴起来了。只见东边的天空挂着一道非常漂亮的彩虹，特别的明亮，我知道老翠姑已经好了，这就好办了，我必须带弟弟去坟地。但是父母怎么能相信我的话呢？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先进去再说。

我踏进房间，父亲已经把弟弟装在木箱子里面了，我大喊一声：“不要啊!”正在这时，木箱子突然响了，里面传出“咚咚”的声音，我们一家人都呆住了。接着箱子从里面打开了，是弟弟的尸体在里面用手推开的，父母姐姐都惊讶地看着弟弟，只见弟弟睁开眼睛，然后大喊了一声：“麻雀，刀螂，蝈蝈，我要哥哥带我去河边。”

父母目瞪口呆，不知道做什么好，我立刻抱出弟弟对父母说道：“爸妈，你们都听见了，弟弟是要去河边呢，河边一定有什么人能救他，我带他去吧，好吗？”

父母想过来摸弟弟又有点害怕，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姐姐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说道：“快点带他去啊。”

我立刻把弟弟放在地上站稳了，弟弟的尸体就站在那，眼睛看着外面，父母见此情形差点晕过去。我告诉姐姐：“你照顾好父母，我带弟弟去河边看他还有没有救。”说完就拉着弟弟往外跑，姐姐似乎也傻了，但我没时间管那么多，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弟弟的尸体带到老翠姑那儿去，看她能不能救我弟弟。我拉着弟弟在田埂上跑，别人看见了都感到很惊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半路上就见着黑娃接我来了，看来老翠姑真的好了。我带着弟弟的尸体来到坟地，刚进洞，弟弟就倒在地上，我知道一定是二爷走了。老翠姑坐在棺材边的椅子上喊道：“把他抱到棺材里面去。”

我把弟弟放在了棺材里面，然后看着老翠姑问道：“婆婆，您好了啊？”她点点头说：“我已经能出棺材了，当然好了啊。”

然后我说道：“您快救救我的弟弟吧，那天回去后，弟弟就死掉了，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说完我跪倒在她面前。她扶起我：“孩子，不要哭了，我先看看吧。”

她来到棺材边看着弟弟的尸体，然后用手翻开弟弟的眼皮，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孩子，要说救人还魂，我实在无能为力了啊，但是我知道你弟弟是叫人害死的。想要你弟弟活……这……婆婆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婆婆刚说完，我就坐倒在地上痛哭起来，我哭了好久，然后婆婆拉起我抚慰说：“孩子，你也算是逃过一劫啊，如果那晚你也在家，死的人就是你了啊，这也算是你弟弟救了你一命吧。”

我擦干眼泪不明白地问道：“婆婆，您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摸摸我的脸说道：“你弟弟是让会邪术的人收走了魂魄。”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她继续说：“西村的野外有座同善庙，你知道吗？”

我点头说：“以前听母亲说过，有个仙姑，听说还能帮人续命，有的小孩得了病，她都能治好。”

婆婆说道：“那只是他们打的幌子，他们那个庙的真名叫‘一罐道’，专门图财害命，有些有钱人家的人生病治不好，或者有钱人家的孩子要早死的，都去一罐道花钱买命。有的有钱人家盖房子总是盖不起来，盖到一半就倒掉，他们想要盖房子也找一罐道，要他们帮忙收童子魂，然后把收来的童子魂装在陶罐子里埋在房子的地下，那样房子才能盖起来。他们行内把这种方法称作‘叫生’。这些都是伤天害理的事，你弟弟就是被一罐道的人给收走了魂魄，如果那天晚上你也在家，被收魂魄的就是你了。你天生命硬，胆子也大，你的魂魄比你弟弟的好。”

我急忙问道：“我弟弟的魂魄就是被他们收走了吗？”

她点头说道：“对，魂魄估计是被收去了，魂魄被困在陶罐里，那就永远不能出来了，可怜你弟弟要在陶罐里受尽折磨了。”

我哭着跪在地上求她：“婆婆，您想想办法吧，求求您了。”

老翠姑扶我起来说道：“孩子，不要哭，现在最主要的是把你弟弟先埋了，这也是他命里该有的，我能做的就是帮你想办法救回你弟弟的魂魄，好让他尸骨安息，去黄泉投胎了。你放心，我会尽力的，不过还是要你自己去勇敢面对。一罐道收的魂要在七天后才能出售，你先带着你弟弟的尸体回去，让家人好好安葬，给我一天时间，我给你想办法，后天下午你过来，我们来商量怎么办。”

我伤心地背起了弟弟的尸体，婆婆送我来到洞外，又叫黑娃送我到了半路。等到回家见到父母，他们看到我一脸的眼泪，就明白弟弟已经没救了，一家人抱头痛哭起来。晚上我们一起埋掉了弟弟，但是我知道，不能让弟弟白白送命，更不能让弟弟的魂魄在一个陶罐里面受折磨，我下定决心要救回弟弟的魂魄，让他去投胎做人。

第二天下午我独自来到西村野外的同善庙附近，远远地看着，那是一座黄墙黑瓦很显眼的一座庙，里面房子不少，周围还飘着青烟，有很多人正在上香。我来到庙门外，其实我很想知道弟弟的魂魄在哪里，更想大声地告诉这些人不要相信这个邪教，但是我的理智控制住了我，我心中暗自发誓，等老翠姑给我想出办法了，我就要给你们一罐道来个底朝天。

我看了很久，当准备走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我，我随口答应了一声，然后感到一阵冰凉，但是回头却没有发现熟人，全是其他村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于是我就走了。当我快到家的时候，就听见远处传来铃铛声，是黑娃，它跑到我身旁咬住我的裤腿就拽我走，我明白一定是婆婆找我了，于是就跟着去坟地。到了洞里，婆婆一把拉住我说：“赶快进棺材!”我没问那么多就跳进了棺材。

她拉着我的手说：“孩子，你怎么……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去一罐道了啊？”

我莫名其妙地说道：“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害人的道观，想看看我的弟弟。”

婆婆说道：“也怪我没提醒你，你……你被人‘叫生’了，你还不知道啊？”

我拉紧婆婆的手说道：“怎么了，我怎么被人叫生了？婆婆你快说怎么？”

婆婆摸着我的脸说：“你先不要害怕，你今天是不是听到有陌生人叫你了，但是回头却没有找到人？”

我点点头。她说道：“那是一罐道的人在收你的魂魄呀，你说你去那干吗啊？”

我赶紧说道：“那怎么办，我的魂是不是被收去了，婆婆，我不想死啊。”

老翠姑婆婆拉紧我的手说：“孩子，不要怕，有婆婆在，听婆婆的话就可以了。今天要不是猫头鹰通知黑娃，我都不知道，那你这小命可就算白搭进去了。”

我顿时身上一阵冰凉，婆婆对我说：“你不要害怕，快躺在棺材里，太阳落山的时候，一罐道养的小鬼会来带你走，他们就是靠养这些小鬼来抓魂魄的。这些小鬼都是他们用从孕妇肚子里活活取出来的胎儿练成的，所以这些小鬼被划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阴间鬼差管不了的，咱们只有自己想办法来除了它了。”

我坐起来问道：“婆婆，小鬼应该好对付吧？”

婆婆说：“千万别轻视小鬼，他们无法无天，怨气重，很难除的，魂打不散，魄打不飞。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早，你躺在这里，不要出来，婆婆我自有办法。”

紧接着老翠姑就在棺材头的地上点上了用碗盛的香油灯。她告诉我，这是我的保命灯，万一灯灭，我这小命可就算是完了，不过婆婆说她一定保住我的命。说完她就走出了洞外，留着黑娃在洞里面照看着我。

我很害怕，心里埋着的都是恐惧。我看着黑娃，跟他说话：“黑娃，你有没有这样害怕过？唉……我想你应该有过，接下来我面临的是生死的考验了，你能和我一起努力闯过去吗？”黑娃跑过来舔舔我的手。我摸着它的头说道：“谢谢你，你是我真心的朋友，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是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好吧，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8 收魂小鬼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翠姑婆婆从外面回来了，她背着一个大袋子，好像带了许多东西回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她告诉我：“天就快黑了，要抓紧时间了，你不要出棺材，只管在里面待着，我现在要设法阵，晚上来个活捉小鬼。”

活捉小鬼，这听起来似乎很刺激，以前听人说过有的巫婆、神汉会捉鬼，这次我要亲眼看着婆婆捉鬼了。此时我的内心除了害怕，又有了些期待。

婆婆从她带回来的麻袋里面拿出一捆干艾草，艾草的味道很浓，熏得整个洞里都是艾草味。然后她又拿出一个布袋子，等把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大蜘蛛，我再仔细一瞧才想起来这只大蜘蛛就是上次在河边枯树下的那只。婆婆用双手把大蜘蛛捧起放在洞口旁边，还用手抚摸了几下，那只大蜘蛛好像很乖，趴在洞口边的墙壁上一动不动的。接着她又出去拿了一大片芭蕉叶子，放在洞里面，然后她把艾草放在了一个小水缸里。我根本不知道这些能起到什么作用，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她布置。

然后，我听到黑娃在外面叫了两声，婆婆便拿着一个碗出去了，进来的时候捧着碗，碗里面装着红红的液体。我问婆婆这是什么，她告诉我说是鸡血，是黑娃偷回来的鸡，刚刚放的血，待会儿会有用的。她说着就把鸡血放在了洞口一边。

老翠姑婆婆又在棺材旁边放了一碗水，然后在碗中间立上三根筷子，奇迹般地，筷子竟然立起来了。我好奇地问道：“婆婆，这是做什么？”婆婆递给我一袋米，告诉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你收好米，我叫你用米砸筷子的时候你就使劲砸，直到把筷子砸倒为止。”我说：“这还不容易吗，我一口气就能吹倒啊。”婆婆说道：“千万别用手去碰筷子，也别吹，知道吗？要抓一把米砸。”

我点点头，最后看见婆婆在洞口正中间放了一个筛子，又在筛子上撒了一把米，这样好像就差不多了。

一阵狗叫声从外面传来，婆婆告诉我说：“天已经黑了，我看那小鬼就要来了，你快藏好。”说完又在棺材的四周放了四个酒盅，都倒上酒。接着黑娃就跑进来，来到保命油灯旁边，老翠姑对它大声说道：“黑娃，保护好油灯。咱们看好筛子，小鬼要来了!”

我紧张得都快窒息了。洞里面变得很安静，我不敢动，就一直看着筛子，婆婆也看着筛子，黑娃直勾勾地盯着油灯。忽然间筛子上有动静了，筛子上的米跳动起来了，“哗哗”的，一下子沸腾起来。婆婆大声说道：“小鬼，你来了呀!你奶奶在这里呢。”

我都没看见小鬼在哪儿，只感到一阵恐惧，婆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鞭子往半空就抽打起来，只听“噼里啪啦”的响，整个洞里面仿佛雷声大作，到处都是“噼……啪……”的声音，还伴有惨叫声。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因为我什么都看不见，忽然我想起来用柚子叶水能看见鬼，于是我在棺材里面找了找，果然找到了葫芦。我倒出水就往眼睛上浇，等我睁眼一看，天哪!

一个大头的妖精，跟刚出生的婴儿很像，全身血淋淋的，张着嘴往我这来。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被婆婆用鞭子抽得大叫，好像是受不了疼了，一下子钻到了装了艾草的水缸里面。我只听见水缸里面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婆婆跑到洞口，拿起那碗鸡血，往洞口一洒。

原来那只大蜘蛛就在刚刚那一小会儿就织出了一张网，把洞口完全遮住了，鸡血洒满了蜘蛛网，血红血红的，接着婆婆拿起鞭子使劲朝水缸一抽，水缸一下子就碎掉了。那个小鬼从碎片里爬起来，还在惨叫着呢，声音太难听了。婆婆告诉我说：“快砸筷子!”

我得了命令就抓起米使劲朝筷子砸去，可是筷子没有反应，我接着又抓一把砸过去，还是没反应。我心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砸不倒？就好像筷子已经和碗连在一起了。我这边使劲地砸筷子，而婆婆那边继续拿起鞭子使劲地抽小鬼，那小鬼好像被激怒了，往我这边就扑，黑娃也大叫了起来，整个洞里面吵翻了天。婆婆一直抽打着，就是不让小鬼接近我，而我就一直在砸筷子，当米快要用完的时候，筷子忽然摇晃了一下，我把米袋子翻个底朝天，最后从缝里面倒出一小把米往筷子上使劲那么一砸，筷子终于倒掉了。

那小鬼也没再叫了，突然就从半空掉在地上，我以为它死了，没想到它刺溜一下就往洞口跑，但是等它碰到蜘蛛网的时候忽然大叫起来，原来它被粘在蜘蛛网上面了。

它在蜘蛛网上使劲地挣扎，伸手蹬腿的，看得好吓人。大蜘蛛听见有猎物了，慢慢地朝那小鬼爬去，前肢一抱，从屁股后面喷出蜘蛛丝，很快就把那小鬼给包起来了，包得跟个蚕蛹似的。不过蜘蛛没有享用美味，包好后依然粘在蜘蛛网上，就退回去了。

婆婆拿起地上的芭蕉叶子，把包在蛛丝里面的小鬼给包起来，然后又用红绳子捆了好几道，弄得跟个大粽子似的。她拍了拍“粽子”看着我说：“好了，孩子，可以出来了。”

我立刻从棺材里面蹦了出来，我问：“小鬼是被您收了吗？”

她看着小鬼说：“当然了，你看，它已经被我困在里面了，这下，再想出来可就难咯。”

见到终于降服了小鬼，我松了一口气。老翠姑婆婆提起绳子将它吊起来，还晃了晃，黑娃跑过来围着它嗅一嗅。可惜打碎了一个坛子，本来婆婆装好了艾草要把小鬼泡在里面的，现在只好重新换了一个小水缸，我拾起碎片上的艾草放到了小水缸里面，又把“大粽子”给放了进去。

婆婆拿起棍子把洞口的蜘蛛网搅掉，又拿起小布袋子把大蜘蛛给装了进去。放在一边暂且不管。

待一切收拾好了，婆婆走过来告诉我：“孩子，这次算是逃过去了，看来咱们真要跟那一罐道的妖魔邪祟们来个了断了。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三，后天就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时，那些被装在坛子里的冤魂们会更想出来，阴气重，便是救你弟弟的最好时机，但那也是小鬼最厉害的时候。一罐道一定还养着其他小鬼，这些小鬼要是遇到了月光会变得特别厉害，但是它们怕一样东西。”

我急忙问道：“什么东西呢，婆婆？”

婆婆慢慢地说道：“龙。”

我惊讶了：“龙？是天上飞的龙吗？”

婆婆点点头。

我的天啊，龙可是天上才有的吧!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龙长什么样，我只听我奶奶说，她小时候有一天到田埂上给田放水灌溉，拿起铁锹在小溪和田埂的堤坝上使劲挖口子放水，但是铁锹扎下去的时候，没有撅起土，土硬邦邦的。她反复挖了好几次之后，大地好像地震一样，忽然间，被奶奶用铁锹挖的那块堤坝蠕动了起来，顷刻间一条龙从土里跃出，好几十米长，朝着天空就飞走了，然后就开始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奶奶说她哪里知道自己还站在龙身上用铁锹扎它啊。我也只是在奶奶说的故事里才听说龙的。婆婆今天说起了龙我才想起来，但是哪里能请得到龙来降服小鬼啊？

我问起婆婆：“龙能帮我们吗？”

她摇摇头说；“不可能的啊，那是天上的神兽，很难遇见，就算遇见了也不会为了收服几个小鬼来帮咱们啊。如今只有想办法找猪婆龙帮忙了。”

我惊讶道：“猪婆龙？咬掉黑娃尾巴的猪婆龙？四十八竹林的那个怪兽？”

婆婆点点头：“对，就是它了。你不知道，传说猪婆龙乃是龙种，是龙与蛟结合生下的怪兽，所以它有龙的灵性。只有驯服了猪婆龙，才可以帮助你捣毁一罐道，救回你弟弟的魂魄，不过那猪婆龙生性凶恶，恐怕难以驯服啊。”

我知道猪婆龙是什么样的，我领教过它的厉害，上次还差点送了小命。

我问婆婆：“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如果有办法教我驯服猪婆龙，我愿意一试啊。”

婆婆拉着我说：“虽说它生性凶猛，但是那猪婆龙唯一缺点就是很笨。如果按着我这个方法一试也未尝不可，只是冒险了点。”

我问道：“您快说，是什么办法。”

婆婆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只牛鼻环，要是能把牛鼻环套在猪婆龙的鼻子上，就能驯服它了。”“牛鼻环要怎么给猪婆龙套上去啊，那不是找死吗？”“不要急，在套上鼻环之前一定要让它睡着。我有一只金蝉能催人睡觉，不过已近中秋，它很快就要回地下了，但这几天应该可以用上。你带着金蝉放在竹林的潭边，用那装在水缸里的小鬼把猪婆龙引出来，只要它听见蝉叫声就昏昏欲睡，那时就是你下手的机会。”

我问道：“蝉能催眠，如果我自己也被催眠了可怎么办？”

婆婆说：“放心，有棉花塞呢，塞住耳朵就可以了。鼻环套好之后，你收回金蝉，猪婆龙还在睡，你用我给你的玉如意在它头上使劲敲三下，它就会醒来，不过你不用怕，这时它已经傻了。你拽着鼻环就带它往竹林外走，黑娃会带路。不过要记住，一定要太阳落山了才可以。我会给你一盏五毒灯笼，用来辟邪，那竹林孤魂野鬼很多，五毒灯笼能保护好你们。等出了竹林你就往同善庙去。一定要带好猪婆龙，千万别扯掉了鼻环，那样你的小命就难保了。明白吗？”

我点点头。

婆婆继续说：“你到了同善庙黄二爷会帮你开门，门一开，你就带猪婆龙进去，然后你只管大声地叫，把那里面的害人精都喊出来。等人一多你就把鼻环拿掉，往里面跑，同时把鼻环使劲往地上摔，猪婆龙听见鼻环声立刻就会醒来，接着你就跟着黑娃跑，其他的不要管了。黄二爷会提前找到他们装魂魄的房间，它留下的味道，黑娃知道，所以你只管跟着黑娃跑。找到装魂魄的房间后，如果摆放的陶罐太多，你不知道哪个是你弟弟的，你就拿黑娃脖子上的铃铛使劲地摇，边摇边喊你弟弟的名字，你再看看哪个坛子在颤抖，那就是你弟弟的魂魄了。记得先不要揭开罐子，用红布包好，一定要带回来，而其他的冤魂罐子你就使劲砸，把那些个坛子全砸破了，放了那些孤魂野鬼，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而后就要想办法逃出来了，那时候庙内应该都是死的死逃的逃，你得想办法脱身，你只要听见外面没有了声音就快跑，能躲过猪婆龙就可以了。我能教你的也就到此为止了，能不能救回你弟弟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认真记下老翠姑婆婆的话，心里明白这次是真的要去冒大风险了，不过，好在之前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危险，我已经知道怎么样去面对恐惧了，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许多。

9 火烧一罐道

转眼八月十五到了，我没有心思过中秋，期盼着黄昏快来。

当太阳接近天边的时候，我不顾父母的询问，直接拿起所有该带的东西就跟着黑娃一起去四十八竹林了。我当时就一直往前跑，也不管父母在后面怎么叫我，心里只想着把弟弟的魂魄救出来。

天空尚有余晖，我跟着黑娃就来到了竹林的深潭边。我掏出那个“大粽子”把它放在水边，接着拿出金蝉找了一块大石头，把它放在了上面，当然现在它还没有叫。我躲到了大石头后面，抱着黑娃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天色渐渐暗了，忽然间水面泛起了波纹，没过一会儿那猪婆龙就出来了，它游到岸边，朝小鬼爬去，然后一口就吞掉小鬼嚼了起来，我都能听见它咀嚼的声音，嘎吱嘎吱的。我轻手轻脚地点着了灯笼，灯笼一亮起来，金蝉便开始叫，我赶紧拿棉花塞住耳朵，而黑娃直接就把自己的耳朵往后贴了起来。

我看着猪婆龙，它好像在打喷嚏似的，还不停转圈，转了几圈之后一下子就停住了，它原先亮闪闪的眼睛不再闪亮了，一定是睡着了。这金蝉还真厉害!黑娃从我怀里跳出来直接就跑过去了，看着黑娃两只耳朵贴着头的样子还真有点滑稽，它跑过去绕着猪婆龙跑了一圈，还在它身上到处嗅。我拿出牛鼻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猪婆龙，这大家伙真是好吓人，嘴巴很长很大，牙齿都露出来，我找着它的鼻孔，凑上去对准了它的大鼻孔就把鼻环给扣了上去。

它鼻子动了一下，好像觉得痒似的，眼睛还微微地睁开了，我吓了一大跳，但是它的眼睛又慢慢地闭了起来。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汗都流了一大把，也就是我的胆子大啊，换别的小孩，估计早吓死了。看它睡着了，我就把金蝉给收了起来，婆婆说过，金蝉不能露在立秋之后，会伤了它，所以我很快就装回了包里。接下来我骑在猪婆龙的背上，拿出了玉如意，用玉如意朝着它的头使劲敲了三下，它立刻醒了，头抬起来，然后又不动了。我下去看看，只见它眼神变得呆滞，哈哈，看来真的变傻了!

于是我牵着鼻环就拉它，它一开始没动，我拉了几下，它开始动了，慢慢地挪动脚步就跟着我走了。我心想，这场景谁也没见过啊，一个小男孩拉着头凶猛的怪兽猪婆龙，像拉着牛一样，我心中暗暗感到了自豪。于是，黑娃在前面带着路，我一手拉着猪婆龙，一手提着灯笼往竹林外走。像婆婆说的，这林子里面果然遍地都是孤魂野鬼，有的抱着竹子看着我，有的跟在我后面，有的还从土里钻出来，说都说不出的怪模样，真的很吓人。不过黑娃可不怕，它在前面大声叫着，就像是在叫孤魂野鬼们让开，猪婆龙则乖乖地一直被我牵着走，这一切都感觉太不可思议了。许久之后，我们终于出了林子，我吹灭灯笼就朝着西村去了。

月亮已经挂在东边的天空了，我们背着月亮朝前走，没有人能看见我们，但是我感到眼前很亮，道路平坦，有时候黑娃还淘气地站到猪婆龙的背上，享受一回，我倒是很想骑着猪婆龙，不过我牵着它呢，不牵着鼻子，它就不会走了。我有时候还是有点担心，万一猪婆龙一下子醒过来就完了，不过一路上很顺利，终于远远地看见旷野前黄墙黑瓦的同善庙了，庙门前还点着灯笼。

我们来到庙门口，看见大门还紧闭着，我以为黄二爷已经在里面开了门闩，于是上前推门，可门推不开，再三推门都不行。我心想，难道二爷忘记了？正当我思索着呢，黑娃叫了两声，大门慢慢地开了，我一看，原来是一个女道士拉开了门，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好像喝醉了酒。哈哈，我心里大笑起来，对啦!是二爷上的身，二爷还真是个醉鬼。那女的走了出来，我拿出婆婆给我的铜锁放在了她手上，就拉着猪婆龙进了门，在里面把门闩插上了，然后我听外面也传来锁门的声音，说明二爷在外面用铜锁把门给反锁了，叫这些坏人一个都跑不出去。

我把猪婆龙带到一个花坛边，然后扯掉了鼻环，大声地喊起来：“救命啊!有妖怪啊，快出来捉妖怪啊……”黑娃也跟着“汪汪汪”地大声叫起来。我喉咙都快喊哑了，庙里面终于骚动起来，各个房间的灯都亮了，我赶紧躲到大香炉旁边，正殿门被打开，走出十几个人来，有男有女，都在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他们没有注意到猪婆龙。我和黑娃看情势就往正殿跑，当我跑到门槛那儿的时候，一个男人发现了我们并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凶恶地瞪着我问道：“说，你干吗的？谁让你进来的，小杂种？”

我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黑娃也被另外一个男人踢倒在地上。我被掐得不行，于是拿起鼻环想往地上扔，不料被他夺去了，他看看鼻环问道：“你想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说完他就把鼻环往地上一扔，“当啷”一声响，紧接着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大家都朝猪婆龙所在的花坛方向望去。那个男人还在掐着我，他再不放手，我的脖子就要断了，这时猪婆龙爬到了正殿门前。

猪婆龙已经完全醒了，全身都发出了危险的气息，那些人都吓傻了，一时乱了套，有几个胆子大的准备抄家伙要打猪婆龙。趁着乱，黑娃忽然从人群里面跳出来，朝着掐我的人的胳膊就一口咬上去，男人大叫一声甩开了我。他看看猪婆龙又看看我，一副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的样子。我被摔在地上但很快就爬起来，跟着黑娃往里面跑去了。我只听见他们大喊“快拿家伙”，然后还有人喊“放小鬼咬它”，我心想，放小鬼那不正好是肉包子打狗啊。

外面究竟闹得怎么样我管不了，我只管跟着黑娃往里面跑，曲里拐弯的我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最后被黑娃带到一间房子里。这里点着油灯，里面有个神位，不知道是什么神，在神位两边摆满了坛子，这些坛子不大，但都一模一样。我知道这些坛子里面一定有一个装了我弟弟的魂魄，这时我忍不住伤心了起来，我可怜的弟弟，就被困在这里，我的眼里全是泪水，喊着：“弟弟，哥哥来救你了!”

我边喊边从黑娃脖子上取下铃铛，然后边摇边喊：“书寅，你在哪里啊？哥哥来了，不要怕，哥哥来了，书寅……”我喊着喊着就痛哭起来，嘴唇都在发抖，忽然间在神位拐角处有一个坛子摇晃了起来，还在抖动，那一定是弟弟了。我哭泣着跑过去抱着坛子：“弟弟，哥哥来了，不要害怕，咱们回家去了，有哥哥在，回家去了……”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了，黑娃忽然大叫起来，我知道时间不等人，便赶紧拿红布把坛子包起来。然后，我在神位上拿起烛台，烛台很重，应该是铜的，我操起烛台朝着那些坛子就砸，坛子被我一个个砸碎，我只感到周围一阵阵阴凉，隐约听见有小孩子笑的声音。我一通砸，所有的东西都被我砸得稀巴烂，就连神位都给砸倒了。

等到砸得差不多的时候，黑娃又叫起来，于是我抱起坛子准备走，可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有女人用很响的声音喊了我一声“李书甲”。

哼哼，我当然明白这是干吗的，原先我是不知道，但后来婆婆都告诉我了，这是叫生，要收我的魂魄呢。在来之前，婆婆已经教了我怎么破解叫生的法子了，很简单。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姑子，她蹲在地上手扶一个坛子，把坛口对准了我，就是她喊的我，她看我没答应又喊了一声，我回了她一句：“叫你自己去吧。”

她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上，我不知道我的眼睛现在是怎么了，居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从她背后冒出一只小鬼，样子狰狞恐怖。那小鬼在她头上一口咬下去，然后就拽出她的魂魄，那个姑子的眼睛朝上翻着白眼，手脚抽搐，很难受的样子。不一会儿，那个姑子的魂魄就被拽出来了，像脱皮一样的惨。

小鬼在半空中吸溜一下子，就把姑子的魂魄给吞下去了，那么小的身体居然一口气就吞掉了一个大人的魂魄，看着真恐怖。

小鬼吞了一个大人好像走不动了，它落在地上，慢慢地往我这边走，我本能地往后退，而就在这时，右边的墙壁突然就倒塌了，从废墟里冲出了猪婆龙，它速度极快地冲到小鬼面前，只见小鬼“啊”的一声就被猪婆龙给吞到肚子里了。

太紧张了，猪婆龙居然冲了进来，怎么办？我瞪着猪婆龙不敢动，它也看着我，但是没有吃我的意思，黑娃也不敢动。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感到它应该是吃饱了没胃口了，于是我慢慢地挪动脚步，黑娃也一样慢慢地走着。好不容易走到门边，猪婆龙忽然挪动了一步，但并没有扑过来的意思，就这样，我和黑娃慢慢地往外挪，那猪婆龙也慢慢地跟着我们走，我很想撒腿就跑，但是我知道，现在要是突然一跑，它再一追上来我们就得送命啊。

先慢慢走吧，我们就这样来到了正殿大门外。外面一片狼藉，死了很多人，他们多半是让猪婆龙咬死的，有的尸体就剩半个，有的大腿、胳膊都分开了，还有的头就剩下一半，整个场面看得我想吐，但是我忍住了，我尽力不去看，慢慢地走到了院门边。结果院门这里更惨，堆满了尸体，估计是打不开门，就被堵在这儿让猪婆龙活活咬死了。我踩在尸体上拉门，可怎么都拉不开，我小声地喊着：“二爷快来帮我开门啊，二爷，快来啊，求求你了……”

可门外没有任何反应，我急得满头汗，怎么办？猪婆龙就站在我后面，它看着我，我害怕它一下子冲过来给我一口。就在僵持的时候，那猪婆龙忽然张开了嘴，它朝天空大吼一声，顷刻间只听雷声大作。我抬头瞧，月亮都不见了，只有炸雷声，噼啪作响，紧跟着就刮起了大风。我紧紧抱着坛子，一手还拉着黑娃，风很大，我感到我都要被风卷走了。

我紧紧地闭着眼，耳边全是雷声和风声，忽然我感到一个响雷突然打在了我身边，轰然一声，骤然间雷声停止，风也退去。我慢慢睁开眼睛，这个院子已经被卷得乱七八糟的，没有一处完好，但奇怪的是，猪婆龙不见了!我四处看，都没有看见它，黑娃还跑到正殿去，咬着牛鼻环给我，也不见有猪婆龙出现。我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大门终于被打开了。黄二爷真是姗姗来迟啊，那个被二爷上身的女人开了门进来后就倒在了门边，看来二爷开完门就走了，我心想，这二爷可真是折腾人啊。

于是，我抱着装了弟弟魂魄的坛子和黑娃准备离开，出门前我想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反正人都已经死光了。于是我走到正殿拿起一根蜡烛，点着了挂在里面的一些布啊纸啊的，反正只要是容易着的物品都被我点着了。我看着火慢慢地扩大才离开，离开时我看到一开始被二爷上身的女人，心想她只是被上了身，应该没有死，就饶她一命吧。于是我决定把她拖出去，拖到了门外，然后锁上门，就再不管那么多直接回坟地去了。

此时我的心情不知道有多好，虽然仍旧伤心弟弟的去世，但又因为成功救出弟弟的魂魄而开心。我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又出现了，我和黑娃就这样走在皎洁的月光下，走在田野中……

快到坟地的时候，我看到老翠姑婆婆已经提着灯笼在迎接我们了，此时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我和黑娃小跑着往前冲，泪水也跟着流下来。我放下坛子就抱住婆婆，婆婆也搂住了我，很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您看，我已经把弟弟带回来了。”说完我举起坛子，婆婆便接过去，往坟地深处去了。我们来到洞口，婆婆打开红布，揭开盖子。我看见坛子抖动了一下，忽然就听到了弟弟的声音。他喊了我一声“哥哥”，但是我却没有看见他，而一声“哥哥”之后就再没别的动静了，紧接着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咣”的敲锣声，我问婆婆怎么了，婆婆告诉我：“你弟弟已上了招魂船了。”我拉着老翠姑问道：“婆婆，我不能看弟弟最后一眼吗？我想看看他。”“唉……人鬼殊途，”老翠姑婆婆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去往黄泉路了，是时候投胎去了。你不要再挂念，他已经脱离折磨，你就安心吧。”说完指着不远处的大船。

我立刻就往大船方向追去，黑娃也跟着我跑，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我想再看看弟弟，再抱抱弟弟，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大船，只能听见那重重的敲锣声，每一声都像是在重重地敲击着我的心。我跌倒在了田埂上，远远地看着大船消失在了黑暗处，没想到我没能再见弟弟最后一面，我抱住黑娃，喊着弟弟的名字，又一次痛哭失声。爷爷讲到这里，眼睛里流下了泪水，我拿起纸巾帮爷爷擦，可是爷爷却摆摆手。我知道爷爷想他的弟弟了。爷爷今天的故事比起以往似乎更长了。爷爷说：“你可以不相信我的故事，但是你要知道，这仅仅是我的一小段经历而已。我觉得我的人生充满了各种色彩，因为我遇见了太多难以理解的事情，而每一次都是对我的锻炼。现在回想起诸多往事，感慨万千……”爷爷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有机会再继续讲我的故事，因为我觉得我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说完爷爷就挥手要我回房间去休息，其实我很想知道爷爷和老翠姑还有黑娃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爷爷一直没有告诉我后来老翠姑怎么样了。而我明白应该让爷爷休息了，因为已经凌晨两点了……

10 怪鸟

自从我把一罐道给烧掉之后，我和老翠姑婆婆又过上了原先平静的师徒生活。我依然每天会去坟地里学习写字，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想没有任何人能理解我的开心，我和婆婆的友情已经超过了普通的祖孙关系，我把她当做了我的奶奶、我的老师，我把黑娃当做了兄弟，我们成了一家人。当然，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和他们之间的事情。

这年的腊月，大雪纷飞，很多人家已经在准备着怎么过年了，但是我家穷，没有置办什么年货，看着人家都在忙活，而我家却什么都没有，父亲百感交集。

母亲最后无奈出了个主意，让父亲出去给人家送财神，挣点小钱。家里还有一些黄纸，凸印舅舅家有，因为以前外公专门做这些，母亲做姑娘的时候就跟着舅舅做过，一到逢年过节的就印个一刀纸的财神，然后出去送财神。一般送给有钱人家都会赏不少钱的，普通人家图个吉利也会赏点小钱。

不过后来外公去世后就再没做了，凸印被舅舅收起来了。舅舅结婚后跟着丈人家搬到了河那边的村子，因此母亲就让父亲去借凸印，自己则回家准备拓几刀财神像。父亲虽然很愿意去，但是由于跟舅舅不和，怕去了舅舅家人不理他，面子上过不去，母亲的腿脚又不好，一到冬天关节就痛，姐姐是个女儿家，大雪天的出门不方便，所以只好由我出门去借凸印了。

于是那天，我就冒着大雪赶往河那边的村子，上舅舅家借凸印去了。舅舅家在东边，要过一条河和一片大树林子，也算有点远，不过我一身的劲，跑跑也没什么，再说我的胆子也大，什么都不怕。我穿过河，走到那片林子里，林子里的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的脚印，说明下雪以来我还是第一个穿过这林子的。林子里的道路比较长，走在其间还是有点阴森森的感觉，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我踩着雪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半道上，我隐隐约约听见旁边的林子里传来“咕咕、呜呜”的叫声，有那么点儿像鸡，又好像鸟的声音。我停住脚步侧耳倾听，声音又响了起来，就在前面，我往前走了一点，在我旁边的密林里再次传来了刚才的声音。好奇心勾着我往里走，我扶着树，往里面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忽然黑暗中传来“哗——喀喀——”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没留神在雪上滑倒摔了一跤，那里面继续传来那种怪声，感觉就像要冲过来似的，我赶紧爬起来就跑，什么也不管了，直接就跑出了林子。吓死我了，什么啊，不会是猪婆龙吧？不管那么多了，我心想，跑出来就得了。

来到舅舅家正好赶上吃午饭的当儿，舅舅、舅母一家人都挺热情的，留我吃了午饭，我再把事情一说，舅舅就把凸印给我拿来了。凸印装在一个木盒子里，舅舅还用红布包了一层，临走舅母还给我拿了一块白切糕。其实舅舅心眼好，父亲来了绝对不会不理他，主要是父亲怕丢面子，所以差遣我来了。临走时舅舅送我到了村口，我就独自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当然还要经过那片林子了，我步步小心，雪地上还留着我跑过的痕迹呢。当我来到上午摔了一跤的地方，我再一次听到了里面传来“咕咕、呜呜”的声音，这次比上午更响了，好奇心重的我，再一次来到我摔倒的那棵树下，扶着树往里面看。这次，我看见树林里的雪地上有个东西在动，好像被雪埋了一样，我再往里面走，离那东西越来越近，差不多快到的时候，我就不敢往前，而是躲在一棵树后看着。我仔细地看了看，只见一个东西正在雪地里挣扎，不时抖掉身上的雪，我实在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什么形状，但是它很大，好像身上还有羽毛的样子。它一直在抖动着，不时还发出“咕咕、呜呜”的声音，我就躲在树后看着，等它终于抖掉了身上的雪时，我才发现它看起来好像一只大公鸡，但是可比公鸡大多了，它的体型比一个大人还要大。

就在我看着它发呆的时候，它扭头突然冲着我这边叫了一声“呜呀呀啊”。我无法形容那种声音，只是浑身吓得一哆嗦。我心想，难道它不能动吗？思索了好一会儿，我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它并没有害怕我的意思，不，应该说，我有点害怕它。它长得真的非常像一只大公鸡，比公鸡好看，它就那么静静地卧在雪地里。但是哪有这么大的公鸡啊，莫非是老鹰吗？我寻思着，但是听人说老鹰是黑色的，而眼前这个大怪物，羽毛五颜六色，不过大部分还是红色的，偶尔还发出一丝丝的光亮，看起来很漂亮。我仔细打量着，发现它的头上没有红色的鸡冠，取而代之的是几根金色的羽毛。这难道是只凤凰？可是看年画上的凤凰尾巴很长，比凤凰本身都要长，而且是九个尾羽，可它的尾巴却不长，但很好看，由一种金色渐变成红色。它的胸口还有一抹金色的羽毛。总之，是一只很大很漂亮的鸟儿。

我想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当我看见它的眼睛时我惊呆了。它的眼睛很大，正看着我，好像要哭的样子，眼珠是红色的，但这不是最让我惊奇的，最惊奇的是忽然它的红色眼珠往下一转，又转出了一个蓝色的眼珠，然后又转回了红色的。我的天啊，这是什么啊!两个大眼睛，四个眼珠子，这是什么东西啊，我都懵了。再回过神来看见它又转成了蓝眼珠子，从眼里流出了水，像是哭了一样，它到底怎么啦？忽然它展开了一对大翅膀，然后立了起来，好大啊，翅膀大到可以把我给拍死。不过还没等它扇动翅膀，又倒下了。

我往下看到它的爪子，这才发现，原来它的脚被捕兽夹给夹住了，而且是两个爪子都被夹住了。不过它的爪子挺大的，就像画里龙的爪子一样。我这才明白过来，它是被困在这里了啊，这夹子一定是猎人设下准备捕野兽用的，没想到把这个大鸟给夹住了。

打猎的不放心，怕野兽带着夹子跑了，还弄了根链子把夹子一起拴在了大石头上，这样一来野兽肯定是跑不了的。大鸟倒在地上，冲着我叫了几声。我知道我得救它，但是又有点害怕，不过又一想，得了，它都对着我流眼泪了，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于是我放下东西，来到它的脚边仔细查看了一会儿，别说，这夹子可真够大的，看来力度也很大啊，要不怎么这么大的鸟都挣脱不了。

我一边查看一边思索着怎么给掰开，然后我找准了方位，使劲地掰，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夹子还是纹丝不动。看来用手不行，我改用一只脚踩着下面，两只手拉上面，最后两只脚都用上了，夹子这才有了反应，慢慢地被我掰开了一点空间。还没等我全部掰开，大鸟动作敏捷地抽出了两只爪子，然后往夹子上一踢，我还没回过神来呢，夹子就被它踢得老远了。它站在一边看着我，我也看着它，它腿上还流着血呢，它没有动，不过现在的精气神比刚才好多了，它还展开翅膀扇了两扇，幸好我坐在地上，要不就被它扇跑了。

看到它的腿还在流血，我想着给它包扎一下吧，正在我准备拿包凸印的红布给它包扎的时候，一阵大风卷过，我再抬头一看，它已经一跃而上，飞上天空去了。等再看，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真是的，我救了你，连声谢谢也不说啊，不过我又一想，它又不是人，能说话吗？我何必跟一只鸟计较呢。

于是我拿着东西就回家了，回到家，母亲拿到凸印，当天晚上就印了好几刀财神像，本子纸那么大一张，明天就去外面送财神。财神分了两份，父亲可以跑去远一点的村子送，而我也拿了一份，就在附近的村子送。

11 肚子里有老鼠

第二天，雪还在下，我拿着一刀财神像就去邻村了，还好一般人家见有财神来都不会拒绝，多多少少会给点小钱，不过给的不多，因为这附近没什么大户人家。手上的财神没有送完，到了下午不知不觉就饿了，我想回家了，于是就往家赶。当我走到河边，忽然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似乎是肉的味道，真的好香，我顿时感觉肚子更饿了。就在我四处寻觅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小孩，送财神吗？”

我回头答应了一声：“哎。”

只见不远处有个小茅草屋子，屋子边站着一个女人，她正向我招手，示意要我过去。这肯定是要请财神的人呢，我小跑着过去，那香味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浓。我来到她旁边，见是个中年妇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我问她：“您请财神？”

她点点头说道：“是啊，不过我拿一碗粥可以请来财神吗？”

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点头答应说：“当然可以啦。”

于是我拿出一张财神像送给了她，她带着我进了屋子，那股香味更加浓烈了，原来香味就是从这个小茅屋里面传出去的。

我四下看看，屋子很小，就一个小板凳和一个茅草窝，窗户边是一个砖头搭的灶台，很小，上面放着口小锅，锅里面熬着粥，而香味的源头就是这锅粥。

这位妇人给我盛了一碗粥，端到我面前，我端着粥闻了闻，太香了，比炖肉的味道还要香，怎么会有如此香的粥啊，难道是瘦肉粥吗？我没管那么多，用嘴吹了吹，也没有筷子，咕咚咕咚就喝下去了。这粥实在太美味，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完一碗还想再吃，于是妇人又给我盛了一碗。就这样接连喝了三大碗，才解了我的馋，我腆着肚子谢谢她，那妇人看着我说：“好吃吗？”

我点点头说：“太好吃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这到底是怎么做的啊，您告诉我，我回头也学学。”

她摇摇头说：“这是祖传的，不能告诉你。好啦，财神也送了，肚子也吃饱了，你该回家了。”

我看着她点点头就出门去了，刚一走出门，就听“咣当”一声，她把门给关上了。我心想，这个女人真奇怪，然后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浮现出来，总感觉怪怪的。唉，想不出来就不想那么多了，回去吧。于是，我带着剩下的几张财神就回家了。

晚上回到家数了数钱，父亲挣了不少，看来再跑远点送送的话，过年就可以热闹一下子了。年三十就要到了，剩下的几天我就拿着财神到处跑跑送送，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这几天总是很饿，饿得受不了。

一回家，家里煮的苞米饭根本不够我吃的，我没敢说出来，我知道家里困难，都在省吃俭用。我保持着平时吃的饭量，但是我的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夜里偷偷跑人家地里找剩下的萝卜吃，有时找不到吃的了，就连萝卜缨子都吃。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啦，一直熬到了年三十。

年三十晚上，家里虽说不是山珍海味，但饭菜也不错。一家人围在了一起开开心心地吃着，我实在忍不住，结果桌上一大半菜都被我吃了。父母很诧异，母亲说：“真让孩子受苦了，吃得那么香，怪我们没本事，平时不能让你跟着吃饱，今天多吃点吧。”

虽说饿得受不了，但我还是有理智的，每样菜我都留着些呢，因为年年都要有余才好的。

吃罢年夜饭，父亲就给我拿来了一个纸糊的红灯笼，大鸭蛋形状的，年三十打灯笼照旧。别的同龄的孩子都在外面打灯笼玩，而我没有，我偷偷地从剩菜里拣了一些出来，包在干荷叶里，又带上舅母给我的切糕，打着灯笼直接就奔坟地里去了。

大年夜，我当然要去看婆婆的。还没到坟地呢，就见着远处两点亮光朝我走来，哈哈，是黑娃接我来了，我小跑着过去抱着黑娃，一个月都没来了，真想他们，黑娃还舔我脸呢。我笑着说：“哈哈，我来了，可真想你和婆婆啊，走，我给你带了吃的。”

说完就往坟地去了，来到洞里，婆婆就拉过我的手说：“不和家人在一起吗？”

我说：“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怎么过年啊？我给您带了吃的，还有切糕，我们祖孙三个来过年。”

婆婆很开心地拉着我的手，我把吃的打开给黑娃，可是黑娃忽然变了脸似的，冲着我就大叫起来，我不明白怎么了，怎么黑娃好像把我当敌人一样，围着我叫。可是它并不过来咬我，就只是冲着我叫，婆婆看着黑娃和我，似乎也发现不妙了，她迅速地跑到水缸边，用葫芦瓢舀了一瓢水，然后叫我喝。我喝到嘴里才知道是艾草水，苦苦的，我大口地咽下了一瓢水，婆婆使劲地在我后背上一拍，我就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顿时疼得我受不了。我倒在地上，黑娃还冲着我叫，慢慢地我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在往身体上方跑。

肚子不疼了，现在疼的是胸口，疼得要命，胸口闷得我都快窒息了。我一直蜷着身子滚在地上，疼得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婆婆在后面不停地拍着我的背。终于，胸口不再疼了，但喉咙里有东西在往外钻。想想看吧，嗓子眼儿里卡着个东西，咳也咳不出来，想使劲咽也咽不下去，真的难受死了，简直就是活受罪。我的眼泪不停地往外冒，口水也不住地往外流，两腿在地上乱蹬，只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

我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就要钻出我的喉咙了，突然一个毛乎乎的东西从我喉咙里滑到我的嘴里，我哇地一口吐出来，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我留神一看，简直要被恶心死，原来从我嘴里爬出来的东西是一只水淋淋的大老鼠，它就那么活生生地从我的嘴里爬了出来。我又害怕又恶心，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了。

想想老鼠从我喉咙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我又一阵恶心，从肚子里不断地往外吐出黑水。而那只老鼠活蹦乱跳地就在洞里面乱跑，婆婆大叫道：“黑娃快抓住它，别让它跑了。”

黑娃追着老鼠就跑，得亏黑娃动作敏捷，一口咬住了大老鼠，直接就给咬死了。黑娃放下老鼠，那老鼠抖了几下，就四脚朝天了。而黑娃又跑来我身边大叫，难道还有吗？我看着那死老鼠，顿时肚子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和刚才一样，有东西在往上钻，我难受死了，一定是还有大老鼠，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不久，一只大老鼠从我嘴里滑出来，紧接着又滑出来一只。我仔细数了下，从我肚子里一共钻出来五只老鼠，大老鼠在洞里面乱窜，只听见洞里面到处都是老鼠发出的“吱吱”的叫声。黑娃迅猛地又抓住一只咬死了，婆婆也一脚踩死一只，然后黑娃又叼着一只来到我面前给咬死了。现在，我的面前摆着四只死老鼠，我已经恶心到了极点，而婆婆忽然拍着腿说道：“糟糕，跑了一只。”

黑娃追着往洞外跑，去找那老鼠去了，我要死不活地倒在地上，婆婆把我扶起来，摸摸我的胸口。现在，我只能感觉到超级恶心，五只黑乎乎的大老鼠，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毛茸茸的滑在口腔里，想想就又是一阵呕吐。怪不得我这段时间那么能吃啊，一定都是这老鼠在作怪呢，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喂了它们了。

等我吐完了，缓过劲来，就开口问道：“婆婆，我这到底怎么了？”

婆婆很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吃了陌生人给你的东西啊？”

我想了想：“对了，前几天送财神的时候，在河边喝了一位妇女的粥，而且那粥味道鲜美，我从来没尝过那么美味的粥。”

婆婆说：“这就对了，孩子，你不知道啊，那粥是被下了蛊的。”

我好奇地问道：“什么是蛊啊？”

婆婆扶着我说道：“蛊是一种妖术，专门害人的，我问你，你火烧一罐道的时候，有没有留下活口？”

我想了想说：“对了，那晚有个被黄二爷上身的姑子，我看她只是昏迷，就把她拖出了门外，饶了她一命。”

婆婆大惊：“哎呀!孩子，你一念之差，可害了我们了啊。”

我问道：“怎么了，婆婆，我不该救她吗？”

婆婆说：“这是一罐道使的巫蛊术，给你喝粥的一定就是你放走的那个姑子，她给你喝的粥被下了蛊，鼠蛊被种在你肚子里。那姑子一直在找我，她知道我是你背后的山人，但是我曾经是鬼尸，身上的人气没有了，所以她不知道我的下落。于是，她就找机会下蛊在你肚子里，让这些老鼠跟着你一起来到了洞里，老鼠爬出来后就会跑回去，给她带路，最后会把她带到这里来，要抓我走呢。”

婆婆话刚刚说完，我只感觉腹中难受得要死，立刻蹲在地上，又吐了一大摊黑水。婆婆过来扶着我睡进了棺材，我躺下过了好久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婆婆，那老鼠回去的话，是不是那个姑子就要来了啊？”

婆婆点点头：“应该会来的，如果黑娃抓到了那老鼠就没事了，如果黑娃抓不到它的话就……唉……”

12 小人阵

婆婆刚说完话，黑娃从外面回来了，只见它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是没有抓到那只老鼠。想想也是，那东西机灵得很，跑出去就不定钻到哪里去了。此时我心想，这辈子就算饿死我也再不吃粥了。

黑娃望着婆婆，我也望着婆婆，只见婆婆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担心地问道：“婆婆，老鼠跑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婆婆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先给你治好胃，老鼠在你的胃里面住了好长时间，已经把你的胃都给弄坏了，若是不赶紧治好，恐怕你要胃烂而死。”

我一听胃要烂掉就有些着慌，婆婆安抚我说：“别慌，我现在先治好你的胃吧，你的胃已经出血了。”

我急忙问道：“婆婆，您知道怎么治啊？”

婆婆点点头从棺材里拿出一个包，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盅，揭开了瓷盅的盖子给我看。

里面是一些粉末状的东西，我看不出个究竟，于是就问婆婆那是什么。

婆婆告诉我说：“这是尸粉，华芝的尸粉。”“您莫非是要拿这尸粉给我治胃吗？”

婆婆点点头说：“当然了，只有这个能止住你的胃出血。”

说罢，婆婆在洞的拐角处的地里面挖出一个盒子，从盒子里面拿出一个东西，走到我面前让我看。那是个蝉壳，就是知了脱的壳，金黄金黄的，保存完好无损。

我问婆婆：“您这是要做什么？”

婆婆摆了摆手：“你看着。”

说完，婆婆用一个树叶窝成勺子形状，然后再瓷盅里面挑出一些尸粉，紧接着用左手大拇指把蝉壳的破壳处轻轻地掰开一点，再把尸粉对准破壳处轻轻地倒了进去，如此这般挑了四勺就把蝉壳填满了尸粉，最后让蝉壳恢复原状，这样尸粉就不会漏出来了。

做完这些之后，婆婆叫我张开嘴巴，说：“可不要嚼啊，直接吞下肚子去。”

我张着嘴点点头，婆婆迅速地将装了尸粉的蝉壳送进了我的喉咙，但是我没有能够咽下去，直接就卡在了喉咙里，感觉都要吐出来了，有东西卡在喉咙里的感受是最难受的了。婆婆立刻拍打着我的背，一边叫我仰起头，她在我的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我才感觉蝉壳一下子掉进了喉咙，我觉得好多了。“好了，这金蝉壳包的尸粉，能治你的胃病，不过你将来百年归老的时候也一定是因胃而死了。”

吞下金蝉壳之后，婆婆就告诉我要回家赶紧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

而我没有立刻回去，问道：“婆婆，您怎么办呢？万一那姑子来了就麻烦了。”

婆婆说：“这个你不要担心，今晚她不会来。她要来也是等明天天黑才会来。明天下午你胃好了再来，咱们布阵让她找不到我们。”

说完话，婆婆提起灯笼塞到我手里，告诉我：“赶紧回家，让黑娃送你回去，路上注意，明天下午准时过来。”

于是我在黑娃的护送下回到了家里，母亲看见我的脸色不对就问我怎么回事，我只说刚刚在外面摔了一跤，摔疼了。我赶紧洗洗就上床睡觉了，母亲也没再问那么多。

第二天一早，醒来之后感觉神清气爽，肚子也舒服了很多。一大早我要和姐姐出门给人家拜年去，但是我的心思早不在拜年的事情上。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我早早来到了坟地，走到洞口，黑娃就跑出来迎接我了，婆婆正在洞里等着我呢。

婆婆看我精神好多了就说道：“现在已经好了吧？”

我说：“是啊，婆婆，您的本事真大，一大早起来我就感觉好多了。”

婆婆笑道：“好啦，好了就好，那么接下来咱们就该施法布阵了。”“好，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婆婆拉着我说道：“那姑子一定是准备好了才来找我的，所以不可小视，他们一罐道的妖术一向都是出人意料，一般的道家与佛家都看不出这些妖术，因为我能与野兽通灵，所以才知道他们的些许妖术，懂得一点破解之术。但以我的能力与她斗法不一定能斗得过她，咱们只能在坟地上布阵迷惑她，让她找不到我们，只要不出差错，咱们就能躲过那姑子。不过，那老鼠会给她带路，我们首先得拿下老鼠，所以就得请黄二爷了。”

我提议道：“那不如让黄二爷上那姑子的身吧。”

婆婆摆摆手：“这次黄二爷是上不了她的身了，她既然有备而来，就有驱赶二爷的办法。我安排了二爷骑在黑娃身上，你跟着它们走。二爷会设迷魂阵，走到要设法的地方，二爷就会从黑娃背上下来，停上一小会儿，等它回到黑娃背上的时候，你就把我给你的黄泥小人放在那里。那些黄泥小人会自己陷进土里面，你就不要管它了，只要在坟地的八个不同方位设上小人阵，你们就可以回来了。你们在设阵的时候我就在洞里用黄泥小人和红线摆好地图。”

婆婆拿起一个只有我半个手掌大的黄泥小人给我看：“你来看这个。”

婆婆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一个大圆，然后在圆的四周各写了东、南、西、北四个字，也就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写完后她放了一个小泥人在中间，又在小泥人身上系了红线。

婆婆告诉我说：“这就算是坟地的一个地图，你们每放一个泥人，我这小泥人就会跑到相应的位置停下，我也照样放一个小人，这样等你们放好所有的小泥人，坟地的整个摆放布局就会出现在地图上，如果不出差错，就会是个正八角形。那么好吧，孩子，带上我给你的小泥人，快和黑娃、二爷去吧。”

说完话，婆婆从身上的背包里抱出二爷，也不知道她对着二爷的耳朵说了什么，就把二爷放在了黑娃的背上，然后拍拍黑娃的头，再拿出一个包，里面包着八个小泥人，最后又嘱咐了我一句：“一定要看好小泥人钻进土里面，不能露出一点点。”

我点点头，跟着黑娃和二爷出去了。出了洞口，黑娃就站在洞口不走了，只见黑娃背上的二爷把头往左一扭，黑娃就往左走了，我也跟着走，差不多过了几个坟头，黑娃停住了。只见黄二爷跳下来，在一个坟前停了一小会儿，就爬回黑娃的背上，我立刻拿出一个小泥人，放在刚刚二爷站过的地上。还没等我的手缩回来，那个小泥人刺溜一下就钻进土里面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我仔细看了看，一点儿都没有露出马脚，我们就接着走。就这样我们绕着坟地走，每当二爷施法后，我就会放下小人，而小泥人照旧会自己钻进去。终于，到放完最后一个小泥人的时候，我们又回到了洞口附近。

我走回洞里，往地上一看，大圆圈里面有八个小泥人，每个腰上都系着红线，连在一起，排成了一个八角形。说明我们在坟地上很准确地找准了八个方位，各放了一个小泥人。

这时黄二爷又钻进了婆婆的背包里面，婆婆说道：“阵已经布好，但愿能迷惑到那姑子，不过老鼠是进不来这八角圈的，它只要接近任何一个小泥人的位置，就会死掉。”“老鼠一接近会死掉？婆婆，您用的这叫什么法术？”“这二爷的毒魂阵，老鼠一闻到二爷的味道，就会被毒死。那姑子虽不会被毒死，但会被迷惑心智，致使她返回去，但如果她有更好的妖法，就说不好了，不过我也只能用这办法对付她了。”

婆婆顿了一会儿又说：“好了，估计晚上她就会过来了，咱们就等着和她来个了断吧。”

不久就到了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婆婆、黑娃还有我，我们一齐注视着这小人阵，当黑娃忽然打了一个喷嚏的时候，“东”字上的一个小人突然抖了起来。

我紧张起来，忙问婆婆这是怎么了，黑娃也警觉地看着小人，婆婆示意我不要说话，只见那小人不停地抖，突然又戛然而止了。紧接着下面的一个小人也抖起来了，第二个小人抖完之后，又平静了，婆婆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我没敢再说一句话。

突然，在连着刚刚抖动的两个小人的那根红线中间，有个无形的东西牵着线往圆中心跑，好像有人在硬闯一样，但是又看不见是什么，这时只见婆婆用手指在那被牵出的线上一弹，红线一下就恢复了原状，看上去真的好奇怪。而紧接着第三个小人又抖了起来，第二个和第三个小人相连的线也同样出现了刚才的情况，像有个人把线从中间往里拉，婆婆又继续用手指给弹了回去，我很清楚地听到线发出“嘣”的一声响。

婆婆告诉我说：“看见了吗，那是妖姑试图往里走呢，但是被我弹回去了……”

婆婆话还没说完，只见八个小人一齐抖动起来，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婆婆拿出另一捆红线，开始绑小人，把小人一个个用红线又绕了几圈，抖动这才停了下来，但是没过一会儿，那些小泥人又抖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看着婆婆干着急。

婆婆又拿起一根棍子在圈子里面画起来，我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看着婆婆一直在里面画着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而那些小人抖动得更加厉害。就在婆婆画的时候，忽然有个小泥人“砰”的一声烧了起来，而且一下子烧得很旺，我想快点把火灭掉，可是骤然间，八个小泥人全部烧了起来，我惊讶地喊道：“婆婆，出什么事了？”

这时，婆婆扔掉棍子喊道：“不好!阵让他们破了，那姑子不是一个人来的。”

13 黄鼠狼禁圈

婆婆拉着我说道：“孩子，他们已经进坟地了，看来来头不小，一定是一罐道总坛的妖道来了，看来这次他们是非抓我走不可了。”

说完婆婆脱下她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然后又把包背在我背上告诉我说：“你快和黑娃往外走，记住跟着二爷走，千万别回头。”

我急忙问道：“那您呢，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婆婆说：“不要害怕，我在洞里等他们，我来和他们做个了断，你赶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你在这会拖累我的，快点走!”

我紧张起来了，拉住婆婆说道：“我不走，我要陪着您……”

婆婆大声呵斥我道：“快走，不然我要踢你出去了，快!”

这时黑娃也咬着我的裤脚，示意我赶快走。可是我还是倔强地站着不动。

婆婆举起鞭子在我身上抽了一下，我感觉背上一阵疼痛，但还是站着不动。“快走，你个小兔崽子，你不走只会坏事!他们不会杀我的，你放心，你明早到河边找到那姑子的茅草屋，一把火赶紧烧了，兴许能扭转局面。”

听到这里，我才依依不舍地跟着黑娃跑出了洞外，没想到二爷已经在外面了。我们跟着它就跑开了，当跑出坟地的时候，我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从洞里面传出来的，我心想一定是婆婆抽打鞭子的声音，现在，我心里只希望等我明天回洞的时候，婆婆能安然无恙。

我们跑出坟地之后，发现二爷已经不见了，只有我和黑娃两个。我抱着黑娃，我的眼睛湿润了，黑娃的眼睛也湿润了，我们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婆婆会出事。但是我们又不能回去，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等到明天一早的时候，找到河边那姑子的茅屋，一把火给它烧了，然后再回去找婆婆。

我叫黑娃找个地方先躲着，我回家去，明天天一亮它在我家门口叫我三声，我就出来，我们一起去河边找那茅草房子。黑娃很听话地就走了。

我直接回到家里，把婆婆给我的衣服和包都藏在了柴火堆后面，然后就回屋了。这一夜我担心了好久，但是我尽力让自己睡着，这样明天一早才有精神做事。我很担心婆婆会出什么事，虽说婆婆会法术，但是她寡不敌众，又是一位老人家，可我现在只能先听婆婆的话，等明天去烧掉茅屋。我默默地祈祷婆婆没事。

终于等到了早晨，我起床后，却没听见黑娃在我家门口叫，我等了好久，快到晌午了，还不见黑娃来。我等不及了，于是我拿起所有东西就往河边去了。

今天特别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脸，但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我的脚步，我一心一意往河边去。等我到了河边，远远地就看见那所小茅屋还立在那里，我过了桥径直走过去，来到茅屋边。只见门关着，但外面没有上锁，于是我假装不知道这是那坏姑子的地方，就在外面喊道：“有人在家吗？”

连喊了三声，都没有人答应，看来里面并没人。

于是我轻轻推门，门被打开了，我走了进去。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那熬粥的锅都不见了，我想还是赶快烧了这茅屋吧。我在外面找了干草，铺在屋内，拿起火石就打起来，没过一会儿，干草都烧起来了，我还抽起一些，扔到屋顶上去，没多久，整个房顶都燃烧起来了，火越烧越旺。眼看着整个茅屋要烧光了，房顶也快要塌下来了，我赶紧地就往外面跑。

就在房顶即将塌落和我要跑的一瞬间，我感觉脚踝处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倒在地上。这下我摔得可不轻，竟然一时没办法站起来，再等我回头一看，从火堆里突然一下子飞出一条大蛇，我吓傻眼了，这蛇有我脖子那么粗，三米多长。它大张着嘴巴就朝我袭来，而我像得了神力一样，爬起来就往前跑，速度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变得很快，就在我往前跑的时候忽然听到狗叫声。

我循声望去，不远处黑娃正朝我飞奔过来，我感到自己找到救星了，黑娃叫声很大，更惊奇的是，黑娃的背上骑着黄二爷，看来它们是来救我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蛇停在我后面，没有再来追我，而黑娃就跑过去冲着蛇大叫，同时也仿佛听到黄二爷传来“喀喀喀”的声音，那大蛇张大嘴巴朝着黑娃，还吐着可怕的信子。

黑娃和它对视着，然后大蛇忽然盘了起来，头部高高地昂起，一派威武的气势。黑娃就一直冲着它大叫，好像要开始决斗一样。这时，黄二爷从黑娃背上跳下来，绕着大蛇就跑，那蛇还张嘴要去咬二爷，但二爷身手敏捷，它就绕着大蛇转圈，但大蛇怎么都咬不到二爷。

转了好几圈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大蛇刚刚昂起的头耷拉下来，嘴巴也闭上了，好像累了一样，就盘在黄二爷绕的圈子里一动不动，就像被二爷禁在了圈子里面一样。

接着，更奇怪的事又发生了，那大蛇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只有半米来长的一条花纹水蛇，等它变小的时候我只看见从四周跑来五只黄鼠狼，它们都跑到那条水蛇边，气势汹汹地各自撕咬起来，而蛇一点没有反抗，最后水蛇被咬成了五截，几只黄鼠狼各自叼着一截蛇身四散跑开了，还剩一只个头小得多的黄鼠狼咬着蛇尾的一截，慢吞吞地拖在嘴里离开了。

我一把抱住黑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得亏它和二爷及时赶来，不然我就丢了性命了。不过我现在知道它早上为什么没准时去叫我了，它一定知道这里有怪蛇，但又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所以去找黄二爷帮忙了，或许它是这样想的吧。再转头看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二爷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火还在烧，黑娃忽然跑向房子旁边，冲着旁边的地上刨起来，没过一会儿在地里刨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赶紧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吓了我一跳。

这是一块人头颅上的皮，连头发带面皮整个儿一张。我撑开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不就是那天给我喝粥的那个女人吗？天啊!我明白了，这一定是那姑子剥了活人的皮套在了自己头上，才没让我认出她。拿人皮套自己头上，想想都觉得恶心，而且非常残忍。她一定是想着人皮已经用不着了，才扔在这里。我把人皮扔进火堆里一块儿烧了，随即和黑娃往坟地里赶。

等我们来到洞里，看到婆婆已经不在了，洞里乱七八糟的，地上都是打破的坛子瓦罐，只有灯笼还完好无损地挂在墙壁上。我跑出洞口，在外面到处找婆婆，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可就是不见婆婆出现，最后我不得做出最坏的推测——婆婆八成是被一罐道的人给抓走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难受。

这时，黑娃忽然冲着我叫了起来，我不明白它想说什么，它叫了一会儿就跑进洞里叼着一个小竹筒送到我面前。我拿起小竹筒打开一看，是一只蚂蚱，心想，黑娃没事弄个蚂蚱干吗啊？

想了一会我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了，上次救华芝取尸粉的时候，婆婆就是让我拿着蚂蚱去求大蜘蛛的。对啊，我去河边大古树下找大蜘蛛，让它告诉我婆婆的去向。我没多耽搁，马上就带着黑娃往河边的古树那儿跑。来到古树下就看见大蜘蛛的网还在，我把竹筒里的蚂蚱放出来，扔到蜘蛛网上，蚂蚱就被粘在了上面。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从旁边的树洞里爬出那只熟悉的大蜘蛛。等它享用起了美食，我跪在地上向蜘蛛喊道：“蜘蛛大人，求您快告诉我婆婆被抓到哪里去了，求求您了，快告诉我吧!”

那蜘蛛没有动，美食也没有享用完，就这样在蛛网上停了好久。黑娃冲它叫了几声，只见蜘蛛动了，它开始在蛛网上转圈，忙碌了好久，终于在网上织出了三个字“春秋山”。

春秋山，我默念着这个地名慢慢想起来，这个地方我曾经听奶奶说起过。但那时候我并没有问春秋山到底在哪里，如今呢？我必须得弄清楚它的具体位置，想办法去那里。

我想可以回村子去问有学问的人，于是二话不说，就往村里跑，黑娃紧跟在我后面。快出坟地的时候，我停住脚步，考虑着最好把我身上背的东西先放回洞里，于是我又跑回洞里，摸着黑娃说道：“黑娃，你看好洞，我回去问别人春秋山在哪里，等我准备好一切，我们一起去春秋山找婆婆。”

14 大天湖

黑娃冲我叫了两声之后，我抱了它一下，接着就往回跑了。我回到了家里，一下子坐到床边。慢慢地，我的内心冷静下来，我思索着，该向谁打听去春秋山的路？去了春秋山，我又该怎么找婆婆？即使找到婆婆，我能救出她吗？如果我走了，父母亲担心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好一切准备呢？

想着想着我趴在床沿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还有艰巨的任务要完成，为什么就睡着了呢？下了床走出房门，客厅里，妈妈和舅舅正坐在桌前，我喊了声舅舅。

母亲问我怎么趴在床沿上就睡着了。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一句：“太累了，所以回来就睡着了。”

舅舅问道：“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摇头道：“没有啦，我身体挺好的。”说完就找了点东西吃。

在吃东西的时候，我把目光投向了舅舅，对了，舅舅跑的地方多，他一定知道春秋山在哪里，我该问他啊。

于是，我快速地吃完了饭，就跑去舅舅面前问道：“舅舅，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当然了，”舅舅点头，“什么问题，你说啊。”

我直接问道：“您知道春秋山在哪里吗？”“当然知道啊。”“那春秋山到底怎么走呢？”

舅舅好奇地看着我：“你问这些做什么啊？”“我就是问问呢，如果以后长大了，我要去春秋山玩。”

舅舅笑了笑说道：“春秋山的野兽特别多，山上有狼，据说还有红毛野人呢，你去了不怕野兽把你给吃了啊？”

我回答道：“我不怕，您就告诉我春秋山离这里有多远吧，怎么走才能到春秋山。”

舅舅说道：“春秋山距此三十多里，走着去的话大概要一天的路程。先从镇上走，然后穿过乌羊村就会看见大天湖，过了大天湖，一直往南走就会到春秋山了。”

我在心里牢牢地记下了这条路线。

说完话，舅舅就要回家了，他随口问了我一句：“跟我到我家去玩几天啊，你表弟一个人在家，没人陪呢。”

舅舅的话刚说完，我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可以假装答应和舅舅去他家，然后半路上说我不想去了，这样我就可以去春秋山找婆婆了，而家里会以为我一直在舅舅家。这真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啊。

于是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舅舅。

我们立刻就收拾东西，我还拿了许多吃的，舅舅看我拿许多吃的，笑着说：“我家不少你吃的哦。”

我笑了笑说：“舅舅，我带给表弟吃的。”

母亲和舅舅看我这样也再没说那么多，收拾好所有应用之物，我就跟着舅舅准备走，临走前母亲嘱咐了我许多话，然后我就跟着舅舅上路了。

当来到河边的时候，我按原先想好的对舅舅说：“舅舅，我又不想去了。”

舅舅诧异地看着我说：“怎么忽然说不去啦？”

我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舅舅：“舅舅，我真的不想去了。”

舅舅无奈地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去吧。”

我立刻说：“不用送了，就这一点路，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确定可以吗？”“当然了，我又不是不识路，直接回家跟母亲说下就可以了。”

最后舅舅只好答应，嘱咐了几句，我就转头准备走，舅舅还站在桥上看着我，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我远远地向舅舅挥挥手，舅舅才扭头回去了。

当然，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奔坟地去了。这时已经是傍晚了，黑娃站在洞口等着我，看我来了就跑过来接我。我到洞里拿起包，里面装的都是婆婆的东西，有的东西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相信，一定会有用到它们的时候。

我准备当晚就去，可正当我带着黑娃要走的时候，却被黑娃咬住了裤脚，它死死咬住我不让我走，我现在已经和黑娃有了心灵上的默契，我知道它咬住我一定是不让我走，所以我停住脚步，对着黑娃说：“你是要明天一早走吗？”

我说完，它就放下了我的裤脚。

好吧，干脆今天晚上就睡在棺材里，明天鸡一叫就去春秋山找婆婆。

于是我睡在棺材里，拿棺材里的棉被盖起来，黑娃则睡在旁边的干草堆上。

晚上，我躺在棺材里久久不能入睡。想我打小以来，从来就没有出过远门，而明天就要赶赴一个未知的地方，而且还肩负着艰巨的任务，这要是以前，真是不敢想象。不过我真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婆婆，因为婆婆也是我的亲人。而她除了我和黑娃以外，再没有别的亲近的人了，即使做最坏的打算——婆婆已经出事了，我也要见到她。这是我的使命，是我应该尽的职责。

我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黑娃的叫声给惊醒。我爬出棺材，看见黑娃站在洞口朝着外面大叫，我也来到洞口看外面，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隐隐约约，我看见有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正在朝我们这边看。我想走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但是黑娃拦住了我，不让我出洞口，于是我提起灯笼举在洞口，借着一点月色和灯光，我才清楚地看见，原来离我最近的那双眼睛是一只狼狗，不对，它比狼狗看上去更凶猛，我可以断定那是一只狼。

其实，以前我见过村里有人打猎回来，背着几只死狼，外表看起来和这只一模一样，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现在，这只狼正凶神恶煞地看着我，龇牙咧嘴的，我很快缩回灯笼，但是黑暗中那几双闪亮的眼睛依然把目光聚集在这里，让我感觉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它们一直没有进洞，难道洞口被婆婆施了法术，它们不能进来吗？一定是这样，要不然我和黑娃早就被那几只狼给吃了，我心想，婆婆一不在，这些野兽就来坟地捣乱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有几只或者更多的狼在外面等着，想要拿我们当做美餐来享用，而我和黑娃就这样被困在洞里面了。如果它们一直这样在外面守着，我们就不能出去了，这可怎么办呢？

正愁着呢，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鸡叫声，我走到洞口一看，天已经微微发亮了，但是那几只狼依然徘徊在洞口外。这些畜生，不等我们出去它们是不会罢休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这样僵持着。

就在我急得直跺脚，无比烦躁的时候，忽然听见洞外一声巨大的鸡叫声，这声鸡叫和刚才的鸡叫声不一样，非常非常响，仿佛响彻在耳边。不是打鸣的声音，但是又很像打鸣的声音，这声音我觉得仿佛在哪里听到过，有点似曾相识。

就在鸡叫了三声之后，我看见那几只狼纷纷离开，转身跑走了。

黑娃一下就蹿出去，在外面转了好几圈，还到处看看，又叫了几声。见到没事，我便背上包，熄灭灯笼，来到洞外。我四处看看，周围再没看见那几只狼了，我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感觉一定是那鸡叫声把狼给吓走了，我打心里感谢谢那只鸡，接着我就跟黑娃一起上路了。

现在天刚刚亮，外面真的很冷，寒风刺骨。可无论怎么样也不会阻挡我去找婆婆的决心。

按照舅舅告诉我的路线，我们应该先往镇上去。到了镇上之后，我就向一位老人家打听，乌羊村在哪里。

那老人一脸好奇地问我：“你个小孩子，一个人，去干吗？”

我告诉他：“过大天湖，然后去春秋山。”

那个老人惊讶地看着我说：“去春秋山难哦。大天湖去年发洪水的时候已经把桥给冲垮了，至今都没有修桥。恐怕你过不了大天湖。”“糟糕!”我说，“那怎么办啊？我要去春秋山有重要的事。”

老人告诉我：“如果运气好，碰见打鱼摆渡的，还是可以过的，不过那大天湖很少有人打鱼，听说湖里有水猴子，它们会把船弄翻，或者把人拖下水，所以平时很少人坐船，但那是去春秋山必经之路，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吧。”“没关系，我先去看看，万一遇见了有摆渡的渔家我就可以过去了。”

老人看着我说：“孩子，但愿你能过河。你到了湖边的时候，先下个跪，然后你诚心祈祷一下湖神，希望他能令你平安渡过去。”

说完老人家就给我指出去往乌羊村的路，我告别老人家直奔大天湖。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概好几个小时吧，我和黑娃终于穿过了乌羊村看见了一个湖，我猜想眼前的一定就是大天湖了。

这湖看起来并不是很宽，站在这边能看到那边的岸，大概也就五十米不到。不过像那位老人家说的一样，周围的确没有人，而且我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座垮掉的石桥。

我来到湖边，第一件事就是照老人家说的，跪在了地上，然后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诚心祈祷：“在这湖里伟大的神灵，希望您能让我过胡，为了找到婆婆，我愿意历尽艰险，只希望您能小小地宽恕我一下，给我一个渡过去的机会吧。”

我不知道这管不管用，但是至少在我心里得到了小小的安慰。

15 水猴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并不知道，于是我就站在水边等，希望能够等来渔船。但是如果没有船来，我和黑娃又该怎么办呢？就这样，我们一直等，等到太阳快落山，正当我们愁得不行的时候，黑娃叫了一声。

就在湖面上，慢慢地划过来一条船。没错，真的是船!等它慢慢靠近，我看到船上站着一个男人，大概四十岁，他远远地就喊我：“小孩，你怎么在这里待着啊？不回家吗？”

我大声回答：“我想去对岸，您能带我过去吗？”

船靠近了，他站在船上看了我一会儿，就说：“小孩，怎么一个人啊？”

我回答道：“我要去春秋山，过不了湖，一直没有等到船。”

那男人就说：“天就快黑了，反正我也要回家了，就带着你一起过去吧。来，上来吧。”

我高兴得不得了，带着黑娃就跳上了船。他撑起了船，往对岸出发了。

撑到一半的时候，那个男人忽然回头问了我一句：“小孩，你那包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正盯着我的包呢。

我告诉他：“这是婆婆的东西，都是有用的。”

他把桨放下，向我走来，说：“让我看看吧。”

我说道：“这是一些在紧要关头才会用到的东西，不能拿出来的。”

那个男人的脸突然变得很凶恶，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无路可退，他走过来就抢我的包，黑娃见此情形大叫起来，我死死地抓着包。但是毕竟我是个小孩子，力气没他大，而且我在船上也站不稳，他很容易就抢到了我的包，然后又伸手拽住我说道：“明天把你卖掉，把狗剁了，这包东西也归我了。”

我扑上去抢我的包，“把包还给我。”

他一把把我推倒，黑娃冲着他就叫。

他看黑娃叫，就拿起桨要打黑娃，我立刻抱过黑娃，于是那男人就拿起桨打我们。但是，还没等他把桨举起来，就感觉船摇晃起来了，幅度越来越大。忽然，我看见一个黑色的东西快速地从水里冒出来，一把抓住那男人的腿，“呼啦”一声，那男人就掉进水里了。

这一切来得太快，我都没反应过来。我只看见那男人在水里挣扎，我的包也被他一起带下水了，怎么办？包丢了可就完了。

那男人还在挣扎，他被水里的东西拖出好远，不一会儿消失在了远处，我的包还浮在水面上。就在这时，我看见包动了起来，我清楚地看见包上面忽然立起一个东西，再仔细一看，天啊!是黄二爷，它一直跟着我们呢!它被困在包上面，脸冲着我们这边，还在焦躁不安地转着，黑娃见此情形，“噗通”一声跳到水里，就往二爷那游去。我知道，黑娃是要救二爷还要拿回包，如果再不赶紧，恐怕包和二爷都要沉下去了。

我拿起桨在水里乱划，我从来没有划过船，所以划了半天也没能划到二爷那儿。正当我乱划的时候，手里的桨突然被水里的什么东西给拽住了，桨被往下拽，我就往上提，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水里作怪呢？我忽然想到，白天镇上的那位老人说的水猴子，不会真是它们吧。

水里的怪东西还在扯我的桨，它的力气太大了，我感觉船剧烈地晃动起来，我的桨被那怪东西给拽走了，等我抬眼往水面上看时，发现黑娃还有二爷它们都不见了。我无奈地大叫起来：“黑娃，你在哪里啊？”

但是，四处只有水，我根本就找不到黑娃它们，我只能拼命地大喊。就在这时，一只长满了黑毛的怪手从水里伸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脚就把我给拽倒了，紧接着我就感觉自己被拽到了水里，但是我的两只手在一瞬间死死地抓住了船舷。

我知道，只要我一放手，就会被水里的东西拖到下面去。

我能感觉我的两条腿被水里的东西狠狠拽着，甚至是在拖着我跑，我没有放手，因此船也被拖着在水面上跑起来。

转眼天已经快黑了，只有天边还有一点点亮光，我被那怪东西在水里拽来拽去的，快支撑不住了，感觉我浸在水里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湖里的水也在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脸。

就在我没有了力气快要绝望的时候，忽然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很响的鸡叫声，那声音很熟悉，对!就是早晨赶走野狼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鸡的打鸣声，但又比鸡的声音更洪亮，更有穿透力。那声音响彻天空，我抬头往天空看去，就看见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向我这边扑来，还有一对很大很大的翅膀在扇动着。

顿时，水面扬起波浪，水花四溅，我感觉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一声划破长空的叫声，那飞来的大东西往我身后的水里一扑，就听见“咕咕咕咕”的惨叫声，等到它又飞到天空的时候，我再次听到了惨叫声和一声雄壮的鸡叫声。

声音划破长空，它很快就飞远了，我已经看不见那大东西了。

此时水面平静下来，船也停了下来，水底下的怪东西再没有拽我，于是我吃力地爬到了船上。我全身已经湿透，寒气透到骨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

我想起了黑娃和二爷，立刻跪起来大声呼喊，喊了好久好久，始终没有听见黑娃回应的声音。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周围一片寂静。黑暗中我一个人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我该怎么办？黑娃、二爷，你们在哪里？我一个人又冷又饿，双手抱着膝盖，坐在一只没有了木浆的船里随波漂流，只能漂到哪里是哪里。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很难说的，一个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眼前往往会出现转机。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船一下子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的一声，我立刻朝船被撞的那一头看去，借着夜色，我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船已经漂到了岸边，撞在了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这下我总算看到希望了，我立刻下了船从石头上蹦下去。我从岸边一步一步地往高处走，直到爬上一个陡坡。

我站在坡上向四下眺望，远处一点微弱的灯火给我带来了希望，那儿一定有人家。我朝着那一点灯火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穿过许多杂草，终于来到了灯火跟前。

那是一个草房子，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火，我马上跑到门前敲了几下，不一会儿门就开了，门里站着一个大姐姐，她扎着长长的麻花辫子，头上还系着红头绳。虽然穿着粗布花衣，但是长得很好看，大概比我大个几岁，有十七八的样子。她看我这样狼狈，立刻就扶着我进了屋，然后给我端来了汤水和大馍。我看见吃的，马上就狼吞虎咽起来。

大姐姐看着我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笑起来，问我：“小弟弟，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吃着馍，含含糊糊地跟她把事情说了一遍。没想到她听完大笑起来，然后忽然又停下来说道：“那是水鬼，也叫水猴子，不过你说的什么能飞的大东西我就不知道了。但可以确定，是那大东西救了你。你的命可真大，居然躲过了水猴子，以往听说只要被水猴子拖下水的都没有能再活着的。”

原来镇上那位老爷爷说的是真的，真的有水猴子。不过我真的很感谢那个大东西，要不是它，我早就死在水里了。

但是，黑娃现在已经不知下落，我该怎么办？

那个大姐姐听我说到黑娃就问：“黑娃是谁？”

我告诉她是一只大黑狗，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点点头说：“放心吧，那些水鬼只吃鱼虾小虫，可不知道他们为何憎恨人，所以只要见到人就会拖下水淹死。你说的黑娃是狗，一般狗都会游水，水猴子不会和狗结怨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或许明天你就能见到黑娃呢。”

听了大姐姐这么一说，我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希望黑娃不要有事。

说着，大姐姐又让我把衣服脱下来烘干，于是我听了她的话，来到灶台柴火堆边把衣服都脱了，然后穿上她给我的衣服。因为衣服是她的，所以穿在我身上有点大，等我出去给她看时，她又笑了起来，我猜她是看见我穿女人衣服，才觉得好笑的。

这位大姐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她把我的湿衣服晾在了灶洞边，然后坐在灶洞口，开始烧柴点火，火点燃后，她又走出来，在锅里加了许多水，开始烧水。她边舀水边对我说：“小弟弟，你到灶洞口添柴火，这样可以取暖，也可以把那些湿衣服烘干，我这边烧点热水，待会儿你泡泡脚。”

我立刻到灶洞口添柴火去了，但是我也不时地看看那位大姐姐。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甜美的笑容，而且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还有两个小酒窝，那也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美的笑容了。虽然当时我还小，不过当看到她的笑容时，真的就会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

然后，我想起来该问正事了，我说道：“大姐姐，去春秋山怎么走？”

她笑笑对我说：“明天一早你看太阳从东边升起，你就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直走，走到一棵大槐树下，你会看见槐树上有一只黑乌鸦，你拿石头丢它，它就会飞走，而它飞去的方向就是南方，也就是去春秋山的方向。你只要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会走到春秋山，或许半路上你会遇见你的黑娃。”

我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过了一会儿，大姐姐说水烧好了，就叫我过去泡泡脚。我走到桌子边，她用木盆舀了半盆多的热水，又兑好了冷水放到我面前，对我说：“快泡泡脚吧，小心烫到哦。”

我脱了鞋，把脚慢慢地放进了盆里面，顿时感觉好舒服，仿佛把今天不快的经历都忘记了，再没有寒冷，也没有胆怯，只有无边的温暖陪伴着我。

16 送信

大姐姐坐在我旁边看着我说：“小弟弟，你能帮我办一件事吗？”

我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道：“你说吧，大姐姐，只要我能办到。”

她笑了笑说：“你帮我带个话给我的家人，让他们下个月给我送两套衣服和三吊钱来就可以了。我家就在去春秋山的路上，你过了两个村子之后会看见有一户人家的门前有一棵杨柳树，门上贴的对联是紫纸黑字的。你敲门，看见一位老妈妈就告诉她说是‘你女儿要我带的话’。记住，是两套衣服和三吊钱。其他什么都不要了。你能办到吗？”

我点头答应：“我一定办到，你放心吧。可是，他们不相信我说的话怎么办呢？”

大姐姐笑了笑说：“明天一早我给你一把梳子，她看到梳子自然会相信的。”

我洗完脚之后，大姐姐在灶洞口旁边给我用稻草弄了个地铺，然后又给我一床被子告诉我说：“你将就一下，在这儿睡一夜吧，灶洞口还暖和。”

于是我坐到灶洞口，的确挺暖和。大姐姐看着我，问我：“能睡得着吗？”

我点头说道：“能的，我在棺……”哎呀，差点说漏嘴了。她笑笑：“我看你还是个很勇敢的孩子呢，一个人有胆量去春秋山，真的值得佩服。”

我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胆子怎么这么大，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是不可推卸的任务，我必须完成才行。”

她突然站起来：“对了，你等一下。”不一会儿，她拿来一个碟子和一根筷子，冲我笑了一下，接着就很有节奏地敲了起来。

敲了一小会儿，她开始唱歌：“夜里的神明啊，你无比宽容，不管是谁，你都能善良对待。迷路的孩子少不了你的指引，只有你能带他认识勇敢，只有你能让他不忘感恩，祝福他吧，祝福他吧……”

她的歌声很甜美、很悦耳，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歌，她让我的心灵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慰，也给了我更大的鼓励。我无法用更动人的言语来形容她了，我只能说她就是给我温暖的天使，冰天雪地般的寒冷也会立刻消融……不知不觉，我便在她歌声的陪伴下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浅蓝色的天空，还有几只麻雀从天空中飞过。我一骨碌爬起来，发现我竟然是睡在一堆杂草丛中。我看看身上，发现穿的是自己的衣服，摸一摸，也都已经干了。等我摸到怀里的时候，发现怀里还别着一个东西。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粉红色的丝绸手帕包裹着一个东西，我打开手帕，一把木梳子和两个大馍出现在我眼前。

我想起来了，这是昨晚大姐姐给我的，要我给她带信，这木梳子是信物，而这大馍一定是姐姐送给我的干粮。可是我怎么睡在外面呢？我站起身来，再一看周围，惊讶地发现四周全是坟堆，杂草丛生，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虽说是坟地，对于我来说，这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只是不明白我怎么就在坟地里了。正当我无比疑惑的时候，一道光亮从东边照到我的脸上，太阳出来了。我想起来，得往东边走去找槐树。于是，我不再想那么多，包好大姐姐给我留下的梳子和大馍就往东边去了。

我穿过杂草，绕过许多坟丘，一直往前走，终于，看到在不远处挺立着一棵大槐树。我小跑着过去，在树下找乌鸦，但是没有发现。我绕着槐树好几圈都没有发现乌鸦的身影，就在我抬头看的时候，突然感觉鼻尖上落了一个东西。我拿手摸了一下，原来是一滴鸟屎，嘿，真缺德啊!

我抬头一瞧，树枝上一只大乌鸦正看着我呢，好家伙，你还来戏弄我啊。我顺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乌鸦砸去，只见那乌鸦“哇”的一声就飞走了，我马上跟着它跑，它跑到半路上还停在地上等等我，真有点意思。我一直跟着它，越过小溪，穿过杂草，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有人的气息了，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庄稼地。

一看到庄稼地，那只大乌鸦立刻飞向天空，转眼便不见了。

我大喊一声：“大乌鸦，虽然你刚才耍弄了我，但还是谢谢你啊!”

紧接着我就走到通往村庄的小路上。约摸走过了两个村庄，在第三个村子的路边的一户人家的门前，我看到了一棵杨柳树，而且树边就是小溪，不过并没有水在流淌。我第一反应就是看离树最近的一户人家，走上前，院门上的对联贴的果然是紫色纸黑色字的，这说明去年他家死过人，所以今年贴的春联是紫色纸的。大门紧闭着，我走上前去敲门。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是哪个啊？”

我大声地回道：“我、我是帮忙带信的。”

里面传来一声：“等一下。”

没过一小会儿，门开了，走出一位慈祥的老妈妈。她用温和的眼光看着我，两只手在围裙上拍了几下，问道：“你是？”

我便拿出丝绸包好的梳子，拿给她看：“昨天晚上我在河边路过一个大姐姐家，她要我帮她带个信，说是让你下个月给她送两套衣服和三吊钱去。这个梳子是信物，是她要我带给您的，说是您看了就明白了。”

我举起梳子给她，她接过去看，骤然间脸色变了，眼眶也忽然湿润起来，一时间呆住了似的不说话。我看着她说道：“大妈，您怎么了？我把话已经带到了，您可不要忘记哦。”

老妈妈眼含着泪水问我：“孩子，你真的看见她了吗？”

我问道：“您说的是大姐姐吗？是啊，昨天晚上我迷路了，是大姐姐收留了我一夜，所以我才能帮大姐姐带信啊。”

老妈妈手扶着我的肩膀，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我见状连忙问道：“老妈妈，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难过啊？”

老妈妈用两手捋起围裙把眼泪擦干：“没事，老妈妈觉得你好，我要怎么谢谢你啊？”

我说：“不用谢的，都是我应该的，大姐姐昨天晚上对我那么照顾。那个，我只想问一下去春秋山怎么走。”

她说：“你那么小，一个人去春秋山干吗啊？”

我说：“我要去找老翠姑婆婆。”

老妈妈没再多问，她拉着我走到杨柳树底下，手指着前方一排隐隐约约的青山说道：“你看，那就是春秋山，出了咱这个村子你就一直往前走，大概要穿过五六个村子，就可以到山脚下了。”

我感谢了她几句，正当要走的时候，老妈妈拉住我说：“你在这等一下。”

她说完就走进院子里，没过一会儿走出来，手提着一个包袱。她走到我面前把包袱打开，一阵油香扑鼻而来。我一看，包袱里面装了好多糍粑，还是油炸的，闻起来好香。

老妈妈把我手拉过去说：“孩子，路上容易饿，带着糍粑路上吃吧。”

我高兴地接过糍粑说道：“嗯!谢谢您了。”

老妈妈看着我说道：“好孩子，不管你遇见什么，我都衷心祝愿你能平安度过，还有大姐姐也会默默地祝福你，一路平安!”“我知道了，老妈妈，也祝您平安幸福。”

告别了老妈妈，我走在崎岖的小路上，远远地回过头去看，老妈妈还站在杨柳树下看着我。虽然杨柳树没有发芽，但是我觉得老妈妈身边的杨柳却带给我一种春天的感觉。

等快要走出村子的时候，我看见前面围着一群和我差不多的小孩，大概有十几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热闹。他们就在前面的村口，很热闹很开心地在那儿大叫。其中有一个个子比我大的男孩，手里拽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拴着一个麻袋，麻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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