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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7 20:2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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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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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面钟之谜

七面钟之谜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七面钟之谜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新星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4-01ISBN:9787513311533本书由新星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一章关于早起

一团和气的小伙子吉米・塞西杰三步并作两步地从烟囱别墅那宽大的楼梯上跑下来。他跑得太快了,跟神情威严的管家特雷德韦尔撞了个满怀。特雷德韦尔正端着一壶刚煮好的热咖啡穿过厅堂。幸亏他眼疾手快,所以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抱歉,”吉米连忙道歉,“对了,特雷德韦尔,我不会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吧?”“不是,先生,韦德先生还没下来呢。”“哦。”吉米说着,进了吃早餐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房东太太一个人。她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吉米一眼。这让吉米很不舒服,就好像看到鱼摊上死鱼眼睛的感觉。真是岂有此理,至于用这种眼神吗?不就是在这幢乡下屋子里过夜,没有在早上九点半准时起床下楼嘛。现在是十一点一刻,的确是有点过分了。不过,即使这样……“库特夫人,怕是我起来得晚了一点,是不是?”“噢,没关系。”库特夫人的语气有点闷闷不乐。

其实,吃早饭迟到总是令她非常不安。在她结婚后的头十年里,要是奥斯瓦德・库特爵士(当时还没获得爵士头衔)吃早饭的时间比八点钟晚了,哪怕只晚了半分钟,他也会大发雷霆。渐渐地,库特夫人把不准时看做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过。习惯是很难改掉的,而且,她是个急性子。有时她不禁感慨,这些连早起都做不到的年轻人,在这世上还能干出什么大事业来呢。就像奥斯瓦德爵士常常对记者或其他什么人说的:“我取得成功完全归功于早起、节俭和有规律的生活习惯。”

库特夫人是个身材高大的漂亮女人,但神情中总是带有一丝哀伤。她那对深邃的大眼睛透着忧伤,说起话来声音低沉。要是有人想画一幅《圣经》里的“拉结哭她的儿女”的油画,库特夫人一定是理想的模特。如果她去演音乐剧,也一定会很出色――一个饱受恶棍丈夫虐待的可怜妻子,在冰天雪地里孤独地蹒跚前行。

她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在生活中似乎遭受过极大的隐痛,但事实上,库特夫人从没有经历过苦日子,而且嫁给奥斯瓦德爵士之后,她也算是夫贵妻荣了。在还是姑娘的时候,库特夫人就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小可爱,她深深地爱上了奥斯瓦德――一个在她父亲五金店旁的自行车店里工作的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快乐,先是租了几间房子住,然后有了一幢小屋子。再后来他们的房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好,但总是在“工厂”的附近――直到奥斯瓦德爵士出人头地,不再跟“工厂”有依存关系。而且,他总是喜欢租用全英格兰最大、最豪华的宅邸。“烟囱别墅”就是一个很有年头的地方,两年前从凯特勒姆勋爵那里租过来的时候,奥斯瓦德觉得自己已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不过,库特夫人对此并没有那么高兴。她是一个孤僻的女人。刚结婚时,她主要的消遣就是跟“女孩们”聊天――甚至当“女孩”的人数大大增加时,她的主要消遣还是跟仆人们聊天。如今,库特夫人身边有了一群女仆,一个像大主教一般威风的管家,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仆,一群叽叽喳喳在厨房里帮忙的女孩子,一个脾气暴躁到有些吓人的外国厨师,还有一个走起路来就哑着嗓子叫唤的大块头女管家――但库特夫人仍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放逐到荒岛上一般。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敞开的落地窗缓缓地走了出去,这倒让吉米・塞西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趁机又多吃了几块腰花和熏肉。

库特夫人忧心忡忡地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想和麦克唐纳说说话。麦克唐纳是领头的园丁,他正像一个独裁君王一样俯视着自己统治的这块领土。麦克唐纳是园丁中的“领袖”和“亲王”,他了解自己的“领地”,而且治理起来就像是一个暴君。

库特夫人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早上好,麦克唐纳。”“早上好,夫人。”

他以园丁老大的口气回了话――语气有点哀伤,却不乏威严――就像参加葬礼的帝王。“我在想……今天晚上可不可以摘一些那边刚熟的葡萄,做一道甜点?”“还不够熟呢,不能摘。”麦克唐纳回答道。

他的语气缓和却很坚决。“哦。”库特夫人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可是我昨天在那里尝了一颗,味道蛮好的。”

麦克唐纳盯着她,弄得她脸红起来。他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这种放肆的行为是不可原谅的。很显然,凯特勒姆勋爵夫人从不会这么失礼,自己跑到温室里随意摘葡萄吃。“如果您事先吩咐一声,夫人,我们早就会剪一串给您送去的。”麦克唐纳的语气有些严厉。“噢,多谢了。”库特夫人回答道,“好的,下次我一定这么做。”“只是现在还不适合摘。”“是的,”库特夫人喃喃道,“是的,大概是不适合。那就算了吧。”

麦克唐纳没有搭腔,沉默中透露着威严。库特夫人又一次鼓起勇气。“我正想跟你谈谈玫瑰花园后面那块草坪的事。我想是不是可以把它改造成草地滚球场。奥斯瓦德爵士非常喜欢玩滚球游戏。”“有什么不可以呢?”库特夫人心里想着。她以前上英国历史课时就知道,德雷克爵士和他的骑士伙伴们不就是在玩滚球游戏时才发现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吗?这显然是一项绅士的活动,麦克唐纳没理由反对。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位园丁老大的犟脾气――那就是听不进别人提出的任何建议。“不可以这么做。”麦克唐纳没有表示赞同。

他泼了一盆冷水,不过他真正的用意是想诱使库特夫人彻底放弃。“如果清理一下,还有……呃……修剪一下……诸如此类的吧。”她仍然抱有希望。“行,”麦克唐纳慢吞吞地说道,“这能做到。可是这么一来,就得把威廉从那边叫过来了。”“噢!”库特夫人疑惑地说道。“那边”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只是让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一首苏格兰民歌――但对麦克唐纳来说,这显然是最强烈的反对了。“那会是一大遗憾。”麦克唐纳说道。“噢!当然,”库特夫人说道,“是的。”但她马上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地表示赞同。

麦克唐纳死死地盯着她。“当然,”他开口说道,“如果您有吩咐,夫人……”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威胁的语气对库特夫人来说再明显不过了。她立即投降认输。“哦,不,”她说道,“我懂你的意思,麦克唐纳。不……不……威廉还是留在那里的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夫人。”“是的,”库特夫人说,“是的,当然。”“我想您会同意的,夫人。”麦克唐纳说道。“哦,当然。”库特夫人又说了一遍。

于是,麦克唐纳正了正帽子,转身走开了。

库特夫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快地叹了一口气。吉米・塞西杰在饱餐了一顿腰花和熏肉之后,这时也来到露台上,站在她身旁。他也叹了口气,但心情是完全不同的。“今天早上真是好极了,嗯?”他说道。“是吗?”库特夫人有点心不在焉,“哦,是的,大概是吧。我没注意到。”“其他人呢?在湖上划船吗?”“我想是吧。我是说,如果他们在那里划船,我不会觉得奇怪。”

库特夫人转身回到屋子里。特雷德韦尔正在端详那把咖啡壶。“噢,天哪,”库特夫人说道,“那位先生还没……”“您是说韦德先生吗,夫人?”“对,韦德先生。他还没下来吗?”“没呢,夫人。”“已经很晚了。”“是很晚了,夫人。”“噢,天哪!我想他大概要下来了吧,特雷德韦尔?”“是的,夫人。昨天韦德先生是十一点半下来的,夫人。”

库特夫人瞟了一眼钟表,差二十分就到十二点了。她心中不免有些怜悯。“真是难为你了,特雷德韦尔。你得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在一点钟之前又要准备好午餐。”“我已经习惯了年轻绅士们的生活方式,夫人。”

他说话声音不是很重,但责备的意思很明显了。教堂的主教在责备一个无心犯错的土耳其人或异教徒时也会用这种口吻。

库特夫人的脸又一次红了起来。幸好这时门开了,打破了她的难堪。一个表情严肃、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探头进来。“哦,您在这儿,库特夫人。奥斯瓦德爵士请您过去一趟。”“好的,我马上就去,贝特曼先生。”

库特夫人急匆匆地离开了。

鲁珀特・贝特曼是奥斯瓦德爵士的私人秘书,他穿过落地窗,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而吉米・塞西杰还悠然自得地在那里看风景呢。“早上好,黑猩猩,”吉米打了个招呼,“我想我得去给那些该死的小妞们献殷勤了。一起去吧?”

贝特曼摇了摇头,顺着露台和旁边的窗户走开了。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吉米咧嘴一笑。他和贝特曼以前是同学,当时贝特曼就戴了眼镜,是个不苟言笑的文静男子,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竟得到了一个“黑猩猩”的绰号。

吉米心想,黑猩猩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笨蛋。“生活是真实的,生活是认真的”,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吉米打了个呵欠,慢慢地朝湖边走去。女孩们都在那里,一共有三个,都是普普通通的短发女孩――两个黑色头发,一个金色头发。最爱笑的那个叫海伦,另外一个叫南希,至于第三个,也不知什么原因,大家管她叫“袜子”。跟她们在一起的是他的两个朋友,比尔・埃弗斯利和罗尼・德弗卢。这两人都在外交部供职,但不过是去混日子罢了。“嗨!”南希说道(也可能是海伦打的招呼),“吉米,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先生呢?”“你该不会是说,”比尔・埃弗斯利说道,“格里・韦德还没起床吧?应该想办法治治他才好。”“要是他不小心,”罗尼・德弗卢说道,“总有一天他会吃不到早餐的。等他下楼,只能吃午餐或者喝下午茶了。”“真丢脸,”那个叫“袜子”的女孩说道,“你们看,库特夫人都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她越来越像一只想下蛋却找不到窝的母鸡。这太过分了。”“我们去把他拉下来吧。”比尔提议道,“一起去,吉米。”“噢,我们还是用微妙点儿的方法吧。”袜子插了一句。“微妙”这个词她蛮喜欢说的,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我是个粗人,”吉米回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微妙。”“还是明天早上一起行动吧。”罗尼暧昧地提议道,“七点钟就把他弄醒,把全屋子的人都惊动。特雷德韦尔的假胡子和茶壶掉到地上;库特夫人变得歇斯底里,一下子倒在比尔的怀里――比尔力气大嘛;奥斯瓦德爵士‘哈’的一声,他的钢铁公司股票就应声上涨;黑猩猩则大发脾气,把眼镜摔在地上,再踩上几脚。”“你不了解格里。”吉米说,“泼足够的冷水是可以把他浇醒,但我敢说他翻个身又会睡着的。”“噢,那我们得想个比泼冷水更微妙的方法。”袜子说。“好吧,那你有什么好办法?”罗尼直截了当地问道,但谁也没有现成的答案。“我们该想出个办法来才好。”比尔说,“谁点子多一些?”“黑猩猩。”吉米说道,“瞧,他过来了,像往常一样风风火火的。黑猩猩一向最有头脑,从小就是这样,真是不幸啊。我们让他来想想办法吧。”

贝特曼先生耐心地听着他们有些不大连贯的叙述,脸上显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听完之后,他立即说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我建议用闹钟。”他干脆地说道,“我自己就一直用闹钟,以免睡过了头。早上不声不响地送一杯早茶进去不一定会把人弄醒。”

他急匆匆地走开了。“闹钟?”罗尼摇摇头,“一个闹钟?要想吵醒格里・韦德,用一打闹钟还差不多。”“这有何不可?”比尔的脸涨得通红,很认真地说道,“我有个主意,咱们到街上去,每个人买个闹钟。”

大家笑着,继续聊天。比尔和罗尼去找车子。吉米被派到餐厅去打探,他很快就回来了。“他在那儿,正狼吞虎咽着烤面包和果酱呢。我们怎么才能不让他跟我们一起去?”

最后决定去找库特夫人,要她帮忙把他拖住――吉米、南希和海伦一起完成了这项任务。

库特夫人一脸的惶惑不解。“开个玩笑?你们可要当心点儿呀,亲爱的孩子们。我是说,你们不要把家具划伤了,或者弄坏了其他的东西。下个星期我们就要归还这幢房子了,我可不想让凯特勒姆勋爵以为……”

这时,比尔从车库回来了,他插嘴说道:“不要紧的,库特夫人。邦德尔・布伦特,凯特勒姆勋爵的女儿,是我的好朋友。再说了,她不会太计较的――绝对不会!包在我身上。而且,不会损坏东西。这件事完全不会闹出动静。”“很微妙的事情。”那个叫袜子的女孩补充着。

库特夫人神情忧郁地沿露台走着,这时格里・韦德恰好从餐厅里出来。吉米・塞西杰是个皮肤白皙、长着娃娃脸的年轻人,相比之下,格里・韦德要显得更白皙、更可爱。但他脸上却毫无表情;相反,吉米则显得要狡黠得多。“早上好,库特夫人。”格里・韦德说道,“其他人都到哪儿去了?”“他们到贝辛商场去了。”库特夫人说。“干嘛去了?”“大概想开个玩笑吧。”库特夫人以其特有的低沉、忧郁的口气说道。“一大早起来开玩笑,似乎太早了点吧。”韦德先生说道。“可现在已经不早了。”库特夫人有些埋怨地说道。“我恐怕是起来得太晚了点。”韦德先生坦率得可爱,“不过奇怪的是,不管我到什么地方,我总是最后一个起床。”“的确非常奇怪。”库特夫人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韦德先生想了想,继续说道,“我想不出来,但我敢肯定。”“你早些起床不就得了?”库特夫人提议道。“噢!”韦德先生叫道。这么简单的办法令他有些吃惊。

库特夫人继续热情地说道:“奥斯瓦德爵士跟我说过很多次了,他说,再没有什么比守时更能让年轻人上进了。”“这个我知道。”韦德先生说,“在城里的时候,我也不得不这样做。我是说,我得在上午十一点赶到外交部去。您可别以为我一直是条懒虫,库特夫人。啊,花坛那边的花儿真美,我说不上它们的名字,但我们家里也有一些……就是那些淡紫色的花,叫什么来着?我妹妹对园艺非常着迷。”

库特夫人立刻高兴起来,但她内心的委屈又开始隐隐作痛。“你们家的园丁怎么样呢?”“哦,只有一个园丁,有点老糊涂了,懂的不多,你得吩咐他做什么他才做什么。可是,这不也挺好的吗?”

库特夫人以极其深沉的语气深表同意,这种深沉足以让她成为一名情感丰富的出色演员。他们开始谈论起园丁的种种邪恶行径来。

与此同时,去贝辛商场的那些人也进展顺利。他们一群人冲进商场,一下子要买那么多闹钟,着实让店主困惑不已。“真希望邦德尔也在这里,”比尔嘟囔着说道,“你认识她吧,吉米?你会喜欢她的,她擅长运动,而且也很有头脑。你认识她吗,罗尼?”

罗尼摇摇头。“不认识?你是怎么混的?她实在很了不起。”“说话还是微妙一点吧,比尔。”袜子说道,“别再胡说姑娘们的闲话了,办正事要紧。”

默加特罗伊德先生是这家商店的老板,一见有顾客上门,马上迎了上来。“要我说呀,小姐,您最好不要买这种7/11型的――当然,这种型号的也不错。我不是有意贬低,但我强烈推荐您买10/6型的。加点钱完全值得,质量可靠,走得相当准。我不想让您买了之后又……”

显然,每一个人都知道,如果不像拧紧水龙头一样打断他的话,默加特罗伊德先生就会一直说个没完。“我们要的不是可靠。”南希说。“只要能走上一天就行。”海伦补充说道。“声音要特别响。”袜子说道。“我们想要……”比尔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懂一点机械常识的吉米,已经转好了几个闹钟的起闹时间。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整个店里响起了吵死人的闹铃声。

最后,他们选定了六个声音最大的。“我告诉你们,”罗尼兴奋地说道,“我要替黑猩猩买一个。这是他出的主意,他不加入实在是不像话。他算一个。”“对。”比尔说,“我也替库特夫人买一个,越多越有趣。而且,她的任务还挺重的,说不定正在跟格里那小子胡扯呢。”

此时此刻,库特夫人还真的正在向格里讲述麦克唐纳和一个漂亮女孩的故事,而且还说得有滋有味的。

闹钟都包装好了,并且付了钱。默加特罗伊德先生看着离去的汽车,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如今这些上流社会的年轻人真是能折腾,但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松了一口气,转身接待下一个顾客,一位牧师的妻子,她想要买一个不滴水的新式茶壶。  第二章事关闹钟“我们该把闹钟放在哪儿呢?”

晚饭已经吃好了。库特夫人又被他们分派了任务。没想到奥斯瓦德爵士突然提议打桥牌,正好给她解了围。也许用“提议”这个词不够恰当,奥斯瓦德爵士已经是“我们的工业巨头”之一,只要他表示一下想法,周围的人就会急忙照办。

鲁珀特・贝特曼和奥斯瓦德爵士搭档,库特夫人和格里・韦德合作,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奥斯瓦德爵士的桥牌打得非常好,就像他做其他任何事情一样。而且,他喜欢一个能够配合得上的搭档;贝特曼在牌桌上的表现跟他做秘书一样完美无瑕。他们两人都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牌,嘴里不时喊着:“两无将”、“加倍”、“三黑桃”。库特夫人和格里・韦德则是一副轻松散漫的样子,而且在每一手牌结束之后,韦德都不忘说一句:“嘿,搭档,您打得真是棒极了。”那尊敬的语气令库特夫人极为受用。他们手中的牌也的确不错。

其他人本应该在一间大舞厅里听着收音机的音乐跳舞的,但实际上他们却聚在格里・韦德的卧室里,房间里回荡着女孩们刻意压得低低的笑声和闹钟的滴答声。“在床底下排成一排。”吉米回答了比尔提出的问题。“那应该设在几点?我是说,几点钟让闹钟响?是定在同一个时刻一起响,还是有先有后?”

这个问题引起了大家的热烈争论。一派认为对格里・韦德这样的大睡虫来说,必须把八个闹钟定在同一个时刻一起响才行;另一派则认为八个闹钟持续不停地响效果会更好。

最后,第二种意见占了上风,闹钟被设定为一个接一个响,从早上六点半开始。“我希望,”比尔善意地说,“这次能给他一个教训。”“听,听!”袜子说道。

藏闹钟的事才刚刚开始,突然传来了报警的信号。“嘘!”吉米叫道,“有人上楼来了。”

大家慌作一团。“没事!”吉米说,“是黑猩猩。”

贝特曼先生利用做明手的空档,正准备到自己的房间去拿块手帕。路过韦德的卧室时他停了下来,往里面瞧了一眼,随后提了一个既简单又实际的问题。“上床时他会听到闹钟的滴答声的。”

这群密谋者面面相觑。“我怎么说来着?”吉米肃然起敬地说道,“黑猩猩就是很有脑子!”

那个被称为有脑子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不错,”罗尼・德弗卢歪了歪头,承认说,“八个闹钟放在一起的确很吵。就算格里蠢得像头驴,也不可能听不见,他会猜到有人在搞鬼的。”“我怀疑他是不是这样。”吉米・塞西杰说。“是什么样?”“像我们认为的那样,是一头蠢驴。”

罗尼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我们都了解格里。”“是吗?”吉米反问道,“我有时在想,还有谁像格里那样看上去像头蠢驴?”

大家都望着他。罗尼脸上显出一本正经的神情。“吉米,”他说道,“你的确有脑子。”“又一个黑猩猩。”比尔赞叹道。“哦,我只是偶然想到而已。”吉米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喂!我们不要这么微妙好不好,”袜子大声叫道,“这些钟该怎么办?”“黑猩猩又回来了。我们问问他吧。”吉米建议道。

在众人的催促下,黑猩猩费尽心思,然后给出了他的办法。“我们等他上床睡着之后,再悄悄进去,把闹钟放在地板上。”“小黑猩猩又说对了。”吉米说道,“时候一到,大家把闹钟放下,然后下楼去,免得引起怀疑。”

那边还在打桥牌,但是有了一些变化。奥斯瓦德爵士现在跟他太太搭档,每次出牌只要她犯一点点错误,奥斯瓦德爵士就会细致地指出。库特夫人则很包容地接受每一次指责,但她仍然对打牌毫无兴趣。她不止一次地重复:“我懂了,亲爱的,你指出来真是太好了。”但她下次仍然犯同样的错误。

格里・韦德不时地夸奖黑猩猩:“打得好,伙计,真不赖。”

比尔・埃弗斯利正在跟罗尼・德弗卢紧张地谋划着。“假如他十二点左右上床……你觉得我们应该预留多少时间……一个小时够不够?”

他打了个呵欠。“奇怪――我经常半夜三点才想睡觉,但是今天晚上怎么啦?莫非是因为知道我们得熬夜,反倒想做个乖孩子?我现在困了。”

大家都承认有同感。“我亲爱的玛丽亚,”奥斯瓦德爵士有些愠怒,“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考虑要不要偷牌的时候不要犹豫。你这样一来,全桌人都知道你手上的牌了。”

对于丈夫的指责,库特夫人本来可以很容易就挡回去的――既然奥斯瓦德爵士是明手,他就没有权力对对家的出牌说三道四。不过,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和气地微微一笑,把丰满的胸脯往前欠了欠,硬是把坐在她右手边的韦德手里的牌看了个仔细。

她看到韦德手上有一张Q,先前的不安顿时消失了。她打出一张J,赢了这一墩,便打算摊牌。“赢了四墩,而且赢了这一局,”她高兴地宣布,“能赢四墩真是非常幸运!”“幸运!”格里・韦德嘟囔着说道。他把椅子往后一推,走到壁炉边,加入聚在那里的人群,“她管这叫幸运。那女人得防着点才好。”

库特夫人正忙着收拢桌上的纸币和银币。“我知道我打得不好。”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不过我的运气实在很好。”“你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桥牌手,玛丽亚。”奥斯瓦德爵士说道。“当然,亲爱的,”库特夫人说,“这个我知道。你一直都这么说,但我确实已经很努力了。”“她确实努力了,”格里低声说道,“而且丝毫不加掩饰。要是找不到别的办法偷看你的牌,她索性会把头伸过来看。”“我知道你很努力,”奥斯瓦德爵士说,“问题是你丝毫没有打牌的感觉。”“我知道,亲爱的,”库特夫人答道,“你一直这么说的。你还欠我十先令,奥斯瓦德。”“是吗?”奥斯瓦德爵士显得很惊讶。“没错。一千七百分,也就是八镑十先令。你只给了我八镑。”“哎呀,”奥斯瓦德爵士叫道,“是我的错。”

库特夫人遗憾地冲他微微一笑,收起那十先令。虽然她非常喜欢自己的丈夫,不过也不容许他无缘无故少给十先令。

奥斯瓦德爵士挪到墙边的一张桌前,喝了些威士忌加苏打水,随即变得热情活泼起来。当大家互道晚安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

罗尼・德弗卢住在格里・韦德的隔壁,所以被分派打探情况。差一刻两点时,他悄悄地到每个人的房间敲门。于是,一群人穿着各式各样的睡衣睡袍聚在一起,楼道里发出沙沙的拖鞋声、低低的浅笑声和悄悄的说话声。“他房里的灯大约二十分钟前就熄掉了,”罗尼压低了嗓音报告说,“我还以为他不会熄灯呢。刚才我打开了他的门,往里面看了看,他好像睡得很熟。现在怎么办?”

很快,所有的闹钟又被集中在一起。这时又出现了另一个难题。“我们不能都挤进去,那样就太吵了。得派一个人进去,其他人把闹钟往里面递。”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讨论选谁进去比较恰当。

三个女孩子被排除在外,因为她们喜欢发出格格的笑声。比尔・埃弗斯利也被排除了,因为他人高马大,走起路来很响,而且有点笨手笨脚(对于这一点,他当然是强烈反对)。吉米・塞西杰和罗尼・德弗卢被认为是合适的人选,但最终大多数人认为鲁珀特・贝特曼最合适。“黑猩猩是最佳人选,”吉米表示赞同,“他走起路来就像猫一样轻,一直都是这样。再说了,万一格里醒过来,黑猩猩肯定能想出办法糊弄过去,说出一些听上去有道理、不让他起疑的话。”“一些微妙的话。”袜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对。”吉米强调道。

黑猩猩手脚麻利,小心翼翼地打开卧室门,带着最大的两个闹钟消失在黑暗之中。一两分钟之后,他又回到门口,其他人又递给他两个闹钟。就这样又重复了两次,最后他终于出来了。大家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格里・韦德均匀的呼吸声依稀可辨,但渐渐就被默加特罗伊德先生的八个闹钟发出的激昂喧嚣的滴答声给淹没了。  第三章失败的玩笑“十二点了!”袜子绝望地说道。

这个玩笑――如果说是个玩笑――并不成功。但另一方面,那些闹钟还是履行了它们的职责。它们一个个按时响起来,响得那么起劲,那么热烈。闹钟惊得罗尼・德弗卢从床上跳起来,迷迷糊糊地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了。如果隔壁屋子里的人都惊成这样,那么离闹钟最近的人又会是什么样子?罗尼连忙来到外面的过道上,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他以为会听到里头的咒骂声,而且预计到了会骂些什么。然而,他什么都没听到。也就是说,他的期待完全落了空。所有的闹钟都走得好好的,滴答声高亢雄浑,令人心烦意乱。又有一只闹钟响了,响声沙哑,震耳欲聋,就算是聋子听了也会跳起来。

毫无疑问,闹钟忠实地履行了它们的职责,效果之好,远远超出了默加特罗伊德先生的承诺。但对于这些闹钟来说,格里・韦德显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群密谋者几乎要绝望了。“那小子简直不是人!”吉米・塞西杰抱怨道。“说不定他以为是远处的电话铃响,翻个身又睡着了。”海伦,也可能是南希,猜测着。“我看这太不正常了,”鲁珀特・贝特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他应该去看看医生。”“也许是鼓膜的毛病。”比尔显得很肯定。“唉,要我说呀,”袜子说道,“他说不定是将计就计。他不可能听不到,只是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好让我们失望。”

每个人都用钦佩的目光看着袜子。“有道理。”比尔答道。“他很微妙,就是这个样子,”袜子说,“你们瞧好了,今天吃早饭他会来得特别晚――就是为了气气我们。”

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大家都觉得袜子的说法有道理。只有罗尼・德弗卢提出了异议。“你们忘了,第一个闹钟响的时候我就在门外,不管格里决定采取什么办法应对,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大吃一惊。他应该被惊动才对。黑猩猩,你把第一个闹响的闹钟放在什么地方?”“就在离他耳朵不远的一张小桌子上。”贝特曼先生答道。“你想得真周到,黑猩猩。”罗尼恭维了一句。接着,他转向比尔问道:“如果大清早六点半,你听到耳朵边几英寸远的地方响起惊天动地的铃声,你会说什么?”“噢,天哪!”比尔说道,“我会说……”他没有再说下去。“你当然会,”罗尼说,“我也会这么说。每个人都会。这是正常反应。可是他却没有。所以我说呀,黑猩猩说得对――格里的鼓膜可能是有毛病。”“现在十二点二十分了。”一个女孩子沮丧地说道。“我看,”吉米缓缓地说道,“事情有点过头了,不是吗?玩笑归玩笑,但这样有点过分了。这会让库特夫妇感到难堪的。”

比尔盯着他。“你想到了什么?”“哦,”吉米答道,“不知道……这不像是格里的风格。”

他觉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不想多说,但是,他发现罗尼正盯着自己。罗尼突然警觉起来。

正在这时,特雷德韦尔走进房间,他踌躇地四处看了看。“贝特曼先生不在这里呀。”他抱歉地说道。“他刚从这里出去了。”罗尼说,“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

特雷德韦尔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吉米・塞西杰身上,然后又看着罗尼。两人心领神会,跟着他走出房间。特雷德韦尔小心地把门关上。“出什么事了?”罗尼问道。“韦德先生还没有下来,先生。我就自作主张叫威廉斯到他房里瞧了瞧。”“怎么啦?”“威廉斯慌慌张张地跑下来,先生。”特雷德韦尔有意地顿了顿,“先生,恐怕那个可怜的年轻人一觉睡死了。”

吉米和罗尼瞪大了双眼。“胡说!”罗尼终于喊了起来,“这……这不可能。格里……”他脸色倏然一变。“我……我自己去看看。威廉斯这个笨蛋肯定搞错了。”

特雷德韦尔一把拉住了他。吉米心头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觉得这个管家已经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了。“不,先生,威廉斯没弄错。我已经派人去请卡特赖特医生了,同时我也自作主张把房门锁上了,现在正准备通知奥斯瓦德爵士。我得去找贝特曼先生。”

特雷德韦尔匆匆离去。罗尼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格里……”他喃喃自语。

吉米挽起他的朋友,带着他穿过一扇侧门,来到露台上一个偏僻的角落。吉米让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别紧张,老伙计,”他安慰道,“先歇一会儿。”

罗尼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吉米没想到罗尼跟韦德的交情会这么深。“可怜的格里,”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看上去多么健壮的一个人。”

罗尼点了点头。“这个闹钟的玩笑开得太糟糕了。”吉米接着说道,“真奇怪,可不是吗?为什么闹剧常常跟悲剧扯在一起?”

吉米不着边际地说着话,好让罗尼缓过神来,但罗尼仍然坐立不安。“我希望医生赶快来。我想知道……”“知道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吉米抿了抿嘴。“心脏病?”他随口猜道。

罗尼苦笑。“听我说,罗尼。”吉米说道。“嗯?”

吉米觉得很难再说什么。“你该不会说……不会是在想……我是说,呃,不会是想他是被人打死的吧?特雷德韦尔把门给锁了,还叫了医生……”

吉米以为罗尼会搭腔,可是罗尼仍然直直地看着前面,一声不吭。

吉米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除了等待,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特雷德韦尔走过来,打破了沉默。“医生在书房,想见见两位,请吧,先生们。”

罗尼一跃而起。吉米紧跟其后。

卡特赖特医生身材削瘦,一看就知道是个精力充沛、聪明能干的年轻人。他微微点了点头,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在一旁的黑猩猩显得比往常更严肃,他为双方作了介绍。“据我了解,韦德先生生前您是他的好朋友。”医生对罗尼说道。“是他最好的朋友。”“嗯。这件事看起来很清楚,不过也够可怜的。他很年轻,也很健康。您知不知道他有睡觉前吃点什么帮助睡眠的习惯?”“帮助睡眠?”罗尼睁大了眼睛,“他一向都睡得很熟。”“您从没听他抱怨说睡不着觉吗?”“从来没有。”“但事实是明摆着的。不过,恐怕还是要再调查一下。”“他怎么死的?”“没什么好怀疑的,我觉得是氯醛服用过量。他床边就有这东西,还有一只瓶子和一只杯子。太遗憾了,这种事情……”

罗尼双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还是吉米开口把他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医生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您为什么问这个?有什么怀疑的理由吗?”

吉米看了看罗尼。如果罗尼有什么线索,该是说出来的时候了。但是令他吃惊的是,罗尼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理由。”他回答得很清楚。“那么是自杀?”“当然不是。”

罗尼的回答很坚定,但医生不大相信。“您知不知道他有其他什么麻烦?比如金钱?女人?”

罗尼再次摇了摇头。“他的亲戚呢?得通知他们。”“他有一个妹妹……应该说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住在迪恩小修道院,离这里大约二十英里。格里不在城里时就跟她住在一起。”“哦,”医生说道,“呃,应该通知她。”“我去吧,”罗尼说,“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总得有人去。”他看了看吉米。“你认识她吧?”“不是很熟。我跟她跳过一两次舞。”“那么我们开你的车去。你不介意吧?我一个人应付不了。”“没问题,”吉米向他保证说,“我正要这么说呢。我这就去把那辆破车发动起来。”

他很高兴自己有事可干。

但罗尼的态度令他困惑不已,他到底知道什么,或者在怀疑什么?为什么不跟医生说呢?

随后,两人坐进吉米的车子风驰而去,也不去理会什么限速的规矩了。“吉米,”罗尼终于开口说道,“我想,你大概是我最好的朋友了――现在。”“呃,”吉米说道,“那又怎么样?”

他嗓音粗哑地说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一件你应该知道的事。”“关于格里・韦德?”“是的,关于格里・韦德。”

吉米等着罗尼的下文。“是什么?”他最后忍不住问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罗尼说道。“为什么?”“我答应了不说的。”“噢,既然这样,还是不说的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我想……吉米,你的脑子比我好。”“那还用说。”吉米毫不客气地说道。“不,我不能说。”罗尼突然说道。“好吧,”吉米说,“随你便。”

长时间沉默之后,罗尼说道:“她怎么样?”“谁?”“那个女孩,格里的妹妹。”

吉米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她还好。实际上……呃,她很了不起的。”“格里对她很有感情。他经常提起她。”“她对格里也很有感情。这……这对她打击太大了。”“是的,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之后,他们谁也没说话,直到抵达迪恩小修道院。

女仆告诉他们,洛兰小姐正在花园里。如果他们想见柯克太太倒是方便得很。

吉米赶忙说他们不是来找柯克太太的。“柯克太太是谁?”当他们绕进那座有些荒芜的花园时,罗尼问道。“跟洛兰小姐住一起的老太婆。”

他们走上一条铺着石子的小路。小路的尽头站着一个姑娘,手里牵着两条黑色长耳狗。这是一个娇小的女孩,皮肤非常白,身上穿着宽松的旧软呢衣服,一点也不像罗尼心中想象的样子。其实,她也不是吉米平常交往的那种女孩。

她拉住一条狗的项圈,迎了过来。“你们好!”她说道,“千万不要怪罪伊丽莎白。它刚生了一窝狗崽,正是提防生人的时候。”

她的举止极为自然,当她抬头微笑时,双颊上淡玫瑰色的红晕更深了。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就像矢车菊一般。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是有了某种警觉吗?她好像猜中了他们的来意。

吉米连忙开口介绍:“韦德小姐,这位是罗尼・德弗卢,您一定经常听格里提起他。”“噢!是的。”她转过头,冲罗尼热情地一笑,表示欢迎。“你俩一定是从烟囱别墅来的吧?格里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呃……没办法来了。”罗尼说不下去了。

吉米又一次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韦德小姐,”他说道,“恐怕……我是说,我们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您。”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格里?”“是的……格里。他……”

她突然冲动地跺了跺脚。“噢!告诉我……告诉我……”她突然转向罗尼,“你快告诉我。”

吉米内心掠过一丝嫉妒,这时他终于明白了一个自己迟迟不愿承认的事实:为什么海伦、南希和袜子对罗尼来说只不过是“女孩子”的原因。

模模糊糊地,他只听到罗尼鼓足勇气说道:“韦德小姐,我要告诉您……格里死了。”

她显得很有勇气。她张大了嘴巴,但说不出话来,后退了一步,但一两分钟之后,她又急切地问了起来――怎么死的?是什么时候?

罗尼尽可能平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安眠药?格里?”

很显然,她并不相信。吉米瞥了她一眼,近乎是警告。他突然觉得天真的洛兰可能话太多了。

轮到吉米时,他尽可能平静地解释有必要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她打了个哆嗦,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回烟囱别墅,不过她解释说晚些时候会去。她有一辆双座跑车。“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近乎是在乞求。“我能理解。”罗尼说道。“好的,没关系。”吉米也答道。

他们看着她,虽然很尴尬,但又无能为力。“谢谢你们过来告诉我。”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好像彼此之间心存芥蒂。“天哪!那姑娘真勇敢。”罗尼只说了一句。

吉米表示有同感。“格里是我的朋友,”罗尼说道,“我有责任照顾她。”“那是当然。”

他们不再说什么。

一回到烟囱别墅,吉米就被泪眼汪汪的库特夫人拦住了。“可怜的孩子,”她不断地说着,“可怜的孩子。”

吉米想方设法来应付她。

库特夫人打开话匣子,向他细述她许多亡友的琐碎故事。吉米同情地听着,最后好不容易才脱身。

他轻快地跑上楼。罗尼正好从格里・韦德的房间里出来,见到吉米上来,他似乎吃了一惊。“我刚进去看过,”他说,“你要进去吗?”“还是不进去吧。”吉米答道。他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很自然对死亡非常反感。“我觉得只要是朋友,都应该进去看看他。”“是吗?”吉米应了一句,心想,罗尼・德弗卢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没错,应该表示敬意。”

吉米叹了口气,屈服了。“好吧。”他说着,走了进去,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床单上摆满了白色的鲜花,房间收拾得很整洁,有条不紊。

吉米紧张地瞄了一眼,那是一张静静的、没有血色的脸。这还是曾经双颊红润、可爱的格里・韦德吗――那一动也不动的躯体。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当他转身要离开时,无意间看了一眼壁炉架,不禁惊愕地停住了脚步。所有的闹钟都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摆放在那里。

他快步走了出去,罗尼在外面等着他。“他看上去很安详。真是糟透了。”吉米喃喃地说着,然后又问道,“对了,罗尼,谁把那些闹钟摆成那个样子的?”“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仆人吧,我想。”“奇怪的是,”吉米接着说道,“上面只有七只,而不是八只闹钟。有一只不见了。你有没有注意到?”

罗尼含糊地应了一句。“七只而不是八只,”吉米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会这样?”  第四章一封信“一点也不考虑别人,我觉得就是这样。”凯特勒姆勋爵说道。

他轻声说着,语气中略带哀伤,好像为自己的这种说法感到沾沾自喜。“没错,确实不顾及别人。我发现成功的人常常不会为别人着想。很可能这就是他们能够大笔敛财的原因吧。”

他那忧郁的目光扫视着这片祖辈们曾经拥有、如今被重新收回的土地。

他的女儿艾琳・布伦特小姐――在社交圈里大家管她叫“邦德尔”,笑出声来。“您肯定敛了不少横财,”她冷冰冰地说道,“虽然为了这块地,您从老库特那儿搜刮了不少钱,不过您还不错。他长什么样?还过得去吧?”“是一个大块头,”凯特勒姆勋爵身子微微一颤,说道,“一张红红的四方脸,铁灰色的头发,显得强壮有力。他属于锋芒毕露的那种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蒸汽压路机。”“让人觉得很累吗?”邦德尔同情地说道。“极累,他那副德行令人压抑,比如自我节制啦、守时啦。个性强的人和一本正经的政客,我不知道哪一种人更坏,但我宁可喜欢那些没什么能力却很快活的人。”“但没什么能力却很快活的人是付不起您想要的高价的。”邦德尔提醒道。

凯特勒姆勋爵皱了皱眉头。“你最好不要再用这个字眼了,邦德尔。我们有点跑题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敏感。”邦德尔说道,“人总是要死在某个地方的。”“但他们没必要死在我的房子里。”凯特勒姆勋爵说道。“有什么不可以。很多人都死在这里,数不清的祖辈。”“那不一样,”凯特勒姆勋爵说,“我当然希望布伦特家族的人能在这里寿终正寝――虽然他们不算。但我不愿意陌生人死在我的地盘上。而且,我尤其反对验尸。这种事情很快就会让人觉得习以为常,已经①[1]是第二次了。你还记得四年前的那次大麻烦吗?顺便说一句,这完全是乔治・洛马克斯的错。”“现在您又在怪可怜的蒸汽压路机老库特了。但我肯定,他和其他人一样,也在为这件事恼火。”“太不为别人着想了,”凯特勒姆勋爵仍然很固执,“做这种事的人就不应该留下来。你想怎么说都可以,邦德尔,但我不喜欢验尸。我从没验过尸,也永远不想被别人验尸。”“好吧,这次和上次不一样,”邦德尔安慰道,“我是说,这次不是谋杀。”“难说――你没看到那个笨蛋警官大惊小怪的样子吗?四年前的案子他根本没忘。他以为这里发生的每一起死亡事件,背后都有非正常因素,而且都有政治背景。你不知道他多么喜欢小题大做。我听特雷德韦尔说,凡是想得到的东西他们都做过检查,看有没有指纹。当然,他们只找到死者自己的指纹。这个案子再明白不过了……当然,是自杀还是意外,那倒是另一回事。”“我见过格里・韦德一次,”邦德尔说,“他是比尔的朋友。您要是见过他,说不定会喜欢上他的。爸爸,我从没见过有谁比他更加庸碌,但却如此快乐。”“凡是跑来死在我的房子里、故意让我恼火的人,我一概不喜欢。”凯特勒姆勋爵固执地说道。“不过,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谋害他。”邦德尔接着说道,“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荒唐了。”“当然荒唐,”凯特勒姆勋爵说道,“或许只有笨蛋警官拉格伦是个例外。”“也许找到指纹会让他觉得自己了不起,”邦德尔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认为这是‘意外死亡’,是不是?”

凯特勒姆勋爵默认了。“他们得顾及那个妹妹的感受。”“还有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吧。她比她哥哥小多了。当年老韦德跟她妈妈私奔――他就是那种人,除了有夫之妇,他不喜欢别的女人。”“您总算没沾染上这个坏毛病,我真为您高兴。”邦德尔说道。“我从来都是敬畏上帝、循规蹈矩的,”凯特勒姆勋爵说,“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我怎么就不得清静呢?但愿……”

他还没说完,邦德尔就突然出去了。“麦克唐纳!”邦德尔以干脆、专横的口气喊道。

那位君王走了过来。他原本想挤出欢迎的微笑,然而这个园丁身上长久以来保持的阴郁却又把它驱赶得无影无踪。“小姐,您在叫我吗?”麦克唐纳说道。“你还好吗?”邦德尔说。“我很好。”麦克唐纳回答道。“我想跟你谈谈滚球场的事。那里的草长得太高太乱了。你能找个人去清理一下吗?”

麦克唐纳暧昧地摇摇头。“那得把威廉从那边叫过来了,小姐。”“去你的吧,”邦德尔生气了,“叫他马上动手。还有,麦克唐纳……”“还有事吗,小姐?”“去摘些葡萄过来。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我还是想要。明白吗?”

邦德尔又回到书房。“抱歉,爸爸,”她说道,“我想教训一下麦克唐纳。刚才您说到哪儿了?”“没什么,”凯特勒姆勋爵说道,“你跟麦克唐纳说什么了?”“我就想治治他,别总以为自己是老大,怎么可能!我猜库特夫妇可能镇不住他。麦克唐纳才不会买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蒸汽压路机的账呢!库特夫人长什么样?”

凯特勒姆勋爵想了想才回答。“在我看来,她很像西登斯夫人。”他开口说道,“说不定她平时很喜欢学习演戏。这次闹钟事件应该给她很大打击吧。”“闹钟事件?”“特雷德韦尔刚才告诉我了,好像这次来度假的人开了个玩笑。他们买了很多闹钟,藏在韦德先生的房间里。当然,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死了,结果,整个玩笑变得糟糕透了。”

邦德尔点了点头。“关于那些闹钟,特雷德韦尔还说了一些更古怪的事,”凯特勒姆勋爵似乎有点津津乐道,“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死后,好像有人把闹钟收集起来,在壁炉架上排成了一排。”“哦,这有什么不可以呢?”邦德尔反问道。“我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可以。”凯特勒姆勋爵说道,“但显然有人说三道四。没有人承认这么做过。查问过所有的仆人,但他们都发誓说没碰过那些鬼东西。这倒真是个谜。验尸官在调查时提出过很多问题。你知道的,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要把事情讲清楚得费多大的劲。”“太困难了。”邦德尔表示赞同。“当然,”凯特勒姆勋爵说道,“事后想弄清楚真相确实很难。特雷德韦尔跟我说的事情,我一大半都听不懂。对了,邦德尔,那家伙是死在你房间里的。”

邦德尔扮了个苦相。“为什么有人要死在我的房间里呢?”她有点生气地说。“刚才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凯特勒姆勋爵有点得意地说道,“从不替人家想想。这年头每个人都这样。”“我才不在乎呢,”邦德尔勇敢地说道,“有必要吗?”“我会在乎的,”她父亲说道,“非常在乎。说不定会做噩梦,梦见鬼怪的手或者叮当作响的铁链什么的。”“唉,”邦德尔揶揄道,“太姑婆不就是死在您的床上吗?您是不是看到过她的阴魂老是纠缠您?”“有时候的确看到过,”凯特勒姆勋爵打了个哆嗦,“尤其是在晚上提到她之后。”“哦,谢天谢地,我还不迷信。”邦德尔说道。

但是那天晚上,当她披着睡衣坐在卧室的炉火前,看着火光映照出自己的瘦削身影时,思绪不禁回到了那个快活却庸碌的年轻人格里・韦德的身上。这么一个喜爱生活的人竟然会自杀,简直叫人难以相信。看来另一种说法是对的:他在服用安眠药时,不小心过量了,这是有可能的。她不相信格里・韦德会有什么精神压力以至于自杀。

目光移到壁炉架上,她想起了那些闹钟的传闻。

有关那些闹钟,她的女仆知道的可多了,还告诉了她另外一个细节――显然特雷德韦尔认为没有告诉凯特勒姆勋爵的必要,但这却引起了邦德尔的好奇。

七只闹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壁炉架上,另外一只却在窗外的草地上被找到了,显然是有人从窗户扔出去的。

邦德尔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有什么目的呢?似乎是多此一举。她能想象某个女仆把这些闹钟重新整理好了,不过她又被前来调查的警官吓坏了,结果矢口否认做过这样的事。但绝不可能有哪个女仆会把闹钟扔到花园里去。

会不会是格里自己被第一个闹钟吵醒之后扔出去的?不!这也不可能。邦德尔记得听人说过他是一大早死的,在死之前一定有一段时间处在昏迷之中。

邦德尔皱起了眉头。闹钟事件真是古怪。她必须找到比尔・埃弗斯利。他当时就在现场。

邦德尔是一个想到就会做到的人。她站起身来,走到写字台前。这是一张翻盖式书桌,翻开桌面,邦德尔抽出一张信纸写起来:

亲爱的比尔……

她停下笔,想把书桌下面的抽屉拉出来,拉了一半却被卡住了。邦德尔记得以前老是这样。

邦德尔不耐烦地拉了几下,但抽屉就是纹丝不动。她记得以前有一次是把一个信封推进去了,当时就卡住了。她取出一把薄薄的裁纸刀,把它插入细缝里。果然,一张纸的一角露了出来。邦德尔小心地抓住纸角,把它拉了出来。是一封信的第一页,已经有些皱了。

首先引起邦德尔注意的是信上的日期。几个大大的手写花体字映入眼帘:

九月二十一日“九月二十一日,”邦德尔缓缓地说道,“啊,这不就是……”

她呆住了。没错。二十二日正是格里・韦德被发现死在床上的那天。那么,这封信一定是在悲剧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写的。

邦德尔把信纸铺平,开始读起来。信没有写完。

亲爱的洛兰,星期三我会过来。我身体很好,一切都很顺心。一想到就要见到你,我高兴极了。听着,跟你说的“七面钟”的事情,还是忘了吧。以前我觉得那多多少少是个玩笑,但不是,绝对不是,很抱歉我跟你说了这件事,但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是不应该被卷进来的。所以,还是把它忘了吧,好吗?

我还有别的一些事情要告诉你――但我太困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哦,有关勒切尔,我想……

信写到这里就断了。

邦德尔皱起眉头。七面钟?这是什么地方?也许是伦敦的某个贫民窟吧,她想。七面钟这几个字勾起了她的回忆,但她一时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相反,信里面的两句话倒引起了她的注意:“我身体很好”、“我太困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说不过去呀,完全对不上。因为就在那天晚上,格里服用了大量的氯醛,结果再也没有醒来。如果他信上写的是实话,为什么又要服用安眠药呢?

邦德尔摇了摇头。她环顾四周,不禁哆嗦了一下。想想看,格里此时可能正看着她呢。他就死在这个房间……

她静静地坐着。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她那只金色小钟发出的“滴答”声。这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也格外不自然。

邦德尔扫了一眼壁炉架。她眼前浮现出一幅鲜活的场景:死去的人躺在床上,壁炉架上摆放着七个闹钟,它们嘀嘀答答地响着……听上去很不吉利……滴答……滴答……  第五章倒在路上的人“爸爸,”邦德尔打开凯特勒姆勋爵书房的房门,探头进去说道,“我要开西斯巴诺进城去。我再也受不了这里的单调沉闷了。”“可我们昨天才回来呀。”凯特勒姆勋爵抱怨道。“我知道,不过就好像过了一百年似的。我都忘了乡下是多么无聊!”“我倒不觉得,”凯特勒姆勋爵说,“这里很安静,乡下就是这样,舒服极了。有特雷德韦尔伺候,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有多快活。他考虑得无微不至。今天早上有人来问,是不是可以在这里组织一个女童子军――”“是联谊会。”邦德尔打断了她父亲的话。“都一样,只是字眼不同而已。但这让我很尴尬,不得不拒绝。也许我不应该拒绝的。好在特雷德韦尔帮我解了围,我不记得他是怎么说的了,反正说得很巧妙,既不伤别人,也很合我的心意。”“但‘舒服’对我来说还不够,”邦德尔说道,“我需要刺激。”

凯特勒姆勋爵哆嗦了一下。“四年前受的刺激还不够吗?”他几乎是在哀求了。“我想要更多的刺激,”邦德尔说道,“倒不是说在城里就有刺激。但无论如何,我可不想待在这里打哈欠。”“根据我的经验,”凯特勒姆勋爵回答道,“想惹麻烦的人一般会遇到麻烦。”他打了个哈欠。“不过,”他继续说道,“省得我自己到城里去了。”“那好,我带您去,”邦德尔说,“不过要快点,我着急呢。”

凯特勒姆勋爵刚刚站起身,听到这话,又停住了。“你说你急着走?”他狐疑地问道。“急着呢!”邦德尔说。“那好,”凯特勒姆勋爵说道,“我不去了。让你开西斯巴诺带着我赶路……才不,这对上了年纪的人不公平。我还是待在这里的好。”“那就随您的便了。”邦德尔说完就转身走了。

特雷德韦尔又把头伸进来。“老爷,牧师急着要见您,关于童子军的地位问题,有人有非议。”

凯特勒姆勋爵哼了一声。“老爷,我好像听您说过,今天上午您打算到村子里去一趟,跟牧师谈谈这个问题。”“你告诉他了?”凯特勒姆勋爵急忙问道。“说过了,老爷。他赶忙就走了。希望我没做错,老爷?”“当然没错,特雷德韦尔。你总是对的,只要你尽力,就不会办错事。”

特雷德韦尔温顺地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邦德尔正在大门口不耐烦地摁着汽车喇叭,一个小孩快速地从门房里冲了出来,跟在身后的母亲叫她小心车子。“快点,凯蒂。大小姐又跟往常一样急得要命。”

匆匆忙忙是邦德尔的一贯作风,开车时尤其如此。她车技好,胆子又大,是个驾车好手;要不是这样,以她这种开车的风格,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这是十月里的一个晴天,天空碧蓝碧蓝的,太阳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田野气息,令邦德尔双颊绯红,心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

那天早上,她已经把格里・韦德没写完的那封信寄给了他住在迪恩小修道院的妹妹洛兰・韦德,还补充了几句备注说明。在白天,那封信给她的古怪感觉不再那么强烈了,但她还是觉得这需要有个解释。她想找到比尔・埃弗斯利,要他说说那次以悲剧收场的聚会的详情。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感觉好极了,那辆西斯巴诺也跑得飞快。

邦德尔踩了一脚油门,西斯巴诺立刻就有了反应。一英里接一英里的公路被飞快地甩在身后,公路上车辆稀少,隔很远才见得到别的汽车,邦德尔的视野里总是一段长长的空旷道路。

但是,一个男子没有丝毫征兆地从路边的篱笆外冲上了公路,正好冲到了邦德尔的车前。及时刹车是不可能的了。邦德尔用尽全力猛打方向盘,西斯巴诺向右冲去,差点掉进了路旁的沟里。虽然极其危险,但好在成功了。邦德尔可以肯定没有碰到那个人。

她朝后看了一眼,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车子并没有从那个人身上碾过去,但想必还是把他挂倒了。那个男子脸朝下倒在路上,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邦德尔赶忙跳出车子向后跑去。以前她顶多碾死过一只乱跑的母鸡,从没遇到什么严重的车祸。尽管这次车祸几乎不是她的责任,但此时她也顾不得了。那个男子似乎喝醉了,但是不管怎样,是她把他撞死了――她几乎肯定把他撞死了。她的心怦怦直跳,连自己都听得到。

她跪在那个人的身旁,战战兢兢地把他翻转过来。他既未呻吟也没说话。她发现这个人很年轻,眉清目秀,穿着也很考究,还留着一撮小胡子。

没有明显的伤痕,但她十分肯定他已经死了,或者就快要死了。他的眼皮微微颤动着,眼睛半睁,露出乞求和痛苦的神色,就像一只垂死的狗。他挣扎着似乎想说话。邦德尔俯下身来。“什么?”她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的确想说什么,她看得出来,而且很想说出来。但她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终于,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字,气若游丝:“七面钟……告诉……”“好,好的,”邦德尔急切地说。他正竭力想说出某个人的名字。“好,要我告诉谁?”“告诉……吉米・塞西杰……”他终于说了出来,然后头突然往后一仰,身体瘫软下去。

邦德尔蹲在地上,浑身发抖。她从没想到这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死了――是她把他杀死了。

她强打精神。现在该怎么办呢?叫医生――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或许……只是或许……这个人还没死,只是昏过去了。直觉告诉她这不可能,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这么想。不管怎样,先把他弄上车,送到最近的医院再说。这是一条偏僻的乡间公路,找不到人来帮忙。

邦德尔虽然苗条,却很结实,也很有力气。她先把西斯巴诺尽可能开近些,然后竭尽全力把那毫无生气的躯体拖进了车里。这真是一件可怕的差事,她咬紧牙关,但还是做到了。

然后,她跳进驾驶座,一阵风地把车开走了。开了几英里,她来到了一个小镇,问过路之后,很快就找到了诊所。

卡斯尔医生是一个和善的中年人,得知消息后他赶忙跑到急救室,发现一个姑娘在那里,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邦德尔突然开口说道:“我……我想我杀了个人。我撞倒他了。我用车把他送过来了。他就在外面。我……我开得太快了。我总是开快车。”

医生用职业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然后,他走到一个药架前,把什么东西倒进杯子里,再递给她。“先把它喝了,”他说道,“你会感觉好一点,你受惊了。”

邦德尔顺从地喝了下去,惨白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现在我要你安静地坐在这里。我这就去看看。要是我确定那个可怜的家伙没救了,我会再回来,我们再接着谈。”

他离开了一段时间。邦德尔看着壁炉架上的钟,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他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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