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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8 17:4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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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OXFOXBEE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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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名字的人3.失落之城

没有名字的人3.失落之城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没有名字的人3.失落之城作者:2019-03-01排版:燕子出版社:FOXFOXBEE出版时间: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ISBN:9787559624277本书由雁北堂(北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电子书)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01章脱困

过了也许一分钟,也许更久,我尝试着动了动手臂。

胸口一阵压痛,但好像还可以忍受——我伸手摸了摸自己,没有枪伤,也没有血。

地上湿乎乎一片,一股浓烈的尿骚味冲进鼻子里,我甚至能想象出前一夜从酒吧出来的墨西哥人在墙根下解手的情景。

尿味很快被血腥味盖了过去,我面前趴着刚才的黑西装男人,他背后中了两弹。

后面走过来一个小个子,毫不客气地在黑西装尸体上吐了一口唾沫,他收起了手里的枪,示意我们跟他走。

小个子在夜色中的玻璃眼球闪着没有温度的光,他烧毁的皮肤下露出了半边牙床,就像动物世界里极恶的狼。

是荒原客栈的那个侏儒。他救了我们。

一辆黄色计程车熄灭了大灯,藏在树丛后面。

开门的是荒原客栈的清水,她和上次一样穿着丧服。侏儒一跃而起,跳上了她的膝盖。“节子,又见面了。”清水欠了欠身,像猫一样笑了。

这次的计程车是七人座,十分宽敞。我看了看皮笑肉不笑的清水和手上的伤,然后挤到了最后一排。

也许是清水天生的威严,迪克和达尔文也果断选择了最后一排。

汽车开动的时候,格局变成了我、迪克和达尔文挤在后座,中间空荡荡的座位上坐着沙耶加和抱着侏儒的清水。

迪克庞大的身躯已经占据了后座四分之三的位置,我和达尔文几乎是猫着腰坐在他腿上。“没想到这几个红脖子的乡下人,还是有点眼力的。”清水瞥了一眼后座,掩着嘴笑了笑。“老子的脖子是去海湾度假晒的……”迪克刚想戗她一句,被我狠狠踹了一脚。“你闭嘴吧,非要别人把你赶下车去吗?”

清水的脾气我是领教过的,我可不想一天之内再被捅一刀。

计程车拐进了闹市区,虽然已经是半夜了,但这里的酒吧一条街仍然灯火通明。街头挤满了要去圣代酒店顶楼看夜景的游客和滚石餐厅里开哈雷的暴走族。

我们的计程车滑进五光十色的街灯里,隐没在千万辆计程车中间。

清水用一把精致的小梳子给侏儒顺着头皮上稀疏的毛发,他就舒舒服服地趴在清水的和服上,像一只哈巴狗。“承……承蒙您的照顾了。”沙耶加一直刻意地跟清水保持着距离。“有代价的,”清水抬起头看着沙耶加,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但她付过了。”

也许是外面的车灯晃的,我好像看见沙耶加有一瞬间的失神。“你的眼睛很像她,节子。”

清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她的声音里,有一阵落寞。

或者说是人情味儿。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在荒原客栈工作的清水应该是连灵魂都卖掉了。

这么看,清水还算是个“人”。“呃,谢谢你也顺便救了我们。”迪克在后面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俩的对话。

清水瞬间收起了笑容,她的眼神就像能捅死人的匕首一样闪着寒光,但也就是一秒钟,她藏起了杀气,用略带鄙夷的眼光瞟了一眼迪克。“我们是生意人,不是开善堂的。”清水的声音冷得像冰水一样,“你们已经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现在把印章还给我。”

迪克疑惑地拿出印章,有些不舍地看了我和达尔文一眼。“里面有追踪器。”清水连眼皮都没抬。迪克立刻像抛烫手山芋一样把印章抛到前座。

清水一边把印章放进一个特制的消磁容器里,一边嘟囔着:“真是的,现在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客人总是不带脑子,你们的命不值钱,但别把我们也牵扯进来。”“请问,买照片的是什么人?”我弱弱地问了一句。

问完我就后悔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简直是被屎糊了脑子,这么重要的商业机密是随便问的吗?难道非要再挨上一刀才能老实吗?!

出乎意料的是,清水听了并没有生气,而是转过头来笑着说:“你想见他吗?”“我……还是算了……”我下意识地连连摆手。

我已经快被这一层又一层的阴谋搞得窒息了,可不想再节外生枝。我只想把M平平安安带回来,谁买的照片,关我屁事啊!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大富豪突然抽风了,一夜之间成了神秘事件爱好者?

清水点了点头:“恭候你的佳音。”

计程车一个急转弯,在路边的灰狗客车站停下了。“大婶,你是认真的吗?”迪克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夜色里的一排灰狗巴士,“那我的车怎么办?”“你现在可以回去拿呀。”清水连看都懒得看他,闭上眼睛养神。

我们心里都清楚,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车啊!现在回去不就是死路一条吗?“我的车怎么办?”迪克求助地看着达尔文,那辆红色道奇就跟他的女朋友一样。“回去我再想办法。”达尔文拍了拍迪克,又跟他轻声嘀咕了几句。“那……请留步吧,再见了。”沙耶加转头向车上的清水鞠了一躬。“节子啊,”清水没有回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沙耶加听一样,“有时候,总要说再见的,毕竟大海和高山的命运本不相连。”

计程车开走了,沙耶加还呆呆地站在路边。“怎么了,走吧。”我拉了一下沙耶加,她的手心冰凉。

夜晚的灰狗巴士上只坐了一半人,大多是需要转车去加州或纽约的乘客,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打扮花哨的嬉皮士,车厢里飘着浓浓的大麻味儿。

沙耶加靠着窗户睡着了,迪克独自在后座发呆,达尔文仍皱着眉敲着键盘。“喂,你在看啥呢?”我打了一个哈欠往他身边凑。电脑屏幕上,赫然排列着十几篇论文,然而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在美国虽然待了大半年,总算突破了口语交流大关。但以我的惰性,单词量也就维持在日常用语的3000个左右。稍微有点难度的进阶词汇,我都看不懂。

幸好是跟达尔文说话,用中文就好了。“这是啥?”我指着其中一篇的一幅青蛙配图,用中文问道。“拟态。”达尔文用中文小声跟我说。“什么?”我挠了挠头。“今天沙耶加的话提醒了我,在自然界有许多生物,遇到危险或捕猎的时候,会根据周围的环境任意改变颜色和形状,以便和环境融为一体,这种生物的演化主要是为了躲避天敌和迷惑猎物。”“就像变色龙和枯叶蝶一样吗?”“嗯,但还有另一种生物,才是自然界拟态的顶级高手。”达尔文沉默了半晌,瞥了一眼后座还在发呆的迪克,“软体动物头足纲,也就是我们说的八爪鱼。”“八爪鱼,会隐身?”我瞪大了眼睛。“八爪鱼能根据周围环境改变身体色素层,以便与之融为一体。它们当中最厉害的高手叫作拟态章鱼,甚至能模仿比目鱼和海蛇等其他海洋生物——不只是外观,更是行为上。你记得我们在M的棺材里看见的那张皮囊吗?”

我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过,那个假吉米逃走的时候,也留下了一层皮囊。但这种3D打印的硅胶物质,如果人类穿进去,也不可能变得和吉米一模一样,除非……”“除非配合拟态,改变骨骼形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八爪鱼人,既能模仿17岁的男性吉米,也能模仿身高不到160厘米、发育不良的M。“你怀疑迪克和八爪鱼人……”我硬生生把后半句“一样吗”咽了下去。

毕竟达尔文最亲的哥哥是因为八爪鱼人才死的。不要说是他,哪怕是任何一个人,可能都无法接受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同样的怪物吧。“如果他们不是同一类生物,为什么会有同样的能力?”达尔文握紧了拳头。“如果迪克不是人类,你还能不能跟他做朋友?”“迪克就算是外星人变的,他也是我的好朋友,”达尔文毫不犹豫地说,“我们从九年级开始就是朋友了。”“那你知道他九年级之前在哪里吗?”“什么意思?”

我把骆川出事那天的事情告诉了达尔文,包括沙耶加曾经在犹他州见过迪克的事。“渐冻症是不会被治好的,沙耶加见到迪克的时候,他的半个身子已经不能动了。你记得他那天发病的时候,凯特阿姨疯了一样往他嘴里塞药吗?”“你是说,这些药有问题?”

我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我捡到的那粒药。

我们到达小镇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达尔文把我拍醒,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没有了迪克的车,我们只能走路回家。

我从车站出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跟沙耶加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鸟一样缩在一起。

入秋了,小镇的清晨有点冷清,没有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只有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我们几个都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的衣服透着汗味儿和大巴上粘下来的大麻味儿。一个提着牛奶瓶的老人牵着狗走过,心怀警惕地看着我们,就像看着一群晚上不睡、在街边“飞麻”的混混儿。

巴士车站离迪克家并不远,但这段短短的路程是我走过的最沉重的路之一。

没有人说话,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爱德华。“我的上帝!宝贝儿,你这是去哪儿了?”凯特阿姨推开门,声音打着颤,“我差点报警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迪克没说话,径直越过了凯特阿姨往里走:“我爸呢?”“你爸爸昨晚已经回基地了。”

凯特阿姨跟在迪克后面,熟练地把他的脏袜子和外套扔进洗衣机,再把他的书包挂进衣帽间——这么多年她习惯在照顾儿子这件事上找到安全感。“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迪克,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你总是彻夜不归,让我很害怕……”“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迪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达尔文看着我和沙耶加:“我们先到后院去。”迪克

迪克的家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和南部大部分中产阶级一样,住在绿化带包围的白人街区里。分期付款的复式别墅,六间卧室,一个泳池,两只狗,两辆汽车。每逢国庆节和感恩节,门口的草地上会挂起红蓝相间的星条旗,向路过的异乡人昭示着美国梦。客厅里的毛织地毯清扫得干干净净,40英寸的液晶电视挂在火炉上面的墙壁上。

凯特平常做家务的时候喜欢看脱口秀,她没有什么朋友,但每逢要出门参加聚会的时候,她都会郑重地把那颗一克拉的订婚戒指戴上。如果你要是认为一个全职家庭主妇没有文化,那你就错了——和大部分美国家庭主妇一样,凯特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还有一张会计文凭。她过早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成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在丈夫繁忙的公务下与他渐行渐远,逐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很难说这样的选择到底对或不对,但简单充实,就像客厅桌面上的爆米花、冰箱里樱桃味的可口可乐和覆盆子蛋糕。凯特和儿子在爱德华不在的日子里,开开心心地发胖。

从搬来这个小镇直到今天,凯特一直表现得很快乐,她得到了小镇居民的尊重,这里俨然成了她的第二故乡。她会不断跟儿子说,镇子环境多么舒适,邻居多么慷慨,她多么爱这里的生活。但在快乐之下,迪克能感觉到凯特的不安,这种不安像是地下室的青苔,在沉默和阴暗中缓慢滋生。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反复问着迪克同样的问题:“宝贝,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宝贝,你有没有不舒服?”“亲爱的,今天你的喘气声比平常重了,你还好吗?”

每当凯特问这些问题的时候,迪克都有一种恍惚的错觉。

就像回到了十年前,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健忘是每个成年人的心理疾病。随着年龄的增加,童年时期的回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许慢慢就会分不清幻觉和真实记忆的区别。

但和妈妈一样,迪克没有忘记在犹他州发生的一切。

1987年,爱德华在犹他空军基地获得了上校的军衔。同年,迪克在犹他州的盐湖城州立医院出生。

要说20世纪80年代末和整个90年代,是美国最好的年代也毫不为过。冷战结束之后,美国家庭的收入增长了10%,道琼斯指数翻了四倍。任何一个中产阶级都能拿出50万或者用更少的美金,买到纽约布鲁克林的复式别墅。

苏联解体,没人再为核爆和世界末日担忧,哈利.波特的前三部都是在20世纪90年代出版的,一系列改变世界的文学新星陆续涌现,史蒂夫.乔布斯回归苹果公司,皮克斯制作了《玩具总动员》,星巴克开到了世界各地。

可是迪克有关童年的回忆,就像一盒发霉的录像带,记录着潮湿的黑白画面。

迪克出生的时候只有五磅,医生说他有可能活不过三岁。

他在保温箱里待了将近一年,也许是动物本能地对生的渴望,他撑过了几次手术,终于活着离开了医院,回到了空军基地旁边的家里。

之后的很长时间,回忆的画面都停在了那个白色的洗浴室药柜上。

那是空军基地每个家属公寓统一样式的厕所,有一个狭小的陶瓷浴缸和一个铜制洗手盆,洗手盆上方的墙上有一个白色的药柜。药柜靠上的一格里放着救心丹、贴着军用标签的盘尼西林、注射用抗生素、肾上腺素、强心剂、硝酸甘油、安定、止咳糖浆和包成一小支一小支的杜冷丁。

靠下的一格则是非处方药物,包括各种止疼药、哮喘喷雾、儿童维生素、钙片、鱼肝油和其他保健药品。

六岁之前,迪克可以轻易拿到靠下一格的药物——那是他的日常用药。凯特从儿子懂事起,就训练他每日按时服药,例如一旦感觉呼吸不畅,就要立刻把哮喘喷雾拿来放进嘴里。没有人希望靠上一格的药会被用到,但二年级之后,靠上一格的药物被移到了下面。

那时候的迪克,已经需要每天把硝酸甘油和肾上腺素带在身边了。

爱德华常年在军事基地驻扎,迪克的唯一依靠只有凯特。他们在犹他州的房子远不及现在的大,无论站在房子的任何一个角落,迪克都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宝贝,即使在地毯上也要穿拖鞋,否则会感冒的,细菌会侵入你的肺,一旦得肺炎你就完了。”“亲爱的,不要再碰刀子好吗?想吃什么跟妈妈说,刀口感染可是会得败血症的。”“不要吃奶油蛋糕!答应妈妈,永远不要碰这些食物,里面的胆固醇会让你生病。”“不要吃比萨,任何硬一点的东西都不易于消化。”“今天太冷了,就不要出门了,在床上待着,冷空气会让你的哮喘发作的。”“老师今天打电话来说班上有人得了感冒,你就不要去上学了。”

凯特从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和死神的拉锯战,她甚至要求跟着迪克到学校去,以便可以时时刻刻都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她担心只要一不留神,死神就会把她的宝贝从身边夺走。她对抗不了命运,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儿子重重保护起来,就像保护某件贵重易碎的艺术品一样。有的时候,她甚至想让迪克退学,永远留在家里。可是当她看到那孩子用瘦弱的手臂支撑着下巴,站在窗口向外看的时候,她知道她不能剥夺他生命中仅有一次的童年。

迪克对那所学校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唯一清晰记得的是一把伞。

那是一把黄色的小伞,伴随了他一个又一个夏天。在他读书时安静地倚在教室门前的角落,在一堆扫把和水桶中间,和他一样孤独。

犹他州气候很干燥,夏季尤其炎热,火辣辣的太阳能把操场的塑料跑道烤熟,而且路旁几乎没什么树荫。不过没人在意强烈的紫外线,这里的每个孩子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雀斑。

但妈妈说,他不一样,如果别人是路边的鼠尾草,那他就是温室里娇弱的兰花,炎热只会让他枯萎。

每当迪克撑着伞从教学楼走出来时,总会成为学生们耻笑的对象。“我妈说了,”他们抿着嘴在小声议论着,“只有同性恋才打伞,尤其是他们要寻找同类的时候。”

迪克假装听不到同学的嘲讽,视线越过雨伞的边沿看到站在路对面的妈妈。凯特此时正露出满意的微笑——她坚信以她儿子的体质,暴露在紫外线下多一秒,都会增加患皮肤癌的风险。

因为迪克的特殊,他几乎从来没有朋友。

他总被安排在靠窗的前座——那里空气畅通,并且方便照顾。老师们总对迪克展示出特殊的关心和喜爱。尤其是那个叫萨莉的班主任,总是扬起上一次考试的成绩单,带着喜悦的心情对全班说:“迪克这次又拿了A。”“迪克在这篇作文里描述了战斗机在空军基地降落的场景,他用到了优美的从句,并使用了复杂的词语——‘敏捷的’‘怡然的’……这些词语已经超出了课本的水平,我们应该为他鼓掌。”

迪克红着脸低下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非是因为身体不便而多读了两本书,他的作文空洞冗长,只是描述了他日复一日看到的场景,他不出色,资质平平,只有一些遣词造句的小聪明。萨莉对他的青睐,只因为他有一个空军上校的父亲,和他无法治愈的孱弱。

那些表扬不过是基于同情。

老师们觉得,作为一个先天体弱多病、不知道还有几年能活的小孩,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只能跟自己比,不能跟其他孩子比。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迪克能感觉到其他同学对自己的仇恨,他们讨厌他被夸张的赞美,又因为他的病不能对他进行报复而无可奈何。他们不屑的笑声就隐藏在这些掌声的背后。

每一次表扬,都让迪克备感孤立。他被排斥在群体之外,他是一个异类。“艾文,为什么你就不能学学迪克呢?”放学的时候,老师指着一个穿阔腿牛仔裤的男孩大叫道,“有空多看看书,哪怕是课本也行。再不按时交作业,我就要给你妈妈打电话了。”

那个叫艾文的男孩抱着足球,一脸鄙夷地回头看了看迪克:“但愿我有一天残废了,我就能变成跟他一样。”

老师还没来得及训斥,艾文就一溜烟地跑出了教室。

迪克撑着桌子站起来,拿起他的小黄伞。他心里觉得艾文说得没错。无论再看多少本书,也比不过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在阳光下的足球场上挥洒着汗水。

他更羡慕艾文。

而艾文明显不知道这点。某天放学后,艾文带着球队的几个男孩子在教室门口堵住迪克,问他敢不敢爬树。“我妈妈说,‘基佬’不敢爬树——如果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基佬’,那我们会考虑让你当‘四分卫’的候补。”

迪克已经忘记当时他是怎么想的了,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艾文他们来到球场后面,那儿有一棵将近一百年树龄的橡树。迪克一直爬到了很高的地方,不只为了那场该死的比赛,还为了和他们成为朋友。

他对朋友的概念很模糊,如果非要说的话,也许朋友就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爬到的树顶吧。

迪克不知道凯特是什么时候来到树下的,他只记得听到了一声尖叫,向下望去时看到妈妈绝望的脸。凯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他已经死了一样。“该死,你妈妈没教过你吗?”凯特挥舞着手提包冲艾文喊道,“你们这群没教养的东西,你看不出我儿子有病吗?——宝贝,妈妈求你下来好不好?不!还是不要动了,妈妈去给你找梯子……”“你们这群该死的蠢货,你难道不知道我儿子跟你们不一样吗?和你们这些脏兮兮的小子不同,他很娇弱,你们会害死他的!”

不一样,大概无法成为朋友吧。迪克看着树下一哄而散的男孩子们想。

可惜凯特的步步为营,仍没有让迪克躲过命运的当头痛击。

四年级的某一天,迪克撑着他的小黄伞从学校出来,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扑通一下倒在了草地上,再也没能自己爬起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妈妈的大呼小叫中上的救护车,也不记得主治医生在观察室一脸严肃做出的各项评估,迪克只记住了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和妈妈在走廊里的哀号。

运动神经元硬化症,迪克听到医生和凯特的交谈中反复地提到这个词,可是他的知识储备并不能理解这个词。他只是隐隐约约猜测到这是一种慢性疾病,他的手脚会像夏天在蛋糕上融化掉的奶油一样无力萎缩,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在他的想象里,他最终会变成一摊肉酱,消融在空气中。

迪克把他的幻想告诉妈妈,可还没说完,凯特就急促地打断他,告诉他医生已经给他用药了,他会好起来,会再回到学校,这不过是一个跟感冒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病。

但除了迪克之外,病房里的每一个大人,都知道这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现代科学在这种病面前显得微不足道,除了等死,没有任何有效疗法。

迪克留院观察了几天,萨莉老师代表学校送来了慰问卡,上面布满了同学的签名和不咸不淡的祝福语——愿你早日康复。

迪克从妈妈焦虑的神情中,猜测到这是个很难实现的愿望。

第二天夜里,许久不见的爸爸也赶了回来。一身军装难掩爱德华的憔悴面容,他揉了揉病榻上儿子的头,眼中似乎有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嗨,看我带来了什么?”爱德华在床边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两本漫画书。

是《超人》和《美国队长》。“爸爸,我翻不了书,”小迪克抬起扎满针管的手,“你能念给我听吗?”

凯特转过身,掩面而泣。

爱德华告诉迪克自己请了假,他将会陪着儿子在病房里度过整整一个夏天。

在那两个月里,他们一起看了很多超级英雄的录像带和漫画。“爸爸,我以后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人?”迪克指着身穿紧身衣、手握盾牌的美国队长,“他以前也和我一样瘦弱,还有肺结核,可是后来他成了拯救世界的英雄。我以后也会成为英雄吗?”“会的,上校。会的。”

爱德华朝躺在病床上的迪克敬了一个军礼,看着儿子一脸天真,他的眼里早已盈满泪水。

对超级英雄的向往并没有让迪克的身体好起来,五年级的时候,他的两条腿已经不能动了。“孩子,不用太担心,这只是肠瘘的症状之一,慢慢会好起来的。”主治医师是个有点秃头的爱尔兰人,鼻子总是红红的。他显然不太擅长骗人。“可是我的腿动不了。”迪克小心翼翼地说。“会好起来的。”主治医师一边机械地重复着,一边把他扶到轮椅上。

一开始的时候,迪克还和普通小孩一样按时去学校,渐渐的,变成了一周三次,后来变成一周一次。

他插上了尿袋,带上了塑料脖套。妈妈每天晚上会把他从轮椅上扶到床上,用毛巾小心地擦干净他的身体,再用温水浸泡他冰凉的双脚。

有一次,凯特的水温没控制好,迪克的脚在超过70摄氏度的热水里烫了30分钟,凯特发现时,他双脚的皮肤已经起满了水疱。迪克看着几个破裂的水疱伴随着脓液流得满脚都是,看着妈妈自责地抓着头发哭泣,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大半身已经毫无知觉了。“妈妈,我好像吃不进东西了。”某天饭桌上,迪克发现自己的吞咽变得艰难。“宝贝,你有胃溃疡,这是正常的。”凯特轻轻拂过他的鬈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你会好起来的。”“妈妈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哪怕是上帝都不行。”

九年级的某一天,迪克突然感觉无法呼吸。

就像头上被套了一个塑料袋,很快他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晕过去之前,迪克看到窗外下起了大雨。

他听见尖叫声和哭声,还有拨电话的声音,难受过后,迪克似乎看见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轻飘飘地浮在天花板上。

他看见自己被横放在沙发上,看见夺门而入的爸爸,雨水湿透了他的军装,妈妈在声嘶力竭地哭喊。“不,我不能失去他……不去医院!他们只会割开他的喉咙,把呼吸机塞进气管里面。我要我的孩子,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哪怕让我把灵魂卖给魔鬼……”“救救他!”凯特死死揪住爱德华的衣领,声嘶力竭,“他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迪克似乎看见他的身后有一道光,温柔地包裹住他,痛苦都飞走了。

爱德华颤抖着把一颗蓝色的药,塞进迪克的嘴里。“MK-58……新一代……”

这是迪克回到身体里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呼吸恢复了。

然后,他们就搬到了这个镇子上。

换了新房子,换了新车和新邻居,一切如常。

除了迪克必须每天按时服药之外。

爱德华仍旧长期在基地工作,但每次回家,他都会带回来几个药瓶,郑重地交给凯特。凯特会把这些药放在客厅的小保险箱里,她向儿子解释,这个药是爸爸所服役的部队为空军士兵研发的特供保健品,只有体制内的公务员才有资格申请,因为没有对公众销售,所以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否则会连累爸爸受到处分。

不得不说,那颗蓝色的小药丸就像童话故事里仙女的魔力药水,让虚弱的迪克一天天好转起来。他渐渐能够自己吃饭,从轮椅上站起来,走到前院草坪上细嗅着潮湿的空气。他喜欢南方的树木和雨天,他重新回到了学校,他交到了朋友。

不到半年时间,他已经能像当时的艾文一样,带球跑过操场了。他能爬最高的树,也能随性吃自己以前绝不能碰的食物。墨西哥辣卷饼、甜甜圈、比萨、薯片、各种各样的蛋糕。

MK-58,这个词,只有在夜半梦回的时候才会偶然想起,在很长时间里,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直到昨天,他看到那一沓病例上死去的人和他们的服药报告:MK-57。

迪克的心紧了紧。

这两种药之间,有什么关联?

在这一天之前,迪克从来没有想过,他口袋里这些神奇的蓝色药丸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喜欢想一些太费脑筋的事,可是在漆黑的大巴上,一闭上眼睛,他就能听见M在消失的前一夜对爱德华说的话。“你杀过人吗?”

迪克想到自己的父亲,他害怕听到那个真正的答案。“宝贝,先去洗个澡吧,让你的朋友们在后院等你,好吗?”凯特阿姨从橱柜里拿出一把意大利面,放进烧开的沸水里。“妈妈,我爸爸在部队里,到底是干什么的?”迪克扬了扬手里的药瓶,“这些究竟是什么药?”

意大利面撒了一地,凯特的笑容凝固了。“宝贝,你爸爸是军人,他在部队的工作是国家机密,这件事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了吗?”凯特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面条。“这些药……”“你不该问!”凯特突然不留情面地打断了迪克的话。“为什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好了宝贝,好了,妈妈知道你饿了。”凯特拢了拢有点乱的头发,“你的朋友们都在这儿呢,他们也饿了,意大利面没有营养,我们再做个沙拉好吗?”“妈妈……”

迪克看着在厨房里慌乱的凯特,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很多人都说,孩子会吃掉母亲的青春和生命,当孩子长大成人的时候,母亲就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一天对凯特来说,似乎早就来临了。

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老十岁,虽然发福让脸上的皱纹没那么显眼,但两鬓和头顶的白发、发黄浑浊的眼睛骗不了人。这么多年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儿子,她已经耗尽了心血。

迪克紧紧攥着拳头。“孩子,”凯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靠着迪克坐在沙发边上,“也许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不像电视上或者杂志上的那种摩登妈咪……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做不到现代育儿推崇的那样,在孩子摔倒的时候让他自己爬起来,鼓励他去泥地里打滚……也许我很失败,我不是个好妈妈,可我就是做不到看着你摔倒、任由你受伤,因为曾经有那么几次,我差点失去你……”

迪克看着凯特,一时间有点恍惚。

他已经习惯了妈妈无处不在的声音——“宝贝,注意台阶。”“亲爱的,三文鱼必须烤到全熟才能吃。”“宝贝,穿上外套好吗……”

但他很少听到凯特谈论她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妈……你是个好妈妈。”

凯特笑了笑:“无论我是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我都很爱你,上帝作证,我绝对不会害你,你的爸爸也是……”

凯特的眼角垂了下去:“无论他是谁,他在部队里干什么,他都是你的爸爸,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成长,你明白吗?”

看着凯特恳切的眼神,有这么一瞬间,迪克忽然想放弃知道真相了。

他不想再去质问,不想再去怀疑,他只记得那个遥远的夏天,带他去看空军基地的战斗机起飞的人,抱着他看《美国队长》的人,在他床边向他敬军礼的人。

那是他的爸爸,美利坚合众国的陆军少将。

可他手心里的东西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其貌不扬的错版两角五分硬币。

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光,像烙铁一样灼伤他的灵魂。

这枚硬币曾经属于一个和它一样其貌不扬的女孩。

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过很多话。

她把这枚比她的帆布书包和拖车加起来都珍贵的硬币给了他。

她说,我们是朋友。“宝贝,到后院和你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好吗?”凯特轻轻拍了拍迪克的手,“我弄好沙拉就来。”

迪克站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妈妈,我想知道我的爸爸,是否值得我为他骄傲。”他回头看着凯特,“一直以来。”第02章消失的小镇

迪克走进后院的时候,表情并没有轻松下来。“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他说着自顾自坐在了泳池旁边,“也许我们需要查一查那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小镇了。”

达尔文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我已经换了许多种方式检索,但这个镇子就像是彼得.潘的永无岛,在现代卫星地图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会不会是军方杜撰了地址?这个地址本身就是加密过的?”沙耶加猜测着。“我觉得不会,因为如果是个假地址,他们根本不需要写上去。”达尔文摇了摇头,“20世纪80年代之前,电脑资料库还不普及,很多城镇资料的记载更新起来都十分麻烦,所以一些人口不多的小村子,会合并到附近稍微大一点的城镇里进行记录。我怀疑阿什利这个镇子曾经存在,是后来被人为抹去了的。”“要不我们再上暗网找找?”我挠了挠头。“看来你被那个日本女人捅的这一刀还不够严重。”达尔文白了我一眼,“还嫌我们麻烦不够多吗?还敢招惹这些人?”

我被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达尔文叹了口气:“这里的实验对象最早的登记日期是1952年,所以我检索了1952年堪萨斯州的所有相关新闻,没有一条和这个镇子有直接的关系,但有几条报道……”“几条报道怎么了?”沙耶加也把头凑了过来。“有点可疑。”达尔文把电脑转向我们俩,三条旧新闻胶片截图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三条新闻所记录的事件,都发生在1952年8月16日到1952年8月17日的24小时之间。

第一条新闻,是一个美国民间的地震监测机构“地震探测者”对1952年发生在堪萨斯州的地震记录。

1952年8月16日3点20分,“地震探测者”探测到堪萨斯州(38°42'N,99°10'W)的地方发生了一次7.8级的强烈地震,并将地震监测信息汇报给有关当局。

8月16日8点,当局回应此次地震震中所在地区并非居民区或城镇,因此并无人员伤亡。

五个小时后,当局驳回“地震探测者”关于此次地震的信息,并称其地震监测数据有误,堪萨斯州当天并无地震。

第二条新闻,是一则民用喷气式飞机坠毁的报道。

1952年8月16日6点10分,某民用播种喷气式飞机在途经218号公路,沿着斯莫基希尔河向西南飞行时坠毁。驾驶员麦克.杰弗逊身亡。

据称,麦克在与地面控制中心最后一次联系时,曾称其周围出现若干个强对流云团,并驶进了“突然出现的”雷暴云。“窗外有……黑色的雨……”这是麦克和地面控制中心失联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当天的气象监测局并没有任何风暴的监测记录。

第三条与其说是新闻,倒不如说是一则口述的往事。

1986年,一个叫摩尔的退休探长被邀请至加州的午夜电台节目。主持人让他分享他从警这么多年遇到过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摩尔于是讲述了他在堪萨斯城做刑警的一段回忆。

1952年8月16日,是摩尔36岁的生日。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在他5点钟接到那个电话之前。

电话信号似乎受到了什么干扰,电波很杂,但他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女人急促的求救声。“上帝啊,是那些苏联人,苏联人来了,呜呜……”“嘿,小姐,冷静点。”摩尔立刻集中了注意力。

二战结束后,苏联就是美国的头号劲敌。当时美国全民都因为麦卡锡的极右言论陷入了“红色恐慌”,每个人都在怀疑自己身边的邻居、新调来的同事、新认识的教友会不会是苏联间谍。“我是堪萨斯分局的巡警摩尔,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呜呜呜,我们遭到了袭击……”“请您报出您的名字和所在位置。”“我叫妮可,我们的村子被毁了,一个巨大的爆炸……和电视上,广岛的一样……”

摩尔内心一震,他想起来广岛核爆那段两分二秒的黑白影片,他和妻子在电视上看到过。“你现在安全吗?你的位置在哪里?”“呜呜,他们在屋子外面,被烧着了……他们被火海吞没了……”

摩尔就像遭到了雷击,他从声音分辨出,电话另一头的女孩应该年龄不大。“妮可,你很勇敢,现在我需要你躲好,好吗?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吗?”“我在学校的体育馆里……我躲在桌子底下……”“很好,你先躲在那里不要出来,能告诉我你的学校在哪里吗?”“学校在圣十字教堂旁边,在犀牛路上……”

摩尔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他所知道的地名,都没有圣十字教堂和犀牛路。“你能告诉我离你最近的公路是哪条吗?”“往东走是218号公路……往北走也许是40号。呜呜,我忘了……”

摩尔翻出地图,根据两条公路的交会地锁定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但依然很笼统。“妮可……”

当摩尔想再问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爆炸声,在妮可的哭声背后,是其他人声嘶力竭的哭喊。

摩尔立刻把这个电话提高到一级警备级别,又通知了他的上司和分局的其他警官。

可他们把公路巡警和周边分局的电话都打爆了,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任何可疑事件发生。

没有爆炸,也没有其他报案;没有苏联人,也没有核武器。

于是分局将这件事定性为恶作剧。

只有摩尔,他不相信那孩子的哭喊是伪装的。可当他亲自去218号公路和40号公路搜索无果后,只能草草结案,最终不了之。“同一个日期,同一片区域。”达尔文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和沙耶加。“所以,阿什利小镇很有可能就在这片区域?”

达尔文点了点头。

从佐治亚州飞往堪萨斯州的机票大概80美金,如果买中转机票飞到圣路易斯,再坐灰狗巴士到堪萨斯城,只要56块就能搞定。

唯一的问题就是学校的课怎么办。

其实这个问题我不担心,因为我早就做好了退学的准备。达尔文也表示无所谓,因为他从来不担心他的绩点会影响大学申请。“沙耶加……沙耶加也要去。”“我也去。”坐在旁边很久没说话的迪克看着手上的硬币,说道。“哐啷”一声,凯特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后。

她手里端着的沙拉掉在地上,玻璃碴儿碎了一地,菜叶子有一半撒到了泳池里。“你又要去哪儿?”“妈……我……”“不许去!”迪克还没说完,就被凯特打断了,“你要留在这儿,你听懂了吗?你哪里也不能去……”“妈,我已经18岁了,你无权干涉。”迪克一下急了,站起来拉住凯特的手臂,“我们进屋谈谈……”“你听到我说的了吗?”凯特这次没有因为迪克的劝阻而妥协,她甩开迪克,不依不饶地走到我们面前。“迪克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明白吗?”她颤抖地环抱着双手,脸颊因为激动显得潮红,一双褐色的眼睛盯着达尔文,“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达尔文没有说话。“听到了吗?”凯特又重复了一遍。

迪克看着凯特愤怒的脸,他又想起了四年级的那个午后,他抱着树干,因为尴尬而浑身颤抖。凯特指着树下的那几个男孩子歇斯底里地骂着:“你们这群没教养的东西,想把我儿子从我身边夺走吗?”

那些男孩子看着他,厌恶又漠然。

七年过去了,在凯特心里,他仍然是那个被人“唆使”而爬树的男孩子。

凯特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他爬树的原因。

也许对凯特而言,她唯一的渴望就是儿子能好好活着。

可对迪克而言,他只想交个朋友。“妈妈,够了……”迪克拉住了凯特的手臂,把她往回拽了两步。“你放手!放开!”她使劲推搡了一把迪克,“是他们几个教唆你这么做的吗?自从你认识了他们就再也不听我说话了……”“妈妈,他们是我的朋友!”“放开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凯特愤怒地吼了一句。

就在这时,凯特一脚踩在了碎掉的沙拉碗上。她的拖鞋底很薄,顿时条件反射地缩开脚,身子一个不稳,仰面朝泳池里摔了下去。

入秋后天气转凉,早就没人游泳了,两米深的池子里一点水都没有,脑袋着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妈!”迪克反应过来想拉住凯特,却已经迟了,情急之下,迪克朝泳池猛地一跨……

消失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目睹迪克的超能力,两秒之后,他出现在游泳池底。

迪克侧身躺在池底的瓷砖上,一只手拖住了凯特的头。他用肩胛承受了撞击,应该没有伤到筋骨。“妈,你没事吧?”迪克把凯特扶起来。

凯特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隔了半晌才问:“你这样多久了?”“呃,你说我的超能力吗?”迪克顿时有点沾沾自喜,“有好几次了,我还没掌握好窍门,但每次的持续时间都在加长……”

直到这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凯特问的问题有什么逻辑上的毛病。

她没有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或者“你哪儿来的这个能力”。

她问的是“你这样多久了”。

问这个问题,代表凯特对隐身这件事情并不陌生。

迪克还在絮絮叨叨着他身体的变化,凯特靠着游泳池壁看着面前的儿子,她的瞳孔渐渐收缩。“妈妈,你怎么了?”迪克很快也发现凯特的反应不正常,但他以为老妈只是受到了惊吓。“兄弟,搭把手,把我妈弄上去。”迪克对着泳池边上的达尔文喊道。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凯特从游泳池底扶到泳池边的台阶上,忽然她又问了达尔文一次:“迪克这样多久了?”“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十一年级下学期,大概是一年前。”达尔文算是回答了凯特,“第二次出现,是社团成立那一天。”“疼死了……”迪克半躺在泳池下面哭丧着脸,原来刚才打烂的沙拉碗其中一片玻璃飞进了泳池里,恰好在他躺倒的位置。“你没事吧?”沙耶加和达尔文爬下泳池把迪克扶起来,达尔文帮他脱下衣服,只见后肩上被划出了几道口子。“旺旺,你去拿一下急救包,在卫生间的药柜里。”达尔文抬起头和我说。“哦哦。”我站起来一转身,突然发现身后的凯特不见了,抬头就看到她正在朝别墅屋里走去。

平常要是发生这种情况,凯特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她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儿子,按照中国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如果不是因为迪克以前生过大病,我真的会把凯特和那些盲目溺爱孩子的母亲画上等号。

可她今天似乎对迪克在泳池底的号叫充耳不闻,难道有什么比她这个宝贝儿子更重要的事?

凯特径直走进了客厅,我刚从卫生间里拿出急救包,就听到凯特颤抖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迪克开始了……他有了变化……我看到了……”

我心里一颤,脚步不自觉地停在卫生间门口。

凯特握着电话,极力压抑着自己不要哭出来,但我听见她的声音有浓浓的后鼻音。“不不,不是这样的。你说过这是第二代,你说过它很安全,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用了……“你这个骗子!你是骗子!什么叫结果无法预计?!“你是说我们的孩子,最后也会变得跟那些怪物一样吗?你是他的爸爸呀……”

我听到凯特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是达尔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

凯特并没有发现我们俩,电话那头的人仍在说着什么,她拿着电话泣不成声。“不,你不要碰他,不要碰我儿子!”突然,凯特的声音变了,她暴怒地对着电话低吼,“你不能带走他,我不会让你把迪克带去实验室!我不会让任何人把我儿子当成小白鼠一样解剖!我不听!上帝……你不能带走他,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砰”的一声,凯特把电话砸在墙上,摔得粉碎。我吓了一跳,手上的急救包掉在了地上。“阿姨……”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些药到底是什么?谁会来带走迪克?”达尔文突然开口了。

凯特短暂地失了一会儿神,她看着达尔文,突然走了过来紧紧拉住他的手臂:“带他走……带迪克走,好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从电视柜下面翻出一个包,里面全是迪克平常随身带的药瓶。“这里的……能吃上几年。”凯特把乱掉的头发撩到脑后,“先避过这阵子。”

她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沓现金,一股脑儿装进书包里,递给达尔文。“楼上保险柜里还有现金,带他走……”“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达尔文没有接过包。“你要钱吗?保险柜里的现金分一半给你,还有现金支票,也全部给你。”凯特没有回答达尔文的问题。“迪克是我的朋友,我一分钱不要都会帮他,但你至少要告诉我我们在躲什么?”“躲那些怪物,躲军队的人,躲爱德华……”凯特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救救我的孩子,别让他们带走他……”“真的?!”迪克光着膀子从泳池里跳起来,在这之前沙耶加才给他的伤口消了毒。“嗯,你妈同意了。”达尔文平静地说。“老弟,你是怎么说服她的?”迪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宝贝,妈妈觉得你偶尔有一点自己想做的事,还是挺好的……”凯特从别墅里走出来,她刚洗了脸,极力表现得很轻松,“和达尔文一起去,我也放心。”“妈!太棒了!你太酷了!”迪克紧紧搂住了凯特阿姨。

我看到了她眼角溢出来的泪水。“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我们几个才走出迪克家,达尔文就拉住了沙耶加。

沙耶加的一张脸顿时红了。“我们到那边去说吧。”达尔文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区公园,“你们先去前面的快餐店等我们。”“哦。”我很识相地拉着迪克往快餐店走,不一会儿达尔文就和沙耶加走远了。

快餐店其实离小公园就是过条马路那么远,我咬着可乐的吸管,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怪怪的感觉。“达尔文能不能考虑跟沙耶加交往?”这是沙耶加去荒原客栈之前说的话。

达尔文向沙耶加承诺过,我们回来,他就告诉沙耶加答案。

为什么非要选今天啊?

他会跟沙耶加在一起吗?

我突然有一种五味杂陈、难以言喻的情绪,导致思绪七上八下、血压高低不稳、心跳时快时慢。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有一万个痒痒挠在给身上搔痒,却还是没找对位置的感觉。“上校,你把我的这杯喝了,我去厕所。”

我慌慌张张地出了门,不自觉地就往小区公园走。

没走几步就看到他俩站在草地上,我赶紧猫腰蹲进灌木丛里,露出半个脑袋。

达尔文在说些什么,太远了,我听不见。

沙耶加又说了些什么,但我还是听不见。

然后达尔文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给沙耶加戴上了。

我的心脏一阵狂跳。

然后沙耶加就哭了。

然后他俩就抱在了一起。

靠!“靠!”我的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一滴水滴在了我的脑门上。

我抬头看到一脸悲怆的迪克。“上校,你为什么在这里?”“中尉,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上厕所出来,刚好路过。”“我们刚才喝可乐的餐桌旁边就是厕所。”“好吧,我就是八卦不行啊?那你又哭啥?”“是不是你们亚洲女生都喜欢身材苗条的男人?”他一脸比吃了屎还难看的表情。“喂,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啊。”迪克突然抬头跟我说——自从我俩回到快餐店,他就趴在桌上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你放心,就算我告诉沙耶加,她也不会信的。”我白了迪克一眼,但看到他郁郁寡欢我又有点不忍,“你……你不是说自己一身是胆,为什么不去试着跟她表白呢?”

迪克的棕色眼睛看起来有些自嘲:“我怕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

我有点后悔我这么问,毕竟如果沙耶加喜欢的不是迪克,他再怎么去告白也没用,只会徒增尴尬而已。“喂,你喜欢沙耶加什么?”一问完我又后悔了。

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她……很温柔。”迪克一阵脸红。“我温不温柔?”我突然歪着头问。“我不想被打,但也不想骗你……”“男的都喜欢温柔的?”我翻了个白眼。“沙耶加她不一样。”迪克挠了挠头,“以前从来没有人在乎我说什么、在乎我怎么想的,但她不一样……你懂吗?”

我摇摇头。“无论我说什么,她总是会很耐心地听完,她会说我很厉害,鼓励我讲下去。”“这不能是你喜欢她的理由吧。”我翻了翻白眼,“沙耶加是很懂礼貌的人,她的教养让她对谁都这样。”“是啊,她对谁都这样。其他人总叫我迪克,叫我大奶,叫我肥猪、基佬、娘娘腔……但她从来没有取笑过我一个字……”“原来你这么玻璃心,那我以后也不这么叫你了。”“没事,我习惯你这样叫我了。我好得很,睡一觉就好了。”迪克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抓起一块比萨放到嘴里,还没嚼又吐了出来。“唉,要是再这样吃下去,没有女孩子会看上我了。”

我刚想安慰他,他又瞬间把比萨塞到嘴里:“呃,反正沙耶加和我也不可能了。”“你给我吐出来!”我从他嘴里把比萨使劲拽出来,“上校,你的尊严不会疼吗?怎么就这么轻易放弃!这样,星条旗是永远没办法插上敌人的土地的!”“但有些地方注定是别的国家的领土啊……”“即使是最坚固的马奇诺防线,只要凭借技巧绕过去都能取胜!你怎么就确定他们是真爱呢?搞不好达尔文是个纸老虎而已!你不去挖一下墙脚,怎么知道他们是拆不散的真爱呢!”“呃……中尉,我觉得你说得有点道理,”迪克吞了口口水,“但现在马奇诺防线就在你后面。”

我发誓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尴尬的瞬间。

公共场合教唆人挖墙脚,被当事人撞破是什么感觉?

在古代,可能会被浸猪笼。

就算在开放的美国,应该也会被骂吧。“谁是纸老虎?”

达尔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的,我顿时从头顶麻到脚后跟。“呃,今天天气很好,能见度很高,室内湿度很适合人类生存……”我一边结结巴巴地回答着,一边慢慢退到迪克身后。“沙耶加呢?”迪克看了一眼门口,回来的只有达尔文一个。“她回家了。”“啊?”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我让她回家的,我让她不要去了。”达尔文镇定地说。“为什么?!”迪克手里的可乐洒了一地。“她和我们不一样。”达尔文耸了耸肩,“她跟我们出来这么久,她父母会怎么想?沙耶加已经两个星期没去上补习班了。”

我猛然想起沙耶加妈妈在让她退社的时候说的话:“你不知道我在我女儿身上花了多少时间!她跟你们不一样!”

现在想起来,她一连两周都没去补习班,她爸妈肯定已经炸了。“沙耶加应该不会被她老爸老妈关禁闭吧……”想到这里,我担心地说。“刚才她也不肯回去,说要是回去可能就出不来了。”达尔文说,“但我告诉她,如果她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是对的,就应该回去给她父母一个交代——这才是成年人的做法。”“可你明知道她回去就绝对出不来了,”我有点不甘心,“你明知道她就想要跟你在一起……”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我要再往下说迪克可能就要哭出来了。“所以呢?”达尔文停下打电话,挑眉看着我。“呃,我……我觉得你们在一起很合适。你们都是学霸,你能保护她……”我嗓子发痒,有点说不下去了。“你觉得我和沙耶加很合适吗?”达尔文的声音没有温度。

我突然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啊?

他俩就是很合适,怎么看怎么合适,怎么样也比我合适吧?

我也来不及想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抬头迎上了达尔文的眼睛,非常诚恳地说:“对,我觉得你和沙耶加特别合适。”“中尉,我突然觉得我以后都不想吃比萨了,”迪克突然站起来,“也不想再和你说话。”

我才意识到我是个傻瓜,迪克还在这里。

我到底在干什么?前五分钟怂恿迪克去挖墙脚,后五分钟又说人家很合适?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迪克就走出了快餐店。“如果你觉得我的决定是错的,你可以自己去找沙耶加。你可以说服她跟我们一起去,”达尔文合上电脑站起来,“一起去送死。”“你要去哪里?”“去车站。”

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直接走出了门口。

快餐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莫名其妙地,眼泪就往外冒。

我似乎听到心里咔嚓一声,就好像某样特别宝贵的东西碎成了渣渣。

那时,我还不理解,成长最艰难的,不是去经历重重磨难与矛盾,而是在经历这一切之后,一层一层拆掉心中的门,拆掉保护自己的壁垒,然后去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逃避与谎言,恰恰才是最容易的。

我只能努力地吸着鼻涕,安慰自己也许有一天长大了,心就会坚硬得像石头一样,会笑着把现在的悲伤当成一件幼稚的小事。

可是我不会再长大了,我的生命没有给我留下长大的时间。

小镇入秋后一直在下雨,我还剩下三个多月。

我擦了擦眼角,摸出M送我的硬币攥在手里。我不能在三个月里完成很多事情,我只想把她带回来。

我收好书包,跑出快餐店,跟在达尔文后面。

我们冒着雨跑进车站,迪克已经湿乎乎地坐在候车区,三个人都没说话,各自怀揣着心事。

如果有人想见识一下美国人民的底层生活,去灰狗车站是个不错的选择。车站的外面平均每半小时有一单毒品交易,穷人总能算出最省钱的车票穿越美国,偶尔还能见到北方小城的年轻人带着滑板和烟草北漂,更多的是睡在候车大厅座椅上的流浪汉。“这位哥们儿,能赞助我20元去戒毒所吗?”一个梳着脏辫儿、穿着大T恤的流浪汉向迪克伸出了手。

他似乎完全没有看出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尴尬,自顾自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的戒毒经历。“我决定戒毒是因为她上星期死了,离我而去了,因为我,我不但打她,还用烟头烫过她。现在我知道错了,我想去戒毒所,最近的一家在南卡罗来纳州,我只需要20块,我想有个新的人生。”

流浪汉又转向达尔文,他也不嫌弃地板脏,直接坐到了达尔文脚边:“我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我在越南服兵役,他们都吸毒,从队长到我们这些炮灰,不吸不敢上战场,我的毒瘾就是那时候染上的……”

我看着他无助的眼神,心里有点可怜,刚想把钱包里仅剩的20块钱拿出来,就被达尔文拦住了。“之前我每次来这里坐车,都能碰到他。他不是第一次要钱去戒毒所了。”达尔文用中文跟我说。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候车大厅的喇叭里传来了声音:“去往亚特兰大机场的旅客,请在B3出口集合,请拿好您的随身行李……”

天已经全黑了,我们冒着雨跑上车。那个流浪汉一直跟着我们,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往事,直到司机宣布开车了,才不甘心地离开。“请等一下!”一个模糊的声音在雨中大喊。

是沙耶加!

迪克直接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了,他几乎冲上去抓住司机的方向盘:“停车!是我的朋友!”“我的眼睛还没瞎。”司机翻了翻白眼,把车停在了出站口。

沙耶加浑身湿透了,刘海儿粘在脑门上,长发一缕一缕地贴着后背,被车上的空调一吹就开始瑟瑟发抖。

迪克连忙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件夹克给她穿上,我也拿了浴巾给她盖住了腿。“我们都以为你回家就会被爸妈禁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沙耶加有点羞怯地低下了头:“无论如何,最后他们妥协了。”

沙耶加用浴巾擦干头发,我看见她修长的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那是在荒原客栈清水给她的戒指。“当它代表的价值大于它本身的价值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这是清水把戒指还给沙耶加时说的话。

戒指应该是纯金的,套在沙耶加的手指上有些大,上面有一个复杂的纹章,中间刻着一朵圆形的菊花。

达尔文给沙耶加戴上的,应该就是这枚戒指吧?我极力抑制着自己不要回想小公园里的事。“怎么了?”沙耶加似乎留意到我一直盯着她的手。“沙耶加……你的戒指真好看。”“嗯,这是我们家的家传之物。”沙耶加看着戒指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达尔文说,“我想清楚了,M对沙耶加也是很重要的朋友,迪克和汪桑也是,你也是。沙耶加不能让你们去冒险,自己安全地躲起来,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达尔文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但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了:“你怎么活在日漫里啊,这么热血。”“十分抱歉……”

沙耶加的脸一阵潮红,还没说完,迪克就打断了她的话:“沙耶加公主,上校会保护你的!”

沙耶加被迪克的玩笑吓得一愣,隔了几秒才扑哧地笑出来。“那拜托你了,上校大人。”沙耶加又用日语讲了一遍,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我们几个都笑起来。

之前的如鲠在喉,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之后几个小时,灰狗巴士在雨中的高速公路上穿梭着,我们在空荡荡的车厢后座睡得东倒西歪。

到亚特兰大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们在直接买票上飞机和住一晚再出发的二选一中,投票决定了立刻启程。“飞往亚特兰大的飞机,最快起飞的一班是清晨6点40分,四个人的机票总共870元。”票台上办理购票的是个精瘦的小哥。

达尔文在把手伸进书包的一瞬间愣住了。

凯特给我们的钱和药全都不翼而飞,书包后面多了一个两寸长的口子。“糟了,是刚才那家伙,他划了我的书包!”我和达尔文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车站的那个流浪汉。“什么东西不见了?”迪克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和达尔文。

钱不见了还好说,我们东拼西凑肯定能凑出机票钱,毕竟我和沙耶加的户头上还有点钱。

但药不见了,迪克怎么办?“你……身上的药还剩多少?”我强作镇定地问迪克。“干吗问这个?”迪克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很配合地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子晃了晃,“不到半瓶,能坚持个十天吧。”“如果不够怎么办?”我自言自语地说,“我是说,如果我们十天回不来……”“放心啦,我爸当时拿回来好多瓶,在我家客厅里,吃两三年都够,我快吃完的时候让我妈寄过来就好了!”

我和达尔文立刻出了一头冷汗。

我们不会把迪克害死吧?“机票钱先刷我的卡吧,你们到时候把钱转给我就行。”沙耶加掏出了自己的储蓄卡,递给售票员。

我无力地跌坐在机场大厅的椅子上,已经是半夜了,亚特兰大机场的人并不多,偶尔有来来往往的几个,也是拖着行李出站的。

忽然,我发现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他一手拿着一沓票根,一手拖着行李,往问讯处跑去。

难道又是我的幻觉?我急忙揉了揉眼睛。“张朋!张朋!你别跑!”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

我和张朋大约相隔两百米,好死不死机场又开始放广播了,我的声音瞬间淹没在广播里。“汪桑,你怎么啦?”“我看到……我看到我以前在中国的那个朋友了!”我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是说,上次在考场看到的那个吗?”沙耶加也跟我一块儿跑过去。“嗯。”我抿了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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