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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1 22:5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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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焰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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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掠过淮河长江

风掠过淮河长江试读:

走淮河

秋天是淮河两岸最好的季节。

满眼看去,没有高的山,深的水,它平平整整,一望无际,也一览无余。平原上挺拔高大的杨树几乎无所不在,它们将村庄包围着,也散布在田畦里。有人的地方,就有杨树;没有人的地方,同样也有杨树。除了杨树,高粱如火,玉米似金,它们用大片火红或者金黄点缀着原野,就像一幅展开的油画一样。山寒水瘦,天遥地远。

土地上的历史和辉煌,就如同杨树飘零的叶子,融入泥土又变成泥土;也如同土地里长出的麦子或者高粱,割了一茬又是一茬。“江淮熟,天下足”,这一句谚语,是淮河流域丰收、富足和兴旺的写照。淮河两岸,是我国最早的稻作农业的起源地之一,也是我国豆类种植最早的地区。当我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的时候,抬眼望过去,只能看到莽原一片,成片的苞米、高粱、大豆立在秋风里,枯黄的叶子唰唰作响,它们的硕果都有些不堪重负地晃来晃去。当然,还有麦子,那些点缀于黄土地之中的麦苗——秋天里的麦子是浅绿色的,它们绿得孱弱,但也郁郁葱葱,顽强地将这一片土地加以装饰。麦子是人类的伙伴,看起来,它们孱弱而微不足道,但细细地想一想,它们是那样的强大,不仅仅是人类的衣食父母,也是人类的老师。它们既有无限的能量,也蕴含无穷的智慧和启迪。人们懂得了麦子,就可以懂得全世界。在自然面前,代表人类痕迹的历史,是如此渺小,也是如此茫然。我们只能低下头来,从那些泥土之中,寻找历史的纹理;或者,捧起一抔土,从土地中,嗅出战争的硝烟。这是一片巨大的宝藏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施虐,就像犁耙不断深耕的土地,起底,裸露,掩埋,不断地翻天覆地。

在这片土地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淮河了。这当然是一条美丽的河流。在甲骨文中,“淮”字写作一只水鸟和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将“淮”字释为“从水佳声”。从象形上看,“淮”,即是表示众多水鸟在水面上啼鸣飞翔。由此可以看出,那时候的淮河,河水清澈而绵长,水草萋萋,水鸟啁啾。当然,这样的情景,是春天里的事了。春夏秋冬的淮河,情景是不一样的。夏天的淮河如万马奔腾,恣意肆虐。而秋天的成不好淮河呢,颜色泛黄,无声而委顿,缱绻而憔悴,就像一个因年成不好而心事重重的农妇一样……河流与土地,与人的关系,总是三位一体的,它们无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在甲骨文里,“河”字是一个人,站在水边。“河”字暗示人与水的关系,含义一般有两层:最基本的,是水对人类生活的影响,人对水的依赖——水哺育人,人们饮水,靠水来灌溉土地;水赐予大地以树木、粮食以及其他一切生物。除了这些,人们依赖于水的,还有智慧和启迪。是水,给了土地和人的灵性。这是冥冥之中的恩赐。

淮河发源于桐柏山脉。具体源头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有可能,她来自树叶的某一颗露珠;或者,渗入泥土中的某一颗水滴。跟所有的河流一样,她同样经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最初,她只是涓涓细流,从树林的根部流出,清澈见底。河流的上游总像一首抒情诗,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总是充满希望,也充满激情;她单纯而阳光,善良而敏感。在她慢慢东流的过程中,她开始变得丰腴,变得漂亮,也变得有脾气了。这样的变化过程,就如同一个人的成长一样。当然,河流是有内容的,她的内容深厚而广博,在她身上,无论是脾气也好,性格也好,似乎隐含着更高的神谕。河流伴随人类,主宰人类,监督人类,启迪人类。淮河就是这样,她至情至性,深沉而焦躁,有时候和颜悦色,有时候暴跳如雷。她经常性地肆虐人们的劳动成果,冲毁开垦的土地,将人们的辛勤毁于一旦。她太强大了,也太任性了,以至于人们在大多时间只能默默地忍耐,不敢诅咒她,也不敢责备她。看起来,这条河流心中是有恨意的,那是对于时光的恨意,也是对土地的恨意;或者,是她想表达吧,表达对人类的训诫和责备——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提醒和警示。二

文化,或者说文明,是为生存而建立起来的一种体系。文明从来就是与河流有关系的,甚至可以说,是河流的伴生物。没有河流,就没有文化,也没有文明。这似乎已是定论和共识了。淮河流域的文明同样也如此。中国地分南北,秦岭淮河线,是中国南北的一条重要分界线,它界定了黄河和长江两大水域——淮河以北,称为北方;淮河以南,称为南方。这样的分割意义,使得淮河流域的内容更为丰富。从新石器时代以来,在淮河的北面,发展了以粟稷为主的农业;在淮河的南面,发展了以稻米为主的农业。北面,建筑以夯土建筑为主;南面,建筑以木结构加上草泥糊墙为主。北面,语音以卷舌为主;南面,语音以平舌为主……这种慢慢积累的不同,也就慢慢形成了南北之间的差异,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形成了不同的性格。

淮河位于黄河和长江之间,在地理和文化上具有某种延伸性和趋缓性,在很大程度上,它类似北方;而在有些方面,它又类似南方。淮河显然是兼容的,她能恰到好处地兼顾这一切,在她的流域里,这一切彼此相生,和谐相处。在很多人看来,淮河流域与黄河一样,都是中原。当然,这是现在的看法了,现在人们是从生活习惯和风俗上来推断的,但人们忽略的是,从魏晋开始,中国经济和文化经历了一次次重大的转移,华夏文明的中心不断东进,也不断地南移。这使得淮河流域的文明和习俗有了很大改变。在此之前,北方的黄河文化与淮河文化是有很大区别的,黄河文化孕育了循规蹈矩、守分安命的儒家;而淮河文化,出现的却是思辨极强、智慧极高的老子和庄子,有天问,也有了智性的解答。从新石器时代开始,黄河流域的艺术表现形式是正方、正圆、正三角,极为厚重;而流畅的曲线则是淮河以南最常见的艺术表现形式。淮河流域在很多时候隶属楚地,一直与楚文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使得淮河文化一直蕴有湿润的水性。这些历史的变化,是我们在考虑这段历史时,所不能忽略的。

这一条河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不仅仅是现实本身,还有历史的、哲学的,以及某种象征意义上的。这里的河流,以及两岸的土地,都是目睹过历史的风云变幻与沧海桑田的,也深知世界的暗示与隐喻。当悠久的中华文明只是东方破晓时,在淮河边,就诞生了被誉为“中华第一村”的尉迟寺;而后,大禹带领着千军万马来到这里劈山引水,召集诸侯大会;文字的起源在这里也留下了重要痕迹,现在蚌埠双墩的刻画符号,被认定跟文字的起源有着直接关联……在淮河两岸,蒹葭苍苍的地方,有痴情的女子在水边顾影自怜,吟诵着华夏古老的国风。在此之后,这片土地苏醒了,春秋有老子、管子的睿智,战国有庄子的逍遥;秦末,陈胜吴广揭竿而起,项羽刘邦“大风起兮云风扬”;到了东汉,亳州曹氏诗与剑,竹林贤人慨而慷;当淝水旁的一场大战尘埃落定之时,环顾四周,天地一片苍茫……淮河两岸,在数千年的时光里,一直是旌旗蔽日、金戈铁马的战场。人来人往,你唱罢之后我登场。政治大戏一直如眼睛蒙着破布的毛驴一样,拉着碾盘不停地转来转去,不仅仅碾在土地之上,也碾在文化和人的身上。受苦受难的永远是这里的百姓,他们的身上和脸上,明显可以看出岁月镌刻的痕迹,脸上的皱纹如河流一样深邃。当然,历史与功名总如尘土一样,漫漶一阵之后,总得尘埃落定。一场雨飘洒之后,或者一阵风吹拂之后,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树叶上,落在了田野里,落在了乡间大道上。又一阵风吹起,或者车轮过的时候,它们又会迎风起舞。历史就这样一直具有循环的意义,可以说是消失的,也可以说是隐藏起来的。消失,是指历史绝不会再现,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以及曾经发生的事件转瞬即逝,一去不复返;隐藏,则是指它的逝去并不是永远的,它只是暗中埋伏了起来,埋伏在遗迹中,埋伏在土地里,埋伏在字里行间,埋伏在人们的言谈举止、气质相貌中……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起死回生。淮河两岸,就是这样,携带历史的古风遗韵,也飘散着传统的气息阴霾。三

汉代桑钦所著的《水经》以及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的《水经注》,对淮河的发源、流向、支流以及流经的主要地区,都做了十分精细的考察:“淮水出南阳平氏县(今河南桐柏县)胎簪山,东北过桐柏县。淮水又东逕义阳县(今河南信阳县北),东过江夏平春县北。淮水又东,油水注之。淮水又东北,与大木水合。淮水又东北流,左会湖水。淮水又东,逕安阳县(今河南正阳)故城南。淮水又东,得水。又东逕新息县(今河南息县)南。淮水又东逕浮光山(今河南光山)北。又东过期思县(今河南淮滨)北。淮水又东北,淠水注之。东过原鹿县(今安徽阜南一带)南,汝水从西北来注之。又东北过庐江安丰(今安徽霍邱西南)县东北,决水从北来注之。又东北至九江寿春(今安徽寿县)西,泚水、洪水合北注之。又东,颍水从西北流来注之。又东过寿春县北,肥水从县东北流注之。淮水又北逕山硖中,谓之硖石(今安徽凤台境内)。淮水又北逕莫耶山(今淮南市东)西,又东过当涂县北(今安徽淮远),过水从西北来注之。淮水又东北,濠水注之。又东过钟离县(今安徽凤阳东北)北。又东过淮阴县(今江苏淮阴市)北,中渎水(邗沟)出白马湖东北注之。又东至广陵淮浦(今江苏清江县)入于海。”《水经》及《水经注》勾勒出的淮河走向像一张无形的地图。可以看出,淮河当年的河道走向,大致与今日相似。只不过,当年的淮河是直接入海的,而现在,淮河没有了入海口,它融入洪泽湖;或者借助于运河,憋屈地注入长江。这是自然的负重,也是历史的负重。对于淮河来说,完全无可奈何也身不由己。淮河沿途的二十多条支流中,有一些河流更值得一提。颍,是颍水。这一条河流,在淮河流域的西北面。在颍水旁边,是古颍州。现在叫作“阜阳”。阜,是山丘的意思。淮河两岸的山很少,只有一些高坡,叫作阜。“阜阳”,也就是山丘之南。颍水流过的地方,是中原的腹部,很难想象,在颍水旁,古有管仲,近有袁世凯,一前一后,藏龙卧虎,出将入相。涡,同样也是淮河的一条重要支流,当年,这条河流水势湍急,旋涡不断,就叫涡水了。涡水的两岸,是老子与庄子出生和活动的地方,可以说,是这一条河流,造就了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派别。与涡水关系密切的,还有一个字——“亳”。“亳”本意是高大的屋舍。这个字在《尚书》中曾多次出现——中华民族的历史,本来就是大迁徙的历史,原来居于黄河边上的商汤,苦于黄河泛滥以及自然条件的恶化,不得不向东迁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与淮河边的原住民——淮夷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战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对“夷”的解释是:“平也。从大,从弓,东方之人也。”由此可见,当年生活在淮河岸边的这些淮夷,英勇、强悍、善射。商汤在东征的过程中,曾定都于亳。当时,大约是在这一块地方建立了恢宏的建筑吧,这一块地方,就叫“亳”了。“亳”是一块水草丰美的高地,涡水在这里逶迤而过,妖娆秀美,风景如画。淮河中上游的南部,比较著名的支流有白露河、史河、淠河、东淝河等。在东淝河的岸边,曾经爆发了著名的“淝水之战”,留下了很多故事,很多悬念,也留下了诸多成语。再往东,就是浍河和沱河了,它们由北向南,水势汤汤地在一个叫五河的地方流进淮河。五河的由来,当然是由于有五条河,“五水相连号五河,东潼西浍北沿沱,漴流春泛鱼苗多,淮浦秋生雁影多”。这是对五河自然的描绘,也是对五河的赞美。再往东,就是濉河了,濉河从北方迤逦而来,注入淮河,然后一齐流进了洪泽湖。洪泽湖里波光潋滟,一片氤氲,湖水和河水彼此相融,就如同历史与现实的拥抱一样,已没有彼此了。四

河流是永不衰老的,虽然她会有暂时的失落和孤寂。数千年来,这条河还是这条河,开阔的水面上,各种各样的船只如鱼一样川流不息;在水边,无处不在的是萋萋水草,间或荷花点缀,美轮美奂;渔歌唱晚之中,炊烟袅袅……尽管如此,这片土地从来就不是温情脉脉的——虽然春天里同样姹紫嫣红,但对于淮河两岸的人们来说,最熟稔也最喜欢的有两种花:一种是槐花,这是家常的花,亲切,自然,有丝丝入扣的温暖;并且,绝不矫揉造作,皮实而粗犷,那是他们自己的花,更是这片土地的花。再一种,就是牡丹了,绿肥红瘦,是富贵的花,也是俗艳的花。在淮河两岸的人看来,富贵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就是在暖暖的炕上睡得昏天黑地,边上躺着秀美温婉的女人;然后,就是从窗棂里瞅着伢儿在院落里玩泥巴。这块土地上的人喜欢实在的东西,那些情啊、调啊,都是捉摸不定的,只有类似槐花的生活让人觉得踏实;即使是梦,也要像牡丹一样大俗大雅的。槐花和牡丹,也像极了北方女人一生的角色转变:最红火的日子,就像牡丹一样绽放——被吹吹打打地抬着走过纵横交叉的阡陌,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中,大红的盖头被掀开。然后,就变成了终日平实的槐花,成为一个走路噔噔响的大嗓门女人,成为众多皮肤黝黑的伢子的母亲,为一个力气甚大、不解风情的沉默汉子烧饭洗衣,踏踏实实地做着一日三餐。

人,从来就是文明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一块土地上的人,是最能充分体现流域文化特色的。吃这条河水长大的人,总有相同的脾气和秉性,虽然这条河流边的人,已改变了很多。现在,这些在淮河边的人既粗犷朴实、豪爽仗义,同时,又奸诈落拓、极有心机。这些品质混合在一起,就像很多化学元素组合在一起,很难分出彼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成色。他们的生活是平实的,大碗吃饭,大碗吃菜,大碗喝酒。很多时候,他们都是一块煎饼,再加上一碗牛、羊肉粉丝或者羊杂碎汤,蹲在路边稀里哗啦一口气扒完。这样的日子已是很享受了。一年四季,他们都爱吃那种可以辣得人头顶冒汗的红烧老公鸡,然后,就着蒜和大葱嚼着枕头馍。冬天的时候,他们会吃狗肉,烧得很辣也很香的狗肉。吃狗肉,是淮河两岸的老传统了。冬天风大雪大,到处冰天雪地,上一盘热腾腾的狗肉,来一碗老白干,真是神仙过的日子。狗肉下肚,老白干下肚,即使打着赤膊端着刀枪上战场,也是一件快活无比的事情。当年的捻军、义和团,以及后来的大刀会、红枪会,就是这样干的。淮河两岸的那些人,就是喜欢这种豁出去的感觉。比狗肉和酒更家常的,是北方的“两大样”了——白菜和萝卜。“红烧萝卜,清炒白菜”,这话说得多好,数千年的至理名言,越想越有道理,一点也不亚于老子和庄子说的话。萝卜如果放点猪头肉红烧起来,那个香气,能馋得太上老君流口水。白菜也是,一定要猪油炒,猪油炒出来的白菜既香又甜。淮河两岸的白菜,是那种粗胳膊粗腿的白菜,不是那种叫作“上海青”之类的小菜。在这块地方的人看来,那种纤细的青菜纯属塞牙缝的,甚至,吃这样的青菜是要拉稀的。他们喜欢白菜的粗大和壮实,也喜欢白菜翡翠的品质:清澈,透明,朗润,端庄。这样的白菜,才真的称得上一清二白。

与青菜相匹配的,就是萝卜了。萝卜似乎更丰富一点,也更有诗意一点。淮河沿岸的乡下孩子,在秋天里,从来就是把萝卜当水果来吃的。不是说南方没有萝卜,但淮河两岸的萝卜,那才叫萝卜,一个个硕大、甘甜,一般的水果,哪里比得了它啊!淮河的大萝卜生津祛邪,秋天以后更有赛人参的说法。淮河两岸没有人参,萝卜,就是当地的人参。在旱地里拔萝卜,也是一种生趣。尤其是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简直是一种喜悦和情趣。脚要插进地,先拨拉一下萝卜叶子,然后,双手攥紧萝卜缨,使出浑身的力气往上拔。慢慢地,泥土松动了,一个硕大的萝卜便会“砰”地一下蹦出来。拔萝卜是很有成就感的,拔出一只大的,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兴奋得大声惊叫。累了,渴了,就用袖子擦一擦萝卜上的浮土,用镰刀削掉萝卜的皮,然后嚼得满嘴生津。萝卜是最能代表土地的滋味的,萝卜的甘甜,实际上就是土地的甘甜。

谁说淮河两岸不浪漫呢?那是他们没有深入淮河人的生活。什么叫浪漫,浪漫就是率性,就是自然,就是随遇而安。那种村夫野老的洒脱,有谁能比得上淮河两岸的人呢?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传统。在淮北一个小小的临涣镇上,竟有那么多的茶馆,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老人,风雨无阻,每天早早地来到茶馆,就着粗劣的棒棒茶,谈笑风生,家事村事县事国事天下事……淮河两岸没有小桥流水,没有烟雨江南,但同样有山有水,有大片的原野,大片的芦苇,大片的红花草。虽然比不上江南三月草长莺飞,但瓜田李下,也是生动活泼妙趣横生的。当然,最丰富的日子,是麦子成熟的季节,淮上一片金黄。夕阳西下,炊烟在屋舍上盘旋升腾。三三两两的羊群陆续回村了,土路上遗下零星的羊粪蛋;牛群稀稀拉拉地到了,一个个吃成滚圆的肚子,相互亲昵地拱着角。最有气势的,是拉着粮食的大车,麦垛和苞米棒子堆得高高的,就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压得马和骡子一个劲喘着粗气。赶大车的通常是精壮的汉子,赤裸着红黑红黑的胸膛,他们坐在粮食垛上面,目中无人,就像坐在山巅之上一样。他们坐得高高的,走过阡陌,远远地看着不着边际的田野,心中一片无限的畅达。农人们有什么大的奢望呢,无非是一年忙到头,仓廪丰盈,六畜兴旺,妻儿舒心。在收获的季节里,人们的内心是最愉悦的,最愉悦的时光,就是最浪漫的时光。这个时候,人们看世界的眼神,都是精亮精亮的。五

淮河两岸,就是这样富有历史的质感,富有生活的情趣,更富有文化的多样性。在淮河边行走的时候,我时而激昂,时而沉郁,时而旷达,时而忧郁。这样的感觉,当然是由这一片土地的复杂而深厚引发的。有一天,我住宿在一个乡镇。一直到夜深人静时,仍一点睡意也没有。我披衣起来,在旷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夜晚的平原沉寂异常,只有一阵薄薄的雾霭似有似无地在夜空中游荡。风一如既往地很硬,就如曹孟德的诗一样,豪迈而苍凉。一种很复杂很寥落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涌上我的心头。淮河文明的刚硬和强势是有着渊源的。中国历史以黄河和长江为摇篮,构建了华夏文明。如果从文化分类上说,从总体上说,淮河文化应属于以黄河为中心的中原文化,即黄河文明。在很长的历史中,黄河文明一直占据最核心的地位,无论是以黄帝、炎帝为主角并衍生出夏、商、周人始祖的华夏集团,还是那个出现了太昊、少昊、蚩尤、后羿、伯益、皋陶等人的东夷集团,基本上都活动在黄淮流域。而在长江流域,只是活跃过以伏羲、女娲为代表的苗蛮集团。因此,在文明的程度和实力上,长江集团一直无法跟黄河流域的华夏集团相抗衡。史籍上记载的尧如何制服南蛮,舜如何更易南方风俗,禹如何完成最后的征战等,都说明黄河文明强势统制长江文明的过程。文明呼啦啦地南下,淮河正处于这样的对接点上,在这个过程当中,淮河有被征服的过程,也有着征服别人的过程。这些,都是历史和文化的某种机缘,对于淮河来说,从总体上是一种幸事。

文明的征程,当然伴随很多暴力和血腥的过程,不过,起根本作用的,并不是暴力,而是文明所体现的生产力水平,以及与生产力水平相对应的认知水平,包括思想的深入、巫术的启用、权谋的拓展、道德的规范等等——这些起关键作用的东西,才是最具有统治力量的。值得一提的是,在黄河文明中,淮河一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看看淮河边诞生的那些思想家,就知道由这一条大河所诞生的文明的促进作用了:老子、孔子、庄子、鬼谷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月明星稀,乌鹊难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样的诗,只有那些在淮河岸边纵横驰骋的人,才会拥有这般雄浑的元气。淮河这个地方,一直具有一种天地宇宙的浑然大气,既有连接轩辕炎帝的混沌之力,又有俯仰人间世界的天地血脉,既具有形而上的认知,也具有形而下的手段。黄河文明,正是因为淮河两岸重大思想和文化的补充,才得以发展壮大起来。淮河两岸,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是可以构建某种精神家园的。“我将穿越,但我永远不能到达。”这是比利时诗人伊达·那慕尔的一句诗。用这首诗,来形容我对于淮河的印象,似乎尤为妥帖。虽然,在淮河两岸,曾经的浑然大气变得支离破碎,但只要认真体会,学会分辨,你就会发现,她们仍会如秋天的罡风一样,无所不在,席卷着金黄色的落叶急促穿行。对于我来说,关于淮河的行走,不仅仅是脚步的,更是思想和精神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有如履薄冰的畏惧,亦步亦趋的拘谨,九曲回肠的疑虑,烟笼雾绕的困惑,我唯恐我薄弱的思想,穿透不了历史和哲学的云层,无法让我变得更明澈。我一直试着努力去擦拭眼中的云翳。当我真正地走进这片土地,感受这片土地排闼而来的气场时,一切顾虑便烟消云散,我变得神游八极、意气风发,狂放和收敛皆游刃有余。那样的感觉,仿佛摒弃了写作状态,进入一种音乐的节奏。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有一种音乐般的节奏,只要你把握了这种节奏,并能踩准这种节拍,上帝就已在你的心中了。这时候,只要顺着这里的阳光雨露,顺着这里的风土人情,天马行空,感受它内在的旋律,就足以表达这片土地涵盖的一切,即使历史如风,智慧如水,也能够感受风轻云淡,那时花开。

拼酒,是这一块土地上永恒的内容。那是历史和文化的沉淀,也是人性和民俗的沉淀。酒是这片土地上最感性的一种东西,它最直接地散发历史的味道,人文的味道,土地与淮河的味道。在淮河两岸,我曾很多次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拼酒之后,仰面倒下,在天旋地转中,感受淮河的气息、庄稼的芳香,以及头顶上的星光灿烂扑面而来。酒,源自粮食,源自高粱、小麦和大豆,源自淮河水,更源自人类自身的急切和渴望。而我,就在这种神秘的来自天地的力量的导引下,摒弃了自以为是的知识,摒弃了似是而非的论断,开始了神游八极,以一腔混元之气在这块土地上奔跑、寻找、迷顿、呐喊……

这时候的淮河,已成为我的血液流淌。

明与暗

淮河的信史,就从大禹开始吧。

历史总是空蒙的,这使得我们在面对它时,总觉得内心惶然。我们不知道它的起源在哪里,在很多时候,它只是神话或者推理。《圣经》告诉我们: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唯物主义告诉我们:人类,是由猿猴变成的,是劳动,让猿变成了人……科学则判定:宇宙,是源于那一场大爆炸……无论是传说,还是推断,都像是一个寓言,一个在世界上广为流传的寓言。它让我们相信,如果硬要刨根问底这个世界起源的方式,那么,相信吧,相信各自的寓言。

对于淮河,我们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如果硬要给淮河的信史安排一个开头的话,那么,不妨从那一场惊天动地的会议开始。

开会的地点在涂山。也就是现在淮河南岸的怀远县境内。如今,在山脚下,还有一个村庄叫作禹会。那次会议,从某种程度上说,决定了华夏北方与南方的共融,决定了这一片土地的核心作用。可以说,这是一次弘扬道德的会议,各地的酋长在目睹了禹的尊容后,由于敬佩禹的道德和操守,心甘情愿匍匐在禹的脚下,听从禹的振臂一呼。

从此,淮河两岸就有了“光”。

数千年后,当我由于凡尘俗务经常乘车跨越淮河的时候,我总能看到淮河岸边的涂山,它突兀地矗立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之中,尤其醒目。不过走近空旷的涂山,已很难想象出历史的神圣和气韵了。一切都毫无踪迹,只是在山岗之上,有一个破败的禹王庙,里面有一座几近坍塌的禹王像。这些,似乎就是涂山与禹王全部的联系了。历史就是这样,很大程度上,它一直空蒙而虚假,就像一个巨大的骗局一样。历史的实质也很少是庄严的,庄严,往往都是后来的意会和附加。四千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当禹在涂山召开各路诸侯大会的时候,他肯定没有想到,这一次会议,竟被后人赋予了那么多的意义。二

禹的故事,从某种程度上,彰显的正是莽荒时代人与大地的关系。那个时代,应该有一场世界性的大水吧,在西方,只有诺亚乘方舟带领几个人逃到了山坡上,然后,雨停了,有鸽子衔来了橄榄枝,预示着有陆地出现;在东方,史书同样记录了这次大洪水,黄河、长江、淮河洪水横流,九州一片泽国,人们只能暂避高地上,甚至攀缘在树枝上。那时候中原的领袖还是舜,舜先是命鲧治水,鲧是禹的父亲,面对茫茫大水,鲧有勇气,却高估了人的作用。鲧一直用堵的方法来治水。茫茫泽国,水哪能堵得住呢?鲧失败了,人类也遭到了惨重的损失。舜很生气,就把鲧流放到羽山,后来鲧就死在那里。

禹这时候出场了。禹的这个家族,是很有点来头的:禹的父亲叫鲧,鲧的父亲叫帝颛顼,颛顼的父亲叫昌意,昌意的父亲就是中华民族的创立者黄帝。算起来,禹算是黄帝的玄孙了。让禹负责治水,同样是舜的意图。当时,禹在各方面口碑极好:为人机敏勤快吃苦耐劳,守道德从不违背社会准则,具仁心有亲和力,他的言行让人们信服。《史记》甚至说,禹说话的声音都合乎钟律,自身的行动成为法度,他的勤勉不倦端庄恭敬,在当时成为百官的典范。这样的人分明就是一个半神啊!《尚书》在解释舜的动机时说“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显然,舜就是要禹子承父业。当然,对于禹来说,父亲鲧的罹难,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子承父业,不单单是临危受命背水一战的问题了,而是他,以及他的整个国家,在洪水面前,都走进了绝路。禹一开始并不想担任,他跪拜叩头拒绝,想把这一任务推让给契、后稷以及皋陶。不过帝舜的态度异常坚定:你还是快去办理你负责的事情吧!

完全可以想象禹临危受命时的心情,悲伤之余,更多的还有悲怆,为自己的悲怆,为芸芸众生悲怆。人类在自然的压迫之下,就像蝉一样脆弱。在这种情形下,禹唯有兢兢业业,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以求上苍的悲悯了。这样的做法,一方面是无私,另外一方面,也是无奈。这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在禹看来,天与人,是相通的,自己只能以极致的方式,来完成与神灵的沟通。

禹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粗壮的汉子,这一点不容置疑。他调动着人马,以一种无敌剑客的神情正视所有的一切。他在贫瘠的大地上行走着,胸中涌动着万丈豪气。关于禹所做的一切,有零星说法得以传承。《淮南子·本经训》《修务训》《要略》以及《尚书·益稷》《正义》还有屈原的《天问》等当中,都有着对于禹事迹的赞颂。其中,《淮南子·修务训》以充满赞颂的口吻写道:“禹沐浴淫雨,栉扶风,决江疏河,凿龙门,辟伊阙,修彭蠡之防,乘四载,随风刊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国。”《要略》同样记载了禹身先士卒劳苦奔波的感人事迹:“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以为民先。剔河而道九岐,凿河而通九路,辟五湖而定东海。”

从这些典籍记载中,人们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禹在凄风苦雨中,几乎走遍了九州。这样的行为,不由得让人困惑不解:禹为什么不在一个地方专注治水,而是抬起他的双脚,像旅行一样走遍祖国大地呢?司马迁在写大禹这一段事迹时,用了好几大自然段来描述——禹的巡行治水从冀州开始,在冀州,禹先治理完壶口山,又去治理梁山和岐山;在济水和黄河之间的兖州,禹疏导了境内黄河下流的九条河道,让雍、沮两水流入一个湖泊;在大海和泰山之间的青州,禹疏导了潍水和淄水;在大海、泰山和淮河之间的徐州,禹治理了淮河和沂水;在淮河以南和大海以西的扬州,禹又治理了彭蠡泽,将松江、钱塘江、浦阳江都疏通入海;在北起荆山、南到衡山之南的荆州,禹治理了江水、汉水,还有沱水、涔水、云土泽、梦泽等;在荆山以北、黄河以南的豫州,禹又将伊水、洛水、涧水等疏通流入黄河,疏导了菏泽,然后又治理了孟猪泽;在东到华山、西到黑水之滨的梁州,在西到黑水、东到冀州西界的黄河的雍州……可以说,就当时的九州而言,禹的足迹无所不在!禹治水的范围,不仅仅是黄河、淮河等干流,连一些不知名的,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河流,禹也将它们一一治理。而且,禹所做的,不仅仅是治水,禹每到一个地方,还发动当地群众重建家园。

一个人,怎么能在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做出那么多的事情呢?对于大禹治水的具体方式,我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就是:以禹所处的上古时代的生产力水平,与洪水斗争,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就鲧和禹而言,以当时的人力物力,无论他们采取怎样的方式,要想真正取得与洪水争斗的胜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太史公一直没有交代禹具体采取什么措施来治理江河,只是阐述禹的中心方法是 “疏”,将江河导引入海。至于其他史书,在涉及大禹治水时,同样也没有说具体的方法和事例,只说禹采取了“疏”和“堵”相结合的办法,以“疏”为主。中国文化一直不太喜欢,也不太习惯于刨根问底,它总是习惯于将事件情感化,将事件模糊化甚至传奇化,至于事件的来龙去脉,往往大而化之地加以忽略。大禹治水的具体情况也是如此。这样的方式,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空白和疑点,比如,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一次对洪水的治理?大片的洪水是如何疏引出去的?九州又是如何治理的?传说和文字一直疏于记载,人们的思维习惯性地转向情感,转向引人入胜的情节,甚至习惯地将平凡事件神化。留给我们的,就是有关禹的一个半人半神的故事。当然,以四千年前的文字水平,如果想翔实地描写出禹的事迹,无疑是吃力的。三

的确,在很多史书中,禹一直是一个半人半神的形象。《淮南子》中有一个故事是关于禹的,说每当禹治水时,就化身为一个硕大无朋的大熊,逢山开拓,逢水疏导。这一天,禹在治水离开家时,对妻子涂山氏说:你给我送饭,得听到鼓声才能来。禹离开家后,就变为一头大熊,开始治水了。无意中,熊碰到了一块大石头,发出了一声巨响。涂山氏听到了,以为禹击鼓让她送饭了,便来到禹工作的地方。看见自己的丈夫竟然是一头大熊,顿时吓呆了,又羞又愧,化为一块石头。

涂山氏变为石头的另一种说法见之《吕氏春秋》,说是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敢入之后,涂山氏每天守候在涂山山巅之上,对着大禹所在的方向望眼欲穿,最后竟化为一尊石像,也就是“望夫石”。这种典型的中国传说有双层的含义:一方面,它意在歌颂爱情的坚贞,另外一方面,它还说明着大禹的无私——以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当他赞美一个人时,总是把这个人想象得十全十美。

故事还在发展之中,另一个典籍上这样记载:涂山氏变为石头之时,怀有身孕,禹急着对石头大叫:“还我的儿子!”于是石头洞开,一个婴儿跳了出来,那就是后来夏朝的创始人启——故事生动而富有戏剧性,也符合“启”这个名字的含义。这样的故事,既充分表达人们的潜意识,同时也表达出人们盼望化腐朽为神奇的愿望。

关于禹的治水,无论是史书也好,典籍也好,一直有诸多的神话意味,似是而非,这使得后人在研究这段历史时,一直缺乏真正可信的事实材料,故难以确切地考证。当年顾颉刚先生在万般无奈之下,忽发奇想,认定禹是一条“虫”——顾颉刚在北大教书时,只有二三十岁,年少气盛,正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年纪。顾颉刚的根据是《说文解字》——许慎说:“禹,虫也。”因此,顾颉刚大胆断言,大禹是神不是人,禹的神话可能是因九鼎而起,九鼎上面有花纹,花纹里面有条虫,这条虫可能就是禹。这个惊世骇俗的推断发表之后,引来了一片嘘声。鲁迅在小说《理水》中,就对顾颉刚的大胆妄为,进行了辛辣的讽刺——洪水滔天中,一帮文化学者端坐“文化山”上高谈阔论,“拿拄杖的学者”是潘光旦,“鸟头先生”则是顾颉刚。鲁迅以“其人之矛击其人之盾”,同样用的是拆字法,把“顾”字一拆两半,“雇”是一种鸟的名字,“页”是头,“顾先生”自然就成了“鸟头先生”……当然,这是禹的模糊事迹引发的一段幽默插曲。

传说禹治水过程中,曾经三次来到现在河南与湖北交界的桐柏山发源处,与水怪无支祁发生大战。这一段故事,后来的《太平广记》曾经以小说的笔法细细描述。这个水怪能说人言,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神通广大。后来有人推断出,吴承恩所著《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原型极可能就来自这个叫作无支祁的水怪。吴承恩生活的时代,肯定会流传禹大战无支祁的故事,吴承恩极可能受到了故事的启发,创造了孙悟空这个人物。传说禹在跟无支祁争战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制服了这个妖魔。禹用锁链锁住了无支祁,又用带金铃的铁环穿透了它的鼻子,然后将它镇在淮阴之龟山下。从此之后,淮河便安宁地注入大海,再也不兴风作浪了。

当然,在禹的传说中,流传最广、影响也最大的,就是禹的“三过家门而不入”了。“三”是虚词,也就是说,在治水的过程中,禹多次从家门口走过,却一直没有回家。《史记·夏本纪》对这件事的交代最为细致,禹在洪水滔天之际,临危受命,一直在九州之内东奔西走,“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禹治水之时,“居外十三年,过家门而不敢入”。一个“敢”字,道出了禹的压力。综合《尚书》《吕氏春秋》《左传》等史书的说法,禹在三十岁那一年,到了涂山这个地方,由于因为担心事业无后,便娶了当地一女子为妻,也就是涂山氏。禹娶妻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奔赴抗洪救灾第一线。甚至当妻子生了儿子启,禹也不知道。其间,禹有好几次经过家门,在门口驻足,听到自己儿子启的哭声,都没有进门看望一下。禹之所以不敢这样做,可能是因为父亲鲧被杀的原因吧,人言可畏,口口相传中,自己的行为会变形扭曲。当然,禹的“过家门而不入”,在口口相传中,同样脱离了本来的情形。

禹就像一个殉道者一样,将自己作为 “牺牲品”奉献给天与地——他节衣缩食,将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祭奠;同时,压抑自己的一切,包括欲望和情感——在蛮荒的岁月中,人们一直相信冥冥之中是神在主宰这个世界的,人在做,天在看——在根本没有办法和能力与自然相抗的情况下,人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希望以诚意感天动地,博取天地的怜悯。就这样,禹殚精竭虑,别妻离子,在清晨和傍晚,面对山川河流默默祈祷,乞求着它们不要涂炭生灵,而要给人类以生活。与此同时,禹将谷物的种子分发给灾区的人民,供给他们有限的食物,带领他们进行局部有限的治水……有人推测,禹实际上不完全是在治水,他只是以治水为名,传扬着自己的名声,也弘扬一种道德操守,让人民正确面对困难和挫折,也以此来感天动地。不管怎么样,禹毕竟在治水上做了一些工作,虽然这些不是决定性的,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天气的变化——天不再下雨了,洪水慢慢退了,土地重新显现了。人们走下了高坡,继续开始耕种。每一个人都把功劳看作是禹的,人们振臂欢呼,禹治水成功了!《史记》中,司马迁记载了舜、禹、伯夷和皋陶之间的一场对话颇有意思:有一天,舜帝上朝,跟禹、伯夷、皋陶商谈有关事宜。皋陶建议说:如果能按照道德行事,谋划就会高明,辅佐的大臣就会和谐。以德服人就是要提高自身的修养,要有长久的打算,要使九族亲厚顺从,使许多贤人努力辅佐,政令由远及近,完全在于自身的德行。皋陶进一步阐述说:察验一个人的德行需要从他所做的事情开始,性格宽宏而能庄重,柔和而能独立行事,忠厚诚实而且恭敬,办事有条理而且认真,性情柔顺而且刚毅,正直而且温和,简约而不草率,坚强果决而作风踏实,任事勇敢而合乎义理,经常修明这九种品德,那就很好哩!

皋陶口若悬河地阐述“以德服人”的理论时,禹一直默默无语。舜对禹说“你也发表一下你高明的意见吧”,禹出人意料地低调,只是说:“我有什么可说的!我只想整天努力不懈地办事。”皋陶问禹说:“什么才叫努力不懈?”禹这时候不失时机地进行了一番“自我表扬”,说:“洪水浊浪滔天,浩浩荡荡包围了山岗,淹上了丘陵,下面的民众都在从事治水的活动。我在陆地的时候乘着橇,山路上行进的时候穿着草鞋……同益一起送给民众稻粮和新鲜的肉食,也疏导九条河流通到四海,疏浚田间大小沟渠流通到江河……”说到这里,禹又不失时机地把“三过家门而不敢入”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接着自我表扬,“生下儿子启我不能抚养他,所以能够完成平治水土的事功。辅佐形成甸、侯、绥、要、荒五服制度,国土的宽广达到了五千里,每州动用了十二个师的人力,一直开辟到了四方最为荒远的地方,建立了每五个诸侯国任命一个‘五长’的制度,各自的首领遵循职守建有事功。”

禹后来居上的演说感动了包括舜在内的所有人。舜帝说:“用我的德教去开导他们(蛮族),要靠你的工作来使他们归顺。”负责刑狱事务的皋陶也敬重禹的功德,下令让民众都效法禹,不按照命令的话来做,就用刑法处置。一时间,禹的美德和名声传遍了九州,口口相传中,禹成为一个圣人,一个每个人都愿意顶礼膜拜的圣人。四

禹的名声就像天宇上的五彩祥云一样,闪烁着光芒。他的事迹被编成歌谣,在这个世界上传唱。不仅仅是中原了,那些偏僻地方的部落和诸侯也对禹表示出崇敬。禹已经变成一个神祇了。

不久,舜老了,舜同样以“禅让”的方式,将帝位传给了禹。禹的接替,在所有人看来,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这时候禹的威信,甚至超过了舜。禹为帝之后,天下得到了进一步的治理,道德在弘扬,榜样在树立。禹以道德的武器,让四方八荒臣服——东南方的东夷集团归顺了,南方的苗蛮集团归顺了,西北方的羌戎集团归顺了……他们都倾慕禹的名声,对于这样一个道德完人,一个天生神力、连洪水都听命于他的神祇,有什么理由不顺从他呢?在这样的情况下,禹顺水推舟,俨然以天子的身份到南方各地巡视,并和各方诸侯约定时间到涂山相会。

那几日,来自各地大大小小的国君,也可以说是酋长,包括他们的随从,一同来到了淮河边的涂山。他们穿着华美的礼服,脸上画着纹饰,头上插着鲜艳的羽毛,带着珍宝玉器,前来朝见大禹。禹站在高高的涂山之上,面带微笑,像一个神祇一样低垂着眼睑,平静地俯视着大家。这些来自九州各地的人,能见到神话当中的禹,一个个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们心悦诚服地伏在涂山脚下,聆听着禹音乐一般的言语。禹会诸侯的那些天里,涂山脚下人山人海,欢声雷动。人们载歌载舞,尽情地欢呼歌唱,有牧人的胡笳、猎夫的号角、高地的芦笙、船夫的号子、南方婉转的民歌,西部高亢的花儿……完全可以说,这是一场“以德服人”的聚会,禹以他巨大的道德力量促使了各部落之间的融合。各路酋长纷纷到来,人们愿意接受道德的教化,就像接受阳光雨露一样。

可以说,禹当时竭力弘扬自己的道德和名声,肯定是有超出常人的考虑的。很明显,他是想用这样的道德教化和弘扬来凝聚人心,也达到统一的目的。那个时代的人是淳朴而单纯的,人们的审美观念和理解力还停留在非白即黑的框框里,思维方式倾向于感性,也倾向于简单化。在这种情况下,在涂山之上,禹高高举起了这面旗帜,自然会引得淮河两岸一片沸腾。

一个以德服人的新纪元开始了,道德,就这样成了风中猎猎飘扬的旗帜,无数人沉醉于那样的传说中,也被那样的传说感动。她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照耀着芸芸众生。禹第一次认识到道德的巨大力量,也感受到了道德号召力的甜头。他开始专心致力于道德的教育与典范的树立了。禹很快下令收缴了各部落所有的铜器,用这些铜铸成了九个大鼎,象征九州。九鼎的铸成,不仅使禹将权力神圣化,同时,也借机收缴了各部落的武器。禹让人在每个鼎上镌刻了各州的地理出产、珍禽异兽等,然后将九鼎运至宫中,号称是镇国之宝。各部落首领定期向禹王进贡时,都要向九鼎致礼。这九个鼎成了华夏的图腾和象征,禹自然也 “一言九鼎”——一个带有明显专制意味的朝代,就这样具有雏形了。

也就从那时起,可以说,中国文化不可避免地坠入了一个误区,由于过于相信道德的感召力,人们重视和弘扬道德的同时,必定会忽略法律、自由、平等。道德的利用一直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性善说”,相信一个人能对自我进行完全的约束。后来的儒家思想,正是建立在“性善”的前提下——对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言,“修身”是前提,也是基础。如果一个人忽略这样的前提,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只是把道德的剑刃对准别人的话,那么,道德的旗帜极有可能会变成狼牙大棒,成为打击敌人排除异己的利器。五

不过有关于禹的传说却如化石一样沉淀下来,先是口口相传,然后镌刻于甲骨之上,青铜之上,竹简之上,后来,等毛笔和纸出现,它们又呈现在纸上。一种思维方式也涌动在空气之中,让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们呼吸吐纳。

禹死后,禹的儿子启当上了帝。启死后,又将帝位传给了儿子太康帝。太康帝死后,将帝位传给了弟弟仲康帝……中国的古代的部落制彻底地消失了,禅让制也变成了世袭制。最初由“禅让”而形成的“共和制”,就这样在禹手上变成了“家天下”,变成了专制的政权。这样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禹殚精竭虑所想推动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禹所做的一切,包括高举道德的旗帜,都像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

名与实

关于管仲的故事,已是耳熟能详了。

管仲出生在淮河的一条支流——颍水畔,也就是现在的安徽颍上县境内。这一点,《史记》上有明确的记载。颍水发源于中岳嵩山,迤逦东下,流经河南登封、禹州、许昌、临颍、周口,流经安徽颍上、阜阳汇入淮河,为淮河第一大支流。管仲出生时的颍水河畔,应该更像现在的江南吧,春天里草长莺飞、鸟语花香。这个地方在管仲之前,也曾出过很多人物,他们在少年时努力求学,稍大一点之后,便去了附近的晋国、蔡国、曹国、燕国、齐国等地,读书、做官、做生意。

管仲的祖先姓姬,曾跟随周武王打江山。后来周朝分封诸侯,被封为管国国君,因此改姓管了。到了管仲父亲管庄这一代,家道中落,管仲家也从山东一带移至颍水畔。不过管仲少年时曾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通诗书、懂礼仪、会驾车、善骑射。成年之后,管仲开始外出做点小买卖,到过很多地方,也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对社会的现状以及大众心理很了解。这一段经历,对于管仲思想和性格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这使得管仲在行为习惯上,讲究实际,不迂腐,有民间智慧和草根经验。

说管仲,就不能不提他的好朋友鲍叔牙。鲍叔牙也是在颍水畔长大的,少年时与管仲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又一同外出做生意。鲍叔牙对管仲很了解,也很包容。每次两人做生意赚了钱,鲍叔牙总是让管仲多拿一点,自己少拿一点。一些外人看不惯,说管仲贪图钱财,不讲义气,鲍叔牙总是一笑了之,解释说管子家境相对较穷,需要钱。管仲还当过兵,先后好几次参加战斗,但每次都从战场上逃跑。人们说管子贪生怕死,鲍叔牙却为管仲辩护:管仲不是怕死,而是家中有老母要赡养,不得不这样做。管子也曾好几次当过一些小官,但每次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解职。人们都议论管仲没有贤德,鲍叔牙却铮铮辩白说,管子不是没有贤能,是没有遇到好机遇。

大约是做生意没赚到什么钱,当兵也没获得什么功绩,管仲和鲍叔牙一同来到了齐国。一番辗转之后,二人由于学问高深,很快受到重用,分别担任当时齐僖公两个儿子纠与小白的老师。不久,齐国政局陷入动荡之中——齐僖公死后,太子诸儿即位,是为齐襄公。齐襄公欲杀两个弟弟公子纠和小白。公子纠和管仲避难逃往鲁国;公子小白和鲍叔牙逃往莒国。齐襄公执政后荒淫无道,一直跟同父异母的妹妹文姜通奸,文姜嫁给鲁桓公之后也不中断。齐襄公与鲁桓公因此发生了角斗,鲁桓公被齐襄公杀死。接着,齐襄公也被杀。群龙无首的局面下,管仲带着公子纠,鲍叔牙带着公子小白日夜兼程赶往齐国,谁先赶到齐国,谁就会成为国君。聪明的管仲想阻止小白回齐国,便带着一小队人马阻截小白。当小白路过时,埋伏在那的管仲开弓射中小白的腰带玉钩,小白大叫一声,倒在车中装死。管仲见小白倒在车中,以为威胁解除,便和公子纠不紧不慢地回齐国。谁知小白风雨兼程,先到了齐国,当上了国君。

接下来的故事,更体现了管鲍之间的友谊——公子小白在成为齐桓公之后,想杀管仲报仇。鲍叔牙挺身而出,力劝齐桓公不仅不能杀管仲,而且还要重用他。鲍叔牙说,管仲是个经天纬地之才,不可多得,只有他,才能使齐国变得强大起来。在鲍叔牙的力荐之下,齐桓公没杀管仲,还任命管仲为齐国的相国。

管仲当上相国之后,整肃秩序,力促经济,三年就使这个边陲国家民富国强,初见成效。此后,齐国变得越来越强大,齐桓公也顺理成章成为春秋第一霸主,“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国不仅成为当时军事上最强大的国家,还成为经济最繁荣、文化最先进、思想最开放的国家。这个国家呈现出思想自由和学术自由的氛围,齐国专门设立一个“稷下学宫”,以极高的礼遇招揽各地人才,让他们自由发展学派,平等参与争鸣,形成了当时学术思想的一片繁荣景象。稷下学宫不仅成为齐国的智力和人才仓库,甚至成为当时最大规模的中华精神汇聚地,也成为最高等级的文化哲学交流地。

执政数十年后,管仲卧病垂危,齐桓公来到管仲病榻前,询问管仲对诸大臣的评价,看谁更适合当相国。桓公问:“鲍叔牙如何?”管仲答:“鲍子是个正人君子,善恶过于分明,如果仅仅是好善尚可,但他记人一恶,终身不忘,没有人能容忍得了。”管仲虽然跟鲍叔牙私交深厚,但仍实事求是向齐桓公阐述了鲍叔牙思维自观的缺点。齐桓公又问:“隰朋如何?”管仲答:“隰朋不耻下问,过家门而不忘国事,是很好的人选。只可惜他与我形同喉舌,我一死,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这时候日益昏庸的齐桓公最宠幸的有三个人:一个是把自己儿子杀了让齐桓公尝人肉滋味的易牙;一个是背弃自己祖国和父亲的卫公子开方;再一个就是为了亲近讨好齐桓公阉割自己的竖貂。齐桓公很想从其中三选一接替管仲的相位,他试探管仲对这件事的态度,管仲明确表示反对。

齐桓公问:你看易牙这个人怎么样?

管仲答: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

齐桓公又问:你看开方这个人如何?

管仲答:背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

齐桓公再问:那你看竖貂这个人行不行?

管仲说: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

管仲不同意的理由都是 “非人情”——在管仲眼中,这三个人的行为,违背了人之常情常理。一个人,连做人做事的基本道理都会背叛,肯定心术不正,图谋不轨。这样的行为,当然得让人警惕才是。

由于管仲的强烈反对,齐桓公只得拜隰朋为相。隰朋当了一年相国后去世,齐桓公又任用鲍叔牙为相。鲍叔牙在当上相国的两年,眼见得齐桓公日益昏聩,天天与易牙等人厮混在一起,不由得愤愤不平。鲍叔牙死后,易牙等三人更是各树其党,争权夺利,根本不把年老体弱的齐桓公放在眼里。最后,一代霸主齐桓公孤零零地饿死在深宫,十数日无人收尸,齐国也陷入了动荡和战乱之中,国力一天天变得衰弱,由管仲创造的辉煌也走到了尽头。

纵观齐国的盛衰历史,可以说,管仲是一个成功者。这一点,管仲与老子、孔子、庄子、孟子都不一样,他能将自己的思想付诸实践,并且获得了成功。一个人,能亲眼看到自己的思想如种子一样,生根、开花,并且结出累累硕果,应该是一件殊为欣慰的事情。二

那么,智慧的管仲在齐国到底做了些什么,从而使得这个地处海滨、偏僻又狭小的齐国,在短时间内一跃成为大国的呢?

中国文化向来是喜欢贴标签的,比如把谁看作儒家,又把谁划为法家;或者把什么归结这个主义,又把什么纳入那个思想……好像标签一贴,万事皆成似的。然后,就按标签所贴,用一种僵死的概念来诠释,根本不愿意尝试顺着事物的纹理和规律去探索。这样的方式,使得人们在研究管仲时碰到了难题——这个来自淮河岸边的人,他的思想和手段到底归于哪门哪派呢?他的主张似乎兼有各家的影子,又似乎不专属哪家——他尊重人性,道法自然,像道家;提倡道德,讲究秩序,像儒家;重视法治,刑律严酷,像法家;同时,他在用兵上神出鬼没,法无定法,又像极了阴阳家……也正因如此,任何一派都不好意思将管仲奉为他们的祖师爷或者纳入他们的范畴。

管仲治理齐国的方式和手段,同样给人们带来诸多疑惑。管仲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无门无派”——相比孔子,以及后来的孟子,管子的思想一点也不具有浪漫的成分,也没有理想化的成分,他很少提一些纲领,不像儒家那样热衷说教;他似乎从不按规矩办事,就是如商人般唯利是图。管仲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国家的稳定与秩序,人们的道德观念和伦理,都必须建立在国富民强的基础上。要想实现这些,就要发展经济,发展工商业,赚取钱财,积累资金……这些,在当时,乃至后来的中国文化的主流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事。

让人们无法把握和首肯的还有管仲的私德,以及他做事的方法和手段。在人们看来,不仅仅管仲弃公子纠而投公子小白,算是道德上的一个污点。而且,管仲为了齐国的强大,可谓心机用尽,手段用尽,而且很多手段,都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比如:管仲为了鼓励商业,竟在淄博设立了七百处“女闾”,也就是妓院。这样的方式,又让道德保守的儒家“瞠目结舌”了……如此情境之下,也难怪管仲找不到自己的归宿了。

管仲就这样成为一个让人费解的人。其实哪有什么费解的呢?在很多时候,认识上的隔阂与框框纯属“庸人自扰”。现在看起来,管仲的执政思想,是从实际出发,尊重天地,尊重人心,尊重人们的需求,也遵循人们的欲望。这当中有道家的成分,也有浓郁的民本主义的思想。管子的出发点是“与俗同好恶”,其实就是按照市场的规律来办事——既然人性当中皆有“求利远害”的自利之心,为什么不因势利导以人心的走向来制定国家政策呢——这样的方式,似乎又有点民主社会以及现代经济的影子。不过,管仲所做的显然又不是放任不管的市场经济和自由社会,相反,他的政治经济措施不仅具体,而且严酷,比如强制推行“四民分业定居”政策,使士、农、工、商各归其所,聚居一处,世代相传;不准百姓随便迁徙等。这一方式,又具有强硬的国家管理模式——从这一个概念上说,管仲又像法家。至于提倡道德,对农民推行减税政策,有效地保障农民利益;在军事上不主张滥用兵力,奉行不战而屈人之兵等,又跟后来孟子大力提倡的“王道”有几分相似。显然,这又具有儒家的成分……现在看起来,当年的管仲就像是武术中的“自然门”,他是无门无派的,他的一招一式,都是从具体情况出发。他不是儒,不是道,不是法,不是墨……他什么都不是,但管仲所做的,似乎又带有这些门派的影子,他只是根据对手的情况,每招每式,都能击中要害。这样的方式,实际上就是最切合实际的方式。

后来,孟子把儒家学说的核心归结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细细地分析管仲在齐国所做的,也可以看出,其实对于管子来说,他人生最大的目标,也就在于此,尤其是治国和平天下。如果将管仲的主张和行为加以概括,就能看出,管仲同样在探索“王道”的精神,他的“王道”,就是以富国强兵、社会自由、人民安居乐业的方式,来达到治国的目的。管仲最著名的话就是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从这一句话可以看出,管仲其实也是很讲道德和礼节的,只不过在他看来,只有在一定的物质生活条件下,伦理道德的秩序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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