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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17:3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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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志刚

出版社: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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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高粱

火高粱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火高粱作者:李志刚排版:吱吱出版社: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2-01ISBN:9787513902274本书由北京创品世纪国际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献给我脚下这块曾经长满火红高粱、充盈着中国军人和故乡先贤热血的黄土地!—李志刚高粱红了—写在拙作《火高粱》搁笔之际

作为职业写作者,我曾经无数次在各种场合被问及为什么不写一下成安,写一下七十五年前发生在成安的那场战事,时间久了,这种原本漫不经心的询问就有了一点点质问的意思。对此,作为成安人,我无力抗辩,退却和拖延不仅仅是技术上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我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无法承担起描写先人被屠杀所带来的精神压迫。对于血腥的文字描述我向来有一种生理上的自然排斥。然而,残忍的是,要想真正用文字记录1937发生在成安的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就无可避免地要反复地着笔于屠杀和战争。

于是,我只能等待。再于是,我给自己毫无根据地设置了一个期限:四十,等到四十不惑的时候再认真地勾描一下这块充盈着血性和韧性的土地吧。

在2012年这个末日流言和死亡情结横飞的年份,我的四十岁惴惴不安地到来了,我开始了踏入写作行业后最为艰难的一次创作历程。我无意渲染在这次写作中自己多么地投入和亢奋,但我确实会整夜沉浸在1937年故乡成安紧张、混乱、充满血腥味道的氛围中,那些或真实或虚幻的战争场面会反复出现在我呈黑白单色的梦中。

在2011年和2012年的冬春之交,我莫名地陷入了一场来势汹汹的抑郁,我需要服用一种名字拗口冗长的西药来对抗焦虑。不管承认与否,这场抑郁的病由切实与写作有关—每天在陈旧的黑白影像中游历,我脆弱的神经不堪重负,我甚至能够感受到神经束咯咯作响地被一种叫做责任和一种叫做压力的东西抻拽着,我那时真的想放弃,可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为什么我非要让自己在那个充满对抗和暴力的年代做一次精神冒险?

当搁笔多日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可选择:我的家就在当年中日两军鏖战的北城墙原址上,脚下的这块土地上在七十五年前曾经跃动着中国军人和抗日民团的身影,向北不远的那片生活区就是当年日本人横尸荒野的地方,那里有无边无际的高粱一直蔓延到天际。我脚下的黄土里填充着先人的尸骨和不屈的意志,这些撑天的白骨换来的最大意义就是让骄横的日本人在这个冀南小县领略到了本该在要津重镇才能体会到的顽强和不屈。

也许成安保卫战的规模和影响与同期发生的淞沪战争、平型关大捷无可比拟,也许成安屠城与几个月后的南京大屠杀无可比拟,但在精神层面上成安保卫战和这些闻名遐迩的战事却都在别无二致地昭示着中国人的精神和韧性。歼灭五百日军的战果和五千多条百姓生命的付出足以让成安这座小城驰名。但是没有。它被湮灭在了浩瀚的抗日文史资料中。这确实不公平,我必须让这段记忆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这是作家的操守,更是作家的责任和使命。

艰难的写作历程赋予了我很多感受,其中最强烈的一点是—中日之间的这种意志较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弭。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一个日本农业访问团突然造访成安县。接待日本人的是主管农业的倪姓副县长,在日本客人心不在焉地走访座谈后,访问团的团长突然提出要去当年的成安北城墙看一看。他在那片曾经血肉横飞的土地上拈香跪拜—这个日本人是在祭奠他的父亲,一个横尸成安的侵华日军。县长愤怒了,在1937年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死在了日本人的刺刀下。先前客套的外交辞令变成了激烈的语言交锋。最终,日本人进行了道歉。

我是一个平和的人,无意延续仇恨,更无意扩散自己的主张或者某种主义。我更在乎的是屠刀挥落的那一刻一个生命个体所承担的恐惧与无助。另一种缘由是,我害怕有人会忘记这段历史,害怕我们受尽屈辱的先人和曾经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奉献过鲜血与生命的军人们在地下为我们的冷漠和健忘寒心。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们记住一个地名—成安。

于是,在2012年的6月,我跌跌撞撞地走完了为期大半年的写作历程。

高粱红了,一个男人的思想也变得成熟了。

我期待着出版之日手捧一束黄灿灿的野花连同这本书放在抗日纪念碑前,做一次心灵历炼的完结。

没有人会忘记你们,我顽强不屈的先人们。

忠魂不灭,魂兮归来!第一章

发生在北平的惊天战事在次日清晨传到庐山,蒋介石的手一抖,电报从手中飘落,缓缓地消失在脚下云卷云舒的无边雾霭中……

公元1937年,夏,无边的绿色笼盖了广袤的冀南平原。

齐胸深的高粱无始无终、连绵不绝地在大地上肆意漫延。黄褐色的道路在让人窒息的绿色中艰难地延伸,每一条道路的尽头总会有一座或大或小的灰褐色城池,这些古老的城池就是某一区域内的政治文化中心。

这就是1937年中国北方的城乡格局,单调而乏味。

如果你的眼前有一张民国时期的地图,你会发现在接近冀、豫交界处有一个灰褐色的小点,这个小点的旁边有三个需要借助放大镜才能看得真切的黑色小字—成安县。

这种单调而乏味的色彩和格局一直在这个冀南小县绵延了数百年,也许是一千年,两千年。密密匝匝的高粱堵塞了成安人观察外部世界的视野,人们的关注点始终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很少有人关心在这片绿海之外发生了什么。

1937年7月7日之前,日本人在中国的种种暴行只是天齐庙饭场上的谈资,见多识广的南宫商人会把道听途说的各种信息加工整理成评书般的长段子讲给大家听,端着饭碗的成安人会在这种声情并茂的诉说中,惊叹、愤怒、感慨,可唯独没有感受到威胁。他们觉得这一切都太遥远了—直到7月7日那个漆黑夜晚的到来。

公元1937年7月7日,中国走进了一个长达八年的黑色梦魇—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爆发!在这个夜晚,古老的北平城上空回荡着隆隆的枪炮声和愤怒的嘶喊声。孩子们挣扎着从母亲颤抖的双臂中探出头来,窗外是一道道绚烂的弹痕,它们像狰狞的礼花在黑色的夜幕上飞舞、啸叫……

此时,并没有人会关注远在北平千里之外的冀南小城成安,更不会有人知道日后它将会在中国的抗日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这座城太小了。

如果能从空中俯视它,你就会发现这是一座典型的“三里之郭”,狭长而拥挤。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它没有北门。这对于当时十分注重方正对称的建筑美学来说恐怕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

成安城被淹没在一片绿海中。城外,齐胸深的大片高粱弥漫着馥郁的香味。城墙下是浑浊不堪的护城河,郁郁葱葱的榆槐在城墙根部挣扎而出,拱卫着这个长方形的狭小城池。

1937年7月7日,对于这座小城来说,这个夜晚和以往的无数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南宫商人、恒和盛老板温万钧正蜷缩着枯瘦的身子横在炕上抽水烟,他眯缝着眼睛,透过窗棂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还在盘算着北平的一笔生意。县保安队的值班队员们正在烟雾缭绕中玩牌,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支脱了漆皮的“三八大盖”和中正式步枪。烟雾把保安队员的眼睛呛得通红,犹如北平上空正在升腾而起的暗红色的云翳。温万钧的女儿秀娟在灯下刺绣,如豆的灯光映照着她清秀的脸庞,秀娟的眼神清澈如水。突然,窗棂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她的手也莫名地一颤,一片血晕在织布上慢慢地洇开。她想不到,此时,她所挂念的那个叫陈国良的成安籍学生兵正在北平冒着炮火向城外御敌的国军运送供给。城外高庄村的油坊里,村民靳大柱懒散地躺在棉粕中,嘴里嚼着花生饼,含含糊糊地哼唱着一曲小调,一只脚在不住地抖动。

一切都如此正常。

没有人知道在遥远的北方,这个国家开始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街上传来了清脆的打更声。城内逼仄的街道上灯火寥寥,几声犬吠把黑夜衬托得更加寂静。

西城楼上,两盏不住摇曳的红灯笼在黑暗中发出暗红色的光晕。夜风吹来,城头葱郁的野蒿一阵阵簌簌作响,值守的警察抱着枪靠在谯楼的柱子上不住地打盹。

马蹄嘚嘚,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顺着大街缓辔而来。“谁?!”值守警察揉了揉惺忪睡眼,拉了一下枪栓。“是我!”警长吴栋梁跛着脚走上城楼,拿着马鞭轻轻地在左手掌上敲打着。“警长!”值守警察正了一下帽子,挺直身板敬了一个礼。

吴栋梁瞪了值守警察一眼:“现在北平那边日本人一直在搞军事演习,上边要求我们加强防范。你小子倒好,竟然睡着了!”“警长,日本人搞演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还真敢把北平打下来?就算打下了北平还能打到我们这边来?”“你小子就会耍嘴皮子。”吴栋梁用马鞭在值守警察的头上敲了一下。

一阵旋风扬起,尘土扑面而来,北面的天空一片暗红,像是一团在黑色幕布上洇开的鲜血。“起风了。”吴栋梁双手扶着墙堞喃喃自语。旋风卷过城楼,城头茂密的蒿草发出一阵低声呜咽……

7月8日清晨,庐山,牯岭。

蒋介石像往常一样穿着睡衣在牯岭的小街上散步,晨雾从山脚下涌来,在绿树婆娑间弥漫,把庐山装扮得犹如人间仙境。他走到街心公园的悬崖处,凭栏远眺,脚下云海茫茫,长江一线,江山万里。蒋介石的心情却完全没有在庐山的美景上,卢沟桥日军在中国驻军附近军事演习的情报昨晚已经传到庐山,他猜测着日军的动向,究竟真如他们所说的是一次例行演习还是在挑衅?这些年来,蒋介石一直寄望于谈判,他仍愿意相信这次军事动作真的如日本人所说是一场例行演习。可是对于擅长耍阴谋的东瀛人,蒋介石从来不敢轻信。一阵山风徐徐吹来,他宽大的长褂被刮得呼呼作响。蒋介石的眼皮突然一阵狂跳,他预感到这次演习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惊人的阴谋。

迎面长风万里,脚下云海翻卷。

蒋介石打了一个寒战。“蒋公,特急电报。”秘书急匆匆地赶来。“谁的?”“北平市长秦德纯!”

蒋介石猛地回头,他知道电文肯定是关于北平的消息。蒋介石没有像以往那样让秘书读电文,而是迫不及待地自己打开了电报:

蒋委员长钧鉴:7月7日夜,卢沟桥的日本驻军在未通知我地方当局的情况下,径自在我驻军阵地附近举行所谓军事演习,并诡称有一名日军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北平西南的宛平县城搜查,遭到我守军的拒绝。日军随即进攻宛平城和卢沟桥,向城内的我守军进攻,我守军第29军37师219团奋起还击……

蒋介石的手一抖,电报从手中飘落,缓缓地消失在脚下云卷云舒的无边雾霭中……

同日,延安,清晨。

工作了一整夜的毛泽东放下毛笔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把窑洞狭小的窗户完全遮蔽。毛泽东吹灭马灯自顾走出了院子。

跟庐山旖旎的风光不同,延安丘陵起伏,沟壑纵横,有着一种粗犷的西北气质。毛泽东点燃一支烟掐腰站在土崖上极目远眺,远处黄土莽莽,山荆遍野,清新的晨风携裹着野花的清香让人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可是毛泽东的思绪还并没有从昨晚新华社关于北平日军军演的电文中摆脱出来,和蒋介石心存侥幸的想法不同,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日本人意图吞噬全中国的第一步!

毛泽东不会想到,此时,在遥远的庐山蒋介石正和他一样站在高处思考着同一件事情。“报告主席,新华社急电!”急匆匆赶来的秘书打断了毛泽东的思绪。“念。”毛泽东镇静如常。“延安,毛主席……北平事变,日军开衅攻击北平……”

毛泽东一摆手示意秘书不要再读,这场惊天巨变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把烟蒂在鞋底上一捺:“命令新华社通电全国,把我昨晚起草好的《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播发出去!”“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电文穿过满是阴霾的天空传遍了全国。

1937年7月8日的成安城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两样。

天刚破晓,沉睡了一夜的小城被商贩的吆喝声和孩子们的哭闹声唤醒了,小城的街道上弥漫起甜腻腻的市井味道。

成安城委实太小了,当地人有一个形象的比喻:一个乡下人由西关进城,被风吹掉了草帽,顺着大街一路追赶草帽,等捡起草帽时人已经到了东关。

在北平发生的战事还没有传到这里。

县长李修武像往常一样在县政府的后院里练了一趟太极拳,然后走进食堂准备吃饭。饭桌上摆放着一份《申报》—这是李县长多年的习惯,他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读报。

李修武嘴里嚼着饭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报纸的标题:

—“东北救亡总会”成立

—周恩来向蒋介石提交中共中央关于《御侮救亡、复兴中国的民族统一纲领草案》

—延安与南京之间电台接通……

李修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行黑体字上:

驻丰台日军连续举行军事演习“池林,”李修武把头扭向坐在旁边吃饭的秘书,“你说日本人最近一直在丰台演习,会不会有什么图谋?”“我觉得不会。北平一带有29军布防呢,这29军可不是吃素的。当年在喜峰口曾经重创日军,日本人不会这么没记性吧?日本人的演习应该是例行的。”

李修武摇了摇头:“不要把事情想得太乐观了,你可以看看北平的形势图,日军现在已经完成了从东、西、北三面对北平的包围,形势堪忧啊。”“怎么,难道日本人的胃口那么大,还想占领全中国?”池林飞快地扒着饭,他不大赞同李修武的观点。“日本者,虎狼之邦也!”李修武重重地放下筷子,“当下政府不能一味和倭人苟合,须知欲壑难填,日本人从东北打到关内,哪一次不是退让的结果?真不知道蒋委员长是怎么想的,如果举全国之力,毕其功于一役,不但可以御倭人于关外,甚至还可以让东三省完璧归赵。”“李县长,你现在还是先别考虑这些军国大事了,一会儿有几个南宫县的商人要见您商量在成安建纱厂的事情呢。”池林提醒说。“可惜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长啊!”李修武再也无心吃饭,他叹息一声站起来向门外踱去。院子里竹影森森,这让李修武恍然回到了校园的那片竹林。他在青砖铺就的甬道上来回踱步,回想自己年少负笈远游,苦求救国之道,后来在宦海几度沉浮,他渐渐地感到了失望:中华民国的肌体犹如一棵被白蚁啃食得千疮百孔的大树,这些白蚁就是那些横征暴敛的民国官吏!他甚至为自己与这些贪官污吏同为袍泽而感到耻辱。

李修武满腹心事地走进书房,打开收音机。他习惯在上班之前听着京剧喝上一盏清茶。

一曲哀婉低沉的音乐在书房里回荡。

李修武暗暗感到奇怪,这个时段一般是大美广播公司的京剧时间,怎么会播放这样让人感到不安的音乐?“下面播发重要新闻……”李修武隔着收音机似乎都能看到播音员的凝重表情,他端着茶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昨天夜里,卢沟桥的日本驻军向卢沟桥一带开火,并向城内的中国守军进攻。中国守军第29军37师219团予以还击……”

李修武的手猛地一抖,茶碗掉在了地板上,褐色的茶水像血一样在地板上漫洇……

北平的战事很快传遍全城,一种紧张的气氛在无声无息地漫延着。人们感到有点手足无措,那种只有在评书或者想象中才会有的惨烈战争场面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百姓们竭尽自己的想象力,描绘着让他们胆战心惊的血腥场景。

成安紧临邯郸,地处从北平南下的咽喉,这些天大道上到处可见仓皇南下的达官贵人和面黄肌瘦的流民。百姓们探听着从北平带来的消息,这些消息越来越加重了他们的不安—7月8日早晨,日军包围了宛平县城,并向卢沟桥中国驻军发起进攻,29军官兵进行抵抗,死伤惨烈。看来日军占领北平甚至天津都只是时间问题,如果照这样一路南下,总有一天日本人的魔爪会伸向成安。大家几乎同时想到了逃亡,可是没有人愿意舍弃这片红彤彤、热乎乎的土地。漫天蔽野的红高粱、白云一样开满乡野的棉花、油坊里飘溢的浓香、古老而残缺的城砖,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唤起他们浓得化不开的乡情。他们嘴上嘟囔着要走,心里却在抱着侥幸等待着战况的转变。大家幻想着能有岳飞或者戚继光这样的英雄出现,像评书里所描述的那样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拯国救民。但现实让这方百姓变得越来越失望—7月29日,又一个可怕的消息随着阴霾天气在全城扩散—北平沦陷!

这些天来,县长李修武一直在焦虑和担心中度过。他紧张地捕捉着从各种渠道传递过来的形形色色的消息,几乎马不停蹄地巡视城防和民团,用忙碌抵消着内心的焦灼。对于当前局势,省政府也没有明确的应对举措,只是要求各县加强戒备,修城备战。“修武!”深夜,门外传来了教育局长周维德的声音。

李修武披着衣服快步打开门闩。

穿着一袭青衫、面目清瘦的周维德拿着一份电文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李修武面前。他比李修武年长一岁,加上书生意气,对李修武从来不以官职相称。“维德,你给我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李修武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想用微笑来冲淡自己内心的紧张。“修武,这些天有哪个消息是好消息?”

李修武慌忙接过电文,一行黑体字犹如电光石火让他感到了阵阵眩晕—7月29日,驻天津中国军队29军38师官兵,在人民群众和武装警察的支持配合下,向驻津日军主动出击,历经15小时的殊死搏斗后被迫撤出……天津沦陷……“上面不是说正在谈判吗?!”李修武一把把电文攥成团,“不是说没有宣战的战争可能会随时终止吗?!不是说日本人的胃口没有那么大吗?!不是说这只是一个局部问题吗?!”李修武愤怒地把电文撕成了碎片。“修武,不要再幻想了,日本人的胃口不止北平,也绝对不止天津!”周维德瘦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难道这些矮脚鬼真的要吞噬我泱泱中华?!”李修武怔怔地望着门外。

夜色中,雨丝形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网格罩住了满园苍翠的青竹,漫天的阴霾低低地压在城头,仿佛随时会压垮这座弹丸小城。“看来他们是在逼迫我们出手啊!”李修武咬着牙重重地吐出了几个字。

周维德点了点头:“修武,对待这些野兽我们能做的只有拿起猎枪,迎头痛击。如果一味退让,最终我们会被逼进死胡同!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全民抗战,用屠刀对付屠刀,用鲜血冲刷鲜血!”

李修武缓缓地坐在书桌前,几天前的一份《申报》整齐地铺陈在桌面上,上面的一篇文章被他用红笔做了许多批注—《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

周维德一把拿起了那份报纸:“修武,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中共在卢沟桥事变的第二天就发出通电,主张武装保卫平津和华北,建立民族统一战线。号召只有全民族抗战,才是中国的唯一出路。而我们的蒋委员长却没有任何公开的表态,我不知道他到底想把中国引向何方?!”愤怒让周维德原本修正的头发散乱成了一团。“维德兄,不要乱说!”李修武站了起来,他的身后挂着一张蒋介石正装照,一身戎装的蒋介石正冷漠地盯着李修武和周维德。“修武,我没有乱说,如今大敌当前,国共两党应该团结起来共御外辱!”周维德紧紧地盯着李修武的眼睛,“我知道你仔细地看过这篇通电,不然这上面不会有这么多的批注。”

李修武一把夺过报纸:“维德兄,虽然我们情如手足,但你不要忘记我们的身份,也请你尊重我县长的权威!”“权威?尊重?”周维德仰天大笑,“今日今时,我五百年的故都北平变成了昔日的沈阳,我物阜民丰的燕赵眼看就要沦为昔日的东三省!用不了多久我们就都要沦为亡国奴了,还谈什么尊重?待到国破家亡山河破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我们的尊严只会被日本人踩在脚底下!”

一阵冷风携带着寒雨扑面而来,李修武重重地打了个寒战。“修武,你知道国民参政会的参政员张澜老先生吗?”周维德降低了语调问。

李修武点了点头。“他在卢沟桥事变的第二天写了一首诗,这首诗正义凛然、豪气干云、堪比岳武穆的《满江红》!”周维德捋了捋头上的白发,昂起头大声吟诵— 华北鲸吞谋久蓄,亚东狮吼睡初醒。

寇来便合迎头击,直捣黄龙痛饮倾。“塘沽”“何梅”两协定,丧权忍辱祸遗今。

此时抗战须先决,万骑平郊寇已深。

雄才救国经尝胆,童子为殇愿执戈。

民族复兴堪自信,终须还我旧山河!

天地间一声惊雷,闪电像游龙一样划破黑夜,朦胧的灯影中两行热泪从李修武的眼中流出……第二章

子弹贴着水面划出一道道耀眼的流线,惨烈的叫声和扑通的落水声混杂在一起。板顺爷抱着脑袋匍匐在木筏上,子弹从他的脑袋上呼啸而过,刺入江水,搅乱了一片红彤彤的夕阳晚照。

1937年8月的一天,连绵多日的雨停了。

太阳带着蒸腾的雾气在天际慢慢地洇开,漫天遍野的高粱像绿色的帐幔绵延向远方。小城被一片绿海簇拥着,静谧得让人心醉。佃户靳大柱站在县城西侧北漳村的瓜田里抱着两个西瓜,有点迷醉地闻着空气中甜腻腻的味道。他把瓜放到路边然后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瓜田。靳大柱熟练地在用手指在瓜皮上轻弹,露珠随着瓜皮的震动轻轻地滚落,靳大柱俯下身将耳朵贴近西瓜,像一个幸福的准父亲在倾听妻子腹中的胎动。战争,对于靳大柱来说曾经是遥远的,尽管那场伸手可及的战争就发生在并不遥远的北方,可对于这个足迹没有踏出过成安县的二十五岁佃户来说,北平、天津都太遥远了。它们只会出现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或者南宫商人茶余饭后的吹嘘里。可最近十多天来从那些逃亡者惶恐的脸上他读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靳大柱预感到自己平静的生活将被打破。雨水和道路的泥泞没有阻止住逃亡者的脚步,他们像漏网之鱼一样惊慌,或车或马或者徒步,义无反顾地奔向南方,仿佛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穷凶极恶的魔鬼。“日本人真的都是鬼呢!要不然大家怎么都管他们叫小鬼子?”靳大柱想起板顺爷的话。

板顺爷是靳家的族长,也是靳大柱的东家。年轻时他曾经在东北伐木,他们将砍翻的松木成堆地装上木筏,然后顺着江水运送到下游。当时,日俄战争刚刚结束。一天黄昏,板顺爷和伙计们在运送木材时遇到了几个鬼子。

在板顺爷的记忆里,那是可怕的一幕:落日余晖下,高大的针叶林遮蔽着鸽灰色的天空,江水在落日的映照下殷红似血,山民们粗犷的歌声在密林和江面上悠长地回荡。这时,几个黑色的影子鬼魅般突兀地出现在江岸上。那是一群山魈,板顺爷恨恨地说。这些“山魈”穿着黄色的棉军服,嘴里哇哩哇啦地凶狠叫嚷着,上着刺刀的步枪在斜阳下闪烁着瓦蓝色的可怕光泽。“是日本人!”船老大惊慌失措地站在木筏的最前面。

岸上,日本兵大声叫嚷着,手里的枪不住地胡乱挥舞。“老大,日本人好像是要我们靠岸!”一个山民拖着哭腔说。“不能靠岸!”船老大也失去了平素闯荡江湖养成的镇静,在他们的意识中日本人简直比熊瞎子还要凶狠,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恐怕只能有死亡的后果!“这群畜生是要我们的木材修筑工事。”船老大加紧了撑船,木筏划过一道优美的水线顺流而下。“嘭!”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山林中久久回荡。无数只山鸟惊惶地拍打着翅膀逃进深深的暮色中,船老大一头扎进水里,一股殷红的血缓缓地在水面泛开。“日本人开枪了,大家快趴下!”有人大声喊叫。

子弹贴着水面划出了一道道耀眼的流线,惨烈的叫声和扑通的落水声混杂在一起。板顺爷抱着脑袋匍匐在木筏上,子弹从他的脑袋上呼啸而过,刺入江水,搅乱了一片红彤彤的夕阳晚照。

木筏顺流而下,惨叫声和呻吟声逐渐被越来越汹涌的江水声淹没—同船的工友们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而板顺爷最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日本人的子弹深深地嵌进了他的肩胛骨。于是,板顺爷成了北漳村的一个传奇,他也是这个村唯一和日本人打过交道的人。对日本人的恐惧和憎恶让板顺爷在后来的描述中夹杂了太多的想象,日本人在他的记忆里显得异常模糊,他们的面孔在通红的夕阳衬托下扭曲成了狰狞的山魈,这些山魈像舞台上的小鬼一样跳着奇异的舞蹈,露着锃亮的獠牙,脸上长着绒毛,穷凶极恶地在江岸上追赶着木筏。

在以后的日子里,板顺爷经常会向孩子们亮起瘦弱的肩膀,他的肩胛骨高高地耸起,上面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深洞。“板顺爷,等我有机会遇到日本人替你报仇!”和其他在听故事过程中露出恐惧表情的孩子不同,呈现在大柱脸上的是愤怒和一种迫不及待的战斗渴望。“这孩子不简单呢!”板顺爷用锉子一般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拍着大柱的背,“有胆量!”

田埂上的一棵歪脖柳被大柱按照自己的想象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日本人形象。一有时间,大柱就会朝着树干一拳一脚倾泻自己的愤怒和憎恨。几年后,柳树的一块皮竟然脱落了,露出了骨骼一样白森森的树干。大柱的拳头也变得锤头般硬朗,一位到北漳村卖艺的拳师曾经卖弄拳脚,一拳砸下去把一摞砖打得粉碎。在村民们的怂恿下,大柱和这位拳师硬碰硬地比起了拳头,没想到当两个拳头碰到一起的时候,拳师的手竟然血流如注。“板顺爷,日本人的脑袋比砖头硬吗?”大柱向目瞪口呆的板顺爷晃着大拳头。“大柱,这辈子你都不一定能碰上日本人。”板顺爷失望地说。

现在,这种带着天真味道的渴望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

战争的逼近让大柱有点抑制不住地兴奋,替板顺爷报仇似乎并非遥不可及,日本人极有可能会踏到成安这片静谧的土地上。

车辚辚,马萧萧。

南下的人群让邯郸到安阳的大道上变得更加拥挤。许多急于南下的达官贵人开始绕道成安寻找捷径。站在成安北城墙上,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道上汽车犁开泥浆像黑色的蜗牛在缓缓地穿行。“快看,又一辆闷子车!”孩子们兴奋地站在城墙上欢呼,一个孩子用一根钉子在城砖上深深地划下了一道刻痕—长满斑驳青苔的城砖已经被刻下了一大片“正”字。记录经过的车辆成了孩子们这些天最爱干的事情。商贩们开始在小城的四周摆摊,密集的逃亡者让他们的生意变得异常红火。人们在仓皇中交流着各种各样的信息,这些信息成了成安人掌握战局动态的主要来源。

阳光逐渐变得炽热。

大道上又有三辆轿车飞驰而来,激起的泥浆形成了黑色的雾霰洒在行人的身上。路旁的百姓们愤怒地盯着车的背影。“恐怕又是南逃的官老爷!”“这些只会欺负百姓的家伙!”

人们怨毒的诅咒应了验,车队骤然停了下来。中间轿车的车轮陷进了泥淖,车轮在徒劳地飞转,泥浆箭一样四处激射。

从最前面一辆轿车上跳下了三个身材高大的军官,他们顾不得整洁的军装扑到第二辆的车后,用力想把车推出泥淖。泥花飞溅,三个人被浇成了泥人,可车轮却越陷越深,百姓们有些幸灾乐祸地站在远处观望。“你们!”一个军官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操着带京味的官话气急败坏地指着看热闹的百姓,“快过来帮忙!”

没有任何人响应。“你们的耳朵聋了?!”军官暴躁地大喊,“快点儿过来帮忙!”“对待百姓别那么粗暴。”第二辆车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胖脸,“给乡亲们拿些辛苦钱。”

一个副官模样、长相清秀的军官跳下车来,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皮箱,从里面扯出一把钱来。“乡亲们,大家都来帮帮忙!我们长官有赏!”副官晃着手里的钞票。花花绿绿的钞票耀花了乡民们的眼,他们像潮水一样拥了过来。

车窗内那张白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微笑,他轻轻地摇上了玻璃。

一个高大的影子挡在了乡民们的前面—是靳大柱。他伸展着壮实的胳膊,绵延的青筋在刺眼的阳光下勃勃地跃动,被汗水浸润着的肌肉在熠熠发光。“你干什么?”副官愤怒地责问。

靳大柱没有理会副官,他的眼神里交织着愤怒和高傲:“老少爷们,这钱咱们成安人不能接,这车咱们成安人也不能推!现在是什么时候?日本人马上就要打到家门口了,我们做百姓的指望着这些人替我们做主呢,可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这跟汉奸有什么两样?要我说这些人比日本人还可恨!”“大柱说的对!”“大家都不要帮这些狗东西的忙!”

乡民们停住了脚步,他们的眼神冷漠得可以杀人。“刁民!你想造反不成?!”副官朝靳大柱宽阔的胸膛上猛推了一把,大柱抓住副官的手腕毫不费力地扭到了背后。“哎呀……”副官顾不上体面,把箱子扔在地上,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这小子真想造反啊!”一个军官扑了过来。大柱丢开副官,左拳格开军官的拳头,右拳稳稳地砸在了他的脸上。鲜血和泥浆顿时在军官的脸上绽开了花。“嘭!”副官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朝天放了一枪。“这小子挺横啊!”另一名军官径直用手枪抵住了靳大柱的胸膛,“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要是你对日本人这么横就好了。”靳大柱冷冷地逼视着军官。

从县城方向的大道上跑了五匹马,马蹄溅起的泥水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浑浊的水线。“住手!”吴栋梁跳下马,跛着脚走到军官跟前。“哦,你来的正好。”副官乜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吴栋梁的肩章,把手枪插进枪套,“快把这小子抓起来,他企图袭击长官。”

吴栋梁冷冷地看着副官:“你想知道你的身份?”“我是……”副官犹豫地望了一眼车窗后那双阴鸷的眼睛,喉结不安地滚动着,“我是……我们是省政府派来看城防的……”

吴栋梁向副官敬了一个礼:“现在是战备时期,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证件,还有长官的姓名。”

副官愣了一下,随即沉下了脸:“请问你的职务。”“成安县警察局局长,巡官吴栋梁。”“吴警长,我们此行身负秘密任务,希望你能配合。”副官的头高高昂起,眼角冷峻地瞄着吴栋梁。“我当然会配合长官们的工作,但也请长官理解配合我的工作。”吴栋梁的目光逐一从几位军官的身上扫过。他看到了车窗后的那双眼睛。吴栋梁向身后的一个警察一招手,对他耳语了几句。警察点点头,跳上马向县城飞驰而去。

车窗终于摇开了,露出了半张白皙的胖脸。“巡官?警佐一阶?”语气轻蔑而张扬。

吴栋梁点了点头:“哦。”

车窗继续摇下,露出了胸前的佩阶,眼神肃杀地盯着吴栋梁:“认识它吗,警长?”“认识……”虽然吴栋梁性格坚毅,但长期的戎马生涯使得他养成了严苛的上下级观念,尽管对于这位来路不明的长官心存不满,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认识?既然认识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神秘客语气跋扈地说。

吴栋梁默默无语,对于他这样的底层警察来说,眼前这位人物有着神一样的光芒。“知道吗,你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不配知道警监的职责。依照战时的法令,我随时可以把你处死!”神秘客的语气冷得让人不寒而栗,“快点儿,让人把车推出来,我可以饶恕这个小伙子。”

吴栋梁向警察们挥了一下手。

警察和军官们合力把车推出了泥淖,神秘客轻轻地摇上了车窗。“走了,警长先生。”副官拣起皮箱,眼神里满是鄙夷。

吴栋梁像一具雕塑站在路旁一动不动。

军官们迅捷跳到第一辆车上,车身开始傲慢地抖动。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车前—是李修武。他骑着一匹黑马,一身长衫,灰褐色的礼帽遮蔽着大半个脸,唯一能看到的是他冷峻的嘴角。“真是见鬼了!”副官从车上跳了下来,“成安县真是庙小妖风大!”“让开!”副官的话音未落,重重的鞭影落到了他的身上。“你……”副官的怒喝被冷峻的目光逼迫成了嘶哑的惊叫。“告诉我你是谁?”李修武从容地跳下马来。“你又是谁?”副官惊恐地抱着头。“成安县县长李修武!”“李修武?!”车里的神秘客开了口,“你是成安县的县长?”“对。”李修武手持马鞭,不卑不亢地回答。“现在正是战备时期,你不备战怎么出现在这里?”神秘客冷冰冰地训话。“这位长官,这句话好像应该我问你吧。”李修武的语气不卑不亢,“不要忘记这是在成安县境,请问您的职务和姓名。”

副官揉着泛红的半边脸:“李县长,我们现在是在执行秘密公务。”“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长官的职务和姓名。”李修武不肯做任何退让。“这位县长先生倒真有海刚峰的作风啊!”神秘客拉开车门,颇有风度地掸了掸衣服,锃亮的皮鞋缓缓地踩在了泥泞的地上。“不敢,卑职职责所在。”李修武的目光勇敢地迎了上去。“你真想知道我是谁?”“是。”李修武郑重地点点头。

神秘客从中山装的衣兜里掏出一张证件,在李修武的眼前一晃,青天白日的图章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所有人都知道那枚图章代表着什么。“长官,我想仔细看一下。”李修武表情沉静得像一潭水。

神秘客愣住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愤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奉行我的工作。”李修武的目光同样咄咄逼人。“你……”副官的眼神变成了一个大熔炉,“让你的人让开!”

李修武身后的警察齐刷刷地抬起了枪口。神秘客的随员们也举起了枪。

李修武和神秘客面沉似水地站在中间。“大家都把枪放下。”神秘客终于妥协了,他从中山装的衣兜里掏出证件,把它轻轻地放在了李修武的手中,并在李修武的手掌心里拍了拍。

李修武打开证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怎么样,李县长,你还有问题吗?”副官乜斜着眼问。

李修武站在泥泞的土道上,目光怔怔地投向远方。“李县长,”神秘客拍了一下李修武的肩膀,“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可要走了。”李修武向身后的警察们做了一个手势。“主秘先生,”李修武低声说,“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神秘客一愣:“说吧。”“你到底要去哪儿?”李修武问。“我的副官已经说过了,我们主要是巡视各县的城防工事。”

两个人的目光交锋在了一起,李修武的眼神里既有愤怒又有无奈,而那位身份神秘的主秘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流露出来的惶恐和惭愧。李修武明白眼前这个高官是一个临阵脱逃者,这三辆车上除了家眷亲属之外,还应该有大量的金银细软。巡视城防只不个是一个极为低劣的借口而已。“对你我来说临战退却是一种耻辱!”李修武提高了声音。“好了,我还有事,就不耽误贵县时间了。”神秘客白皙的脸庞顿时变成了一块红布,他几乎是逃上车的,羞耻感烧灼着他的心。这位神秘客看到不远处成安城的城楼上一面青天白日旗正迎风招展,他顿时像坠入了地狱……“县长,他究竟是什么人?”吴栋梁问。“国家警政署的主秘,”李修武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一个应该与北平共存亡的人。”第三章

成安籍学生兵陈国良面临着一场生死攸关的决战。在北平南苑惊心动魄的战役中,他体味到了战争的恐怖和军人的价值。

陈国良拎着藤箱掖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人群中静静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切。这位北平师范大学学生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儒雅气质,虽然他的鞋沾满了泥土,脸上带着奔波羁旅的疲惫,但头发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袭青衫修直整洁,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异常坚毅。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乡民里,陈国良的书生形象显得特别显眼。

卢沟桥的一声枪响点燃了陈国良沸腾的血液,数年来的家国仇恨变成了一种无法遏制的愤怒。他和同学们紧急加入了29军的军事训练团,学生兵在仓促学习投弹和射击的基本技能后就被投送到了前线南苑。

每人100发子弹,4颗手榴弹,这就是学生兵的全部家当。

1937年7月26日凌晨,这些学生兵随着赵登禹的部队向南苑转移,在那里他们将很快与日军狭路相逢。

学生兵们被集中在一处宽阔的操演场上,四周荒草凄凄、草木森森。防空探照灯劈开黑暗在夜空中慌乱地摇曳,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学生兵的裹腿。这些年轻的生命在夜幕中绽放,他们长满青春痘的脸上交织着愤怒、激动和一点对未来命运捉摸不定的恐慌。学生兵们排成方队等待着长官的训话,大家在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不知道是因为夜晚冷冽的空气还是因为恐惧,他们中有许多人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立正!”土台上的灯光骤然亮起,一个硬朗的身影出现在土台上。他形容消瘦,但目光如炬,眼神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下面请国民革命军第29军132师师长赵登禹训话!”“赵登禹?!”学生兵的队伍中爆发出了一阵嘈杂声。

赵登禹是一个在中国妇孺皆知的名字,他在说书人的口中就是当代的岳武穆、文天祥、戚继光。1933年,喜峰口一役,赵登禹亲自赤膊提刀迎击日军,他接连砍坏两把战刀,杀敌无数,成了日本人眼中的杀人魔王。“诸位兄弟。”赵登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犹如塞上肆虐的风沙,“读书人是这个国家的希望,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本来,你们这些学生娃应该在课堂上安心读书,可眼下的中国已经搁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日本人来了,这群矮脚畜生已经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再往后退就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就会亡国亡种!”赵登禹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周,“现在,我们必须放下书本,拿起战刀,用血肉之躯去捍卫我们民族的尊严,捍卫我们同胞的利益!兄弟们,南苑是北平的南门,眼下,北平的东、西、北已经被日军控制,如果南苑失守,则北平危矣!此时此刻,唯有以你我的血肉之躯拒敌于南苑之外,才能确保北平不沦入敌手!”

北方肆虐的风沙鞭子般掠过操演场,旗杆上的青天白日旗发出尖锐的啸叫声,学生兵们在微微颤抖。血液几乎要沸腾了,对死亡和未知前途的恐惧感被迫不及待的战斗热情所替代。陈国良的身体在不自主地轻微摆动,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溢出来,脑子里突然冒出儿时父亲教他识字时的情景—父亲站在窗前,穿着长衫,手里拿着书卷,脸上意气飞扬: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陈国良跟着大声朗读,虽然他还不完全明白这首诗的意思,但父亲那种慷慨激昂的神态让他感到莫名的悲怆。“良儿,记住,你要做一个手持吴钩的男儿!”父亲放下书卷,目光炯炯如炬。窗外是巍峨的王家牌坊,这栋飞檐陡壁的明朝建筑在幽蓝的天空映衬下显得分外瑰丽。“良儿,你知道这座牌坊的来历吗?这是我们成安王氏在明代远赴江浙沿海舍身抗倭,用血肉之躯换来的。嘉靖皇帝亲手题词嘉勉,让王氏子孙历三百余年仍享先祖荣光。好男儿不求封侯拜相,为的是这万里江山不要沦为异族之手!当下国家积贫积弱,好男儿唯有读书求进,手持吴钩保家卫国,才不愧为炎黄贵胄、龙之子孙!”

猎猎狂吼的大风又把陈国良带回到了肃杀的操演场上。“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陈国良在心里默念,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上刀!”土台上的赵登禹从副官的手里掣出一把战刀。在灯光的映衬下,满是暗晦锈迹的大刀闪耀着一种慑人魂魄的光泽。“兄弟们,这把大刀是我在1933年用过的,有数不清的日本人被它砍死,今天它又要宝刀出匣,再屠倭奴了!”赵登禹冲着身边的副官大吼一声,“把兄弟们缴获的日本军旗拿过来!”

副官捧出一根像奉节一样的长杆,上面垂着长长的节穗。

赵登禹大吼一声,手起倒落,军旗断成了两截。

学生兵们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此刀不老,我心犹雄!”赵登禹仰天大笑,把战刀猛地一甩,大刀深深地插进了土台,刀身在微微抖动,闪耀出一片耀眼的寒光。“上酒!”

一坛坛烈酒摆在了学生兵的跟前,粗糙的青花大碗里盛满了夹杂着沙子的浑浊烈酒。“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赵登禹昂头举碗一饮而尽,啪地一声把酒碗摔得粉碎。“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学生们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清脆的碗碎声此起彼伏。从不喝酒的陈国良此时却渴望着被酒精点燃激情,他一饮而尽,让酒精烧灼着心脏。他仰望北平的夜空,黑漆漆的夜色中流弹礼花般绚烂,拖曳着长长的流痕划过黑色的天幕。“风云恶、陆将沉、狂澜挽转在军人……锻炼体魄、涵养学问,胸中热血、掌中利刃,同心同德、报国雪恨,复兴民族、振国魂……”豪壮的军训歌在呜呜作响的大风中回荡,阴郁的天空中29军的军旗猎猎飞舞……

战斗是在第二天降临的。

晨曦透过鸽灰色的云曦投射到安静的南苑阵地上,陈国良静静地匍匐在工事后,对面日军的阵地一片静谧,看不到有一个人影晃动,只有几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山羊在悠闲地啃食着野草。如果不是弥漫着的硝烟味道,陈国良甚至萌生了跳出战壕在草地上躺一会儿的荒唐想法。“喂,学生伢子,一会儿打起来可要听我指挥,可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乱窜。”趴在身边的一个老兵操着湖南口音低声说。为了避免学生兵盲动,赵登禹在学生兵当中掺杂了许多有作战经验的老兵。

陈国良瞪了老兵一眼:“谁是学生伢子?!”“呦,你小子别嘴硬,读书我不如你,打仗你得管我叫爷爷!”老兵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眼神里满是挑衅。“等会儿咱们比一比看谁杀的日本人多!”陈国良冷冰冰地回应着老兵的眼神。“好啊!”老兵从草丛里抬起满是皱纹的脸上下打量着陈国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你这伢子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呢……”他沉吟了数秒,“都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陈国良,他在占你便宜!”同学丁大器操着邯郸话低声提醒陈国良。

陈国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老兵的唠叨。他紧紧地把着枪身,准星在日军的阵地上扫来扫去。长时间的瞄准使得陈国良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眼前幻化出那座离北平千里之遥的冀南小城。青灰色的城砖、城楼上乱蓬蓬的衰草、东西大街上被踩得斑斑驳驳的青砖道、早晨喧嚣的叫卖声、城隍庙前热闹的饭场—此时都那么亲切,仿佛伸手可及,又仿佛遥若隔世。“我还能回到成安吗?”陈国良的心猛地一沉,秀娟那张秀美的脸似乎近在眼前。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挂在胸前的那枚硕大的铜钱—这是一枚大唐镇库铜钱,将近4厘米的直径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面小铜镜。陈国良喜欢闻铜钱身上有些许陈腐的古铜味道,因为它是秀娟的护身符,这枚铜钱上沾染了秀娟太多的气息。“国良哥,我找机会去北平看你。”陈国良的耳边响起秀娟低低的啜泣声。

天齐庙前的芦苇塘边,陈国良在夜色中轻拥着秀娟。

塘边的垂柳映着一弯斜月,月色下秀娟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国良哥,把这枚镇库铜钱带走吧,它跟随了我20年。”秀娟从脖子上摘下了大铜钱,“看到它你就会看到我,这里面有我的心。”

月光如幻,铜钱上的“大唐镇库”四个古拙的隶书清晰可辨。“你小子出什么神呢?!”老兵在陈国良的背上轻拍了一下,“日本人来了!”

陈国良一惊,虽然耳朵里灌满了日本人的恶名,可是除了北平街头的日本浪人,真正的日本兵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远处的日军阵地上,出现了几个身影。他们像学校宣传画里所描绘的一样,穿着土黄色的军装,矮小而猥琐,哈着腰,小心翼翼地侦测着阵地。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戴那种被学生们戏称为“屁股帘”的军帽,而是戴着钢盔。“他们在干什么?”陈国良低声问老兵。

丁大器紧张地用枪向日本兵瞄准。“别乱动,你能打得准吗?他们是在侦测我们的火力点。”老兵冲丁大器狠狠地瞪了一眼,“我们阵地前方二百米有地雷,一会儿冲锋的时候你们注意点儿。”

日军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地直起了身,他举起望远镜观察着中方的阵地。“嘭!”沉闷的枪响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一群叫不上名字的野鸟从破败的明代角楼上冲天而起,那名日军的军官像半截木头直直地倒下去。

陈国良的心遏制不住地狂跳,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那名日本军官的死毫无预兆,也没有想象中的震撼,就这样无足轻重地倒下去,宣告一个生命的结束。

阵地上又归于沉寂。“陈国良,我的眼皮怎么老跳呢?”丁大器的语气里透着不安。他预感到了这样怪异的沉寂只是大战前的铺垫。

一阵“嗡嗡”声在灰蒙蒙的天际荡漾开来,似乎阴暗的天空中隐藏着愤怒的战神。“飞机!”老兵的声音变得异常惊慌,“快趴下去!”他一把将陈国良按在了战壕里。

巨大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一架飞机宛如巨大的飞鸟从学生兵的头顶一掠而过。慌乱之间,陈国良甚至还看到了机翼上硕大的红太阳,红色的圆点怪异而邪恶,像是魔鬼血红的眼睛。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陈国良的耳边响起,土屑和碎石刀子般冲击着身体,泥土劈头盖脸地砸下,把陈国良埋了进去。“啾啾”的子弹声尖锐刺耳,它激起的土屑犹如针尖狠狠地刺进陈国良裸露的皮肤。“伢子,醒醒!”陈国良被湖南老兵摇醒。“准备射击!日本人上来了!”老兵大声喊。

尘土和硝烟遮蔽着天空,蔚蓝色的背景上还残留着飞机的飞行轨迹,那些淡蓝色的烟雾一直延伸到无边无涯的天际。陈国良吃惊地发现周围的景象在眨眼间全变了—树木和那些朱红色的古建筑被扫得一干二净,草地像是被深犁翻了一边,裸露着湿漉漉的鲜土。“陈国良,你流血了!”丁大器突然大叫。

陈国良用手抹了一把脸,手立刻被血染得通红。“大呼小叫什么?”老兵喊,“当兵哪有不流血的?让敌人流血那才叫本事呢!”

日军的阵地上突然冒出了一股股蓝色的烟雾。几十辆日军坦克笨拙地蠕动,步兵们龟缩在坦克后面向中方阵地压过来。“老兵,我们什么时候打?”陈国良问。“不要着急,日本鬼子再往前走的话就要倒霉了。那里有佟麟阁军长带军官教育团演习时候埋下的地雷,嘿嘿,谁知道歪打正着,活该这些日本兵倒霉!”老兵抑制不住地咧嘴大笑。“嘭!嘭!嘭!”地雷接二连三地在日军的坦克群中爆炸,被炸断履带的坦克趴了窝,跟在后面的步兵也像割稻子一样成片地倒下。夹杂着浓烈的硝烟味道,哀号和爆炸声混合在一起,让陈国良恍如置身一场噩梦。“伢子,怕吗?”湖南老兵眼神里满是关切。“你真把我当你儿子了?”陈国良抹了一把蒙在眼睛上的血,“告诉你我不怕,一会儿咱们还要比赛呢,你就等着认输吧。”“伢子有志气!”老兵颇为欣赏地看着陈国良,“你是哪里人?”“河北,成安。”陈国良一字一顿地说。“成安?”湖南老兵摇了摇头。“孤陋寡闻。”陈国良嘟囔。“什么闻?”湖南老兵傻呵呵地问。

陈国良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声尖利的啸叫从头顶骤然飞过。“小心点儿,日本人又上来了。”老兵按下了陈国良的头。

地雷的爆炸声变得越来越稀疏。

日本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像一群没有意识的机器向中方阵地缓慢地移动。同伴的死亡似乎并未能触动这些战争狂人,他们操着枪,哈着腰,按照自己的节奏漫山遍野地压过来。

越来越近了,陈国良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本人的脸。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那是一张张和自己一样年轻甚至稚嫩的脸,如果不是穿着那身邪恶的黄军装,陈国良甚至会把他们看成同学或者是故乡的玩伴。这群日本人和他唯一不同的是脸上那种已经麻木的杀气。“伢子,比赛开始!”湖南老兵拉了一下枪栓,眼睛紧紧地盯着一个目标。

陈国良背诵着教官在几天前传授给他的射击要领,准星慢慢地移动到一个目标的身上。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扣,那个肉体就将灰飞烟灭!

这种心理体验是独特的。

陈国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不想扼杀任何生命,但命运和历史却让他无可回头。

枪声骤然大作,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命令传下来。学生兵们慌乱地向敌人开枪。

湖南老兵熟练地扣动扳机,一个日本兵一头扎进土里。“一个!”湖南老兵兴奋地大喊。

陈国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盲目地开了一枪。“伢子往哪瞎打?”湖南老兵瞪着眼睛大喊,“下不去手是吧?如果你现在下不去手,将来这些日本人就会杀你父亲,杀你的乡亲,强奸你的姐姐!”“啊!”陈国良大吼一声,右肩一沉,一颗子弹拖曳着一道流线射了出去。

一弹中的。“一个!”陈国良红着眼睛大喊。“伢子你喊什么啊,那样会偏离目标的。你小子沾了中正式步枪杀伤力大的光了。”湖南老兵不慌不慢地装填子弹,拉栓,射击。“两个!”“两个!”“三个!”“三个!”

突然,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挡在战壕上的麻袋被高高地掀起,一股强大的气流把陈国良重重地推到了壕壁上—是日军的步兵炮。

日军开始了反击。

炮火夹杂着步枪子弹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兜头盖住了中方阵地。头顶巨大的轰鸣声骤然响起,日军的轰炸机再次掠向中方阵地……

无休止的火网几乎把中国军人的战壕翻了个底朝天。学生兵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匍匐在战壕里,等待这一轮战火烧过。

陈国良在不安地数秒:“一、二、三……”

当激烈的轰炸声暂停陈国良再次抬头时,日军已经像密密匝匝的蝗虫逼向了战壕。“上刺刀!”湖南老兵踹了陈国良一脚,“快!”

陈国良手忙脚乱地从腰里抽出刺刀,可怎么也插不进步枪的卡槽。“用我的,笨蛋。”湖南老兵把装上刺刀的步枪递给陈国良。陈国良冒冒失失地从战壕里站起来,他的胸前像挨了一拳,重重地摔倒在战壕里。“伢子,你中枪了!”湖南老兵抱起陈国良。“国良!”丁大器用力摇晃着陈国良。“晃什么,我没事!”陈国良的胸前是一个酒盏大小的黑洞。“你小子神功护体啊!”丁大器吃惊地张大了嘴。

陈国良摸了摸挡在胸前的那枚瘪了半边的铜钱。“少废话,日本人来了!”湖南老兵抽出大刀,暗红的绸布荡漾起一片血色,“你们两个伢子跟好我。”

日本人近在呎尺,他们开始拉栓退弹—这是肉搏的前奏。呐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陈国良的意识暂时消失了,没有任何恐惧感,他端起枪,像一具行尸走肉,雪亮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凛凛寒光。湖南老兵拎着大刀像暴怒的狮子冲向日本人。无数个灰色和黄色的身影在陈国良的眼前晃动,愤怒的咒骂和痛苦的哀号伴随着利刃刺进血肉的噗噗声,把黄尘激荡的战场渲染成了人间地狱。

湖南老兵的战刀挥起一片亮色,他完全是传说中西北军的战术—用刀背荡起日本兵的步枪,然后顺着枪杆向下一滑日本兵的双手就会鲜血淋漓,第一声哀号还没有喊出来,敌人的头颅就会像一枚被撞出炮膛的铅弹横飞出去。受到老兵的鼓舞,像一群倔强的山羊,他们围成一团用稚嫩的犄角拼命向饿狼发起进攻—抱腿,撕咬,抠眼睛,这完全是一群孩子群殴的战术。

一个模糊的黄色身影突然冒了出来,闪亮的刺刀像一抹寒水刺向陈国良的胸膛。那一瞬间,教官传授的拼刺要领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陈国良只是本能地一躲,顺手操起枪杆接连朝日本兵砸去,毫无章法的战术让日本兵猝不及防,枪托连续不断地砸在日本兵的钢盔上,与此同时,一把战刀深深地嵌进了日本兵的肩膀。“伢子,我现在已经报销十个了!”湖南老兵说。

丁大器被一个日本兵压在了身下,日本兵凶狠地掐着他的脖子,陈国良看到了丁大器绝望的眼神,蛰伏在他身体里的血性突然被唤醒,他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咆哮着将刺刀插进敌人的后背。那种可怕的贯通感和日本兵回望时的眼神让他毛骨悚然,敌人像一坨融化的蜡烛慢慢地委顿在地上。“老兵,四个!”陈国良大喊。“有种!”湖南老兵回过头冲陈国良大喊。这时,一把刺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小腹,鲜血满溢了出来,日本兵的身影在他的眼前变成了迷离一片。“老兵!”陈国良怒吼。

日本兵的刺刀还没有从湖南老兵的身上拔出来,陈国良的刺刀就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身体。

陈国良扔下枪抱起湖南老兵。“伢子,我赢了……十个。”湖南老兵伸出了十个粗糙的手指,“……你欠我……一顿酒……”“老兵……”

睡意像潮水一样涌来,湖南老兵永远地沉入了梦的最深处。

陈国良捡起了老兵涂满鲜血的战刀,狂吼着冲向一个日本兵……第四章

风雪喜峰口。吴栋梁和29军的同袍们用大刀洗刷着积郁在内心的仇恨,日本人真真切切地领教了中国军人的血性……

陈国良的归乡路是那么漫长。

这不是战争,而是屠杀,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战争机器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的屠杀。南苑之战,1700名学生兵只剩下了600人,如果不是老兵们的支援,很可能这支学生军会全部葬身南苑。“得给我中华留下文化的种子。”这是29军副军长佟麟阁的话。就在留下这句话几个小时后,佟麟阁和他的同袍132师师长赵登禹以身殉国。

随即,北平沦陷。

陈国良留下了湖南老兵那把缺口累累、血迹斑斑的战刀,他默默地举刀向天,心里在一字一顿地发誓:“老兵,我们的比赛还没有结束!你比我多杀了六个鬼子,我就要用这把刀再杀七个鬼子,这顿酒你必须请!”

陈国良跟随着南下的人流回到了遥远的故乡成安。而他的邯郸老乡丁大器却永远留在了北平南苑那片长满荒草野树的旷野上。

熟悉的乡音,坎坷不平的邯大马路,长满青苔的古老城墙,高粱撑起的满眼翠绿,空气里飘荡着的青涩的庄稼味道,这一切都让陈国良恍若隔世。

那些狰狞的日本兵模糊的形象又在他的眼前晃动。

北平沦陷,天津沦陷,小小的弹丸之城怎么能承受得起铁蹄的践踏?陈国良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战刀的刀把,湖南老兵的气息还在,那种赳赳武夫的气概仿佛已经融进了这把战刀,只要一握紧它就会有一种力量召唤起陈国良的战斗欲望。“我要捍卫这座小城,哪怕是螳臂挡车,也要让日本人付出代价。”陈国良在心里呐喊,“老兵,大器,你们等着,我要让日本人的血为你们祭刀!”

烈日高悬在城头,成安城的上空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高粱清香。临近中午,西关城门洞里几名值守警察抱着枪在打盹。城外简陋的饭店里,传来吆五喝六的划拳声。钟汉生戴着白色丝葛礼帽,穿着青色薄料长衫,骑着一匹枣红色马出现在西关大道上。他看上去有四十多岁,身体健硕,鬓角微微泛白,脸庞被阳光晒成了黑红色。长途奔袭让他显得有点狼狈,但目光却炯炯如炬,锐利得像一把锥子。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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