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美绘少年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3 13: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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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樊虎

出版社:新疆青少年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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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美绘少年版)

水浒传(美绘少年版)试读:

第一回【拳打镇关西】

北宋末年,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此时正是宋哲宗在位,首都东京汴梁有一个破落户子弟,名叫高二。此人从小不务正业,只好使枪弄棒,但踢得一脚好毬。因此人们不叫他高二,都管他叫高毬。后来,高毬被皇帝的弟弟端王看中了,养在府里专门陪他踢毬解闷儿。这下高毬发迹了,他便将“毬”字的“毛”旁去掉,改做“俅”字。从此,人们就都改叫他高俅了。

这位端王名叫赵佶(jí),也喜欢踢毬,所以对高俅特别宠爱。不久,哲宗去世,赵佶继位当了皇帝,他就是宋徽宗。没到半年时间,宋徽宗就把高俅提拔为掌握兵马大权的殿帅府太尉。

高俅选择吉日良辰,到殿帅府上任。所有的下属官吏、将领都来参拜,唯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因病没有来。高俅非常生气,立即派人将王进捉来,要将这个目无上司的王进痛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幸亏众位将官劝住,方才罢休,只警告不许再犯。

王进不解,心想:这是谁对我如此痛恨?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王进认得高俅,早年高俅在东京汴梁当无赖时,曾被王进的父亲打翻在地,好几个月起不来床,敢情一直怀恨在心——可见他这次是想公报私仇,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王进。

王进心想:俗话说,现官不如现管,如今这高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要想找机会整治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王进回家找母亲商量,最后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可是能逃到哪儿去呢?王进说:“听说延安府老种(chōng)经略相公求贤若渴,孩儿便去投奔他,就凭这身本领,不怕没有用武之地。”母亲也同意。于是,王进母子二人连夜起身,只带了些盘缠细软,逃离京城。

王进和母亲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住,不觉走了一个多月。这天下午,王进对母亲说:“娘,前面不远就到了延安府地界,那贼子便再也抓不到我们了!”老太太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母子二人高兴,不觉多赶了一程,错过了旅店。

眼见日头偏西,王进就对母亲说:“娘,前面有个小村庄,我们就到庄上去借宿一晚吧。”母亲说好。于是王进就带着母亲来到庄上。迎面遇到一个庄客,王进上前将缘由说了。那庄客说:“这个我可不敢做主,还是请您随我去见我们庄主,让他老人家定夺吧。”

王进随着那个庄客来到一个大院,进入后堂,只见一位年纪在六十开外、头发花白的老者端坐在堂上。庄客向王进引见:“这就是我们庄主史老太公。”王进上前见礼,那史老太公也起身相迎,问道:“客官高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哪?”

王进心想还是小心为是,于是扯了个谎,答道:“小人姓张,东京人氏。因做买卖折了本钱,便想到延安府去投靠亲戚。”史老太公一听,微笑道:“不妨事,哪有扛着房子走路的?如不嫌弃,今晚就住在我家,明早再赶路不迟。”又忙叫人去安排晚饭,王进称谢不已。

不想第二天,王进的母亲因为一路上担惊受怕,又旅途劳顿,累病了。史老太公闻讯前来探视,一面请郎中给老太太抓药,一面安慰王进说:“客官不必烦恼,索性在我这里多住几日,等你母亲身体康复了再走。”王进千恩万谢,就陪母亲继续住在史家庄。

一日,王进伺候母亲吃完药,闲来无事,就在史老太公庄院里散步,不知不觉来到后院。王进隔着墙头,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赤了上身,正在那里耍棍。只见那棍耍得虎虎生风,更抢眼的是,那后生的后背、胳膊上还刺了九条青龙,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王进看着,不觉喝彩道:“好!好棍法……只是还有破绽,赢不得真好汉。”那后生听了,收住招式,提棍向王进奔来。他站到王进面前,大声喝道:“你是何人?听你口气倒不小,敢与我比试比试吗?”

王进不愿惹事,正推辞间,史老太公闻讯赶来,喝斥那后生道:“不得无礼!”转过脸来又对王进说:“客官不要见怪,这是我那不肖的儿子,从小就爱使枪弄棒,我老汉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给他请几位教师,传授些武艺。只因他背后刺了九条青龙,远近的人都叫他‘九纹龙史进’。”

那边史进还在骂骂咧咧,不依不饶,说道:“你这厮,竟敢笑话我使棒!有本事下场来,咱们比画比画!”史老太公有意教训教训儿子,让他吃些苦头,便问王进道:“不知客官可会使棒?”王进说:“也略知一二。”史老太公欢喜道:“如此就请客官指点小儿一番,也叫他长长见识!”王进说:“只怕冲撞了令郎,老太公面上不好看。”史老太公忙说:“不妨,不妨。”

于是,王进也从架上拿了一条棍,在场地上拉开架势。史进一看,大喝一声,便举棍劈头盖脸地朝王进砸下来。王进不慌不忙,往旁边一侧身,轻轻巧巧地躲过了这一棒,同时手里的木棒平平刺出,正中史进的胸口。

史进大叫一声,“噔噔噔”退后几步,仰头便倒。王进赶忙上前一步,将史进抱住,口中连声说:“失手失手,小兄弟勿怪!”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史进也是见过世面的,眼见自己苦练多年的武艺在人家手上还走不到一回合,深知对方武功了得。史进爱武如狂,难得遇到这样的高人,岂肯轻易放过?于是,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着王进倒身便拜,口称:“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

王进一时手足无措,心想:我们母子在此叨扰数日,多亏史老太公照应,正无以为报。又见这史进诚心诚意,憨直可爱,便答应下来。史进满心欢喜,史老太公也很高兴,立即叫人杀鸡宰羊,设宴款待王进母子。

史进请王进上坐,重新跪倒施礼,郑郑重重地给王进磕了三个响头。王进双手把史进扶起,这才对史老太公父子敞开心扉道:“实不相瞒,我本是东京汴梁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只因新任的太尉高俅陷害,挟私报怨,我母子走投无路,这才想到去投靠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来到此地,不想得遇老太公父子,这也是缘分哪!老太公放心,我王进一定竭尽全力,悉心教导令郎,等报答完老太公的大恩之后再走。”史老太公赶忙道:“如此再好不过!”大家又说起如今朝廷奸臣弄权、小人当道,感叹一番。

自此以后,王进每天悉心传授史进武艺。有了名师的指点,史进的武艺突飞猛进,半年之后,他就已将王进的武艺学了七八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熟。

有一天,王进将史进叫到身边,对他说:“大郎(史进小名)啊,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凭你现在的武艺,这十里八乡的已经少有敌手了!为师也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教你了,往后你要勤加练习,把学过的武艺融会贯通,多找高手切磋,切不可仗着武艺高强惹是生非,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知道了吗?”

史进一听师父要走,赶忙双膝跪下,苦苦挽留。知道挽留不住,史进禁不住流下泪来——几个月朝夕相处,史进已经对师父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害得王进也陪了几滴眼泪。最后还是史老太公将史进拉起来,对他说:“孩子啊,咱们可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欲,而误了你师父的前程!”史进也并非不明事理,于是只好多送金银,与王进母子洒泪而别。

史进送走师父以后,每天更是勤加练习,骑马射箭更加纯熟。又过了半年,史老太公染病去世,将偌大一个家业全都留给了史进。史进一来年轻,二来自由散漫惯了,也不会照管家业,每天只知道骑马打猎,找人比试武艺。

离史家庄不远,有一座少华山。山上住着一伙绿林好汉,为首的有三位:一个叫做神机军师朱武,善使双刀,精通阵法,广有谋略;第二位人称跳涧虎陈达,使一杆点钢枪;第三位叫做白花蛇杨春,手使一口大砍刀。他们聚集了六七百小喽啰,占山为王,专门劫富济贫,华阴县官府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这史进不久就与少华山上的三位好汉交往上了,整天称兄道弟,

吃肉喝酒。这一年八月十五,史进请少华山上的三位头领到庄上小聚,共庆中秋佳节,不想被一个跟史进有仇的猎户向官府告了密。官府暗中调兵遣将,准备到史家庄围捕少华山贼寇。史进等人对此却浑然不知。

这天晚上,史进正同三位好友喝酒赏月,他们四个聊得正欢,突然听见有人高喊一声:“拿贼寇啊!”史进抬头四望,只见墙头上站满了官府的衙役,一个个手持刀棍,张弓搭箭。少华山的三位头领大惊离座,史进却镇定地说:“不要慌,兵来将挡,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跳涧虎陈达说:“史大哥,是我们连累了你!你不如把我们绑了,送交官府吧。”史进道:“自家兄弟,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这样说,倒像是我故意骗各位前来,好领功请赏似的。先不说这些,大家跟我来,咱们一同杀出去!”神机军师朱武眼珠一转,说:“硬拼不是办法,史大哥,你家可有后门?”史进道:“有,诸位随我来!”说着领众人直奔后院,想从后门突围。

刚打开后门,就见两个都头带着几十名捕快,往这边迎面赶来。史进见躲不过,大叫:“兄弟们,索性跟他们拼了!”说完,他带领众人一路冲杀过去。两个都头不是史进的对手,落荒而逃,被陈达、杨春赶上,结果了性命。其他官兵见都头死了,便一哄而散。

史进等人杀出重围,便一同上少华山来。朱武三人见史进武艺了得,都劝他在此落草,也坐一把交椅。史进心想:我原本是庄户人家子弟,清清白白,如今不但家产被烧了个精光,自己也成了官府通缉的逃犯。真要是再在这里当了强盗,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于是史进毅然辞别朱武等人,下山也往延安府来,打算找到师父王进,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史进一路向西,来到渭州。他听说这儿也有个经略府,生怕师父在这儿,就进城去打听。他走进一家茶馆,向店小二叫道:“小二,来壶好茶!”“唉,来了!客官,您要的茶。”“多谢,小二,我问你,这里可有个经略府?”“有啊,前面路口左拐就是。”小二答道。“那儿可有个王教头?”“哪个王教头?这里姓王的教头有好几个……”

正说着,一个大汉走进来,店小二赶忙上前招呼:“哎哟,鲁提辖,哪阵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快请进!”“少废话!上壶好茶!”那人说着,迈步往里就走。史进见此人生得身高体胖、肥头大耳,满脸的络腮胡子。“客官,”小二转头对史进说,“您不是要打听人吗?这位便是本地的提辖官,你问他便知。”史进称谢了,向那大汉道:“这位官人,小人想请官人吃碗茶,不知肯赏脸吗?”那人听了,便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史进对面,说道:“要吃便吃,洒家不用你请!”

史进抱拳拱手道:“敢问官人高姓大名?”“洒家姓鲁名达,是这里的提辖,这位小哥是?”“小人史进,华阴县人,人送外号‘九纹龙’。”“哦,俺早就听说过你。唉,你到这里做甚?”史进答道:“我也久闻鲁提辖的大名,失敬失敬!小人只因一路寻访师父王进,来到贵宝地。”“莫非是说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鲁达问道。“正是。提辖知道我家师父下落?”“嗯,他现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当差,不在此处。”鲁达说,“不过不妨事,今日既有缘相见,且随我到街上吃碗酒去!”说完,也不管史进答不答应,拉起史进就走。

两人刚出茶馆没几步,只见一大群人正围着一个打把式卖艺的。史进说:“提辖,咱们也去看看热闹!”说着,他们分开众人,来到场中。“师父……”史进上前一把抓住那卖艺人手中的长枪,说:“您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原来那人不是别人,却是史进的启蒙恩师,人称“打虎将李忠”。

正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史进不忍见师父处境如此凄凉,便邀他一同上酒楼吃酒。李忠道:“好徒弟,等卖完了这几副膏药,我再陪你们一块儿去!”鲁达哪里等得及,上前提了他的货担就走。“提辖慢走!”李忠赶紧追上几步,说道:“那可是小人的衣食饭碗,千万别弄坏了!”

三人来到酒楼,拣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鲁达叫道:“店家,先打四角酒来!”“来啦!客官……啊不,提辖,请问还要什么菜?”“啰唆什么,尽管拣好的上来!”小二吐了吐舌头,下去了。

三人刚说得几句话,便听隔壁有人抽抽搭搭地啼哭,像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鲁达压不住火,对店小二怒道:“酒保!你也该认得洒家,怎敢让人在旁边哭哭啼啼,败坏俺的酒兴!”说着,举拳要打。

那酒保赶紧讨饶,说:“提辖息怒,小人不敢!那是一对卖唱的父女,身世实在可怜,他们原不知道老爷们在此吃酒。我去劝住他们便是!”“原来如此……那倒不必了!”鲁达说,“你去把他们叫过来。”“啊?这……”酒保还以为鲁达要为难他们,面露难色。“啊什么?叫你去你就去,免得讨打!”“唉。”酒保答应一声,忙下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带上来一老一少。那女子大概十七八岁年纪,虽说不上有十二分颜色,却也算得上十分秀气。父女俩上来不知何事,吓得两条腿只是哆哆嗦嗦的。鲁达开口道:“不必害怕,俺来问你,你们方才因何啼哭?”

那老头儿到底上了几分年纪,勉强答道:“回老爷,小老儿本是东京人氏,来此投奔亲戚,不想那亲戚却搬到南京去了,俺老伴儿又得了重病,惨死在客店里。我父女俩盘缠用尽,流落在此。不料这里有个镇关西郑大官人,看上了我家女儿,非要强娶她为妾,说好给三千贯典身钱。我正愁无钱操办她母亲的丧事,只好答应了。谁知文书上写明的三千贯,那郑大官人却分文不给,只强占了我女儿。还不到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就把我女儿扫地出门,我父女俩走投无路,无奈只得靠卖唱为生。方才不是有意冲撞老爷们,还望老爷们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父女吧!”

鲁达不等听完,立刻血往上冲,怒道:“好贼子!什么来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那老汉答道:“只听说他是本城里状元桥下卖肉的屠户,姓郑,人家都叫他‘镇关西’郑大官人……”“啊呸!”鲁达不等他说完,就拍案而起,骂道:“我当是什么人,却原来是那杀猪卖肉的郑屠!”转过身对史进和李忠说:“你二人先在此宽坐,待俺去料理了那厮再来吃酒!”说着,抬腿就往外走。

史进、李忠见了,赶忙将鲁达的胳膊拽住,说道:“兄长请息怒,等明天有空了,再去找那郑屠不迟。”好容易才把鲁达劝住。鲁达这才重新坐下来,对父女俩说:“老丈,刚才忘了问你姓什么,住在哪里。”那老汉赶忙答道:“小老儿姓金,小女翠莲,就住在前面东门的客店里。”鲁达又问:“俺送你些盘缠,让你父女回东京老家,你可愿意呀?”老汉忙说:“若是真能回到东京,小老儿一定不忘老爷的大恩。”

鲁达听他这么说,就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对史进说:“洒家今日出来得匆忙,没有多带银两,你若有多的先借俺些,明日还来。”史进二话不说,也掏出十两银子,说:“这值得什么,还要哥哥还!”鲁达又对李忠说:“你也借俺些。”李忠听了,面露难色,半天才摸出二两银子。鲁达嫌少,没要,说道:“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说完,鲁达将十五两银子递给那老汉,说:“这些银子你且收下,赶紧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俺来你住的客店送你!”那老汉千恩万谢地接了,领着女儿拜谢而去。

鲁达三人也没心思再吃酒了,只匆匆聊了几句,就各自散了。鲁达的银钱用尽,对店主人说:“店家,酒钱先记在账上,洒家明日还你!”店主人忙道:“提辖请便,就怕您不来赊呢。”

回到家,鲁达晚饭也不吃,就气鼓鼓地往床上一躺,单等天亮后去找郑屠算账。

再说这金老汉父女得了回家的盘缠,便欢天喜地地收拾好行李,算还了客店的房钱和柴米钱,准备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第二天一大早,金老汉雇了辆小车,推着女儿刚要出门,不料却被店小二拦住去路,推推搡搡,就是不让他父女俩出门。

正吵闹间,鲁达赶到,他一把分开金老汉与店小二,揪住店小二喝问道:“他少你店钱?”“不少。”店小二答道。鲁达又问:“那少你柴米钱?”“也不少。”鲁达怒道:“那你为何不让他父女出门?”那店小二吞吞吐吐地答道:“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快说!”鲁达喝道。“只是他还欠郑大官人的典身钱没有还,若是人走了,郑大官人来问,小人吃罪不起。”“提辖老爷,”金老汉赶紧分辩道,“小老儿根本不曾收到那郑大官人的一文钱,当时他只给我们一纸空文哪!”“是也不是?”鲁达拿眼瞪着店小二问道。“这,这……”店小二嗫嚅着答不上来。

鲁达已知金老汉所言不虚,喝问店小二道:“这什么?”“这都是郑大官人的主意,小人一概不知呀!”“那你现在知道了,还不放人?”鲁达喝道。“不能放啊,鲁提辖,若是让他父女走了,郑大官人肯定饶不了我呀……”

鲁达不等他说完,照脸上就是一拳,打得那店小二眼前金星乱冒,一骨碌滚到房间里,不敢再出来。鲁达给金老汉使个眼色,说道:“还不快走!”

金老汉这才回过神来,推着女儿一溜烟儿去了。

鲁达怕店小二追赶他父女,就搬了一条板凳,横坐在店门口。那店小二想去给郑屠报信,可是干着急没有办法。鲁达坐得累了,就索性躺下,睁着一只眼闭一只眼。

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鲁达估计金老汉父女走得远了,这才站起身,径直到状元桥下去找郑屠算账。那店小二想先去给郑屠报信,怎奈鲁达走在前面,只得远远地跟着。

鲁达来到郑屠的肉铺前,对里面说:“来十斤瘦肉!”

郑屠一看是鲁达来了,赶忙赔笑道:“原来是提辖大人啊,哪阵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经略相公要十斤瘦肉,剁成肉末,不许有半点肥腥在里面!”鲁达道。“听见没有?提辖大人吩咐了,赶紧去切!”郑屠忙叫店里的伙计去切肉。

鲁达拦住伙计道:“慢着,他们手脏,俺要你亲自切!”“好,好,我亲自切。”郑屠一面答应,一面开始动手剁肉。鲁达搬了一条凳子,坐在肉铺前面等着。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郑屠才把肉馅剁好,用荷叶包好了,对鲁达说:“提辖,叫人送到府上?”

不料鲁达说:“且慢!再切十斤肥的来,也要剁成肉末,不许有半点瘦的在里面。”“这……提辖,刚才要瘦的,怕是府上要做馄饨用,要这肥的做什么?”郑屠问。“相公老爷这样吩咐了,谁敢问他?你只管切来便是!”“唉。”郑屠虽然答应了,可是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郑屠把肥的也剁好了,喘着气对鲁达说:“提辖,叫人给您送去?”“先别忙,”鲁达又慢悠悠地说道,“还要十斤脆骨,也要剁成馅子,不许见半点肉星在上面。”郑屠一听,不由得火往上撞,冷笑道:“提辖,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鲁达已“呼”地站起身,抓起两包肉馅儿朝郑屠劈面打去,大喝一声:“正是!”那郑屠也是当地的一霸,当众被羞辱,恼羞成怒,便从肉案上抄起一把剔骨尖刀,从肉铺里“嗷”地大叫一声蹿出来,直奔鲁达。周围围了许多过路的人,但谁也不敢过去解劝,都远远地站着观看。在一旁偷看的店小二早就吓得呆了!只见郑屠一手提着尖刀,朝鲁达猛力刺去。鲁达虽然身材高大,但步法灵活,往旁边一闪,顺势抓住郑屠拿刀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挥拳朝郑屠面门打去。

郑屠躲闪不及,被鲁达一拳正打在鼻梁上,顿时鲜血迸流,刀也撒手了。郑屠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被鲁达赶上一步,一脚踏住胸口,骂道:“好你个大胆的狂徒!俺在此任提辖多年,也没敢叫过什么‘镇关西’;你一个杀猪的屠户,狗一样的人,也配叫镇关西?快说,你是怎么霸占人家女儿的?”

郑屠被打得不轻,可嘴上还不吃亏,不怒反笑道:“打得好,打得好!”鲁达气得大怒,骂道:“好奴才,叫你嘴硬!”提起醋钵般大小的拳头,又是一拳,直打得郑屠感觉脑袋里嗡嗡直响,嘴巴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连连告饶。

鲁达道:“恶贼!你要是死硬到底,我还当你是条好汉,兴许饶了你;如今你求饶,俺却偏偏不饶。”说着,朝郑屠头上又是一拳。不料这一拳正打在太阳穴上,眼见得郑屠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鲁达也吃了一惊,心想:俺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也就算了,不想取他性命;谁料这厮不经打,竟然被俺三拳打死了!吃人命官司也不要紧,只是没人给俺送饭,还是逃走吧。

于是鲁达站起身,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郑屠说:“好啊,你装死,待俺慢慢再和你理论!”说完,转身迈开大步朝城门口就走。肉铺的伙计和围观的乡亲见了,谁敢阻拦?鲁达出了南门,一路匆匆走了。

那边郑屠的老婆把鲁达告到衙门,在大堂上哭得死去活来,非要官府严惩凶手。官府没办法,立刻按下逮捕文书,悬赏捉拿杀人凶犯鲁达。

这一天,鲁达来到代州雁门县,见一群人正在城门口围观一张榜文。鲁达不识字,也挤进去看热闹,只听有人念道:“杀人凶犯鲁达,原是渭州经略府提辖……”上面还有自己的画像。

突然后面有人将他拦腰抱住,口称:“张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呀?”

第二回【醉闹五台山】

鲁达听人喊自己“张大哥”,以为是认错了人,回头一看,那人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前日搭救放走的金老汉。

金老汉不由分说,便把鲁达扯到一个僻静处,对他说:“恩人,你好大胆!你不见那官府的榜文上画着官人的画像,写明了年龄、籍贯,还悬赏一千贯要捉拿恩人?你怎么还敢去看?”

鲁达听了,连连摇头道:“画得不像!不瞒你说,俺不认识字,所以过去看看……”金老汉截住他的话头道:“恩公,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随我来。”

鲁达知道金老汉不会有歹意,就放胆随他穿街越巷,来到一所民宅前面。金老汉推门叫道:“翠莲哪,你看谁来了!”一面招呼鲁达进屋,说道:“恩人,这便是我家,请进来说话。”

鲁达被让到里屋,在一张桌前坐下。金老汉又对女儿说:“翠莲哪,是大恩人来啦!你快出来吧。”翠莲应声出来。

鲁达一看,这时的翠莲身穿绫罗绸缎,哪还像几个月前那个卖唱的小姑娘!鲁达不解,正要问。金老汉对翠莲说:“女儿啊,还不快来拜见恩人!”翠莲听说,赶忙俯下身,恭恭敬敬地给鲁达道了个万福,口称:“多谢恩人救命之恩!”鲁达赶忙将她扶起,说:“罢了,什么事,还值得一提!”

金老汉道:“恩公,不想这次连累了你,老汉我实在过意不去!”鲁达道:“算不得什么,都怪那郑屠不经打,谁知三拳竟打死了,也是命该如此……对了,你们父女不是要回东京去,怎么又在此安身?”

金老汉道:“恩公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女儿呀,快去备些酒菜,替恩公接风洗尘!”翠莲答应一声,便下去了。

金老汉接着说:“自那日我父女逃出客栈,本想回东京老家,又怕那郑屠知道我家底细,派人追赶,所以没去东京,却一路向北而来。偏巧路上碰到一个在东京时的老邻居,他在此地做生意,就先随他在此地安顿下来。后来又经他替我女儿做媒,将小女嫁给了本地的一位赵员外。虽然是个填房,却也有吃有穿,还在这里给我父女置下了一处宅院,倒也逍遥自在。”

鲁达道:“看你父女俩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洒家也就放心了!”金老汉笑道:“还不是托了恩人的福,要不我们父女俩能有今天?!”

这时,翠莲将酒菜摆上。金老汉对她说:“翠莲哪,恩公也不是外人,你也坐下来吧,咱们父女俩共同敬恩公一杯!”说着,同翠莲一起举起酒杯。鲁达赶忙说:“不敢当!”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金老汉又问:“恩公,不知今后有何打算?”鲁达道:“俺也没什么打算,走到哪儿算哪儿呗!”翠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金老汉瞪她一眼,翠莲赶忙憋住。金老汉转过来对鲁达说:“既如此,要不然老汉同赵员外说说,看他有什么好去处,恩公意下如何?”“那敢情好,只是不知你这个老丈人能做得了女婿的主吗?”“惭愧,惭愧!”金老汉答道,“恩公,要说我这个女婿,可不像别的有钱人,他也好使枪弄棒,专好结交江湖上的好汉!恩公请宽心在我家住几日,成与不成的,待我问过之后便知。”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有人敲门:“翠莲,是我呀,开门!”

金老汉一听,对鲁达笑道:“‘说曹操,曹操到。’翠莲哪,快开门去!”翠莲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门帘一挑,走进一个人来,口中说道:“丈人,我家恩人在哪儿呢?”

鲁达一看,此人约摸四十岁年纪,衣冠楚楚,神采奕奕,想必就是金老汉说的赵员外了。

金老汉赶紧站起身来,替二人引见道:“这位是我家姑爷赵员外,这位便是俺家的救命恩人——鲁提辖。”

鲁达忙说:“不敢,不敢。”

那赵员外道:“提辖不必客气,翠莲的恩人,也就是我赵某的恩人!来来来,快请吃酒!”鲁达便把酒干了。

赵员外道:“听说提辖为此事惹上了人命官司,不知是真是假?”

金老汉接过话来说:“怎能有假,如今官府正在城门口贴出榜文,到处捉拿恩人呢!”“哦?不知提辖可有去处?”“嗐,咱们正为此事犯愁呢!”金老汉道。“嗯……如此这般,我想请提辖先到我庄上住几日,慢慢再想办法,不知意下如何?”

鲁达道:“好是好,只怕连累了官人。”

赵员外道:“不妨事,我在本地还算是个有头脸的,庄上多个把人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提辖请放宽心!”

鲁达见赵员外虽是个土财主,但为人豪爽,又说得至诚,就答应道:“如此便叨扰了!”“提辖说哪里话来?今晚您先在这儿歇息,明日一早我就派人来接!”

四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赵员外便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有个人骑了匹马,随从几个人抬了一乘软底小轿来到金老汉家门前。

金老汉开门一看,来的正是赵府的家人,就叫他们把轿子抬到后院,然后对鲁达说:“恩人,我姑爷家接您的人来了!”

鲁达答应一声,来到院里。金老汉叫鲁达进轿子,鲁达不肯,嚷道:“俺又不是小媳妇,脚小走不得路!”金老汉赶忙止住他道:“恩人切莫高声,这里人多眼杂,赵员外也是一番好意,他这是生怕走漏了风声!”

鲁达一想,自己现在是个逃犯,还是少给人家惹麻烦为是,就硬着头皮坐了进去。这下可把抬轿子的人给累坏了,总共不过十几里的路,竟走了半个多时辰,一路上歇了八次。好容易把鲁达抬到了地方,几个轿夫都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不过气来。

鲁达冲他们拱一拱手,说道:“劳烦众位,对不住了!”

管家赶忙过来迎接鲁达,说:“提辖不必客气,我家老爷已经恭候多时了。提辖里面请!”说着,把鲁达领进一座庄院。

鲁达一看,这是一座靠山而建的庄院,规模可真不小,很难想象在这偏僻的小县里,竟有人拥有如此气派的庄院,可见主人的来历不小。

鲁达跟着管家来到内堂,酒宴已经摆下。赵员外赔笑着迎出来说:“提辖一路辛苦了,快请坐!”鲁达客气了一句就入席,这几天也确实饿了,便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酒足饭饱之后,暂时无事,赵员外便请鲁达到自己预先安排好的客房去歇息。

就这样,鲁达一连在赵府住了半个多月,每日里好酒好肉,清闲自在。

这一日,金老汉突然到庄上来看望鲁达,赵员外相陪。金老汉问:“恩公,这些日子休息得可好啊?”鲁达道:“好,托您老的福,赵员外把洒家养得又白又胖的。”金老汉呵呵笑道:“那就好,只是……”“只是什么,老丈但讲无妨。”“啊,提辖,是这样……”赵员外接口道,“前几日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街上有人传言,说杀人犯鲁达藏在我家……”“洒家这就告辞,以免连累员外!”鲁达不等赵员外说完,起身就要走。

金老汉上前一把扯住,说:“恩公,你怎么这般性急,等员外把话说完,再走也不迟。”鲁达这才又坐下。赵员外赶紧说:“提辖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寻思这样下去终不是个长久之计……这几天我替提辖想好了一个去处,比我这里妥当得多,只是不知提辖愿不愿意去?”

鲁达道:“俺如今是个官府通缉的逃犯,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好,哪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如此就好,那我就说了……”“员外只管讲来。”鲁达道。“那地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赵员外道。“你是说……五台山?”金老汉问道。“正是。”赵员外转头向鲁达解释道,“离此处不远,也就二三十里,有座五台山。山上有座寺庙,里面有五六百和尚。寺院的住持智真长老跟我有些交情,我的面子他不会不给。照我看来,提辖不如先在那五台山出家,等哪日朝廷大赦了,提辖还可再还俗嘛!”

鲁达听了,心里盘算: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权且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算一步吧!就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鲁达和赵员外一行人就上路了。因为这次走的是后山,人烟稀少,所以不必考虑避人耳目。鲁达提出要骑马,赵员外也答应了。走到半山腰时,由于山路太陡,马上不去,鲁达等人就下马来,走路上山。

不到两个时辰,众人已来到寺庙前。五台山智真长老率领众位僧人,在庙门口迎接他们。等智真长老把自己和鲁达两位主客让进禅房里,双方分宾主落座以后,赵员外便让人把钱财若干交与寺庙主事,对智真长老说:“大师,这是赵某本月的香火钱。”

智真长老道:“又让员外破费了!”“哪里的话,”赵员外说,“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呢!”“哦?员外请讲。”

赵员外指着鲁达说:“这是我表弟,父母早亡,在家顽劣惯了,我也管不了他。还望大师能看我的薄面,将他收留下来,早晚教诲,指望能化去他的劣性。长老不必担心,他在这儿的一切费用由我承担!”“这个嘛……改恶从善本是好事,人人都有向善之心,我看他与佛有缘,就留下吧。”

禅房外的僧人见鲁达长得凶恶,都有些怕他,一听住持方丈说要把他留下,就在门外咳嗽。

智真长老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就对赵员外说:“员外请稍坐片刻,老衲去去就来。”赵员外说道:“长老请便!”

智真长老来到隔壁房间,几个僧人对他说:“住持,您看那人长得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您怎么还答应把他收留在咱们寺庙呢?”智真长老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别看他相貌凶恶,可我一见他,就觉得此人与佛有缘,况且又是赵员外举荐来的,他每年投给咱们庙里多少香火钱,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多言。”见住持方丈都这么说了,僧人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智真长老回到禅房,对赵员外说:“员外,此事就这么定了。这位施主今晚就可留在本寺,明日一早,老衲亲自为他剃度。”赵员外道:“多谢长老成全!”说完扭脸对正东看西看的鲁达说,“表弟,还不快谢过方丈!”鲁达一愣,赶忙答道:“哦……谢过方丈!”

当晚赵员外就留在了寺里。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智真长老就召集本寺的大小僧众,到大殿里集会,为鲁达举行剃度仪式。

剃完了头发,要给鲁达割胡子时,鲁达向智真长老央告道:“就把这些留给洒家吧。”众和尚听了,都忍不住偷笑。智真长老佯怒道:“咄!出家人六根清净,寸草不留,都剃了!”鲁达没办法,到了这时候,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割完了胡须,智真长老赐给鲁达法名“智深”,并赐给袈裟(jiāshā),叫他穿上。剃度仪式完毕,智真长老又领鲁达参拜了众位师兄。忙活了一天,总算大功告成。

赵员外又在寺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赵员外就来向智真长老辞行,说道:“方丈,不瞒您说,我这个表弟,生性顽劣,今后少不了给您添麻烦,到时还请方丈看在我的面上,稍稍宽待他些个。”智真长老道:“这个老衲理会得,不消员外吩咐!员外请回,老衲就不远送了。”

赵员外又把鲁达叫到松树下,叮嘱道:“贤弟,你留在这儿,可不比往常了。以后务必要将以前的脾气收敛些,凡事要小心忍让。有空我会来看你,但不能常来,你自己多保重!”鲁达道:“员外放心,洒家又不是周岁的孩子,何必要你来看?”

这时,就听有人喊:“智深,智深……方丈叫你!”鲁达还无动于衷。赵员外提醒他道:“方丈在叫你呢!”鲁达道:“啊?他明明叫的是智深啊。”“智深就是你呀!”“谁?俺?”“对呀,刚才方丈不是赐你法号智深吗?你今后就叫这个名字啦!”“俺叫智深?”鲁达摸着刚剃过的脑袋说。“对呀,从此以后你就叫鲁智深了。”赵员外说完,向他拱一拱手,便告辞了。

智深送走赵员外,回到寺院。原来方丈是叫他吃饭。他一屁股坐下来,就占了两个人的座位,瞪着两只大眼珠子,在桌上找了半天,却不见一点荤腥,只见每人面前只有两个馒头,一碗稀粥。智深想象着满桌的好酒好肉,吧唧吧唧嘴,干咽了口唾沫,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胡乱将两个馒头吃了,又往怀里藏了两个,回到卧房,倒头就睡。

刚要睡着,就被跟他挨着的两个和尚推醒,说:“智深,你怎么不去做晚课?”智深瞪着两只圆眼,问道:“你们怎么不去?”那两个和尚道:“今天不该我们当值。”“那也不该洒家!”“你是新来的,怎么不该你?”“新来的怎样?”智深一骨碌坐起来,喝道:“少要啰唆,再要搅扰,小心吃俺的拳头!”说完,倒头又睡。

两个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办法,只好不去理他。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数日后,那两个和尚将智深不做晚课的事告到首座那里。不料首座却无奈地说:“我也奈何不了他,几次跟方丈说,方丈总是护着他,也不知是哪一点看上眼了!”两个和尚又说:“首座,他不做晚课也就罢了,可是他每天晚上鼾声如雷,吵得我们都睡不了觉,这事您可得管管呀!”怎奈首座只是摇头叹息道:“唉,忍着吧,谁让咱们倒霉,摊上这么一个瘟神!”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其间也有不少和尚到智真长老那里告智深的状,但都被智真长老挡回去了。赵员外也派人来过几次,但智深还是觉得无聊得很。

这一日,秋高气爽,智深想出去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免得憋坏了身子。他穿了件皂色僧衣,足蹬软底僧鞋,就一路下山来。

快到半山腰时,已值正午,智深走着走着,觉得又渴又累,抬眼望见前面有一座小亭子,就紧走几步,赶到亭子里来歇凉。坐下没多久,智深的气就上来了,心想:这几个月可把洒家给憋闷坏了,酒又没酒,肉又没肉,就算赵员外派人偷偷给俺带来,还总得偷偷摸摸地吃,好没兴致!今日若是能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吃一顿就好了!

正想到这儿,只见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子从山下哼哧哼哧地上来了,不一会儿,也来到这半山亭歇脚。智深鼻子一抽,闻到一股酒香,就问道:“那汉子,你桶里装的什么东西?”“酒啊,和尚,你问这干啥?”

智深没有答话,只是往前挪了两步,一边蹲下身去掀开酒桶盖子,闻了闻,一边涎着脸问那汉子:“喂,你这酒是要卖给什么人哪?”那汉子答道:“是卖给山上寺里的火工、轿夫们的,你也是五台山上的师父吧?”“啊,俺是……”智深眼珠一转,忙改口道,“是行脚的和尚,云游到此……喂,洒家跟你商量件事?”“什么事,师父请说。”“你把这两桶酒卖给洒家如何?这样你也不必再受累挑上山去了,岂不两便?”智深道。“这不成,师父有所不知,我这是小本买卖,本钱是五台山寺院里出的,智真长老曾经吩咐过,如若发现我私自卖酒给寺里的僧人,就要收回本钱。我可不敢!”“俺都说了,俺不是五台山的。”智深强辩道。“师父,您就别骗我了,我认得这身僧衣,就是五台山的。您呀,还是别费心思了!”

智深被他说破,恼羞成怒,一把抓过那汉子,喝道:“你这厮,好不晓事!洒家好言相劝你不听,偏要吃俺的拳头!”说着,举拳便要打。小贩见了那醋钵一样大小的拳头,吓得腿都软了,忙说:“师父请……请便!”

智深这才把他丢在一边,说道:“算你识相!”说完,抓过一只酒桶,双手提起来,咕咚咕咚就喝,像牛饮一样。小贩看了,缩在那里直摇头。智深也不理他,只管喝酒,一会儿就喝光了一桶,然后伸手抹一抹嘴,大笑道:“哈哈,痛快,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再一摸身上,却没有带钱,便扭脸向那汉子说:“喂,洒家今日没带银钱,明日算还给你!”

那汉子只好自认倒霉,将一桶酒倒做两个半桶,一溜烟儿下山去了。

智深又坐了一会儿,酒劲上来了,就敞胸露怀,将衣袖系在腰间,赤着两条臂膀,摇摇晃晃地挪上山来。两个看门的僧人远远地就发现智深的神色不对,又闻见他满嘴酒气,就一人拿了一条竹杖,在庙门口等他。

智深来到庙门前,被看门僧人拦住去路,大声说:“亏长老如此待你,你自家却不争气,也不知从哪儿吃得烂醉!你的眼也不瞎,没看见庙门口的告示上写着‘凡本寺僧人吃醉酒者,脊杖四十,轰出寺院’吗?”

智深斜他们一眼,道:“俺不识字,闪开!”说着就往里闯。两个僧人举棍就拦。智深以为是要打他,嘿嘿冷笑:“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拦住洒家!”说着抡起两只膀子,朝两个僧人劈头盖脸地就打下来。

那两个僧人哪里经得住他的拳脚,一个被打翻在地爬不起来,另一个慌忙向里面去禀报。门外的吵闹声早惊动了寺里的首座,他领着二三十个火工、轿夫,手持棍棒迎出来,仗着人多,将智深围在当中。

不料此举正激怒了智深,他大叫一声:“好啊!你们想人多欺负人少,来来来,叫你等知道洒家的厉害!”说完,夺过一根扁担,便朝那为首的几个噼噼啪啪地打将去。一顿“乒乒乓乓”过后,那二三十人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捂着脑袋哭爹叫妈,剩下的哆哆嗦嗦不敢上前来……“智深,还不住手!”

智深虽喝多了,但还听得出智真长老的声音,赶忙丢了扁担,上前跪倒施礼,口中嘟囔道:“是他们先要打俺的,洒家又没有招惹他们……”“智深……不要说了,先回你房里歇息去吧。”智真长老朝他挥一挥手道,“去吧,去吧。”智深见长老没有责罚的意思,胆气壮了些,嘟哝着下去了。

智深一走,这帮挨打的僧众可不干了,围着智真长老吵吵闹闹,定要他除去这害群之马。智真长老无奈,只得用好言劝慰一番,并答应日后好好管教智深。众僧没办法,只得散去了。

次日清晨,智真长老把智深叫到自己的禅房,让他盘膝坐下,然后徐徐地对他说:“智深,你虽是个行伍出身,但既然入了我佛门,就要遵守清规戒律,你知道吗?”智深翻着眼睛说:“长老,弟子知错了!这寺里就你一个人对俺好,你的话俺今后一定听。”

自打这一次谈话以后,智深还真的安静了好几个月,没再闹事。

转眼冬去春来,这一天风和日丽,智深又有点待不住了,就信步走出寺院欣赏五台山景致,突然听得山下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智深心里痒痒,就揣了几两赵员外给的银子,下山来看热闹。

智深循着声音一路走来,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市集:卖肉的、卖菜的、开饭馆的应有尽有,那打铁的声音正是从一家铁匠铺里传出来的。智深看了心里欢喜道:早知有这样的好去处,那天也不至于抢人家的酒吃了。

智深径直大踏步走进这家铁匠铺,看见旁边摆着刚打好的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摸一摸钢口,甚是锋利。智深便问道:“伙计,有好钢吗?”伙计一看智深相貌凶恶,知道不好惹,小心说道:“小店正有好钢,不知师父要打什么?”“一柄禅杖,一口戒刀。”“不知这禅杖师父要打多少斤的?”“一百五十斤!”智深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伙计摇头笑了笑,说:“师父,一百五十斤太重了。小人打是可以打,只怕师父使不动——那关老爷的大刀,也只有八十一斤重。”“你说俺不及他?他也只是个人!”智深不服气道。“是是,”伙计赶紧赔笑道,“小人是说,依小人看,打一条四五十斤的,也就十分重了。”

智深还是不依,道:“那就打一条跟关王刀一样重的,八十一斤!”“师父,叫小人说,太重了不见得好使;不如就打一柄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使不动时,别怪小的。那口戒刀,不需吩咐,小人自会用好铁打造。”

智深想了想,说:“好,就依你!这禅杖和戒刀一共要多少银子?”伙计道:“不瞒客官说,实要五两银子。”智深觉得不贵,便掏出银子照价付了,说:“给你,若是打得好,再另外赏你!”伙计接过银子,道:“多谢师父,过三五日来取便好!”

智深答应一声,又走进一间酒铺,坐下道:“小二,拿酒来!”不料店主却接过话来说:“师父莫怪,小店的本钱是五台山寺里出的,寺院方丈有法旨,不让把酒卖给寺里的僧人;倘若被他老人家发现了,怕是要收回本钱呢!”

智深这次长了个心眼,没穿五台山寺里的僧衣,就说:“不要紧,俺不是五台山的。”店主还在那里磨磨蹭蹭。智深不耐烦,掏出一钱多散碎银子,往桌上一扔,道:“少要啰唆,惹得俺兴起,小心俺拆了你这鬼店!”

店主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听了这话,吓得一缩脖,连忙转身对小二说:“还不快给师父上酒!”“师父要些什么菜?”小二问。“来一大盘牛肉。”智深道。“不巧牛肉刚卖完了,师父要点别的吧。我们这儿的青菜豆腐不错……”“少啰唆!”智深鼻子一抽,指着一个盆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这是上午刚炖的狗肉。”小二答道。“先给洒家来半只。”智深见那小二不动,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往桌上一拍,怒道:“怎么?还怕洒家给不起银子啊?”

店小二没办法,只得将狗肉端上来。智深馋得口水直流,敞开怀,又向店家要了些蒜泥,蘸着吃。智深一连喝了十几碗酒,觉得酒足饭饱了,又揣了一条没吃完的狗腿在怀里,歪歪斜斜地朝五台山寺院而来。

走到半山亭的时候,酒劲上来了,智深自言自语道:“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也不知这手脚还听使唤不?待俺打几趟拳试试。”想到这儿,他把袖子捋起来,就打了趟拳。一时性起,智深发起狠来,一拳打在柱子上。那柱子承受不住,嘎巴巴裂开条缝。不一会儿,整座亭子就摇摇晃晃起来。智深见亭子要倒,赶忙抽身退出。他刚出来,半山亭就轰然倒塌。

寺里的僧人听到一声巨响,都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只见智深又赤了肩膀,摇摇晃晃地上山来了。众人知道他的厉害,就早早地拴上院门,把他挡在外面。

智深来到门外,见已关了院门,又听里面有人小声说话,不禁大怒,两只拳头便像擂鼓一样砸门。僧人们害怕了,用身子顶住院门,就是不开。智深急了,抄起旁边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拼命地撞门,可还是打不开。

智深见撞不开门,抬眼又看见两旁的四大金刚好像在朝他挤眉弄眼,怒道:“好啊!连你们也敢笑话洒家?看洒家怎么拆了你们这帮泥胎木俑!”说着,抡起木棒,就朝佛像乱劈乱打。一时间,灰土木屑纷纷落下。智深杀得性起,一棍将一尊金刚的佛头打掉,又跳到金刚背上,背靠着墙,双腿使劲一蹬,那金刚便轰然倒地。

智深闹得倦了,靠在门上休息,口中说:“该死的贼秃,再不开门,当心俺一把火烧了你这院门!”里面的僧人怕事情闹大,商量了一番后悄悄开了院门,都躲得远远的。智深不知道院门已经开了,往后一靠,便一个跟头跌了进来。

智深身子困倦,摸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就睡。刚躺下,智深肚里翻腾,便一口喷出,将污秽吐了一地。房里的几个僧人捂鼻躲到一边。这时那条狗腿掉出来,智深一时心血来潮,拉过一个和尚,就把狗腿往他嘴里塞,说道:“叫你也尝尝!”

几个僧人看不过,就上来解劝。智深没头没脑地就跟他们打起来。这时寺里的首座听到风声,带了一二百僧人赶来,要擒拿他。智深火往上撞,抄起两条凳子,一路见人就打。智深打翻了几十个僧人后,被智真长老喝住,叫到自己的禅房里。

智真长老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智深哪,老衲曾说过,一见你就觉得你与佛有缘,冥冥之中仿佛觉得你日后的修行必在他们之上,因此才一直袒护你;可如今你打坏了佛像的金身,老衲便再也袒护你不得了。我给你指一个去处……我有个师弟,叫智清禅师,现在东京大相国寺当住持。我给你写一封荐书,你带上去找他吧!赵员外那里,老衲自会交代。”

智深也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在五台山是待不下去了,就恭恭敬敬地向智真长老磕了几个头,带上荐书下山去了。

来到山下集市上的铁匠铺里,禅杖和戒刀都已经打好了。智深试了试,刚好合手。智深心下欢喜,便赏了伙计些银子,手提禅杖,腰挎戒刀,拣了一条官道,一路往东京而来。

第三回【倒拔垂杨柳】

鲁智深沿着官道走了一个多月,这天来到一个庄上。看前后都没有可投宿的旅店,智深就自己寻思:罢了,今日便在此将就一晚吧。想到这儿,智深迈开大步,来到庄上。

一进庄,智深想找个人说话,可是这里的人都在忙着搬东西,乱糟糟的,没人理会他。他便揪住一个庄客问道:“洒家问你,俺赶路错过了客店,想在此借宿一晚,可使得呀?”那人被揪得着恼,挣扎着道:“哎呀!我家今日有事,没空儿理你。”智深揪住他不放,道:“有什么要紧事,洒家借宿一晚就走,打什么紧?”

正吵闹间,闻声走过一个人来。智深一看,是一位六十多岁、花白胡子的老者。那老者走过来喝问那庄客道:“你们闹什么?”庄客道:“太公,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和尚,抓住我不放,说是要借宿一晚,您说有这样借宿的吗?”

那老者又转过脸来,问智深道:“敢问这位师父,从哪里来呀?”智深放开那人,说道:“俺是五台山的僧人,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不想这厮蛮不讲理……”那老者拦住话头,道:“既是五台山的师父,请随我来。”

智深跟着老者来到一个大院,在正堂坐下。智深放下禅杖,抚胸行礼道:“老施主高姓大名?”那老者道:“师父不必多礼,老汉我姓刘,此地叫做桃花庄,我是本庄的庄主,人们都叫我刘太公。请问师父法号?”“啊,洒家姓鲁,法名智深。”智深如实相告。

刘太公让人去准备晚饭,问智深道:“不知师父可忌荤腥否?”智深道:“洒家不忌酒肉,什么清酒浑酒、牛肉狗肉,有什么便吃什么。”旁边的丫鬟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刘太公斜她一眼,道:“还不快去准备酒菜!”丫鬟忙下去了,不大会儿工夫,便端上来一壶酒、一盘肉。智深甩开腮帮子,片刻吃了个精光。

智深一抹嘴,忽然想起件事来,问刘太公道:“敢问老丈,刚才听庄客说,贵庄今晚有事,不知洒家可能帮上什么忙?”刘太公摇头叹口气道:“唉,师父,您还是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好赶路吧。”智深不快道:“怎么,是嫌洒家搅扰了?那洒家还你饭钱,这就走!”

刘太公摇摇手道:“师父不要误会,老汉是在为自家的事情烦恼,这事师父是管不了的。”智深不爱听这话,非要问清楚不可。刘太公无奈,只得说:“是我家今晚要招女婿了!”智深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好事吗?”

谁知刘太公却叹口气道:“唉,我家这个女婿,可不是我们自愿要招的。”“哦?”智深不解道。“跟你说说也无妨,反正你是明天要走的。”刘太公说道,“我有个女儿,今年十九岁了。这村子附近有座桃花山,山上住着两个山大王,手下有五六百人,连青州官军也奈何不了他们。前日那二大王到庄上来讨钱粮,见我女儿长得标致,非要娶做压寨夫人,临走撂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作订礼,说是今晚就要来庄上成亲呢!我老汉虽是不愿意,可怎么斗得过他,也只好把女儿嫁他,故此烦恼。”“原来如此……”智深道,“老丈请放心,这回贫僧还真能帮上忙!”“师父不要说笑,都这时候了,师父还拿老汉开心。”

智深见刘太公不信,随口胡编道:“不瞒老丈说,俺在五台山曾跟师父学过说姻缘,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俺也能说得动他。今晚你可叫女儿到别处藏了,俺就在你女儿房中劝说那二大王,保管能让他回心转意!”

刘太公虽听他这么说,还是不十分相信,只说:“好是好,只是不要捋了虎须呀。”

智深道:“老丈放心,难道洒家的命就不值钱吗?”刘太公此刻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便道:“果真如此,您就是天上降下来的活菩萨!”智深道:“莫说这些,再去给洒家拿些酒肉来!”刘太公道:“师父放心,只要您能救下小女,酒肉管够!”

当下刘太公便派人将女儿接出来,藏到了别处。智深酒足饭饱之后,刘太公领着他来到女儿的闺房。智深一闻,果然香气扑鼻,便对刘太公道:“你也到别处躲躲,洒家自会劝得那二大王回心转意。”刘太公便满腹狐疑地下去了。

智深将禅杖立在床头,戒刀放在鸳鸯枕下,然后脱了外衣,掀开红罗帐,上床钻到锦被里躺了,专等那二大王来。

约摸初更时分,只听得外面锣鼓喧天,一群人手持灯笼火把、刀枪棍棒,吵吵嚷嚷地来到村口。为首的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一朵大红花,歪戴着帽子,耳朵上还别了一朵野花。刘太公赶紧出门迎接,躬身施礼道:“二大王,怎敢劳动您的大驾!”

那二大王显然已经吃过酒了,醉眼迷离地说:“别,你可是我的丈人,快快免礼!”说完,命小喽啰将自己扶下马来,把马拴在一棵大杨树旁。刘太公敬上水酒,二大王也不推辞,一口喝了,大笑道:“老实说,你将女儿许配给我,本大王也亏待不了你!”然后放下酒碗问道:“丈人,我那新娘子在哪里?”刘太公赶忙答道:“在里屋,怕羞不敢出来。”

那二大王呵呵笑道:“如此这般,待我一个人进去。前面带路!”刘太公将二大王领到女儿房前,说:“这便是了,大王请自己进去吧,小老儿告退。”二大王挥挥手,刘太公便去了。二大王独自推门进去。

一进门,只见屋里黑洞洞的一片。二大王自言自语道:“我这老丈人省钱也省到家了,连灯也舍不得点。”说着就摸着黑来到床前。鲁智深忍住笑,一声不吭地躲在被子里。二大王摸索着坐到床边,嬉皮笑脸地说:“娘子,这里又没有别人,就咱们两个,你还怕什么羞?”说着,一只手不老实,就往被子里摸来,正好摸到鲁智深的毛腿。

二大王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这时候酒也醒了,翻身就想下床。智深岂能就这么让他跑了,将他一把揪住,翻身骑在他背上,双拳像擂鼓一样,打个不停,边打边骂:“恶贼,叫你认得老婆!”直打得那二大王杀猪一般地乱叫,早惊动了院子里把风的喽啰兵。

小喽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拿着灯笼推门一瞧,只见一个胖大和尚正骑在二大王身上,拼命地打。为首的喽啰高叫一声:“快救二大王!”众喽啰兵手持刀枪,就要往屋里冲。智深一看情形,就放了二大王,跳下床拿了禅杖,从屋子里冲到院子里乱打。

那一条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禅杖被他使得呼呼生风,喽啰兵的刀枪棍棒碰着的就飞。众喽啰见这和尚厉害,也顾不得二大王,都发声喊,便一哄散了。

那二大王乘乱溜到院外,找到大杨树,翻身上马,但一连给了几鞭子,那马就是不动。二大王又急又气,骂道:“畜生,连你也欺负我!”定睛一看,才发现一时着急,马缰绳还没有解。二大王赶忙扯断缰绳,连马鞍子也来不及配,就打马往山上跑了。

刘太公见事情闹大了,扯住智深不放,急道:“刚才说得好好的,师父不是要用好言相劝吗,怎么又打起来了?”智深道:“老施主不知,对这样的贼子,洒家向来都是用拳头相劝!”刘太公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师父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二大王吃了亏,岂肯善罢甘休,一定是回去搬兵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智深把禅杖往地上一戳,道:“老施主请放心,他不来便罢,他若来,洒家还正要让他尝尝厉害呢!”刘太公道:“大师父,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回可全靠你了!”智深道:“老丈放心!”

过了约有一顿饭工夫,远远地从山上下来一条火蛇。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好几百人手持灯笼火把、刀枪钩叉,杀奔桃花村而来。为首的一人“胯下马,手中枪”,高声点指:“是哪个不怕死的伤了我家二弟?给我站出来!”

智深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手持禅杖,飞奔出院,喊道:“好贼人,叫你也认得洒家!”说着,举杖便打。来人正是闻讯赶来给二大王报仇的大头领,他横枪勉强架住智深的禅杖,道:“和尚且慢动手,你的声音好熟!”

智深收住禅杖道:“洒家便是渭州的提辖鲁达,现在出了家,叫做智深,你是何人?”不料那人听了竟哈哈大笑,撇了手中的钢枪,跳下马,抱拳拱手道:“哥哥,还认得小弟吗?”智深借着火光一看,叫道:“你不是打虎将李忠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正是小弟呀!”说着,李忠上去抱住智深,问道:“哥哥,你怎么做了和尚了?”智深道:“兄弟,说来话长了,咱们到庄上说吧。”说着,二人携手进了院子。旁边的刘太公一看,这回可傻了眼: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呀,这下可坏了。

李忠随智深来到院里坐下,智深就把自己怎么三拳打死镇关西,又如何大闹五台山的事说了,又问李忠为何会落草。李忠道:“自那日与哥哥别后,听说哥哥打死了人,小弟便去找史进商议,但没找着他人;小弟怕吃官司,便一路逃了出来。走到这桃花山下,被一群山贼拦路,为首的叫小霸王周通——就是哥哥刚才打的那个人,要劫小弟的盘缠。我就跟他们动起手来,那周通不是我的对手,被我拿住了,他们就让我坐了这山寨的第一把交椅。”“原来如此,”智深道,“只怪那厮不该强娶民女!”李忠忙道:“哥哥息怒,那周通也是条好汉,就是这点不好,待我去叫他来,与哥哥赔罪可好?”智深道:“既然如此,你去叫他来吧。”李忠便派人去了。

一会儿工夫,周通来了。一见面他就气哼哼地问李忠:“哥哥,小弟受了这人欺负,你不为我报仇,怎么还请他吃酒?”李忠笑道:“兄弟,你知道此人是谁?”周通道:“我哪知道?要是认得,也不必挨打了!”李忠道:“这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

周通一听,赶紧抱拳跪道:“恕小弟眼拙,冒犯了哥哥,哥哥莫怪!”智深道:“明明是俺打了你,怎说是你冒犯我?”周通脸上一红,说:“此番算认识了哥哥的脾气。”李忠赶忙上前打个圆场,道:“这叫不打不相识,来来来,坐下吃酒!”“且慢!”智深对周通道,“兄弟,不是洒家说你,这天下的女子多的是,你干吗要强逼人家?这老汉只有这一个女儿,指望招个上门女婿给他养老送终,你行吗?你若依着洒家,就将这些彩礼都拿回去,另找一个算了!”周通也是个爽快人,当即说道:“既然哥哥这样吩咐了,我便退了这门亲事,今后再不来打搅!”

周通说完,还怕智深不信,又抽出一支箭来,当面折断,说:“若是日后反悔,犹如此箭!”智深哈哈大笑,说:“好,这才是一条好汉!来,干了!”

刘太公在一旁听了,一颗心这才咽回肚子里,连忙拜谢了智深和周通,又命人准备好酒好菜来招待众人。当晚尽欢而散。

李忠和周通邀请智深到山上小住几日,智深碍不过情面,就答应了。在山上住了五六天,智深一心想着要到东京大相国寺去,李忠和周通见挽留不住,只好多送盘缠,让智深上路。

智深辞别二人,一路向东京而来。又走了十几天,方望见汴梁的城门。智深进了城,向人打听去大相国寺的路。这大相国寺是京城第一大寺院,逢年过节连皇上都来进香,哪个不认识?智深很快问清楚方向,便来到大相国寺门前。

一个知客僧迎上前来,问:“师兄从哪儿来呀?”智深答道:“五台山。”说着,将智真长老的荐书递过去。知客僧一看,便道:“师兄请随我来吧。”智深跟着他进寺一看,果然气势不凡。走了好一会儿,二人来到方丈的禅房。

知客僧向智深引见道:“这便是我们方丈智清长老。”智深双手合十,上前行了个礼。智清长老道:“高僧一路辛苦了,请坐!”看过了书信,智清长老对智深说:“请稍坐片刻,老衲去去就来。”说完,起身到后面与寺里管事的僧人商量:“智真长老的书信上说,他原先是个杀人的凶犯,因为怕吃官司,才出家当了和尚;到五台山又接连闹事,这才把他打发到咱们这儿来,你说该如何处置?”“方丈,我看此人相貌凶恶,绝不是个善类,留在寺里肯定是个祸端,可是智真长老的面子咱们也不能不给……”管事的略微一顿,眼珠一转说,“我看这样吧,咱们寺里不是有一片菜园吗,现在是个老僧在看管,可有一群泼皮无赖,经常来偷菜,老僧拿他们也没有办法。不如让他替换老僧,到菜园看菜,也免得留在寺里惹事!”

智清长老听了,连声说好,于是出来对智深说:“啊,高僧,寺里的职位不巧都满了,只有一个菜园管事的职位空缺……不知你可愿意去?”智深是个粗人,没有心眼儿,应声道:“愿意,愿意,洒家正喜欢清净。”智清长老道:“那就好,菜园离寺院不远,平时清闲得很,你只需每月交给寺院十担蔬菜,剩下的便可自己留用。”智深点头答应了。

智清长老见他肯去,自然十分欢喜,安排智深在寺院暂住一夜,一面便派人到菜园去贴出告示。

话说这菜园离寺院虽不算远,可也不近。附近住着十几个泼皮无赖,平日里只管喝酒赌钱,手头紧了就跑到菜园去偷菜。即使那看菜的老和尚看见了,也不敢管他们,于是越来越猖狂难治。

这伙人看了告示,凑在一起商量。其中一人道:“我说哥儿几个,看见没有,寺院里要换人了,说是个叫什么智深的……”另一个道:“管他什么智深,他要是敢断了咱们的财路,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又一个说:“得想个什么办法给他来个下马威,叫他知道咱们兄弟的厉害。”

为首的一个叫过街老鼠张三,坏水立刻冒出来,说:“有了,咱们这么办……明天他初来乍到,也不认得咱们,咱们就说是来送礼的街坊,把他诱到菜园里的粪坑边上,趁他不防备,抓住手脚,把他扔进粪坑里,叫他先吃一肚子大粪,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坏咱们的好事!”几个无赖听了,哈哈大笑道:“三哥,你这招儿可太损了!好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一早,智深辞别了智清长老,提了禅杖,一路往菜园来。到了菜园,智深和原先管菜园的老僧交接了,老僧便告辞回寺。智深安顿好行李,放下禅杖,就到菜园里巡视。

正在这时,过来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口称是附近的邻居,特来拜望新来的管事,手里提着果盒酒礼,见了智深一个劲儿作揖打躬,客气得不得了。智深原是官府里的人,一看他们就觉得不像好人,只是一时还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他一面小心应付,一面留心观察动静。

这伙儿无赖有两个为首的,一个是过街老鼠张三,另一个叫青草蛇李四,这两人说着说着,就把智深往粪池边上引。到了粪池边上,两人口称对智深如何如何仰慕,便拜倒在地不起来。智深见状,俯下身以手相搀,道:“既是邻居,以后互相照应便是,不消如此……”

话说到这儿,两个无赖便互换了一个眼色,一跃而起,一个搂住智深的腰,另一个抱住他的腿,就用力往粪池里掀。

智深早有防备,马上使一招儿“千斤坠”,整个身子就像长在地上一样,哪里抬得起?智深大怒道:“哪里来的泼皮!洒家又没有招惹你们,因何要陷害洒家?今天叫你们先尝尝大粪的味道!”说着,飞起一脚,将抱腿的张三踢出一丈多高,腾空而起,落在粪坑里。搂腰的李四还没回过神来,已被智深双手轻轻一提,举过头顶,喊一声:“去你的吧!”也进了粪坑里。

其余的无赖大吃一惊,发声喊想跑。智深大喝一声道:“哪个敢动,跟他们同样下场!”那几个无赖哪里敢动,都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智深被他们吵得不耐烦,扬手说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又想起粪坑里的两个,便命令说,“把这两个也捞出来!”众无赖只得忍着恶臭把张三、李四从粪坑里拉上来。

智深掩鼻道:“赶紧去洗干净!”两人从头到脚滴着黄汤,一路去了。

好一会儿工夫,张三、李四才洗干净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重新前来拜见智深。智深指着他们骂道:“你们几个瞎了眼的奴才,就凭你们也想摆布洒家?”众无赖叩拜道:“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请师父饶恕,以后再也不敢了!”

智深看他们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说道:“都起来说话。”众无赖道:“小人不敢。”智深大喝一声:“叫你们起来就起来!”吓得众无赖赶忙站起,垂首站立。

智深问他们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戏弄洒家?从实讲来!”张三仗着胆子道:“回禀老爷,小人们是本地的闲汉,没有别的本事,为了混口饭吃,常常偷这里的蔬菜,换点零钱使唤。因为害怕师父坏了我等的饭碗,才出此下策。小人句句实话,不敢隐瞒!”“原来如此,”智深见他说得老实,有心饶了他们这次,就说,“你们也不容易……往后缺钱了就跟俺说一声,这菜园又不是洒家的,洒家也吃不了这许多,你们来取一点便是……”几个无赖对智深又敬又怕,又是感激,便问道:“不知师父是哪里来的长老,竟有这般本领?”智深留了个心眼,道:“你们问这干吗?莫非要摸清俺的底细,好报复洒家?”

众无赖赶紧跪倒在地,口称:“不敢,不敢,小人们只是仰慕师父的一身本领,想拜您为师,日后也不怕再被那官府的差人欺压了!”智深道:“这是后话,洒家累了,今天都先回去吧。”众人又对智深拜了两拜,方告辞去了。

第二天,张三、李四又领着这伙无赖来到菜园。智深以为他们又是来捣乱的,谁知那伙人见了智深,倒头便拜,口称:“师父,小人们对师父的武艺和为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您就收下我们吧!”智深搔搔头,道:“洒家从不收徒弟,这样吧,既然你们看得起俺,洒家就教你们些拳脚。”众人欢天喜地地冲着智深又拜了四拜,这才站起身。于是便有人抬桌子,有人拿出准备好的酒肉,恭恭敬敬地请智深坐下吃酒。

智深是个痛快人,也不推辞,坐下就吃。刚吃了一口,智深见众人都站在旁边,有的还在那里望着桌上的酒肉直舔嘴,就说:“都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一起吃酒!”众人答应一声,便一下子围了过来,给智深倒酒劝酒。智深平生就爱热闹,好容易这时没人管束,心里痛快,就跟众人敞开肚皮大吃大喝起来。

众人正吃喝得高兴,头顶上突然传来几声老鸹(guā)叫。张三道:“真是晦气!师父,不用理它,咱喝咱的。”智深一皱眉头,端起碗来刚要再喝,老鸹又叫。李四见智深不高兴,便说:“师父不必生气,待我爬上树去,摘了它的鸟窝……来人,跟我搬梯子去!”

智深正喝得兴起,拦住他道:“取什么梯子,把树拔了便是!”众人面面相觑。张三说:“师父吩咐了,还不快去找斧头?”智深却道:“找什么斧头!俺是说把树连根拔了就是了!”众人吐了吐舌头,都以为智深不是喝醉了,就是在说大话。

智深见众人不信,有意要显显自己的本事,就说道:“怎么,你们不信?”张三道:“哪能不信师父,只是师父今天酒喝多了,怕力气有所不济。”智深听了,也不答话,只把上衣脱了,赤膊来到有老鸹叫的大柳树下。众人都围过去观看,不知他要干什么。

只见智深绕着柳树走了几圈,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将那水桶般粗细的树干夹在腋下,然后运起内劲。只听得地下隆隆作响,泥土松动,一会儿连根都看见了,柳树竟倒向了一边。智深再一用力,只听“嘭”的一声,竟将那棵柳树连根拔起,抱在怀里。

众人都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皆扑通跪倒在地,向智深叩拜。一个说:“师父真神力呀!这柳树长在地下,要将它拔起可要千斤的力气呀……”另一个道:“何止是千斤?恐怕要万斤呢!”智深哈哈大笑,将柳树丢在一旁,说:“来来来,咱们接着吃酒!”

自从这次智深显了本事,众泼皮对他更是服服帖帖,敬若神明,没事就带些酒肉,跑过来看智深练武,渐渐混得熟了。

这一日,正是春末夏初的天气,智深和众泼皮围坐在院子里,吃肉喝酒,谈得十分高兴。

张三对智深说:“师父,您的拳脚徒弟们已经见识过了,今日趁着高兴,能不能将您的兵器练上一段,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智深喝了酒,心里痛快,便道:“好,你们把洒家的禅杖拿来!”众人向那门口的禅杖望去,只见那杖柄足有手腕般粗细,一个人拿起来也不容易,更莫说将它舞动起来。两个泼皮过去,将禅杖抬来。智深一只手接过了,呼呼舞动起来。只见他周身上下寒光闪闪,众人不由得都往后退,只顾屏息观看,连叫好都忘了。

智深练了一趟,把禅杖一收,面不改色,气不长出。

院外突然有人高喊一声:“好!”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矮墙外站着一个人,那人三十出头年纪,目露精光。智深道:“请官人过来说话。”等那人走近来一看,原来是个军官打扮。智深双手合十,道:“敢问官人高姓?”那人道:“在下姓林,单名一个冲字,现在禁军中当一名枪棒教头。师兄是哪里人氏?”

智深吃了一惊道:“莫不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正是在下,师兄是?”“啊,洒家是关西鲁达,只因怕吃官司,做了和尚——洒家幼时曾跟令尊大人学过枪棒,他老人家可好?”林冲道:“已经去世了。”两人嗟叹一番,又坐下吃酒,越聊越投机,索性拜了异姓兄弟。

二人正聊得高兴,见一女子急匆匆地跑过来,朝林冲喊:“官人,不好了,有人要调戏夫人!”林冲认得是自己妻子的丫鬟锦儿,赶忙起身问道:“在哪里?”锦儿道:“今天早上我和夫人到大相国寺烧香,出来之后被一群人拦住去路,为首的是一个恶少。”林冲一听,赶紧向智深拱手道:“家里出了点事,改日再来拜望!”说完,纵身跳过矮墙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智深道:“什么人敢在这天子脚下撒野?”说着,提起禅杖,也向大相国寺奔来。

第四回【大闹野猪林】

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大相国寺前的桥头,见当真有一伙人提笼架鸟、持弓携弹,围着自家娘子。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正伸开双手拦住林娘子的去路道:“小娘子,陪我喝一杯如何呀?”

林冲顿时火往上撞,分开众人,大喝一声:“大胆狂徒,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吃俺一拳!”揪住那年轻公子便要打。可等那人扭过头来一看,林冲的拳头却又停在空中,落不下去。

原来此人林冲认得,他就是当朝太尉高俅的独子,人称“花花太岁”的高衙内,仗着他爹的势力,平日在京城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无人敢惹。那高衙内被人揪住,吃了一惊,待回头一看,认得原来是爹爹的手下,便道:“林冲,干你什么事?要你来多管闲事?”

旁边帮闲的闲汉里有人认得遭调戏的是林娘子,见林冲来了,就上前替高衙内打圆场道:“林教头,衙内不知道是娘子,多有得罪!”然后向高衙内耳语道,“衙内,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回去吧。”高衙内本就心虚,便顺势被众人簇拥着去了,林冲也不阻拦。“让娘子受惊了。”林冲小心翼翼地扶着娘子下桥来。

这时,鲁智深也手提禅杖,领着那二三十个泼皮赶了过来,问道:“那恶贼在哪里?”林冲道:“已经去了。”智深道:“你就这么放他走了?”林冲道:“本想好好教训教训那厮的,怎奈他却是高太尉的儿子,若打伤了他,太尉面上不好看。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小弟正在那高太尉手下,权且忍让他这一次吧!”

智深道:“官府里的人就是麻烦,你怕他,洒家可不怕他,若是让洒家碰上了,定叫他吃三百禅杖!”林冲见智深有些醉了,便说:“师兄说得是。”众泼皮劝道:“师父,今日先饶他这一回,待明日再和他理论!”智深点点头,对林冲道:“兄弟,再若有事,派人告诉洒家,俺替你出这口气!”林冲道:“多谢师兄,请回吧。”众泼皮于是扶着智深回去休息了。

林冲也扶着娘子回家休息,一路上很是闷闷不乐。

再说那高衙内,自从那日见了林娘子,整个魂儿便都叫她勾去了,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那帮平日里常找他胡混的闲汉,一见高衙内这几天无精打采的,也都散了。其中有一个叫富安的,最是奸猾刁钻,他留下没走,对高衙内说:“衙内这几日闷闷不乐,一定是在为一件事着急!”“哦?你且说说。”高衙内道。“想必一定是为那林娘子了,小人猜得如何?”那富安道。“嗯,没错,你可有办法?”

那富安眼珠一转,冒出一股坏水,对高衙内耳语道:“小人倒有一计:小人有个朋友叫陆虞侯陆谦,最是和林冲要好。我跟陆谦说好,明日让他把林冲请到酒楼吃酒,这边我再找人把林娘子骗出来,那林娘子还不就任由衙内摆布了吗?”

那高衙内听得心里痒痒,忍不住手舞足蹈道:“好,如若办成此事,一定重重赏你!”富安道:“谢衙内!”两人相视大笑。

自那日林娘子被调戏之后,林冲一连几天闷在家里,也不出门。林娘子生怕他闷出病来。

这天晌午,忽然有人敲门:“林教头在家吗?”林冲开门一看,见是自己的好友陆谦,便道:“原来是陆兄啊,快请进!”

两人进屋坐下,陆谦道:“这几日不见兄长,家中有事?”林冲叹口气道:“没有什么,只是心中烦闷!”陆谦道:“如此我陪兄长到街上走走,吃几碗酒如何?”林冲也没多想,便对林娘子道:“娘子,我同陆兄去吃酒。”林娘子也想让林冲出去散散心,就道:“相公早去早回!”

陆谦领着林冲来到一座酒楼坐下,要了几样小菜和两瓶好酒,对饮起来。喝了几碗酒后,陆谦问道:“不知哥哥这几日为何事烦恼?”林冲酒入愁肠,已有几分醉意,便对陆谦说:“兄弟,你有所不知……”便将那日林娘子在大相国寺被高衙内调戏的事说了。陆谦假意应承几句,然后替高衙内遮掩道:“我想那高衙内一定不认识娘子,否则不会如此。”林冲道:“我想也是……”

正说着,林娘子的贴身丫鬟锦儿又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气喘吁吁地对林冲说:“官人,您怎么还在这儿吃酒?我找得您好苦……”林冲站起身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锦儿定了定神,道:“官人前脚刚走,就有个人到家来说,他是陆虞侯家的邻居,官人在陆虞侯家吃醉了酒,一口气上不来,倒在地上,让娘子赶紧过去看看。我和娘子便跟那人来到一家楼上,屋里却没人,娘子不见官人,便要下来,结果那日在大相国寺调戏娘子的家伙又来了,拦住娘子不让下楼!”

林冲来不及细想,也顾不得陆谦,忙叫锦儿带路,一路飞奔到那家楼下,只听高衙内正在污言秽语地调戏林娘子。林冲心头火起,几步跨上台阶。高衙内一见林冲来了,急得狗急跳墙,从楼上窗户翻身跳下,逃跑了。林冲关心娘子,也顾不得追赶高衙内。

三人回到家里,林冲从灶上取了把牛耳尖刀,直奔酒楼去找陆谦算账,可哪里还有陆谦的影子?林娘子怕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就劝林冲道:“官人,奴家又不曾被那高衙内玷污了,不如就此算了……”林冲道:“可恨陆谦那厮,平日里跟我称兄道弟,背地里却干下这等勾当,不杀他,难出我胸中这口恶气!”随后又在街上寻了陆谦三天,那陆谦却始终躲在高太尉府里,不敢出来。

到了第四天头上,鲁智深来找林冲吃酒。这时林冲找陆谦报仇的心思也淡了,便按下不提。

却说那高衙内受了这一场惊吓,心里又时刻琢磨着如何霸占林娘子,就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爬不起来,请大夫抓药也不管用。富安、陆谦二人安慰高衙内道:“衙内请放宽心,小人一定想办法让衙内称心如意!”

正说话间,高太尉派府里的老总管来探望高衙内。富安、陆谦就对老总管说:“不瞒老总管,衙内这病是因林冲的娘子起的,如不害死林冲,夺得林娘子,衙内这病恐是难好啊!”“这个……恐怕要惊动太尉了。”老总管道。富安、陆谦便说:“为救衙内的性命,也不得不如此了。老总管放心,计策我们已经想好了,保准让那林冲在劫难逃!”“好吧。”老总管答应一声,回去后就向高太尉禀报了此事。这高太尉正是那靠踢球发迹的高俅。高俅命人把富安、陆谦叫过来,问道:“非要结果了林冲的性命不可吗?”二人说:“正是。”高俅道:“把你们的计策说说。”二人对高俅耳语一番,高俅听了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如若办成此事,本官一定抬举你们。”二人躬身施礼道:“多谢太尉栽培!”便领命下去了。

再说林冲自那日撞破了高衙内的奸计后,心中烦闷,整天在街上闲逛。这一日,正闲逛着,只听有人在后面喊:“宝刀出卖了,有识货的来看看!”林冲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汉子双手抱着一口刀,刀柄上插着一根稻草,正在叫卖。

林冲兵器见得多了,也没理他,又往前走。那汉子又在后面喊:“遇不到识主,真屈了我这口宝刀啊!”林冲笑笑,又走了几步。那汉子跟在他后面喊道:“偌(ruò)大一座东京城,可惜没一个人识得兵器!”林冲心里一动,转回身说道:“那汉子,把你的刀给我看看。”

那汉子抬头看林冲一眼,道:“你识得吗?倘若不识货,看也白看!”林冲道:“识不识得,待我看了便知。拿来我看!”那汉子便把刀递过,林冲从刀鞘里抽出刀来一看,明晃晃夺人二目,再用两根手指在刀口上弹了弹,声音清脆无比,又摸了摸刀刃,果然异常锋利。

林冲心中喜爱,问道:“这刀你要卖多少钱?”那汉子道:“三千贯,少一个子儿都不卖!”林冲道:“要说这刀,两千贯也值,只是我没有这么多现钱;这样,我给你一千贯,如何?”那汉子道:“要不是家中有事急等着用钱,谁肯把这宝刀卖了,看你诚心想买,就给一千五百贯吧。”林冲道:“我家中就有一千贯,你若肯卖就跟我到家中去取,若不肯便罢了。”说完,抬腿就走。那汉子拉住他道:“罢!罢!金子做生铁卖了。只是说好要现钱!”林冲欢喜道:“你随我来。”便领着那汉子到家中取钱。算好了银子,那汉子便去了。

那汉子走后,林冲又将宝刀拿出来,把玩了一回,越看越爱,不禁自言自语道:“好久没有舒活舒活筋骨了。”说完,一时兴起,拔了刀鞘,在庭院里舞动起来。只见那刀影闪闪,好似雪花般翻飞,端地好看!

舞了一会儿,林娘子献上茶来。林冲道:“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林娘子看着也高兴。正在这时,门外咚咚有人敲门,林冲叫锦儿去开门。来的是两个差人,见了林冲,拱手道:“林教头,咱们是太尉府的,太尉听说林教头新得了一口宝刀,想让教头明天带着宝刀到太尉府一趟,和太尉家里的宝刀比试一下。”

林冲道:“两位请回禀太尉,林冲明日一早准到!”送走了来人,林娘子觉得此事有些不妥,道:“官人,这……”林冲道:“娘子,不必担心。也不知是什么人嘴快,告诉了太尉,青天白日的,我想他也未必有什么歹意。再说,这也正是化解咱两家恩怨的一个好机会!”林娘子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官人千万小心!”

次日一早,林冲带着宝刀来到太尉府门前,请看门人通报。看门人道:“太尉吩咐了,请教头随我来。”林冲便跟着他穿屋过廊,来到一间大厅里。看门人道:“教头,请在此稍候,太尉马上就到!”说完便下去了。

林冲在空荡荡的大厅里等了一盏茶工夫,也不见高太尉来。林冲心中疑惑,站起身来,往外就走。到门外抬头一看,只见房檐下挂着一块匾额,刚才被人用青布蒙住了,不曾看见,这会儿却不知又被什么人把布掀去了,那匾额上书四个大字:“白虎节堂”!

林冲心想:不好,这儿是太尉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我怎么稀里糊涂地跑到这里来了?转身刚想离开,只见一伙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拦住去路,喝问道:“什么人,竟敢擅闯禁地?”林冲正要分辩,只见高太尉迈步走来。

林冲好像遇见了救星一般,高叫:“太尉,您来得正好,不是您叫我来比试宝刀的吗?”不料高俅却把脸往下一沉,道:“嚯!好你个大胆的林冲,谁叫你来的?”林冲见他不承认,便道:“有差人为证!”高俅道:“差人在哪里?”“这……”林冲无言以对。

高俅喝道:“林冲手持凶器,擅闯军事重地白虎节堂,显然是有意刺杀本官。来人呀,把这大胆的狂徒给我抓起来!”两旁的军士发一声喊,便一拥而上,把林冲的宝刀下了,倒剪二臂绑起来。林冲口呼冤枉,高俅道:“来人,把他押下去,交给开封府处置。”

开封府尹问明了案情,叫人录了林冲的口供,暂时把林冲收监,回到后堂与师爷商议。那师爷是个耿直的人,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想要周全林冲,就问府尹道:“太尉大人想如何定罪?”府尹道:“拟定一个‘手持白刃,故入节堂,刺杀命官’的罪名。”

师爷道:“谁不知高太尉的势力,要怎样便怎样,但凡有人稍稍得罪了他,便解送到咱开封府来,要杀便杀,要剐(ɡuǎ)便剐,长此以往,这开封府岂不变成他自己的大堂了?难免落人家话柄。”府尹道:“依你的意思怎样?”师爷道:“咱们给他改一个字,将‘故入节堂’,改为‘误入节堂’,打二十板子,刺配沧州便了!”府尹说好。

第二天,府尹升堂宣判:罪犯林冲,不合腰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沧州。当堂给林冲脸上刺了字,上了枷,又派了董超、薛霸两名差人押解林冲上路。

林冲的家人早得了消息,守候在开封府门口。见林冲出来了,众人赶紧迎上前去,请两位公人一起到桥下的一家酒店吃酒。林娘子哭哭啼啼地说:“官人,你受苦了!”林冲苦笑道:“不妨事。”林冲的老岳父过来,塞给两位公人一人一锭银子,叫小二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一家人坐到旁边说话。

林冲对丈人说道:“岳父大人,小婿有话要说:自从娘子嫁到我家,虽然没有生儿育女,却也不曾红过脸,拌过嘴。这次我吃了冤枉官司,被刺配沧州,生死难料;娘子青春年少,不可为我耽误了前程。今日当着众乡邻的面,我写一纸休书,任凭她改嫁他人。”

老丈人道:“贤婿,你这是说哪里话来?我们都相信你是冤枉的,此去不要多想。你走后,我会把小女和锦儿接回家里住,她们两人老汉还养得起。等个三年五载的,遇上大赦,你回来再夫妻团聚。你只管放心去吧!”林娘子也说:“官人,奴家决不改嫁!”

两个公人等得不耐烦,催促道:“哎哎,还有完没完?”林冲与娘子执手告别,林娘子哭得昏了过去,被锦儿扶下去。林冲也滚下泪来,无奈公人一再催促起身,只得与丈人告辞。

董超、薛霸先把林冲寄在监里,然后回家取行李。董超正在家中收拾行李,只见自家巷子里酒店的酒保敲门进来,道:“董老爷,有一位官人现在我家酒店里,请您过去说话。”董超问:“哪个?”酒保说:“小人不认得,说是老爷一去便知。”

董超收拾好行李,跟着酒保来到酒店楼上,见薛霸已经在那里了。董超一看那人并不认识,心想:“他为何要请我们吃酒?”满腹狐疑地坐下。那人拱了拱手,道:“二位,实不相瞒,在下是太尉府高太尉手下的陆虞侯。这次请二位来,是有事相商。”

董超、薛霸一听是太尉府来人,慌忙说:“不知太尉有何吩咐?”那人看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十两金子,压低声音对两人说:“你们是知道的,林冲得罪了高太尉,高太尉的意思,是想请二位在半路上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结果了他的性命!”

二人听了,面露难色道:“这……这怕没法向府尹交代!”陆谦道:“放心,开封府那里,太尉自会找人打点,这钱你们要是不收……我就拿回去!”薛霸赶紧说:“大人,小人怎敢得罪了太尉?一切听凭太尉吩咐!”说完,他和董超收了金子。

陆谦道:“那好。完了事把林冲脸上的金印割下来,作为凭证,事成之后,太尉每人还有十两金子相送。”两人听了,眉开眼笑道:“多谢太尉赏赐!”陆谦道:“那我静候二位的佳音了?”二人齐声道:“请大人放心!”

董超、薛霸回家藏好金子,背上行李,拿上水火棍,便到衙门取了犯人林冲,出城上路。

时下正是六月天气,炎热得很。林冲强忍着走了两天,到第三天头上,背上的杖伤发作,化脓流血,钻心地疼痛。薛霸嫌林冲走得慢,骂道:“你好不懂事!从这里到沧州要一千里地,像你这样磨磨蹭蹭,几时能到啊?”林冲道:“差公息怒,小人棒伤发作,还请二位多担待些。”董超对薛霸道:“你就少说两句吧。”薛霸一路上还是骂骂咧咧。林冲也只当没听见。

一天晚上,三人来到一家小店。林冲取出丈人送他的一些盘缠,请两位公人吃酒,自己则因为身体乏累,戴着枷锁倒在床上。

两人吃完了,薛霸去外边提了一桶水来,说道:“教头,洗洗脚再睡。”林冲心存感激,道:“多谢差公,只是手上戴着枷,没法洗。”薛霸道:“不要紧,我替你洗。”说完,也不等林冲答话,就将林冲的脚往开水桶里一按。林冲疼得大叫一声:“好烫!”抽回脚来一看,已经给烫得红肿了。薛霸还不依不饶地说:“好心服侍你洗脚,还挑三拣四的,真难伺候!早知家中老婆伺候得周到,别犯官司呀!”林冲听了,也只能强压胸中怒火忍耐着。

次日清晨,天还没大亮,董超、薛霸就催促林冲起来上路。林冲脚疼得一晚上没睡,说:“两位差公行行好,我的脚烫伤了,走不了路。”薛霸道:“哦?是我把你弄伤的喽?”林冲赶紧说:“不不,都怪我自己不小心,请两位让我多歇一会儿吧。”薛霸道:“那可不行,耽误了行程,我们可吃罪不起!快走,快走!”林冲无奈,只得咬着牙起身。

董超从腰间解下一双新草鞋,说:“你那双旧草鞋破了,我给你扔了。你就穿我这双吧。”林冲刚说了一句“多谢差公”,董超、薛霸已将新草鞋按在他的脚上。林冲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原来刚烫伤的脚碰到这新草鞋,那又毛又硬的稻草已将脚上的水泡磨破了,露出肉来。

林冲疼得下不了地,薛霸挥舞着水火棍道:“干什么,装死狗啊?再不走,吃我一棍!”林冲无奈,只得轻轻挪下地来,走一步疼一步,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来。

林冲往前挨了约有四五里路,实在疼得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下来,靠在一棵大树下喘气。薛霸举棍要打,被董超拦住。两人环望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前面是一片茂密的黑松林,将强烈的日光也遮了去,阴森森地透着凉气。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董超说:“教头,你也走累了,咱们就在此歇歇,睡一觉再走。只是……”“只是什么?”林冲问。薛霸道:“教头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谁不知道教头的手段?万一趁我二人睡着,教头跑了,小人可吃罪不起!”

林冲道:“二位放心,我林冲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不会跑!”薛霸说:“那谁说得准呢?这年头,谁也信不得!”林冲道:“那依你们二位,要怎样才肯放心?”董超道:“除非教头答应让我们把你绑到树上,这才不用担心你跑。”林冲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董超说:“林教头,如此就得罪了?”林冲点点头。薛霸便从腰间解下绳子,和董超两人将林冲连人带枷绑在大松树上,连绕了十几道索,还嫌不放心,最后又在树后系了一个死扣儿。

把林冲绑结实了,薛霸奸笑着从树后转过来,对林冲道:“林教头,你可不要怨恨我们。这都是奉了高俅高太尉的钧旨,要咱们兄弟结果了你的性命,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早死早托生。待我两个送教头上路吧!”说着,举棍就要打。

林冲听了,两眼垂下泪来,道:“两位可怜我蒙冤受屈,若饶了小人性命,一辈子不忘大恩!”董超道:“我们可怜你,谁可怜我们呀?就算我们不杀你,高太尉肯定还会派别人来。林教头,你就认命吧!”薛霸道:“跟他啰唆什么?动手!”说着,举棍就要砸下来。林冲叫一声:“高俅奸贼,我林冲做鬼也不放过你!”便把眼一闭,横下一心等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从半空传来一声大吼,“谁敢伤俺兄弟!”声音好似炸雷一般,同时一根水磨禅杖飞来,正好打在薛霸的水火棍上。薛霸只感到手腕一阵剧痛,一松手,那条水火棍就飞上了半空。低头再一看,两手的虎口已经震裂了!

这时,从树上跳下一个胖大和尚,只见满脸横肉,手持戒刀。董超吓得呆了,知道惹不起,赶忙把水火棍扔了,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林冲睁眼一看,来人正是自己的结拜大哥鲁智深,忙问道:“哥哥因何到此?”

智深道:“先别忙,待洒家料理了这两个狗东西再说!”说着,举刀要砍。“大哥!”林冲叫住他道,“他们也只是听命于人,都是那恶贼高太尉的意思,与他们无关,放过他们吧!”“嗐!”智深叹了口气,道,“便宜了你们!”说着挥刀砍断绳子,扶住林冲道:“兄弟,自打你在东京吃了官司,洒家便暗中打听,得知你刺配沧州,又见那酒保请这两个公人到酒楼吃酒,俺怕他们对你没安好心,就一路跟随你们。洒家事先已经打听清楚,这地方名叫‘野猪林’,是去沧州的必经之地,也是头一个凶险的所在。俺担心他们会在此暗算你,预先在此等待,果不其然,正好叫洒家赶上!”

林冲道:“让大哥费心了!”智深道:“嗐,自家兄弟,说这些干什么?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过来!”董超、薛霸赶紧爬过来,道:“师父有何吩咐?”智深道:“不看我兄弟面上,定将你二人剁成肉酱!听着,你二人轮流背着我兄弟赶路,如有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董超、薛霸连声道:“不敢,不敢。”

林冲推辞不过,让这两人背着,走了十几里路。遇到一家小店,林冲心中不忍,就雇了一架独轮小车,让他们推着自己走。一路上,鲁智深对这两人又打又骂,两人吓得只有忍气吞声。

走了一程,薛霸小心问道:“师父,敢问您在哪座宝刹修行?”智深道:“你问这干什么,是不是想向高太尉告我的黑状啊?告诉你,别人怕他,洒家可不怕他,要是哪天撞在俺手上,定叫他吃三百禅杖!”薛霸忙应声道:“是,是。”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向高太尉交代?

又走了十几天,离沧州只有七八十里了。鲁智深对林冲说:“兄弟,前面离沧州不远了,我已打听实了,此去一路都有人家,再也没有凶险的去处了。洒家也该回去了!”林冲道:“兄长救命之恩,小弟终生不忘!”智深道:“莫说这些。”说着取出二三十两银子给林冲,道:“拿着,牢城营里用得着!”林冲含泪收了。

智深又把董超、薛霸叫过来,一人给了二三两银子。二人不敢要,智深喝道:“拿着!”他们这才哆哆嗦嗦地收了。智深指着旁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问道:“你们的头可比这棵松树硬?”董超道:“师父说笑了。”智深一抬手,举起禅杖将松树截为两段。董超、薛霸吓得一缩脖。智深道:“如若再起歹念,叫你们的脑袋比这松树断得还快!”二人吓得不敢作声。

智深向林冲拱一拱手,说声:“兄弟保重!”然后迈开大步走了。董超、薛霸道:“这和尚好大的力气!”林冲在旁边道:“这算什么,有人曾亲眼见他将水桶粗细的柳树连根拔起呢!”董超、薛霸听了,吐出舌头,半天缩不回去。

林冲道:“二位,我的脚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走了,快赶路吧,免得误了行程。”

正说话间,过来一群骑马的人,挽弓持箭,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第五回【风雪山神庙】

林冲被一群骑马的人拦住去路,为首的一个二十四五岁年纪,周身锦衣,头戴软巾,显得格外精神干练。那人在马上问道:“这戴枷的是何人?”林冲看他的打扮非比寻常,上前躬身施礼道:“小人是东京的禁军教头林冲,因犯了官司发配沧州,路经此地,敢问官人贵姓?”

那人忙问:“可是东京的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林冲道:“小人正是。”那人听了忙滚鞍下马,抱拳拱手道:“久闻教头大名,在下是大周世宗嫡派子孙,人称‘小旋风柴进’的便是。”林冲心想:原来是前朝让位给大宋的皇室后裔,太祖武德皇帝赐他家“丹书铁券”和皇室同享富贵,难怪他气质不俗。想到这儿,忙再施一礼道:“不知是柴大官人,小人有礼了!”

柴进赶紧以双手相搀,道:“教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如不嫌弃,请到我庄上一叙,就离此处不远。”林冲推辞道:“在下一名囚犯,不便搅扰。”柴进道:“教头说哪里话来!我平生最爱结交教头这样的英雄好汉,不必推辞,请随我来吧。二位公人也请一同到庄上吃碗酒!”

董超、薛霸一听,说道:“既然大官人这么说了,那就多谢美意!教头,咱们走吧。”林冲见两位公人愿意,自己也没什么话说,便随柴进一同来到庄上。柴进吩咐道:“来人,摆酒!”不一会儿,便有人端上一壶酒,一盘肉,还有十贯钱。

柴进一皱眉,向那人喝道:“你不见这是我请来的贵客,怎么如此慢待?快上好酒好菜来!”转身向林冲赔笑道,“教头勿怪,只因远近都知道我爱结交江湖上的朋友,所以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前来骗吃骗喝。他把你当成了他们,你说气人不气人!”

一会儿工夫,酒菜重新摆上。柴进请林冲上坐,林冲不肯。二人谦让一番,还是柴进在上首坐了,林冲在侧面相陪,董超、薛霸则被人领到旁边一席。柴进向林冲敬酒,林冲吃了三五杯,两人便说起一些江湖上的闲话。

正说话间,有庄客来禀报:“大官人,教头来了。”柴进道:“哦?他来得正好,请他进来一起吃酒。”话音刚落,那教头已经推门进来了。林冲一看,只见那人挺胸叠肚,歪戴着帽子。柴进向二人介绍道:“这位是洪教头……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林冲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洪教头,林冲有礼!”谁知那洪教头却连眼皮都不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向柴进道:“大官人,只因远近都知道您好练枪习棒,所以人人都敢自称什么这教头、那武师,还不是为了骗些酒肉银钱吗?”

柴进怕林冲不快,赶紧替他打圆场道:“洪教头啊,这你可有所不知了,这位林冲林教头可不一般哪!”洪教头道:“哦?怎么个不一般法?”柴进道:“人称他‘豹子头’,是一位有真本领的好汉!”洪教头道:“我却不信。”转过头对林冲道,“林教头,敢与我使几棒吗?”

林冲低声说:“不敢。”洪教头哈哈大笑道:“大官人,我说得怎样?他是假冒的,没胆比试吧!”柴进问道:“林教头,这是为何呀?”林冲道:“洪教头是府上的贵客,小人怕一时冲撞了,大官人脸上不好看。”柴进微笑道:“啊,原来如此……林教头不必多虑,这位洪教头也是刚来不久,我正有意让二位显显本事!”

林冲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有底了,便道:“如此就请洪教头赐教!”“好!”那洪教头没想到林冲敢下场,有些着恼,说:“随我来!”柴进道:“洪教头,等吃完了酒再比试不迟!”那洪教头却说:“先比了再来吃酒!”说着,就往后院走。

柴进拗不过他,向林冲道:“林教头,你看这……”林冲道:“小人愿意奉陪。”柴进正要看林冲的本事,便说道:“好,教头请随我来。”

二人来到后院的演武场,只见洪教头已把外面的大褂脱了,手持一根木棍,站在场中央。他见林冲来了,便拉开架势喝道:“林教头,请!”林冲也拣了一根木棒,下了场。两人对打起来。才打了几个回合,林冲忽然叫道:“且住!”然后跳出圈外,向柴进道:“大官人,我输了!”

柴进道:“这是为何?”林冲手捧着脖颈上的枷锁道:“只因多了这套枷锁。”柴进向董超、薛霸道:“二位公人,可否看我面上,暂时取去枷锁?”董超、薛霸知道柴进是个有势力的,又明知林冲不会跑,便给他开了枷锁。

林冲重新下场比试。柴进道:“二位且慢动手!我这里有二十五两银子,赢了的就拿走,全当是个彩头,二位点到为止,请吧!”

林冲说:“洪教头,请指教!”洪教头道:“好说,看棒!”搂头盖脸,一棍打来。林冲往旁边一闪。洪教头向前又是横着一棒,林冲向后退了一步。洪教头脚下一个趔趄,步伐已经乱了。林冲朝他的脚踝轻轻扫了一棍,那洪教头站立不住,向后便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好!林教头果然好手段!哈哈……”柴进命人将彩头送上,道,“林教头,您今天可是让我柴某人开了眼了!走,回去吃酒!哈哈哈……”说完,也不理洪教头,搂着林冲的肩膀进屋去了。那洪教头自讨了个没趣儿,只好站起来满脸羞愧地走了。

柴进把林冲留在庄上,一连住了五六天,每天都是好酒好饭款待。怎奈两个公人急着赶路交差,柴进挽留不住,只得设酒宴给林冲饯行。酒席宴上,柴进把写好的两封书信交给林冲道:“沧州牢城营里的管营和差拨,都与我相识,你把这两封书信交给他们,他们自会好生照看教头!”林冲谢过,将信收了。

柴进又命人捧出一锭二十五两的银子,非要林冲收下。林冲推辞不掉,只得收了。柴进另拿出十两银子,给董超、薛霸一人五两,叫二人路上好生照应林冲。两人欢天喜地地收了。

第二天一早,林冲辞别柴大官人,跟两个差人一起上路。到正午时分,已经远远望见沧州城门了。薛霸道:“林教头,前面就到沧州了,这城里头人多眼杂,您看这枷……”林冲道:“那就戴上吧。”董超道:“还是林教头善解人意。”

进了城,两个公人打听到州府的衙门,将林冲解到大堂上。州官命人交接了,将林冲押往牢城营。董超、薛霸领了回文,便回东京复命去了。

林冲被押进牢城营的大牢里,等候点视。旁边有老犯人过来问道:“你是新来的?”林冲点点头。那人道:“身上有钱没有?”林冲问:“要钱做什么?”那人说:“不瞒你说,这里的管营和差拨凶恶得很,你若是有钱就送他们些,也好免受皮肉之苦。”林冲道了声谢。

不一会儿,有个公人进来,喝问:“哪个是新来的犯人林冲?”那老犯人低声说:“这便是差拨大人。”说完,赶紧蹲在一边。林冲上前施礼道:“小人便是。”差拨喝骂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贼配军,你还以为自己是东京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吗?”林冲道:“小人不敢。”差拨道:“告诉你,今天落在我的手里,多硬的骨头也得碾成粉!”

林冲待他发作完了,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道:“小人初来乍到,这五两银子是孝敬您的。”差拨的面色缓和了许多,问道:“不知这是我一个人的,还是连管营的也算在里面?”“这是单孝敬差拨大人的,”林冲又掏出一锭银子,道,“这十两烦请差拨交给管营大人。”

差拨夺过银子,用手掂了掂,立刻换了一副笑脸道:“好说,好说……林教头,咱们虽在这穷乡僻壤,也早就听说教头的大名。弟兄们都知道你的冤屈,你放心,就凭教头的本事,还怕再没有个出头之日吗?”

林冲道:“乘您的贵言。对了,小人这里有两封信,是柴大官人让我交给差拨和管营大人的。”差拨道:“你怎么不早说?信在哪里?拿来我看!”林冲递过书信。差拨打开一看,说:“哎呀,林教头你好大的情面呀!柴大官人的书信比金子还值钱,有了这封书信,你还怕什么?放心吧,以后咱们就是兄弟,该照应处自会替你周旋。一会儿管营点视,照规矩要打一百杀威棒,你只说路上病了,咱们自会替你遮掩。”林冲道:“多谢老哥指教!”

正说着,有人传话来,管营要点视新来的犯人。差拨说:“你只管放心去吧。”林冲来到堂上,跪下行礼道:“小人是新来的犯人林冲。”那管营在上面问道:“林冲,按照太祖武德皇帝的规矩,新来的犯人要打一百杀威棒,你可知道?”

林冲看看差拨,道:“回禀管营老爷,小人在路上得了风寒。”差拨站在管营旁边,向管营耳语了一番。管营道:“这样啊……既然你有病在身,权且记下这一百杀威棒,待以后再打吧。”林冲道:“多谢大人!”心想: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差拨又把柴大官人的书信给管营看了,管营便与差拨商议如何安置林冲。差拨道:“如今看守天王庙的囚犯刑期快满了,不如让林冲替换他,去看守天王庙如何?”管营点头答应。差拨就领着林冲前往天王庙。

来到庙里,林冲放下行李,差拨领着他与原先的犯人交割了,道:“林教头,你在这天王庙,每天的事务就是烧烧香,扫扫地,是天下第一等清闲的差事。旁人要是没有情面,都得关在土牢底下受苦,那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冲道:“多承老哥照应。”差拨道:“哪儿的话!”林冲又取出二三两银子,道:“还望差拨大哥一发周全,把我脖上的枷也去了吧?”差拨接过银子,笑道:“好说,包在我身上。”回去跟管营说了,再回来时便将林冲的枷也开了。

从此,林冲就在天王庙安顿下来,每日烧烧香,扫扫地,清闲得很。管营和差拨得了林冲的银子,平日里也不来管他,林冲落得逍遥自在。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天气转凉,柴进又打发人给林冲送来冬衣和食物。林冲将吃不完的酒肉都送给牢城营里的囚犯,因此人人感激。

一天,林冲正在庙门前闲逛,忽听身后有人叫他道:“林教头!”林冲一回头,却不认得那人。那人走近来说:“林教头,我瞧背影像您,还怕冒认,不想果然就是!”林冲道:“你是……”那人道:“您不认得我了?那年小人在东京吃了官司,蒙教头多方照应,后来又赠给盘缠,叫小人投奔亲戚的……”“李小二!”林冲道。“教头,您想起来了?”李小二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林冲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小二道:“说来话长。自打离别了东京,小人一路投亲不着,流落在此,被一位姓王的酒馆掌柜收留,叫我做了跑堂。后来他见我为人本分,便将女儿许配给我,如今他老人家去世了,便将酒馆也留给了我,就在前方不远处。教头,如不嫌弃,便到我家吃碗酒如何?”

林冲未曾想能在这里遇到故人,心里高兴,便道:“好,我随你去。”

李小二把林冲引到自家酒馆,便高兴地向里面叫道:“屋里的,快出来,咱们家的大恩人来了!”又叫媳妇烫一壶酒,做几道拿手的小菜。林冲道:“我如今是个罪犯,让人知道,恐怕不好看。”小二道:“嗐,谁还遇不上个七灾八难的?林教头,您是好人,老天保佑,必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林冲心里痛快,道:“借你吉言!”说完一仰脖,把酒干了。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林冲看天色晚了,就起身告辞。李小二道:“教头,你一人多有不便,如有衣服需要浆洗缝补,就拿来。”林冲答应一声去了。

从此,林冲便常到李小二家的酒馆来。李小二夫妻不时送汤送水到天王庙,林冲也时不时拿出些散碎银子,周济他们。

又过了些日子,到了隆冬季节。一天,有两个公人模样的人忽然闪进李小二的酒馆,拣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了,道:“小二,拿好酒来!”李小二见他们衣着讲究,心中疑惑: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到我这小酒馆来了?“来了!”小二答应一声,上前问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其中一个扔下一两银子道:“先烫三五壶好酒,菜一会儿上!我们还要请两个客人。”李小二将银子收了,问道:“不知客官要请什么人?”那人道:“你去本地牢城营走一趟,见到管营和差拨,就说‘东京太尉府来人,请两位过去说话’,别的一句不要提,知道吗?”小二道:“小人遵命。”便下去了。

一会儿工夫,管营和差拨来了。那两人并不起身,道:“二位来了,请过来吃酒!”管营和差拨见并不认识,说道:“不知二位官人高姓大名,找我二人有何事?”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道:“当然有事,二位请坐下说话!”又叫小二道:“你把热水桶提来,我们自己烫酒,没有我招呼,不要进来!”

李小二道:“是,是。”把酒菜摆上,就下去了,隐约中听到“高俅太尉”四个字。李小二悄悄地对妻子说:“娘子,他们说的高俅,莫非就是林教头提到的陷害他的高太尉?若是如此,他们肯定不怀好意,你去听听,可不能叫他们加害了恩人。”

小二的老婆进去听了半晌,出来说:“他们将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楚,我只隔着门缝看见那当官的将一包东西递给管营和差拨,好像挺沉,莫不是银两?我还听见差拨说:‘都在我身上,好歹结果了他的性命……’”

两人正说到这儿,就听里面叫道:“拿热水来!”李小二夫妻赶紧收住话。那四人又吃了半个时辰,才算还了酒钱。管营和差拨先出了酒店,那两个东京的来人又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四人走后不久,林冲刚巧迈步进店,问道:“小二,这几日生意可好啊?”李小二心不在焉地回答说:“还好。”林冲笑道:“老规矩,来一壶好酒,一盘牛肉!”李小二按捺不住对林冲说:“恩人,出门在外,凡事要当心哪!”“咳,咳……”他老婆在里屋一阵咳嗽。李小二赶忙收口。林冲听得他话里有话,便问道:“小二,出什么事了?”李小二索性把心一横,端起一碗酒来,一饮而尽,道:“恩人,实话跟你说了吧。刚才来了两个公人模样的人,是东京口音,自称是太尉府的,请管营和差拨吃酒。小人听见他们提到高俅太尉,怕他们会对恩人不利!”

林冲忙问:“那两人是何样貌?”小二说:“一个军官打扮的,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胡须,约有三十岁年纪;另一个个头也不高,紫棠脸色。”林冲咬牙道:“前面一个正是陆谦!好啊,这贼子竟然追到这里来害我,如若让我撞见,定一刀剜出心来!”说完,林冲就赶回天王庙小心戒备。

林冲腰里藏着刀,在天王庙周围转了几天,总见不着陆谦的人影,心下便放慢了。

这天,管营把林冲叫到厅上,对他说:“林冲啊,这些天你看管天王庙,很是勤勉。我这里另有一件美差,不知你愿不愿意去?”林冲道:“请老爷吩咐。”管营道:“离此十五里,有一座草料场,原是一位老军看管,除了每月交纳些草料,还能剩下些酒钱,你可愿意去呀?”林冲道:“听凭老爷做主。”管营说:“好,我明日就派差拨领你去交割。”

林冲辞别管营出来,径直来到李小二的酒店吃酒。

吃了几碗,林冲向李小二道:“小二呀,我明日便要离开此地了。”小二道:“离开?教头要去哪儿?”林冲笑道:“离此不远,草料场。”李小二道:“那可是个肥差,要不使钱给管营可去不了!”林冲道:“正是。”小二又问:“那里不是有个老军在看管吗?”林冲笑道:“这呀,是管营抬举我。”李小二道:“好是好……恩人,不是我多嘴,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林冲点头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说完,起身回天王庙去了。小二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但愿吉人自有天相!”

第二天,阴云密布,刮着北风,下起了鹅毛大雪。差拨来找林冲去草料场。林冲带了一把尖刀,又拿了一杆花枪。两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大院前。差拨道:“这便是了。”林冲进去一看,只见里面有七八间库房,中间是两间茅草屋,四下里都是草堆,足有一丈多高。

差拨领着林冲推门进屋,见有一个老军正守着火盆烤火。差拨指着林冲对那老军道:“管营差他来替你看守草料场,换你回去看天王庙,你可速与他交割。”那老军解下钥匙递给林冲,领他来到屋外,说:“这仓库里的皮革和草料都有数目,仓库门上有官府的封条……”

老军收拾好行李,临了说道:“这里的锅灶你尽可以用,还有这酒葫芦,我也送给你……若是想吃酒,出草料场顺大路往东二三里,便有个酒家。”待老军说完,差拨就领他回牢城营去了。

林冲觉得这屋里还是冷,抬头一看,屋顶破了个大洞。林冲心想:这如何过得了一冬,等明日天好了,定要找人来补一补。林冲打了个寒战,忽然想到老军说的酒家,吃点酒正好可以暖和暖和身子。于是,林冲头戴一顶毡帽,用花枪挑了老军的酒葫芦,一路往东而来。

这时,雪不但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林冲踏着碎琼乱玉,走了半里多路,只见路旁有一座古庙。又往前走了一里多路,林冲望见了前面的酒家。

酒家的门闭着,林冲上前敲了敲门。店小二说:“这么大的风雪,还有谁来呀?”掌柜的说:“再大的风雪也挡不住客人。开门去吧!”店小二开了门。

林冲推门进去,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掌柜的问道:“客官这是从哪儿来呀?”抬眼看见林冲枪尖上挂着的酒葫芦,就说:“这酒葫芦不是草料场老军的吗?”林冲道:“店家好眼力呀!我代替了老军,这葫芦就是我的了。”“啊,原来如此,客官请坐!”掌柜的说,“今日雪大,客官多吃几杯酒,暖暖身子。”林冲要了一壶热酒,一盘熟牛肉。吃饱喝足了,林冲觉得身上添了几分力气,又要了一壶酒,两块牛肉,用荷叶包好,揣在怀里。算还了酒钱,林冲向店家道别出来。

回到草料场一看,林冲不由得吃了一惊:大雪已经快把茅屋压塌了!林冲赶紧开门一看,只见火盆已经被雪水浇灭了。林冲找了一床旧棉被盖在身上,还是冷得没法睡觉。林冲心想:这大冷天,往哪里去好?有了!今晚就到刚才经过的古庙里暂且安身吧。

想到这儿,林冲取了被褥,用花枪挑了酒葫芦,冒雪到古庙来。

进庙一看,原来是一座山神庙,已经荒废了。正殿里塑着一尊金甲山神,旁边是一个小鬼和一个判官。林冲将行李放下,用一块石碑挡住门口,然后铺好被褥,用被子裹紧身子,从怀里掏出牛肉,就着酒吃起来。

刚吃了几口,只听见外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林冲隔着门缝往外一看,叫一声:“不好!”只见草料场方向火光冲天,冒起黑烟!林冲提起花枪,刚要出门回去救火,只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有人朝古庙这边走过来,听说话的声音很熟悉。

外边的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这边走。等走到庙门前,用手一推,因被里面的大石挡住了,推不开,于是就站在屋檐下说话。一个说:“大人,小人的这条计策如何?”另一人道:“嗯,好,这次量林冲插翅也难飞了!等我回到东京,一定禀告太尉,请他好好抬举你。”那人道:“多谢大人!”又一人道:“这回高衙内的心病可以去了……”

林冲在里面听得清楚,头一个说话的是差拨,后一个是陆谦,第三个是富安。林冲气得直咬牙,正要冲出去,只听那富安又说:“自打那林冲走后,我家衙内多次派人到林娘子家提亲,说是林冲在半路上染病死了,可她爹那个老东西就是不听,这回林娘子可以死心了!”差拨道:“二位放心,就是大火烧不死他,烧了这大军草料场,也是个死罪。”陆谦道:“一会儿等火小了,过去捡几块骨头,拿回去做个凭证……”

林冲听得火冒三丈,提起钢枪,飞起一脚踹开大门,骂道:“好贼子,看看我是谁?”那三人回头一看,吓得魂飞天外,差拨拔腿就跑。林冲喝道:“恶贼,哪里去?”一枪刺去,差拨“啊”了一声,便倒在地上不动了。这边富安扭头要跑,被林冲赶上一步,一枪刺中后心,也活不成了。

陆谦刚跑了三四步,被林冲一脚踢翻,踏住胸口道:“恶贼,想当初你在东京流落街头,是我见你可怜,好心收留你,还荐你到太尉府当差,那时候你怎么不晓得加害于我?”陆谦道:“这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不死,我就没好日子过。动手吧!”林冲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照陆谦胸口就是一枪,也结果了性命。

林冲杀了三人,心下茫茫然地冒着大雪、映着火光一路朝东走去。走了将近两个更次,因为走得急了,林冲感到气血翻涌,头一晕,便一头栽倒在地。

等林冲醒来,睁眼一看,自己被五花大绑吊在一间柴房里。林冲高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推门进来几个庄客,手持棍棒,说:“你嚷什么,再要吵闹,给你几棒!”林冲怒道:“你这厮,凭什么绑我?”那庄客道:“好你个贼人,还敢嘴硬!”说着,对准林冲就是几棒。

庄主听见吵嚷声,走过来问道:“你们吵嚷什么?”那庄客道:“禀大官人,抓到一个贼人,满身是血,正在拷问。”林冲抬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柴进,忙叫道:“大官人救我!”柴进举着火把一照,见是林冲,忙说道:“兄长,怎么是你?来人,快快松绑!”

庄客松了绑绳,柴进请林冲吃酒压惊。林冲把遭人陷害、火烧草料场的事细说了一遍。柴进道:“兄长不必忧虑,且在我这里安心住几天,待我派人探听一下消息再说。”林冲道:“只恐连累了大官人。”柴进道:“哪里的话,兄长好生歇息吧。”

林冲在柴进庄上住了几日。这天,庄客来回报说,官府已经押下公文,悬赏捉拿杀人放火的要犯林冲。林冲听了忙站起身道:“大官人对小人的恩情,在下铭记在心。只是官府催逼太紧,万一因我连累了大官人,林冲于心不安!只求大官人赠些盘缠,小人自去找别处安身。”

柴进见林冲说得诚恳,便道:“好吧,在我这里确也不是长久之计,兄长既是要走,小弟倒有一个去处,不知兄长愿不愿意去?”林冲道:“我如今已是有家难归,只求一个落脚之处,大官人请说吧。”

柴进道:“山东济州境内,有个水泊,名叫梁山泊,方圆八百里,现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聚义:为首的叫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摸着天杜迁,第三个是云里金刚宋万。三人手下有七八百喽啰,当地官府也奈何不得。这三位寨主都与我有些交情,兄长如不嫌弃,我可写一封书信,举荐兄长去那里入伙,你看如何?”

林冲道:“就依大官人的。只是还有件事……官府押下榜文,必定严加盘查,这城门怎么出得去呢?”柴进笑道:“兄长不必担心,只管收拾好行李,明日我送兄长出城。”

第二天一早,柴进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城门口,林冲化装成一个庄客,夹在中间。守城的军士上前问道:“大官人,这么早就出城打猎呀?”柴进拱手道:“几位辛苦,这几日怎么这般戒备?”为首的军官答道:“大官人有所不知,前几日有个大胆的贼配军,叫林冲,放火烧了草料场,还杀了人!官府押下榜文,要严加盘查。”

柴进道:“哦?如此说来,你们可真要仔细查一查,看我这里可夹带着犯人林冲!”那军官道:“大官人说笑了……时候不早,请上路吧。”柴进道:“你们如此信得过我,待会儿打回来野味,必定奉上!”说着,便打马扬鞭,带领一行人出城去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跑了十几里,柴进才停下马,对林冲道:“兄长,一路小心,小弟不远送了。”林冲脱下猎服,拱手道:“大官人请回吧,林冲就此告辞。”说完,提上朴刀,一路朝梁山泊方向去了。

第六回【杨志卖刀】

林冲辞别了柴进,又走了十几天,来到梁山脚下,只见前面一片水泊拦住了去路。这天又阴沉沉的,纷纷下着小雪。林冲看到前面有一家小店,便冒雪紧走几步,赶到店里。酒保上前问道:“客官,打多少酒?”林冲道:“先打两角酒来。”抬眼看见门口有一个汉子,正在背着手赏雪。林冲也没理会,向酒保道:“小二,天冷,你也吃一碗,酒钱算我的。”

小二道:“多谢客官!”接过酒喝了。林冲问道:“我问你,此去梁山,还有多少路程?”酒保道:“那里都是些草寇,您去那儿干吗?”林冲见那汉子向这边看过来,便随口道:“没什么,随便问问。”酒保道:“这周围百里都是水泊,没有旱路。”林冲又问:“那这附近可有船家?我多给你些银子,你去替我找条船来如何?”酒保道:“这可没有,您有多少银子也没处找去。”

林冲无奈,喝了几碗闷酒,不由得想起自家身世:想我林冲,在东京时也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人人景仰,如今却落得有家难回,有国难投,真是英雄气短!又想起高俅对自己的百般陷害,越想越恨,便向酒保要过笔来,蘸上墨,乘着酒兴在白墙上题了八句诗,道是: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题完诗,林冲扔下笔,坐下接着吃酒。忽然那汉子走过来,劈手揪住林冲道:“好个大胆的豹子头,在沧州犯下弥天大罪,官府出三千贯赏钱到处拿你,却原来逃在这里!”林冲吃了一惊,伸手抽刀,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哈哈大笑,松了手,抱拳拱手道:“林教头不要误会,在下是酒店的掌柜,人称旱地忽律朱贵的便是。”林冲松了口气,放下刀道:“店主认错人了,在下姓张,不是什么林冲!”那掌柜笑道:“教头不必瞒我了,凭您脸上的金印和墙上落款的名字,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是谁?”林冲被问得哑口无言,便反问道:“你待怎的?”

那人缓缓坐下道:“刚才听见兄长打听梁山,不知是何用意?”林冲见他没有恶意,便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林冲,只因官府催拿得紧,打算上梁山暂避一时。”朱贵道:“原来如此,不知兄长可有举荐之人?”林冲忙道:“现有柴进柴大官人的书信在此。”说完,将书信交给朱贵看。

朱贵看了书信,见真是柴进的笔迹,说道:“原来是柴大官人举荐来的。实不相瞒,小弟正是梁山泊的兄弟,现在山寨坐第四把交椅,专门在这山下做一个耳目,打探来人的消息。兄长放心,就凭教头的一身武艺,又是柴大官人举荐来的,王头领必定重用。”

林冲道了谢,问:“但不知如何上山?”朱贵道:“兄长不必担心,我这里有船。今晚先在这里歇一夜,明日一早,我送兄长上山。”

第二天五更时分,天刚蒙蒙亮,朱贵便命人叫起林冲。吃过早饭,朱贵带林冲来到屋外。朱贵朝空中放了一支响箭,不多时,便从水泊中的芦苇丛里摇出一只小船。朱贵请林冲上了船,一名精壮汉子便摇着小船,吱吱呀呀地朝梁山而去。

转过了几道像迷宫一样的水路,小船停泊在一处简易的码头。朱贵领着林冲离船上岸,一路往山上走。林冲往两旁一看,周围全都是一人多粗的黑松树。二人过了半山腰的断金亭,只见眼前出现一座雄关,关前摆放着刀枪剑戟各样兵器,关上密排着滚木礌石,四周边插着旗帜。两人又往前走,到了一线天。林冲见两旁均是高山,中间夹着一条羊肠小路,那正殿就在上面,禁不住赞道:“果然是一个险要的去处!”

林冲随朱贵来到正殿前,只见一块镜面似的平地,足有三五百丈见方。林冲抬头观看,见殿前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金色的大字:聚义厅。朱贵领着林冲走上大殿,只见正面虎皮椅上端坐一人,此人三十多岁年纪,穿一身白袍,书生打扮。

朱贵上前施礼道:“大哥,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人称‘豹子头林冲’,只因得罪了高太尉,连遭陷害,现特来投奔我梁山入伙,还有柴大官人的书信在此。”说着,呈上书信。那人看了看书信,走下来赔笑道:“原来是林教头到此,小可王伦,乃这山寨之主。这位是杜迁,这是宋万,也都是山寨的头领。今日林教头到此,真使小寨蓬荜生辉呀!”

林冲抱拳施礼道:“见过各位寨主,小人林冲,因犯了官司,走投无路,今日特来投奔,还望寨主收留。”王伦听了,却不正面回答,只打个哈哈道:“呵呵,呵呵……教头今日刚到,一路上劳顿了。来人,速速摆下酒宴,待我替林教头接风洗尘!”杜迁和宋万见状,也不好说什么。

酒宴摆下,林冲跟着王伦入席。王伦举杯起身说:“久闻林教头的大名,无缘得见,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啊!来来来,我敬教头一杯!”林冲道:“谢王头领!”一仰脖,把酒干了。“好!林教头真是海量,来,我等再敬林教头!”

林冲见王伦迟迟不提入伙的事,只好又说:“王头领,林冲如今已是朝廷的罪犯,只求有个安身之所,不知寨主肯收留吗?”杜迁、宋万和朱贵都看着王伦。王伦笑道:“林教头啊,非是小可不肯留你,只是这山寨粮少房小,恐怕误了足下的前程!来人……”有人端上一盘银子。王伦道:“林教头,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教头不要嫌弃!”

林冲见王伦不肯收留,道:“王头领,俗话说‘千里投名,万里投主’,林冲确是走投无路到此。在下别的本事没有,上阵杀敌,只会拼死向前。如寨主实在不肯收留,林冲盘缠还有,不消寨主费心。各位头领,林冲就此告辞!”说着,转身就要走。

朱贵赶紧拦住他道:“林教头留步,王头领不是这个意思……”又向王伦耳语道,“哥哥,倘若就这么叫他走了,柴大官人面上不好看!”“这……好吧,”王伦改口道,“林教头,暂且在小寨住上几日,此事待我们几人商议一下如何呀?”朱贵暗中拽了一下林冲的衣袖,林冲会意,只得忍耐说:“多谢寨主!”

林冲一连等了几天,不见动静。虽然每天都有人送来好酒好饭,但林冲总觉得不是滋味。

这一日,林冲心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便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刚巧朱贵不放心,来看林冲,进来一把抓住包袱,问道:“林教头,你这是干吗?”林冲道:“我知道王头领不愿意收留,其他几位头领的好意我林冲感激不尽,只是不想因此伤害了你们兄弟的感情。”

朱贵道:“林教头,王头领他就是这么个人,和咱们习武的人不一样,他原本是一个落第的秀才,没啥大本事,你别往心里去!你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找王头领,去留等我回来以后再说,你一定等我!”林冲称谢。

朱贵急急忙忙来找王伦。到了聚义厅,见杜迁和宋万也在那里。

朱贵向王伦问道:“大哥,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等不明白,大哥为何不肯收留他呢?”王伦踱着方步,半天才说:“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留他!”三人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呀?”王伦道:“你们不想想,那林冲这么有本事,日后若是跟我等论起高低来,该当如何是好?”朱贵道:“哥哥,你也太多虑了!那林冲如今是朝廷悬赏捉拿的要犯,只求有一个安身之地,哪会想到与我们论什么高低?”杜迁和宋万也道:“就是,大哥,四弟言之有理,就留下那林冲吧!”王伦看众怒难犯,这才说:“只是怕他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朱贵道:“哥哥若是为这事不放心,我去叫他纳一个‘投名状’来便是!”王伦不好再改口,只得道:“好吧,看在各位兄弟面上,就给他一个机会……”朱贵喜道:“谢大哥,我这就去跟他说!”转身刚要走,王伦又说道:“慢,只是要定一个期限。”朱贵道:“依大哥说,该几日为限?”王伦道:“三日。不少了吧?”朱贵知道王伦是有意难为林冲,可也不好再说什么。

朱贵急忙来找林冲,见到他后拱手道:“恭喜教头,王头领已经答应留下教头了。只是有一件……”林冲道:“什么事?”朱贵道:“让教头在三日之内纳一个‘投名状’来。”林冲没听明白,还以为是要他写一个字据,便说道:“这容易,拿纸笔来!”朱贵笑道:“林教头误会了,这‘投名状’的意思是怕新入伙的兄弟反悔,叫他下山杀一个人,断了退路!”林冲只得答应。

第二天一早,林冲便让一名小喽啰带路,下山埋伏在行人必经的官道上。可是一连等了两天,也没等到一个单身的路人,过往都是成群结伙的客商。林冲叹口气道:“看来是我林冲命该如此!”小喽啰安慰他道:“教头不必担心,还有一日,明日我陪教头早一点儿到小路上等。”

次日清晨,林冲和小喽啰藏身在小路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一直等到正午,也没见一个人来。林冲道:“罢了,看来是天意如此。”转身刚要回去,小喽啰拽住他道:“来了!”林冲探头一看,见有一个小伙子,推了一辆独轮小车,车上坐了一个老太太,正往这边来。

林冲暗喜道:“真乃天助我也!”便用手帕蒙了面,发一声喊,跳出来叫道:“站住,拿命来!”那小伙子见他手持钢刀,吓得一下子钻进了车底下,两手抱住头。那老妇人答道:“大王,我们娘俩没什么钱,只有这一个包裹,你若是要就拿去吧,千万不要伤了我儿的性命!”

林冲道:“我不要钱,只要命!”那老妇人两眼含泪道:“你若一定要杀,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一大把年纪了,只求你发发善心,放了我儿子!”林冲听她说得可怜,心中不忍,把刀一挥,道:“你们走吧!”那小伙子推起小车刚要走,林冲又道:“等等……”

那老妇人急了,回头问道:“你要反悔?”林冲道:“老人家,你误会了。”说着,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递给那小伙子道:“拿着,做点小买卖,好好奉养你母亲!”那老妇人感激地在车上拜谢道:“真是个好人哪,老天保佑你!”林冲挥挥手,道:“快走吧。”那小伙子道了谢,推着母亲走了。

林冲无精打采地重新回到石头后面藏好,小喽啰埋怨他道:“教头,您都自身难保了,还发善心!”林冲道:“我见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实在不忍心下手!”小喽啰道:“那您如何向王头领交代呢?”林冲道:“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二人正说着,见又走来一个挑担子的。林冲赶紧冲出去,谁知那挑夫见事情不妙,扔下担子就跑。林冲追赶不及,回来检查他丢下的行李。见是两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珠宝古玩。林冲跺脚道:“你说我命苦不苦?好容易遇到一个人,还让他跑了。”小喽啰说:“虽然没有拿得人,却得了这担财物,也足可以抵账了。”林冲道:“你先挑回去,我再等等!”

小喽啰刚把担子挑走,便从山坡下追上一个大汉来,口中嚷道:“杀不尽的泼贼,洒家正要捉你们,你这厮倒来捋虎须!还俺的财货来!”林冲见那人有七尺五六身高,脸上一大块青痣,挺着一口朴刀。

林冲正心中烦乱,不由得心头火起,也不答话,举刀便剁。那汉子也举起手中朴刀相迎,两人刀来刀往,就斗在一处。

二人斗了约有四十个回合,难分胜负。正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只听得半山腰有人高叫:“好!二位好汉且慢动手!”林冲与那大汉各自收招,向后跃出圈外,回头观望。林冲见是王伦领着众位头领和一些小喽啰下山来了。

王伦来到二人近前,拱手笑道:“二位的朴刀使得神出鬼没,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呀!”转头向那青面大汉道,“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不知阁下是?”那人抱拳道:“洒家是五侯杨令公之后,姓杨,名志,做过殿司制使官,江湖人称‘青面兽’。”王伦喜出望外道:“原来是杨制使,小可王伦,乃这山寨之主,如不嫌弃,还请上山一叙。”

杨志道:“这……好吧。请!”众人跟着上山。林冲见王伦对杨志格外亲热,心中不快。

众人回到山寨,王伦命人摆下酒宴,举杯问道:“不知杨制使因何到此呀?”杨志道:“唉,一言难尽!只因皇上要修万岁山,命俺和另外九个制使前往太湖边去押运花石纲。不想回来走到黄河时,被风浪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只得到处躲藏。如今朝廷大赦,俺特地准备了一担财物,准备到东京上枢密院使唤,还望寨主将担子发还!”

王伦心想:这杨志的武艺和林冲相当,倘若将他留下,收做自己的心腹,恰可以跟林冲做个对头。于是道:“杨制使,听说如今高俅在朝廷掌权,你回去也未必能官复原职,依我看,不如留下来做个头领,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银,岂不痛快?”

杨志道:“多谢寨主美意,只是杨志心意已决,若是寨主不肯发还财物,只好空着两手走了!”王伦见杨志执意不肯留下,只好道:“杨制使言重了,请安心在此住一夜,明日一早定将原物奉还,我送制使上路。”

次日清晨,王伦率领众头领和喽啰兵,列队送杨志下山。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杨志,王伦只好答应林冲入伙,朱贵情愿让出自己的第四把交椅,让林冲坐了,自己坐了第五位。

再说杨志回到东京,用那些珠宝古玩买上告下,说尽了好话,才打通了关节,见到了高俅。哪知那高俅听了杨志的申诉,却大怒道:“你们十个制使一样地去押运花石纲,为何他们都平安回来了,单你一个失陷了花石纲,又不回来领罪,倒逃亡在外;如今遇到大赦,又想官复原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来人,给我轰出去!”

杨志闷闷不乐地回到客店,心里寻思:我变卖了家财,才攒了这些古董珍玩,原指望靠它官复原职,靠着一刀一枪在边关建功立业,博一个封妻荫子,给祖宗争口气;谁料那高俅竟如此可恶,早知如此,便在梁山落草也好!

杨志又在东京盘桓了好几日,身上的盘缠用尽,被店主赶了出来。杨志没别的办法,只好把祖传的宝刀取出来,插一根草标上街去卖。杨志不会吆喝,在墙角站了老半天也无人来问,只好厚着脸皮,一边小声吆喝着,一边走上天桥,到人多热闹的地方来。

杨志在桥上站了一会儿,只见远处街市上的人群乱乱哄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对面的人纷纷往桥这边跑,边跑边喊:“快闪开,大虫来了!”杨志心里纳闷:这京城闹市里怎么会跑出大虫来?

杨志站在桥上观看,只见跌跌撞撞地过来一条黑凛凛的大汉,吃得醉醺醺的,满嘴酒气。书中暗表,此人是京城有名的无赖,平日里欺行霸市,连开封府也管不了他,因此人人惧怕,人送外号“没毛大虫牛二”。

牛二瞥见杨志手中的刀插着草标,问道:“汉子,你这口刀卖吗?”杨志道:“自然要卖,否则站在这里干什么?”“呀嗬,”牛二见杨志并不怕他,顿时来了精神,又问,“我问你,你这刀要卖多少钱?”杨志看他一眼道:“你要买吗?不买就别问。”

牛二觉得有意思,瞪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买?多少钱?说来听听!”杨志不想和他纠缠,随口道:“三千贯。”“什么?三千贯?”牛二撇着嘴说,“什么破刀,要三千贯?我十文钱买一口刀,也照样剁肉切菜!”杨志道:“俺这是家传的宝刀,可与那店上的白铁刀不同。”牛二问:“有何不同?”杨志伸出三根手指,道:“有三不同:第一,这口刀可以削铁如泥;第二,叫‘吹毛得过’;这第三嘛,是杀人不沾血。”

牛二竖起耳朵听着,道:“不信不信,胡吹大牛!”杨志道:“你若不信,可以当场验看。”牛二问:“怎么验法?”杨志道:“俺身上没有钱,你去借几个铜钱来,俺剁给你看!”牛二道:“好嘞,你等着!”说着便摇摇晃晃地走下桥,向旁边的店铺要了二十枚大钱,摞起来放在石桥栏杆上。旁边的路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杨志深吸一口气,提起刀对准了铜钱,一刀剁下去。只见那一摞儿铜钱,刷地分开来,溅到了两边。“好!”周围的看客都喝起彩来。杨志道:“这算得什么。”牛二向那些路人道:“去去去,你们呼喊什么?”又转脸对杨志说:“第二样是什么?”

杨志道:“吹毛得过。”牛二没听懂,问道:“什么叫‘吹毛得过’?”杨志解释道:“就是拿几根头发,放在刀口上,只要轻吹一口气,那头发便会断为两截。”牛二道:“什么?不信不信。”杨志道:“你怎么又不信?”牛二道:“我就是不信!”说着,从自己脑袋上揪下一撮儿头发,递给杨志道:“你吹给我看!”

杨志接过牛二手中的头发,放在刀口上,只轻轻一吹,那头发当真立刻断为两截,飘飘而下,后面的发根还攥在杨志手里。众人又喝了一声彩。牛二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吹毛得过’。”杨志道:“怎么样,你该信了吧?”牛二道:“我还是不服,你还有第三样没有试。”

杨志道:“这不妨,哪位受累去牵一条狗来,俺杀给你看。”不料那牛二却道:“且慢!你刚才说的是杀人不沾血,可没说杀狗!”杨志道:“你这人怎么这般胡搅蛮缠!这青天白日的,我怎么敢随便杀人?”牛二却道:“这我不管。”

杨志大怒,揪住牛二的衣襟道:“你到底买不买刀?不买不要乱在这里缠人!”牛二一点儿不怕,摇头晃脑地道:“怎么?你还敢杀了我?”杨志松开手,道:“俺跟你无冤无仇,杀你做什么?”牛二道:“你不是说‘杀人不沾血’吗?”说完掀开衣襟,拍着毛烘烘的胸口对杨志道,“有本事就一刀把我给杀了,否则不算好汉!”

杨志道:“你这无赖,俺没工夫理你!”转身要走。牛二却一把揪住杨志道:“你既不是好汉,还学人家带刀做什么?拿来给我!”说着,便来夺刀。杨志抓住不放。牛二急了,挥手一拳打来,被杨志架住,道:“众位都看到了,这厮抢俺宝刀,还要打俺!”

众人都怕牛二,谁也不敢上前解劝。牛二见打不到杨志,就用力一头撞在杨志怀里。这一下惹得杨志心头火起,抽出宝刀,一下砍在牛二的脖颈上,顿时鲜血直冒,眼见得活不成了。众人见出了人命,想一哄而散。“众位乡邻,”杨志抱拳拱手道,“小人流落此地,怎敢连累众位,只是想请各位随我到官府投案,与俺做个见证。”围观的多是本地人,都痛恨那牛二,打心眼里感激杨志为地方除了一害,便都愿意替他作证。

众人簇拥着杨志来到开封府大堂,府尹也敬重杨志是条好汉,只判了一个“不合当街私斗,误伤人命,脊杖二十,刺配北京大名府”,那柄宝刀则收没在府中。

两个负责押解人犯的差人,也都敬重杨志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好汉,一路上都没有为难他。三人走了多日,来到北京,见了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两个差人交割了人犯,领取了回文,便转回东京复命去了。

再说这梁中书,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有权有势。他在东京的时候,就听说过杨志,今日见了杨志,看了开封府的公文,又详细问明了事情的经过,心中十分喜爱,就叫人给杨志开了枷,留在帐下听用。

过了些日子,梁中书见杨志办事谨慎,有心提拔他,就叫旗牌官传令,次日在校场演武。

当晚,梁中书把杨志叫到跟前,说:“我想抬举你做个军中副牌,但不知你武艺如何?”杨志道:“小人在东京时曾做过殿司府制使,十八般武艺也都曾练过。”梁中书说:“好!明日校场演武,你要拿出本事。你若胜了诸将,我再抬举你,好叫别人没有话说。”杨志答应了,便领了一副铠甲,下去准备。

次日一早,梁中书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东门校场,在正中太师椅上坐了,两边的指挥使、牙将、校尉排列整齐。梁中书道:“周谨何在?”“末将在此。”便应声从将官中站出一人。梁中书指着周谨对杨志说:“你若赢了他,就叫他把副牌军的职位让你!”杨志道:“小人遵命。”就同那气鼓鼓的周谨下场比试。

两人骑上马,刚打了一个照面,副将便向梁中书道:“启禀恩相:这刀剑无眼,如有损伤,轻则残疾,重则丧命;依下官看,不如叫二人将枪头都去掉,用毡布包了石灰绑在上面,再叫二人换了青衣比试。到时候,谁身上的白点多,谁便输了。恩相以为如何?”梁中书点头。

于是二人换了枪头、衣服,重新上马比试。那周谨纵马挺枪,直取杨志。杨志不慌不忙,举枪招架。两人枪来枪往,斗作一团。战了四五十个回合,梁中书叫旗牌官喊停。众人看周谨时,恰似打翻了豆腐,身上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再看杨志,却只有左肩下一个白点。

梁中书把二人叫到近前,那周谨满脸羞愧,却还嘴硬道:“末将心中不服,那杨志只会使枪,敢与我比试箭法吗?”梁中书道:“依你便如何?”周谨道:“请恩相给我和杨志每人三支箭,我两人交替互射三箭,射中的便算赢。”梁中书正要看杨志的箭法,便叫杨志领命下去。

杨志道:“俺先让你射三箭,俺再射你!”周谨听了心中暗喜,恨不得一箭将杨志射穿,道:“请!”二人打马,在校场中一前一后跑起来。周谨弯弓搭箭,从后面嗖的一箭朝杨志射来。杨志一低头,那箭从头顶飞过去了。周谨咬牙,拉满了弓,又射出一箭。杨志伸手一捞,便将那一箭轻轻巧巧地接在手里。周谨大惊,用尽平生力气,对准杨志的后心,射出第三支箭。杨志侧身一拨,又将那支箭打落在草地上。

众人见了,都喝彩不已。梁中书心里高兴,正要赏赐杨志,旁边站出一个人来,喝道:“且慢!”梁中书看时,却是周谨的师父正牌军索超,此人脾气暴躁,性如烈火,人称“急先锋”。梁中书道:“索超,你有何事?”索超道:“启禀恩相:周谨这几日身体不适,算不得数;末将愿与这位杨志比试,倘若输了,情愿将自家的官职让与他!”

梁中书听了,知道众将中还有人不服,就点头答应。于是杨志与索超全身披挂,杨志骑着梁中书的坐骑,索超手横一柄金蘸(zhàn)斧,胯下一匹雪白狮子马。杨志在马上拱手道:“将军,请!”索超也不答话,抡起巨斧,大喝一声:“拿命来!”就直奔杨志砍来。杨志挺起手中的钢刀相迎。二人各尽平生本事,斗在一处。

此番较量又与上次不同,众将官看时,暗道:“好一场恶战!我自家也曾上阵经过战事,却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这哪里是在比武,分明是在拼命!”梁中书也看出不对,生怕伤了其中一人,传令叫停。梁中书把二人叫到近前,笑道:“你二人都是本官的爱将,且武艺相当,都各自有赏。”说完,当即任命杨志为管军提辖使,索超也有重赏。

此后,梁中书对杨志更加看重,杨志办事也更加小心用命。

春去夏来,转眼到了五月端阳。蔡夫人对梁中书道:“常言饮水思源,敢问相公:如今的富贵从何而来?”梁中书道:“夫人,人非草木,我岂能忘了岳父的大恩!”蔡夫人道:“那就好!我父的生日快到了,相公可准备好了贺礼?”

梁中书道:“放心吧,岳父的寿辰我怎敢忘了!早就备下了十万贯金珠宝贝,只是去年贺寿的宝贝被一伙强人劫了,至今没能拿获,我正想今年该派谁送去呢。”蔡夫人道:“新来的杨志,你不是总夸他武艺高强,怎不让他去?”梁中书一拍脑门说:“哎呀,对对,让他去!我这就叫他来,跟他说……”

第七回【七星聚义】

梁中书把杨志叫过来,说道:“杨志,我岳丈蔡太师的寿辰快到了,我准备了一份寿礼,打算派你送去,你可愿意去?”杨志叉手道:“恩相待小人恩重如山,愿听吩咐!”“好!”梁中书点头道,“不枉我平日里抬举你。送礼的十辆车子已经齐备,每辆车上各插着一面黄旗,上写‘献贺太师生辰纲’字样,我再拨给你二十名军士,每车两名,三日后动身。”“这……”杨志听了,面露难色道,“还请恩相收回成命,小人去不了了!”梁中书奇怪道:“这是为何?”杨志道:“此去东京,一路上要经过二龙山、桃花山、黄泥冈、野云渡、赤松林,这些地方,都是强人出没的所在,如此大张旗鼓的,小人怕寿礼没送到,自己先丢了性命!因此不敢去。”梁中书道:“依你说该怎样?”

杨志道:“依小人之见,可将十辆大车分成十副担子,挑选十个精壮的军士,扮做挑夫,担了担子;小人则扮做客商,一路神不知鬼不觉,悄悄送上东京。不知恩相以为如何?”梁中书手捻胡须道:“嗯,好!不枉我如此看重你,就依你之见。事成之后,我一定加倍抬举你!”杨志道:“多谢恩相!”便下去准备了。

第二天一早,杨志已将行李准备好。梁中书看时,只见杨志头戴斗笠,身穿青衫,腰里挎着腰刀,手里还提着一柄朴刀;十名精壮的军士也已经扮做挑夫,每人面前放着一副担子,两头儿是沉甸甸的两只大木箱子,也都用破布盖好了。

梁中书看了一番,对杨志点头称赞道:“好!我再给你配三个伴当,路上好有个照应。老总管、二位虞侯,你们过来,见过杨提辖!”杨志道:“恩相,小人去不了了。”梁中书问:“怎么又去不了了?”杨志道:“启禀恩相:这些军士都得听俺的吩咐,叫他们走便走,叫他们住便住;可这几位都是府里的亲信,万一起了争执,耽误了恩相的大事,小人吃罪不起!”

梁中书听了,笑道:“杨志,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本官没有看错你!你放心,本官一定不会叫你为难……”于是回头对那三人道,“你们都听着,这次出去,一切都要听杨提辖的吩咐,他要走便走,要停便停,不可违拗!”三人都唯唯称是,分别过来给杨志见礼。杨志向梁中书叉手施礼道:“恩相如此看得起杨志,在下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将生辰纲送到,好报答恩相的大恩!”梁中书笑道:“好了,好了!快免礼,早去早回!”

次日清晨,杨志便将梁中书写给蔡太师的书信贴身放了,叫起军士挑了担子,同老总管及两位虞侯拣了一条大路,直奔东京而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不提杨志一行人如何赶路,且说水泊梁山附近,有一个郓(yùn)城县。这天,知县时文彬升堂时,对两个巡捕都头说:“本县最近听说梁山泊聚集了一伙强人,专门劫掠过路客商,对抗官军。我们这里距梁山不远,务必严加查访,不要叫混进了贼人。”

两个都头一个是马兵都头,一个是步兵都头。那马兵都头姓朱,名仝(tóng),生得面如重枣,目若朗星,颔下一部一尺多长的胡须,人称“美髯(rǎn)公”,为人仗义疏财,专好结交江湖上的好汉;步兵都头姓雷,名横,紫棠脸儿,颔下一圈扇面儿短须,打铁匠人出身,只因他膂力过人,能跃过二丈来宽的山涧,江湖人称“插翅虎”。

两个都头听知县讲完,齐声道:“是,不知大人有何吩咐?”知县道:“今夜,你二人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头去巡视。那东溪村口有棵大红叶树,别处没有,你们各摘几片红叶回来作为凭证,不得有误。”二人道:“遵命!”便各带本部二十个军士下去了。

当晚,朱仝、雷横带人马各自巡视到东溪村口,未发现什么异常。二人各在大红叶树上取了几片红叶,互相拱了拱手,便分头打道回府。

单说这雷横领着人往回走,刚走了二三里,看见路旁灵官庙的庙门关着,不禁自语道:“刚才明明开着,这时候还有什么人,莫非是强盗不成?来人,进去看看!”说完,领着人轻手轻脚地推开庙门一看,却见一个大汉,脱得赤条条的,正躺在供桌上睡觉。

雷横压低了声音道:“看这人来历不明,相貌凶恶,一见便知不是好人,把他给我绑了!”军士们便一拥而上,把那人倒剪二臂,捆了个结实。那大汉被惊醒,大叫道:“什么人?凭什么绑我?”雷横道:“我倒要问你,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俺……俺是来走亲戚的。”那人道。“走亲戚的?你亲戚是谁?”雷横问道。

那人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雷横笑道:“说不出了吧?弟兄们,把他带回衙门,明日交给县太爷处置。”那人直喊冤枉。雷横道:“来人,找块破布把他的嘴堵上!”众人押着大汉走出灵官庙,又走了没有半里,雷横道:“折腾了这半夜,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先把他押到东溪村晁(cháo)保正那里,歇一歇,讨碗酒吃,然后再赶路吧。”

要说这东溪村的晁保正,单名一个盖字,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天下好汉,远近无人不知。只因原先东溪村有座青石宝塔,被西溪村夺去了,晁盖一个人跨过溪去,将青石塔抱了回来,故人送外号“托塔天王”。

雷横一行人来到庄上,早有庄客报到晁盖那里。晁盖披上衣服,起身出迎道:“原来是雷都头,深夜到此不知有何公干?”雷横拱手道:“晁保正,打搅了。只因知县有令,命我和朱仝二人连夜巡捕贼人,路过此地,想到贵庄上歇歇脚。”

晁盖道:“众位辛苦了,里面请!”将众人让进后院。军士问道:“雷都头,这人怎么办?”雷横道:“先把他押到柴房去,吊起来!”

几碗酒下肚,晁盖问:“雷都头,不知各位可曾抓到贼人?”雷横道:“见有一个像的,三更半夜躺在灵官庙里睡觉,说是来找人的,可又说不出找谁,被我绑了,暂关在你的柴房里。”晁盖心想:不知是哪路的好汉,说不定是来找我的,得前去看一看。于是推说上茅厕,起身出来。

雷横手下的军士都去吃酒了,因此那大汉无人看管。晁盖推开柴房的门一看,只见一个大汉,头发和胡须都是红的,上身脱得赤条条的被吊在房梁上。晁盖上前问道:“那汉子,你是什么人?”那人抬眼看看晁盖道:“你是何人?”

晁盖道:“我是这里的保正,姓晁,名盖。你到这里来找人?”那人不答,却瞪大了眼睛问:“你就是东溪村的保正‘托塔天王晁盖’?”晁盖道:“正是在下,不知你要找什么人?”那人道:“俺正是来找你的,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相商。”

晁盖道:“轻声!你且在此忍耐,一会儿我送他们走时,你大声叫我舅舅,我自有办法救你。”那大汉道:“全仗哥哥相救!”晁盖道:“不妨事!”转身又回去陪雷横吃酒。

转眼天快亮了,雷横抱拳道:“多谢保正的厚情,我们也该告辞了。弟兄们,走!”又命人从柴房解下那大汉,推推搡搡地往门外走。晁盖往外相送,看到那汉子,假意大吃一惊道:“小三,怎么是你?”雷横吃了一惊,回头问道:“怎么,保正认得此人?”

晁盖摇头叹气道:“怎不认得?”又朝向那大汉道,“好你个不成器的,几年不见,怎么不学好,做起歹人来,还被都头拿住了?!”那大汉分辩道:“舅舅,俺没有做坏事,只是在外面做买卖折了本钱,没脸回家;前来找你,又吃醉了酒,不知怎么就被他们捉了,硬说俺是贼人!”晁盖道:“你还嘴硬!”抬手要打。

雷横一听,忙上来解劝道:“保正息怒!原来是你的外甥,我们不知,请保正不要见怪!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坏事……来人呀,松绑!”晁盖道:“岂敢,多谢都头!小三,还不快谢过都头!”那汉子嘟哝道:“明明是他绑错了人……还谢他!”

晁盖把眼向他一瞪,那汉子连忙道:“谢都头!”雷横哈哈一笑,道:“罢了,晁保正,告辞!”晁盖叫人取出十两银子,送给雷横道:“些许薄礼,请都头收下,路上给弟兄们买几碗酒吃。”雷横道:“刚才搅扰过,怎好意思再受保正的厚礼?”晁盖道:“都头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在下了!”雷横笑着收了,拱手道:“如此便多谢保正!”晁盖道:“都头慢走,恕不远送!”

送走了雷横等人,晁盖把那大汉领到自己的房里,小声问:“你究竟是何人,找我何事?”那大汉见四下无人,抱拳道:“小人姓刘,名唐,只因天生一头红发,故人送绰号‘赤发鬼’。今日到此,特来给哥哥送一场富贵!”晁盖问道:“什么富贵?”

刘唐道:“小弟早就听说哥哥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因此才敢跟哥哥说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小弟已经打听实了,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金珠宝贝,要在六月十五之前送上东京,给他老丈人蔡太师贺寿。小弟心想:这些都是不义之财,不如咱们兄弟取了,老天也不会怪罪!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晁盖听了,沉吟半晌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先到客房休息,容我仔细思量思量,明日再答复你!”刘唐道:“请哥哥速作决断。”便告辞下去了。

刘唐回到屋里,越想越窝火:自己平白无故地被绑起来,吊了半夜;他们却喝酒吃肉,临走还得了银子。不行,定要赶上去,夺回那十两银子,才出得胸中这口恶气!想到这儿,刘唐便翻身下床,从架上取了一口朴刀,打开后门,沿路一口气追下去。

刘唐向前跑了一里多路,远远地看见一队人正往前走。刘唐大喝一声:“那都头不要走!”走在前面的正是雷横,回头一看,见是刚才放走的小三提了口朴刀追上来。雷横从军士手中接过一口朴刀,问道:“你这厮赶来做什么?”刘唐把刀一横,道:“识相的,把俺舅舅给你的银子留下,便饶了你!”

雷横冷笑道:“这是你舅舅给我的,关你什么事?我便不给你,又待怎样?”刘唐大怒道:“你平白把俺吊了一夜,又诈取俺舅舅的银钱,我岂能饶了你?看刀!”说着,跳起来朝雷横一刀劈下。雷横道:“难道我还怕你!”举刀相迎。两人你来我往,就斗在了一处。

约战了四五十个回合,不分胜负。众军士见都头胜不了刘唐,便将他二人围作一圈,吵吵嚷嚷地要上来帮忙,不想惊动了旁边的一户人家。那家有人打开院门一看,叫一声:“二位好汉住手!我有话说。”

刘唐收住刀,回头一看,见是位读书人,生得眉清目秀,白面长须。刘唐道:“秀才,不干你事,你且闪开!”那书生不理他,向雷横道:“雷都头,不知所为何事呀?”雷横一看,原来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吴用,因学问渊博,足智多谋,人都称他“智多星”。

雷横道:“原来是吴学究,我等奉知县之命夜里巡查,见这厮脱得赤条条的在灵官庙里睡觉,便将他绑了。不想却是晁保正的外甥,我就把他放了,晁保正送我一些银钱,这厮却赶来要讨回去,你说可气不可气?”

刘唐道:“呸!分明是你抓错了好人,又诈取我家舅舅的银子,看我活劈了你!”雷横道:“我若叫人帮忙,也算不得好汉!”二人挺刀又要开打。

正在此时,晁盖快步赶来,喝住刘唐道:“你这畜生,还不住手!”转脸对雷横道:“雷都头,我这外甥是个不懂事的,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雷横道:“哪里,保正言重了。告辞!”说完向晁盖和吴用拱一拱手,领着军士去了。

吴用细看那刘唐,心想:此人自称是晁保正的外甥,我与晁保正相识多年,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况且看年纪也不相称。于是向晁盖笑道:“晁保正,令外甥真是好本事呀!与那‘插翅虎’斗了四五十回合,竟丝毫不落下风,只是怎么从未听保正说起过?”

晁盖知道瞒不过他,便道:“吴学究,正有事要与你商量,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请随我到庄上一叙!”吴用道:“好。”便跟着晁盖回到庄上。

晁盖把刘唐、吴用领到自己房里,闭了房门,替二人引见道:“这位是吴学究,能掐会算,是第一个聪明的,人称‘智多星’;这位是刘唐兄弟,人称‘赤发鬼’,这次特来送我们一桩买卖。”两人相见了,吴用问:“什么买卖?”

刘唐看看晁盖,晁盖点点头道:“不妨事,吴学究是自家兄弟。”刘唐便把实情说了。

吴用微笑道:“我见刘唐兄弟来得蹊跷(qīqiāo),也猜出个七八分了。大哥,这件事是好事。那梁中书仗着是太师蔡京的女婿,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此等不义之财,我等兄弟不取,必定便宜了别人哪!”刘唐也说:“是啊,大哥。”晁盖下决心道:“好!既然吴学究也这么说,这趟买卖咱们就做了!但这生辰纲怎么个取法,吴学究可有良策?”吴用道:“依小弟看,这种事人少了做不来,人多了又碍事。但仅凭我兄弟三人之力,肯定是不行的,怎么也要七八个兄弟才好。”

晁盖称是,又问道:“不知老弟可有合适的人选?”吴用道:“干这件事的人,必定要武艺出众,还要敢赴汤蹈火!待我想想——”忽然抬起头来,道,“有了!有兄弟三人,一个叫‘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叫‘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叫‘活阎罗阮小七’,都住在梁山泊边上的石碣(jié)村里,平日里以打鱼为生。这三人虽然不通诗书,但却很重义气,我曾跟他们交往过,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晁盖道:“你说的是‘阮氏三雄’?”吴用道:“正是。”晁盖道:“我也曾听说过他们,只是没见过面。石碣村离此不远,只有百十里,我明日就派人去请他们过来商量。”吴用道:“旁人去请,他们不会来的,还是我亲自到石碣村走一趟。”晁盖道:“那就辛苦贤弟了。”

吴用道:“不妨事。还有一件:从北京大名府到东京汴梁的路有好几条,也不知他们走哪一条——刘唐兄弟,这件事还得靠你辛苦一趟,打听清楚了,咱们才好下手!”刘唐道:“不愧是‘智多星’,哥哥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吴用道:“不用急。蔡太师是六月十五做寿,如今才五月初,还有四五十日。等我去见了阮氏兄弟回来,再去不迟。”刘唐于是就在晁盖庄上等候。

次日清晨,吴用雇了一条小船,顺着水路到石碣村来。吴用凭着记忆让船夫径直将船划到一座茅屋前停下,吴用下船,船夫自去了。只见茅屋前的枯树桩上拴着几条小渔船,岸上晒着几张破渔网。吴用高喊:“二郎在家吗?”立时从茅屋里钻出一个汉子,扎一条头巾,身披一件旧衫,赤着双足,见到吴用喜道:“原来是吴学究,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吴用笑道:“二郎啊,好久不见,有件小事要烦劳你。”阮小二道:“什么事?学究请说。”吴用道:“我现在一个大财主家教书,主家要办宴席,需用十多条十四五斤重的金色大鲤鱼,我就想起你们阮氏兄弟来了。”

阮小二道:“原来如此,学究先到家中吃几杯再说吧。”吴用道:“我还记得五郎和七郎在湖中小岛上住,不如叫上他们一起吃。”阮小二道:“就依学究的。”便让吴用坐上一条小船,一路向湖中心划去。

走了约有半里水路,从一条岔路里划出一条小船,上面的汉子喊道:“二哥,你这是去哪儿啊?”阮小二见来人正是阮小七,道:“小七,吴学究来了,找你们一起去吃酒。”阮小七喜道:“就来,咱们一起去!”说完,摇着小船跟上来。

两只小船一前一后,往湖中心摇去,不多时到了一个小岛旁。岛上有几间破草房,阮小七向屋里问道:“娘,我五哥在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出来答道:“刚才讨了我的发簪,又去镇上赌钱了。”阮小二便对吴用道:“咱们到镇上去找他吧。”

三人又往前划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座独木桥下。阮小七道:“二哥,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去叫他。”说完,跳下船,进了赌场。只见一个精壮汉子,身披一件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的一头青郁郁的豹子来,正要下注。

阮小七上前一把拉住他道:“五哥,你怎么把老娘的发簪也拿来赌了!快跟我回去,吴学究来了!”阮小五道:“等我赌完这一把,就翻回本来了。”阮小七一把抢过桌上摆着的发簪道:“你就知道赌,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快走,吴学究找我们有事商量。”说着不由分说地将阮小五拉出了赌场。

阮小五跟吴用相见了,吴用道:“走,咱们到对面酒楼上坐坐吧。”四人一同来到酒楼上,阮小七问:“有什么好肉?”店小二答道:“新宰了一头黄牛,正有花糕似的好肉!”阮小二道:“切十斤来……没什么好东西,学究不要笑话!”吴用道:“哪里的话。”

阮小五问道:“不知学究来此何事啊?”阮小二就把鲤鱼的事说了。阮小七开口道:“要是以往,莫说是十五六斤的,就是十七八斤的也有;可如今,想找几条五六斤的也难喽!”吴用故意问道:“那为什么?价钱贵一些不打紧!”

阮小二接口道:“学究有所不知,这石碣村的水浅,存不住大鱼,要想要大的,须到梁山泊里打去。可是最近却来了一伙强人,把梁山泊占了,不许再去打鱼。”吴用问道:“是些什么人?”阮小五道:“为首的是个落第秀才,叫‘白衣秀士王伦’,还有‘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以下是‘旱地忽律朱贵’,在梁山泊下开一间酒店,专门打探消息……这些人都不打紧,厉害的是一个新来的,叫‘豹子头林冲’,听说在东京当过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十分了得!”

吴用道:“难道官府就奈何不了他们吗?”阮小五道:“别提官府,提起来就一肚子气!说是来剿灭梁山的贼人,可是到了村里,贼没抓到,却把百姓家里的猪羊鸡鹅全抓去吃了。你说气人不?”吴用道:“照这么说,倒是梁山泊里的贼人快活?”小七道:“可不是吗,他们不怕天,不怕地,成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岂能不痛快?若是叫我像那样过一日也好!”

阮小二瞪他一眼道:“小声点!”吴用听了,心中暗喜,故意说道:“就是,学他们做什么,倘若被官府拿了,岂不是枉送了性命?”阮小五却道:“二哥,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如今朝廷里百官昏庸,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也没事!”小七也道:“就是,咱们弟兄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别人,凭什么他们整天大鱼大肉,咱们就得在这儿受穷?”

阮小二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只是听说那王伦心胸狭窄,容不得真好汉,就是新上山的林冲,也受了他不少冤枉气!”小七骂道:“这世道,怎么都是这帮人得势?若是有人帮衬时,一定叫他们知道咱们的本事!”

吴用听他们说话有七八分意思了,便道:“来,今日先不提这些,咱们吃酒!”阮小二道:“对,干了!学究放心,今天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怎么也要弄几条十斤重的,叫你带回去!”

又喝了一会儿,阮小二见天色晚了,便对吴用道:“学究难得来一趟,今晚就在我家歇了,明日我送学究回去。”吴用道:“今天的酒钱算我的,二郎不必客气。”阮小二推辞不过,只好道:“倒让学究破费了。”

吴用道:“哪里。”又要了些酒肉,道,“五郎、七郎,今晚同到二郎家里,咱们再好好吃几杯!”小五、小七欢喜道:“一定,一定。”说完,二人告辞,驾船去了。

当晚,吴用和阮氏兄弟又聚在阮小二家中。三五碗酒下肚,吴用开口道:“方才在酒楼里的话,不知几位只是说说,还是真有此意?”阮小七道:“学究,都是一起受穷的弟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们?”

吴用笑道:“你说只恨无人识得你们,若是有人识得,便怎样?”小七道:“若是有人识得咱们,便是刀山火海也敢闯!”吴用道:“好!二郎、五郎怎么说?”小二、小五听他话里有话,也齐声道:“跟小七一样!学究,你是不是有什么门路?”

吴用道:“离此不远的郓城县东溪村,有个晁保正,你们认得吗?”阮小五道:“你说的是‘托塔天王晁盖’?”吴用道:“正是此人。”阮小七道:“早就听说晁保正仗义疏财,专好结交江湖好汉;虽然只隔着百十里水路,但我等福分浅薄,无缘见面。”

吴用道:“实不相瞒,我这几年正是在晁保正庄院附近教书,与他相熟。前几日,打听到有一桩大买卖,晁保正想在半路上劫取了,只可惜势单力孤,就是他让我来找三位商量,买鱼是假,不知三位可有胆量?”阮小二道:“既然晁保正看得起我们兄弟,就是豁出性命也干!”小五、小七也道:“就是,二哥说得对,砍头也不怕!”

吴用听他们这么说,便放下心来,说道:“六月十五,是朝廷蔡太师的生辰,他女婿大名府梁中书搜刮了十万贯金珠宝贝,准备派人送上东京给他贺寿。晁大哥的意思,是想我们兄弟将这不义之财半路劫了,取了这场富贵,三位以为如何?”

阮小七跳起来道:“等的就是这一天,也叫他们看看我们兄弟的手段!”阮小五搓着手道:“正好搔到我的痒处!二哥,你的意思呢?”阮小二也站起来道:“我兄弟义字当先,就跟晁保正同取了这场富贵!”

吴用端起酒碗道:“好,干了这碗酒!”四人一饮而尽,吴用放下酒碗道:“但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仔细商议一个计策,确保万无一失。”阮氏三雄道:“此事还得学究哥哥费心才行!”吴用道:“好说。明日一早,三位就随我回去,见过晁保正再说。”

当晚,吴用就在石碣村歇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回东溪村找晁盖商议如何劫取那十万贯生辰纲。

第八回【智取生辰纲】

次日,吴用领阮氏兄弟赶回东溪村。晁盖早就等在村口的大红叶树下迎接,见吴用领着三个大汉来了,知道是阮氏三雄,便抱拳道:“早就听说你们兄弟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阮氏兄弟也说:“我们也早就听说保正哥哥的大名,只是无缘见面。今日得见,真是幸会!”“里面请!”晁盖把阮氏兄弟让进自己的屋里,和刘唐相见了,又吩咐手下庄客杀鸡宰羊,安排酒宴招待他们。阮氏兄弟见晁盖为人豪爽热情,心下欢喜,道:“若不是吴学究引见,我们还无缘得见保正哥哥。”晁盖道:“今日一见三位兄弟,我心里也痛快!来,吃酒!”

众人正谈得起兴,有庄客来报:“门外来了个道士,吵着要见保正。”晁盖不高兴道:“你不见我这里正陪客人吃酒吗?告诉他我不在,给他三五斗米,打发他走便是。”庄客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跑过来说:“小人给他米,他又不要,只说要见保正。”晁盖怒道:“那一定是嫌少,你便再给他二三斗米,这点小事也来烦我!”

哪知不一会儿,就听屋外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一个庄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保正,不好了!”晁盖问:“怎么回事?谁在外面吵嚷?”那庄客道:“那刚才来的道人,蛮不讲理,把我们十几个兄弟给打倒了!”

阮氏兄弟道:“这还了得?大哥,我们出去看看!”晁盖道:“你们兄弟就在这儿坐着,我去看看!”吴用道:“听晁大哥安排。”阮氏兄弟这才坐下。晁盖来到院里一看,只见七八个庄客躺在地上直哎哟,一个道士正在追打其他的庄客。晁盖高声喝道:“住手!你是哪里来的道士,既然给了你米你不要,又为何在此打人?”那道士停下手,哈哈大笑道:“十万贯财宝我都没放在眼里,又岂是为化几斗米而来!今日来见晁保正,是有一句要紧的话要说。”

晁盖见那道人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知道不是一般人物,便道:“在下便是晁盖,先生有话请讲!”那道人赶忙上前施礼说:“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哥哥,请勿见怪!”晁盖道:“不妨事,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那道人看了看两旁道:“晁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晁盖点头,把他引到自己的外屋,坐下问道:“先生高姓大名?”那道人说:“小弟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号‘一清道人’。自幼习得一些枪棒,后来又学得一些道术,故江湖上人送了个绰号,叫做‘入云龙’。”晁盖道:“先生这次来,有何指教?”

公孙胜靠近晁盖,低声道:“早闻哥哥大名,只是无缘拜见。今有十万贯的金珠宝贝,特来送给保正做见面礼,哥哥有意要吗?”晁盖道:“不知先生的意思是……”公孙胜见两旁无人,便道:“我就直说了吧,小弟打听到,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准备了十万贯的金珠宝贝,准备六月十五送上东京,给他老丈人蔡太师贺寿……”

晁盖道:“先生说的可是那‘生辰纲’?”公孙胜吃惊道:“正是,哥哥怎么知道的?”

正在这时,只见里屋门帘一挑,走出一个人来,道:“你二人好大胆!竟敢商量干这等勾当!”

公孙胜吓得变了脸色,晁盖却道:“学究不要取笑,快来和公孙先生相见。”二人于是相见了。

晁盖又道:“里面还有几位兄弟,公孙先生,请随我进来吧。”说完,领公孙胜进里屋,与刘唐和阮氏兄弟相见了,大家十分欢喜。晁盖吩咐庄客重新摆下酒宴,道:“我前日做了一个梦,梦见北斗七星,原来应在今日之事上。哈哈,真是痛快!”

吴用道:“前日准备预先打探好这生辰纲从哪条路上来,刘唐兄弟,这件事还得辛苦你一趟!”公孙胜听了,说道:“这事不必去了,小弟已经打探实了,他们从大路上来,黄泥冈是他们必经之路。”吴用道:“若是如此,咱们就在此地下手!”

晁盖道:“依学究看,咱们是该智取,还是该力取?”吴用道:“看他来的光景,可力取便力取,可智取便智取。我已想好了一计,大家看可行不可行?”于是,把计策向众人说了一遍。晁盖听了,点头拍手道:“妙计!不枉人称你是‘智多星’,真赛过诸葛亮。”众人也都说好。

刘唐道:“黄泥冈离此地还远,我们要埋伏在哪里?”晁盖道:“黄泥冈东边十里,有个安乐村。村里有个闲汉,叫‘白日鼠白胜’,曾经投奔过我,我也帮过他些盘缠。”吴用道:“咱们可以住在他家。到时候,这个白胜还有用!”

晁盖道:“好!就这么办。明日阮家兄弟先回石碣村,等到时候再到庄上来会合,刘唐兄弟和公孙先生就暂住我家,到时咱们兄弟共同取了这场富贵。来,干!”众人道:“全听大哥安排!”大伙儿又喝了一会儿酒,方各自回屋安歇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晁盖取出三十两银子,送给阮氏兄弟道:“兄弟,听吴学究说,你们家里不宽裕,还有老娘需要奉养,这些银子你们先拿去用,不要嫌少!”阮氏兄弟听说,感激道:“晁大哥,我兄弟寸功未建,怎好要你的银子?”吴用走过来说:“这是大哥的一片心意,只管拿着。”阮氏兄弟这才收了,向晁盖告辞。晁盖、吴用等四人把他们送出庄外。随后,吴用也告辞离开。

再说杨志叫十名军士扮成挑夫,每人挑了一副沉甸甸的货担,连同老总管和两个虞侯沿着大路,一路往东京而来。

这时正是五月中旬,天气炎热。刚开始几天,杨志还叫他们每日五更起来,趁着天凉赶路,到中午天热便歇了;可过了五六日,眼见人家渐渐稀少,杨志担心路上出现什么差错,就命他们改做每日辰时起身,申时歇息。军士们挑着重担,每天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累得满身是汗,一见林子就要停下歇息。两个虞侯在家养尊处优惯了,哪受过这份罪?也是走几步喘半晌。

杨志训斥他们道:“你们两个也是不晓事的。不替俺管教那些士卒,却也跟他们一样在那里磨蹭!似这样,几时到得了东京?”其中一个虞侯申辩道:“你就会骂人!你自己空着两手,当然走得快;可军士们担着担子,天又这么热,怎么走得动?”杨志道:“俺不管那么多,临出发时中书大人说了,这一路上都得听我的,谁要是不听,叫他先吃两鞭子!”另一个虞侯道:“你拿中书大人吓唬谁?我问你,前几日走得好好的,这些天却趁天凉不走,非要晒着毒日头,为什么?”杨志道:“你们懂什么?就知道舒服!前几日都有人家,所以不怕;这几天经过的都是强人出没的所在,谁还敢三更半夜在野地里走路?”

两个虞侯鼓着嘴不说话,见杨志手提藤条,又喝骂着催逼军士去了,其中一个便扭过脸对老总管说:“不就是个小小的提辖吗?听说他原是个受发配的犯人,老爷高看他一眼,抬举他做个提辖,就这般拿腔作势!”另一个道:“老总管,他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在您老面前也敢耀武扬威的,小的实在是看不过去。”老总管叹口气道:“看不过去又怎的?谁让老爷吩咐了,一切都听他的,我也不好同他争执,只好忍耐些吧。”

这天走到申牌时分,见到一个客店,杨志才叫众人歇下。众军士累得浑身是汗,都向老总管抱怨道:“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动不动就又打又骂,谁受得了这份罪?”老总管安慰众人道:“各位不要埋怨,到了东京,蔡太师自然会重赏你们!”众人道:“若都像老总管般体恤我们,哪敢怨恨!”

在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军士们就爬起来,吵嚷着要趁凉快赶路。杨志过来,挥舞着藤条说:“哪个敢动?都给我躺下!”众人无奈,只好又躺下。直挨到辰牌时分,杨志才叫起来上路。一路上凡是有树荫的地方,杨志都怕有盗贼,不敢让进去休息。军士们怨声载道,杨志不是打就是骂,同行的十三个人里没有一个不怨恨他的。

就这样走了十四五日,这一天,已到了六月初四。杨志赶着军卒,走在荒山的小路上。眼见快到晌午了,但见一轮红日当空,没有半点云彩,晒得脚下的石头都发烫,半空中吹过一阵阵热浪,脚下蹚起一阵尘土。军卒们一个个汗如雨下,都想到旁边树荫底下歇息。杨志催道:“快走,赶过前面的冈子再歇不迟!”

杨志催逼着众人,好不容易爬上冈子,那些军卒却说什么也不走了。他们撂下担子,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树荫下。杨志大怒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歇凉?快起来走!”众军卒道:“这样毒辣的日头,你便是打死我们,也走不动了!”

杨志心头火起,骂道:“你当俺不敢?!”说着,举起藤条,朝那些军卒劈头盖脸地打去。可是刚打起来这个,那个又倒了下去。杨志无可奈何。这时候,两个虞侯扶着老总管气喘吁吁地赶上冈来,坐在一棵大松树下休息。

老总管对杨志说:“提辖,这天热得像下火一样,你就让他们歇一歇再走吧。”杨志道:“老总管,怎么你也这么不明事理!这是什么地方?这地方叫黄泥冈,正是强盗出没的所在!白日里都有人出来抢劫,谁还敢在这儿停脚?”两个虞侯道:“一路上你老说有贼,有贼,贼人在哪儿?你自己就是个……”“什么?”杨志瞪着眼睛走过来。老总管赶紧解劝说:“杨提辖,我们在这儿歇一会儿,你自己去赶他们吧。”

杨志手拿藤条,对那些军卒道:“哪个不走,先打他二十下!”说着,闯入人群中,又是一阵毒打。一个军卒道:“我们每人挑着百多斤的担子,不比你空手赶路。这样狠毒的日头,就是中书大人也不会逼着我们赶路,你也太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其他人也附和道:“就是。”杨志大怒道:“畜生,你还敢嘴硬!”举起藤条照那军卒便狠命地打了十几下。

老总管实在看不过去,喝道:“住手!杨志,你做给谁看?我在东京太师府做奶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数,哪一个不对我毕恭毕敬的?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不过是个犯了罪的配军,中书老爷可怜你,才抬举你做个提辖,芥菜籽儿一般大小的官职,你就这样逞强!别说我是个相府的管家,就是个平常的老者,你也该听我劝一劝,怎能一味地打他们?”

杨志道:“老总管,你是相府里的人,怎知道这路上的险恶?”一个虞侯在旁边撇嘴道:“老总管一大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另一个道:“就是,老总管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杨志啐他们一口道:“去!你们懂得什么?如今不比太平时节。”老总管道:“你这是什么话?如今怎么不太平,你倒说说。”

杨志正要答话,只见对面松林里,有一个人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杨志高叫一声:“什么人?”那人听到喊声,掉头就跑。杨志回头道:“怎样?”一手提起朴刀,朝那人追过去。两个虞侯道:“果真有贼人!”再看老总管,早已缩作一团。

杨志边跑边喊:“不要走!”他跟着那人穿过对面松林,只见六七个汉子脱得赤条条的,正靠在几辆小推车上歇凉。他们看见杨志过来,都一骨碌爬起来,手拿钢刀,躲在车后面。杨志赶到前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汉子道:“你是什么人?若是劫道的,我们可没有钱,只有这几辆小车。”杨志收住刀说:“几位不要误会,俺也是过路的。”又走近来,问道,“几位从哪儿来呀?”那几个汉子听了,也都松懈下来。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答道:“濠州,我兄弟几个是到东京贩卖枣子的。”“枣子?”杨志道。“是啊,客官不信请看!”那汉子说着,从车上的麻布袋里取出一把大枣,道,“这位大哥从哪儿来呀?”“啊?山东。”杨志随口答道,又问,“不对,贩枣子怎么还带刀?”

那汉子道:“嗐!如今这世道,路上不太平,带着刀好以防万一。这位大哥你是独身一人吗?”

杨志道:“不,那边还有十几个弟兄等着我……你们怎么敢在此歇息,不怕遇见歹人吗?”

旁边一个大胡子客商说:“怎么不怕?可这天太热,实在走不动了,只好暂歇一歇。”

杨志看没有什么异常,便拱手道:“那不打搅了,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那汉子道:“客官吃几个枣子再回去吧。”

杨志道:“不必了,多谢!”转身回来。

老总管看他面色平稳,知道没事,故意说道:“既然有歹人,提辖为何这么快便回来?”两个虞侯说:“定是那些贼人知道杨提辖手段高明,都吓跑了!”杨志看他们一眼道:“你们也不用挖苦我,没事当然更好,那就歇一歇再走吧。”老总管道:“都听见没有,杨提辖吩咐了,说歇歇再走,还不快谢过杨提辖!”那些军卒忙欢喜道:“多谢杨提辖!”

杨志道:“不妨事。”把朴刀插在一旁地上,也坐到一棵松树下歇息。

过了一会儿,只见远处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一边唱着山歌,一边走上冈来: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那人走到冈上,把担桶放下,也找了一个树荫坐下,然后摘下斗笠,扇着风歇凉。

两个虞侯见了,对老总管道:“还说没有人家,这不是人吗?”故意让杨志听到。杨志笑笑,也不理他们。

那些军卒见了,就问那汉子:“你这桶里装的什么?”那汉子答道:“白酒。”一个军卒又问:“要挑到哪里去?”那汉子道:“挑到前面村子去卖。”又一个军卒问:“多少钱一桶?”那汉子道:“五贯钱便卖。”

那些军卒走得又渴又累,互相商量道:“这大热天的没有水喝,就是有口酒润润喉咙也好!”便在一起凑钱,想买桶酒喝。杨志见他们吵吵嚷嚷,走过来骂道:“又吵什么?没有俺的话,竟敢胡乱买酒吃,你们好大胆!”说着,又劈头盖脸打去。众军卒不服道:“我们自己买酒吃,干你什么事?就知道胡乱打人!”杨志骂道:“你们懂什么?只图嘴上痛快,你们哪里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都被这酒里的蒙汗药蒙翻了!”

那卖酒的汉子不干了,说:“喂,那青面汉,你说谁?”杨志最恨别人提他脸上的青痣,登时火往上撞,可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强压怒火道:“俺自家说话,关你什么事!”那卖酒的汉子却不依不饶道:“怎么不干我事?你把话说清楚!”

他们正在吵嚷,那边的几个卖枣子的客商走过来问:“怎么回事?”那卖酒的汉子道:“你问他……平白无故地诬赖我酒里下了蒙汗药!”那几个人向杨志一抱拳,道:“这位大哥,我们听到吵闹,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原来如此……”又转向那卖酒的汉子说:“你这汉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卖酒的汉子道:“怎么还是我的不是?”

那个白净面皮的客商道:“这荒山野岭的,也难怪人家起疑……这样吧,他们既疑心你,你把酒卖给我们便是了,反正我们也正口渴;这么热的天,你也不用再挑下冈去了。”卖酒的汉子道:“不卖!不卖!”白面客商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卖酒的汉子斜眼看着杨志道:“人家说了,我这酒里有蒙汗药,你就不怕把你们蒙翻了?”白面客商道:“你看你,我们又没有说你什么。”那卖酒的汉子才松了口气道:“其实卖给你们一桶也没什么,只是那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再说,我这里也没有舀酒的家伙呀!”“这不妨,家伙我们自己有。”说着,几个贩枣客商便取过两个盛枣子的瓢来,打开酒桶,就着枣子下酒,当着杨志和众军卒的面,边吃边喝。两个虞侯和老总管馋得直咽唾沫,干看着却不敢动。

不一会儿,几个贩枣的客商就把一桶酒喝干了。那白面客商问道:“那汉子,刚才忘了问你这酒多少钱一桶。”挑酒的汉子道:“五贯钱一桶,十贯钱一担。我这人一向不说二价!”白面客商道:“好好,就依你!五贯便五贯,只是要再饶我们一瓢。”挑酒的汉子道:“讲好的价钱,饶不得。”白面客商便依数给钱,卖酒的汉子伸手去接。

正在这时,一个红发客商乘机偷偷从另一桶酒里舀了一瓢。卖酒的汉子回头见了,说:“你这人怎么偷酒吃!”赶过去夺。那客商见他过来,端起瓢站起身就往树林里跑,一边跑一边捧着酒喝,不一会儿就把那瓢酒喝完了。

卖酒的汉子没追上,回头一看,只见白面客商又从桶里舀酒,也要偷喝。他几步赶过去,劈手夺过瓢来,把酒倒回桶里,说:“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害臊!”这时一个黑须的客商走过来说:“那汉子,一瓢酒值什么?还你钱就是了!”

卖酒的汉子道:“不必了,我没工夫跟你们这些人缠!”说着,把剩下的酒分做两个半桶,挑起担桶就要走。那些军卒见了,可急了眼。众人央求老总管道:“总管爷爷,您就行行好,跟杨提辖说一声,让我们把那剩下的酒买过来吃了吧。要不然,人都渴死了,谁还能挑着担子上东京呢?”

老总管自己也又渴又累,就走过去对杨志道:“杨提辖,你也见了,刚才那几个贩枣子的客商吃了他一桶,那一桶也吃了一瓢,眼见得没事。你就让他们吃上一口,也好有力气赶路啊!”杨志一想也对,自己打了他们半日,也该让他们吃些酒,歇一歇了,便道:“既然老总管都说了,便叫他们买一些,快些吃了好赶路!”

军卒们听了,如蒙大赦,一下子围拢过来,就要抢那汉子的酒桶。卖酒的汉子急了,道:“你们干什么?快来人啊!有人抢东西呀!”一个军卒道:“你嚷什么,我们是要买你的酒!”“买酒?不卖,不卖!”那卖酒的汉子道。“为什么不卖?”“你卖给他们,怎么不卖给我们?”“就是!”军卒们纷纷嚷道。“就是不卖……我这酒里有蒙汗药!”

一个军卒分辩道:“你这汉子,刚才说你的又不是我们……你就多担待,好歹卖给我们吧!”那些贩枣子的客商也过来解劝,好说歹说,那汉子总算答应把酒卖给他们。众军卒便一拥而上,抢过酒桶,可是掀开盖子才发现,没有舀酒的家伙。

有个军卒忙跑过去,向那几个贩枣子的客商道:“几位大哥,可否借你们的酒瓢用一用?”贩枣子的客商道:“不妨事,拿去用吧。都是出门在外的,拿几把枣子去下酒吧。”那个军卒千恩万谢,用手捧着枣子回来。

军卒们酒还没沾唇,就有老成的先舀了两瓢,将一瓢送给老总管,又端着另一瓢向杨志努努嘴。老总管会意,伸手将一瓢接过喝了,端着另一瓢递给杨志道:“杨提辖,一路上辛苦,你也吃一碗吧。”

杨志见众人吃了半天都没事,放下心来,就接过那瓢,吃了半瓢,又吃了几个枣子。

那卖酒的汉子对军卒们道:“这桶酒被那些贩枣子的客商吃了一瓢,就少收你们半贯钱吧。”军卒们称谢了,算还了酒钱。卖酒的汉子便挑着空桶,又哼着山歌,一路下冈去了。

过了一会儿,杨志道:“都起来吧,该上路了。”他自己想起身,可是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又见那些军卒和两个虞侯、老总管,一个个东倒西歪,也都爬不起来。

这时,那几个贩枣子的客商从对面林子里出来,笑嘻嘻地说:“倒也!倒也!”接着,他们把装枣的麻袋卸在地下,把那二十箱金珠宝贝装上车,遮盖好,说了声:“打搅了!”便推着小车,飞也似的下冈去了。杨志等人心里明白,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伙人劫走了生辰纲!

要说那伙儿贩枣子的客商不是别人,正是晁盖等七人假扮的——那个挑酒的汉子就是“白日鼠白胜”。白胜挑的两桶酒,原来都是好酒。晁盖等人故意当着杨志他们的面吃了一桶,又舀了一瓢吃了,这是做给他们看的,好叫他们放心。后来“赤发鬼刘唐”偷酒,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吸引过去,吴用乘机将准备好的蒙汗药倒在瓢里,也假装偷酒,被白胜劈手夺过,倒在桶里,再顺势这么一搅——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做得天衣无缝,难怪杨志他们要上当。

再说杨志迷迷糊糊睡了一个时辰,因为酒喝得少,最先醒了过来。他爬起来,看那些军卒和两个虞侯、老总管都还嘴角流涎,昏迷未醒,不禁仰天长叹道:“老天没眼哪!你对我杨志不公啊……原指望这次能翻了身,哪知这厮们不听俺的劝告,又失陷了生辰纲,这叫俺怎么回去见梁中书啊!”他哭喊了一回,从地上拔起刀来,想砍翻了那些人,可转念一想,即便杀了他们也于事无补,就无奈独自走下冈去了。

那十几个人直到天黑以后,药劲儿过了,才爬起来。老总管埋怨说:“都是你们嘴馋,不听杨提辖的话,非要吃酒,如今被贼人劫走了生辰纲,叫我如何向中书老爷交代?”一个虞侯嘟哝道:“这也不能全怪我们,你不是也喝了吗?”老总管道:“你……”

另一个虞侯道:“眼下不是争吵的时候,得想一个办法回复中书大人!”老总管道:“你有什么办法?”那虞侯说:“要是那杨志在这里,这话不好说。如今他已逃得不知去向了,我们不如把事情都推在他身上:就回禀中书大人说,是他私通贼寇,用蒙汗药把咱们麻翻了,劫走了生辰纲。”老总管道:“也只好如此了。”于是,两个虞侯便去报告当地官府,要求捉拿贼寇,老总管则带着军卒忙转回北京大名府复命。

第九回【及时雨宋江】

不提老总管回去后如何编造谎言,诬陷杨志,单说杨志手提朴刀,独自走下黄泥冈来,又向南走了一夜。杨志边走边寻思:此次又失陷了生辰纲,这真叫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今身上又没了盘缠,这叫俺上哪儿去是好?

无精打采地走到天亮,眼见前面有一家小酒店,杨志才觉着肚饿,心想:管它呢,先祭一祭“五脏庙”再说。想到这儿,他迈开大步走进店里。一个妇人正在厨灶边忙活,见了杨志,问道:“客官,要点儿什么?”杨志拣了一张凳子坐下,把朴刀倚在旁边道:“先打两角酒、切一盘肉来,再做一升米。”那妇人应声下去了。

不一会儿,酒肉端上来。杨志风卷残云般吃了,一摸腰里,才想起没钱,脸一红,提起朴刀,抬腿就走。那妇人追上几步叫道:“客官,你还没付账呢!”杨志厚着脸皮说:“先记上,等俺下次路过再还你。”

旁边一个伙计见了,一把揪住杨志不让走。杨志心头火起,抬手一拳将那伙计打翻在地。那妇人急忙喊叫起来。立时,从店铺里钻出三四个手持棍棒的青年汉子,为首的一个光着背膀,喊道:“那厮哪里去!”杨志心想:难道俺还怕你们不成?便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汉子赶过来道:“你这厮好大胆!吃饭不给钱,还打人!”杨志答道:“便不给你又怎样?”那汉子道:“今天叫你知道厉害!”说着抡起棒子就打将过来。杨志心想:我先打翻你一个,其余的自然不敢再上。于是便举刀相迎,去斗那汉子。

两人斗了二三十个回合,那汉子渐渐抵挡不住,只顾上下招架,左躲右闪。在旁边观战的两三个汉子想过来帮忙,那汉子突然跳到一旁,用手拦住道:“先不要动手!使刀的大汉,你姓甚名谁?”

杨志也收住刀,拍着胸脯道:“老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青面兽杨志’的便是!”那汉子问道:“莫不是东京殿司府的杨制使?”杨志道:“你怎么认得俺?”那汉子撇了手中的棍子,跪倒在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杨志把他扶起来,问道:“你是何人?”那汉子道:“小人姓曹,名正,原住在开封府,跟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学过枪棒。只因会杀几头牲口,人送外号‘操刀鬼’。那灶上的,是小人的浑家。刚才和杨制使交手时,因见制使的武艺和小人的师父林教头差不多,故而想问个明白。”

杨志道:“原来你是林教头的徒弟,前些天俺路过梁山时遇见他,还和他交过手。”曹正问:“我师父现在梁山?”杨志道:“是啊,听说他被当朝高太尉陷害,不得已才到梁山落草。”曹正道:“我也听人这么说,不想是真的,唉……不提这些了。杨制使,快快进屋,我陪你好好吃几碗酒!”

曹正拉着杨志回到店里,让浑家重新摆上酒菜,二人边吃边说。曹正问道:“杨制使如何会到这里?”杨志感叹一声,就把从前失陷花石纲,如今又被劫走生辰纲的事情说了一遍。曹正又说:“既然如此,就在我家小店先住几日。”杨志道:“只怕官府缉拿,连累了你。”

曹正道:“不知制使有何打算?”杨志道:“俺上次经过梁山时,寨主王伦有意拉我入伙,俺当时没有答应;如今走投无路,再去投奔,恐怕王伦不肯收留。”曹正道:“制使担心的是,我也听说那王伦是个气量狭小之人,我师父在那里想也受了不少气!制使不如另投一个地方。”

杨志道:“还有什么地方好去?你且说说!”曹正道:“离此不远,有座二龙山,山上有座寺院,叫做宝珠寺。那里山势险要,只有一条小道可通山顶。寺里为首的和尚还了俗,聚起五六百喽啰打家劫舍,做了强盗。那人叫做‘金眼虎邓龙’。制使若真有心落草,可以到他那里。”杨志道:“既然有这么个好去处,方便就把它夺下来。”他又向曹正问了些山寨的情况,当晚就在曹正家歇了。

第二天一早,曹正给杨志带了些盘缠。杨志提了朴刀,迈开大步,就往二龙山去。走了一天,时至傍晚,杨志才来到二龙山脚下。他见天色晚了,心想:今晚先在林子里歇一晚,明日再上山去不迟。待转进林子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脱得赤条条的,背上刺了花绣,正躺在那里养神。

那和尚见了杨志,霍地跳起来,抄起身边禅杖,大喝道:“你这厮哪里来的?”杨志听他口音,竟是关西同乡,心里高兴,正要上前问一问。哪知那和尚不问青红皂白,就没头没脑地打过来。杨志心头火起,骂道:“你这秃驴好生无礼!”便挺起手中朴刀相迎。

两人一来一往地打了四五十个回合,谁也占不到半点儿便宜,杨志不由得心里暗赞道:这和尚好本事,难怪他这么猖狂!突然,那和尚虚晃一杖,跳在一边道:“住手!俺有话说。”杨志收住刀问:“和尚,怎么不打了?”

那和尚问:“你是什么人?”杨志答道:“东京殿司府制使杨志。”那和尚又问:“可是在东京卖刀,杀了牛二的?”杨志道:“正是,你是何人?”那和尚哈哈笑道:“原来是杨制使,不曾想会在此相见。洒家姓鲁,名达,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的提辖,后因三拳打死了镇关西,避祸到五台山当了和尚。只因我背后刺有花绣,江湖上人称‘花和尚鲁智深’。”

杨志抱拳道:“原来是师兄,早就听说师兄的大名。听说师兄有次吃醉酒后大闹了五台山,后来又去了东京大相国寺,怎么会到此地?”鲁智深道:“此事不提便罢,提起来俺就一肚子气!洒家原本在大相国寺看管菜园,当日豹子头林冲被刺配沧州,为防他在路上遭暗算,便暗中尾随,半路上两个公人要在野猪林害他性命,被俺救下来。看在林教头面上,洒家饶了他们狗命,不想那二人回到东京,便报告了太尉高俅。那高俅怀恨在心,便不许寺里智清长老再收留俺,还派人捉拿洒家,多亏几个泼皮徒弟报信,才被俺躲过了。洒家便一把火烧了菜园,逃了出来。走到孟州十字坡,遇见两个开店的好汉,是一对夫妻:男的叫‘菜园子张青’,女的叫‘母夜叉孙二娘’。他们夫妻二人很讲义气,一连收留了我四五天。后来听张青说,这里有座二龙山,俺就前来入伙。可恨那寨主邓龙,竟百般不肯收留洒家。洒家一气之下,便和那厮打起来。那厮斗不过俺,便死守住寨门,任凭俺如何叫骂,那厮也不出来。这山没有别的路可以上去,洒家正急得无奈,不想便遇到你!”

杨志见到关西同乡,心里十分高兴,便把自己的遭遇又说了一番,鲁智深又陪他感叹了一回。杨志又把结识曹正的经过说了,然后对鲁智深道:“既然邓龙那厮怕师兄,不敢出来,俺想凭咱们二人之力硬打进去也难——不如回去找曹正商量,看他可有什么办法。”鲁智深答应了。

两人连夜离开树林,天亮时,回到曹正的酒店。杨志替智深和曹正引见了,曹正赶忙设宴款待。三人一边吃酒,一边商议如何攻打二龙山。曹正道:“那邓龙把守险关,莫说是你们两位,便是有千军万马,也休想上去!”

鲁智深道:“依你说,这二龙山便不打了?”曹正道:“要打,但‘只可智取,不可强攻’。”杨志问:“怎么个智取法?”曹正道:“我倒有一计,不知行不行得通。”鲁智深听得不耐烦,大叫:“你快说出来听听!”曹正小声把计策说了一遍,杨志和鲁智深都笑道:“好计,好计!”

这天晚上,杨志和鲁智深就在曹正的小店里歇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曹正就和杨志、鲁智深起身,带了几个伙计,一路往二龙山来。

过了晌午,一行人来到二龙山脚下的树林里。依照事先定好的计策,鲁智深把上衣脱了,背过双手,让人拿绳索绑了,但系的是活扣儿。杨志也换上庄户人打扮,头戴斗笠,身穿一件破布衫,手提朴刀,冒充伙计。曹正扛了鲁智深的禅杖,在前面走。几个伙计则在后面牵着绳子,押着鲁智深紧跟着,往二龙山上走。

一行人来到寨门前,守关的小喽啰看见众人绑了前日打寨的胖大和尚来,急忙向里面去报告。一个小头目手扶垛口,向下喊话:“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捉到这个和尚来的?”

曹正高声答道:“我们是山下近村的庄户人家。小人开了一家酒店,昨日这和尚到小店来吃酒,吃得大醉,又不肯给钱,嘴里还说:‘俺要去梁山搬下数千人马,踏平了二龙山!’小人只得拿出好酒,把他灌得烂醉,绑了送上山来,献给大王,免得山寨和村子受害。”

小头目听了,欢喜道:“你们等着,我去报告大王!”说完,飞快地跑去禀报邓龙。邓龙一听,忙说道:“快把他们带来!”小头目赶紧跑回去,冲小喽啰喊道:“大王吩咐了,叫把他们放进来!”喽啰们便开了寨门,放曹正一行人上山。

杨志押着鲁智深,走在崎岖的小路上,眼见这山寨果然险要:两旁的高山夹着中间一条羊肠小道,一连过了三道关隘,上面都摆放着滚木礌石、强弓硬弩。杨志心里暗叫:“好险!”小喽啰见鲁智深被捉,骂道:“恶和尚,你也有今天!”鲁智深低头走路,只是不理。

鲁智深等人被小喽啰簇拥着来到大殿上,那邓龙端坐在虎皮椅上,张口便骂道:“贼秃,前日你踢了我的肚子,到现在还疼。今天你落在我的手上,看我怎么摆布你!”

话音刚落,就见鲁智深瞪圆了双眼,大喝一声:“恶贼哪里走!”一个伙计顺势把绳子一拽,那结头便开了。鲁智深抖落绳索,从曹正手中接过禅杖,便舞动起来。杨志、曹正等人也从小喽啰手里抢过兵刃,冲杀上来。

邓龙见势不妙,拔腿想跑,被智深赶上一步,连人带交椅砸了个稀烂。手下的小头目被杨志、曹正打倒了好几个,其余的都慌忙跪地求饶。山上的五六百小喽啰听说邓龙被打死了,也只好投降。鲁智深和杨志便做了山寨之主,摆酒庆贺。曹正等人在山上住了一夜,便下山回去了。

再说老总管和十个军卒回到北京大名府,见到梁中书,便齐齐跪倒,口称:“都是那杨志,监守自盗,伙同贼人,劫走了生辰纲。小人罪该万死!”梁中书见杨志没有回来,以为杨志当真是畏罪潜逃,大怒道:“好个贼配军!枉费我一心抬举你,哪知你贼性不改,反而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来。若是被我抓到,定将你碎尸万段!”他马上写了一封家书,命人骑快马送上东京,交给丈人蔡太师。

当朝太师蔡京接到书信一看,十分恼怒,立刻派人带上公文,到出事的济州府,限济州府尹在十日内结案,否则一定严惩不贷。

济州府尹接到蔡太师的公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即将手下的缉捕使何涛找来,道:“限你三日之内,将人犯抓到。下去吧!”何涛无奈,心急火燎地查访了三日,一无所获。府尹大怒,命衙役把何涛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二十大板,又在脸上刺上金印,道:“再给你三日时间破案,三日后你再交不上人来,就将你发配沧州!”

何涛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他老婆见他一瘸一拐的,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何涛便把事情说了,又道:“府尹限我三日内破案,否则就要发配沧州。这不,金印都刺好了!”说完,夫妻两个抱头痛哭。

正在这时,门帘一挑,进来一个人问道:“哥嫂为何如此伤心?”何涛一看,是自己的弟弟何清,问道:“你怎么来了?”何清道:“这一来是看望哥嫂,这二来嘛……这两天手头有点紧……”何涛老婆道:“你哥哥连命都快保不住了,你还有心思来借钱?”

何清赶忙问道:“小弟不知,出了什么事?”何涛又把事情说了一遍。不料何清听了,却哈哈大笑道:“我当什么事,原来是为这……哥嫂放心,这帮贼人全在我这里了。”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何涛老婆惊喜道:“兄弟,你快说,好救你哥哥一命啊!”

何清道:“是这么回事。哥嫂也知道,我平日好赌两个钱。前些天,我到北门外安乐村去赌钱,就住在村里的王家客店里。因为店里的伙计不识字,让我帮忙登记住店客人的姓名。六月初三那天,来了几个贩枣子的客商,说是从濠州来,可我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一个是郓城县东溪村的保正晁盖。从前我因为缺钱,曾经求助过他,所以认识,他却没看出我。我也装做不认识,没有说破。第二天,我又见本村的闲汉‘白日鼠白胜’挑着一副担桶出城。我问他干什么去,他说是卖醋,可我明明闻见是酒味儿。刚才哥哥说,正是几个扮做贩枣子客商的,在酒里掺了蒙汉药把人麻翻了,才劫走了生辰纲,我想定是他们。哥哥只要拿住白胜,一问便知。”

何涛听到这里,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何清磕三个响头,忙拉住何清的手说:“兄弟,你放心,若真拿住了这伙贼人,官府发下来的赏钱哥嫂一文钱不要,全都给你!”他立刻带着何清去见府尹。府尹听了,即刻派了七八个捕快,跟随何涛去安乐村捉拿白胜。

何涛领着人赶到安乐村时,已是半夜时分。何清指明了白胜的住处,何涛便命人悄悄包围了白胜家,然后一脚踹开房门,喝道:“白胜,你在黄泥冈犯的案子发了!”白胜正睡得酣熟,听到喝声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被逮了个正着。

白胜被按在地上,强辩道:“小人冤枉!”何涛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搜!”众捕快立即在白胜家仔细搜查,也没发现什么。何涛见地上的泥土有新翻动过的痕迹,说:“挖开!”刨了不到三尺深,捕快们便喊道:“找到了!”随即取出一个坛子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银。何涛问:“你还有何话说?”白胜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何涛命令众捕快:“带走!”

白胜被带回到济州府衙,府尹命大刑伺候。白胜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却咬住牙,死命不肯招认是自己干的。府尹诳他道:“白胜,我知道你也是受人指使,带头的是郓城县东溪村的保正晁盖,他都已经招供了,你还不肯招吗?”白胜信以为真,就把事情全都招了,最后道:“小人只认得晁盖,是他让我挑酒上冈,其余的六人真的不认识。”

府尹见再拷打也没用,便命人把白胜收监,给何涛一块令牌和一纸公文道:“只要抓住首犯晁盖,其余六人便有下落。你带本部捕快二十人,将公文交给郓城县令,叫他拨给你人手,协助捉拿要犯东溪村保正晁盖。不得有误!”何涛道:“遵命!”领命下去。

何涛选了二十个眼明手快的公人,连同大名府的两个虞侯一起,马不停蹄地到郓城县来。进了县城,何涛怕人多惹眼,走漏了风声,便叫两个虞侯和其他人先到客栈等待,自己只带了一名公人上县衙来投递公文。

不想他们到县衙时,已过了巳牌时分,衙门口静悄悄的。何涛纳闷儿,走到县衙对面的一间茶铺坐下,一边喝茶,一边问道:“今日县衙为何这般安静?”茶馆老板道:“客官不知,知县刚刚散了早衙,打官司告状的和当差的都回去了。”何涛又问:“今天是哪位押司当值?”茶馆老板顺手往街上一指,道:“那不是来了!”

何涛抬眼一看,只见衙门里走出一个官吏来,三十多岁年纪,长得黑矮,留着三寸短须。茶馆老板道:“这便是我们宋江宋押司,为人最是孝顺,又急公好义,谁家有什么急难事情,他都慷慨解囊相助,人称‘孝义黑三郎’,又叫‘及时雨宋公明’。山东、河北一带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客官有事,可去找他。”

何涛便出来拦住宋江道:“这位可是宋江宋押司?”宋江道:“正是在下。”抬眼望见何涛是公人打扮,便问道:“老兄高姓大名?”何涛看看两旁道:“请借一步说话。”说着,把宋江拉到一家酒楼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掏出济州府的令牌给宋江看了一眼,道:“在下是济州府缉捕使何涛,我这里有府尹大人的公文要交给贵知县。”

宋江道:“原来是州府衙门的观察,不知什么事情这么紧急?”何涛要通过宋江办事,瞒他不得,就把要捉拿要犯晁盖等人的事情说了。

宋江听了,大吃一惊,心中暗想:那晁盖是我的知心好友。如今犯了这滔天大罪,我若不救他,倘若被官府捉住,这条性命就没了!想到这儿,宋江假意道:“那晁盖平时就常结交些作奸犯科的,早知道他不是善类,却不想做出这样的大案!”

何涛道:“还请押司帮忙,早些禀明知县,把这几个盗贼捉拿归案。”宋江道:“不妨事,就好比‘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的事!只是知县早上坐堂累了,且等午后升堂,我陪你一起去!尊兄先在此吃过午饭,小吏有些家事,回去安排一下,去去就来,尊兄先稍坐一坐。”何涛道:“押司快去快回!”宋江告辞去了,何涛便和带来的公人一起吃饭。

宋江离了酒楼,便飞一般跑到住处,从马厩里牵出马来,开了后门出去。在城里不敢跑马,等出了城门,宋江便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两鞭,那马撒开四蹄,发了疯似的向东溪村赶去。不到半个时辰,宋江便赶到晁盖庄上,连声喊着要见晁盖,庄客见状慌忙前去禀报。

晁盖正在后院葡萄架下和吴用、公孙胜、刘唐一起吃酒闲聊。阮氏兄弟已经分了钱财,回石碣村去了。听说宋江来了,晁盖问庄客道:“有多少人跟来?”庄客道:“只宋押司一人,飞马而来。”晁盖放了心,向三人使个眼色道:“一定有要事!你们先到屋里避一避。”慌忙出去迎接。

宋江见了晁盖,一把将他拉到一边,见四下没人,忙压低声音道:“哥哥,你们好大胆。如今黄泥冈的案子已经发了!”晁盖暗自心惊,强作镇定道:“押司,这种事情可是说笑不得呀!”宋江急道:“谁有心思和哥哥说笑!那个白胜已被拿在济州大牢里,供出了你们七人。济州府派了一个何观察,带了人要来捉拿哥哥,幸好撞在我手里,现在被我稳在城里酒楼上。一会儿我回去,那何观察随我去衙门下了公文,知县定会连夜派人来捉拿你们。哥哥快走,不可耽搁!”

晁盖见他说得恳切,知道不假,连忙道:“兄弟大恩,至死不忘!实不相瞒,事情确是我们做的,有几位兄弟正在我这儿。吴学究,你们快出来!”吴用等人听见出来,晁盖一一引见了。宋江匆匆一揖,道:“晁大哥,你们快走!小弟这就回去了。”说完便上马飞奔回城去了。

宋江走后,吴用等人问:“晁大哥,此人是谁?”晁盖道:“人称‘及时雨宋江’,今天若不是他来报信,我等四人的性命就没了。”吴用道:“我说是谁,肯担着血海般的干系前来送信,原来是他!如此活命大恩,日后必要报答!”刘唐也道:“如此够义气,果然名不虚传!”

公孙胜道:“晁大哥,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晁盖转头道:“学究的意思呢?”吴用道:“为今之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刘唐道:“逃到哪里去?”吴用道:“离此不远——”晁盖道:“你是说……石碣村?”

吴用道:“不错!”晁盖道:“那岂不连累了阮家兄弟?不行,不行!”吴用道:“唉……兄长好不精细!你想,石碣村过去就是梁山泊,官府若逼得紧了,咱们往那边一跑,八百里水泊藏几个人,他们往哪儿找去?”刘唐道:“把老子逼急了,索性上了梁山!”

公孙胜也说:“对!”晁盖道:“好!但只怕他们不肯收留咱们。”吴用道:“我们手里有的是金银,送些给他们,还怕不收?”晁盖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吴学究,你和刘唐带几个人,挑上担子先去阮家安顿好,我和公孙先生收拾一下,随后就来!”

吴用和刘唐就把劫来的金银分做五六个担子装了,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庄客挑着,刘唐提上朴刀,十来个人便一路往石碣村去了。

晁盖送走吴用等人,便同公孙胜收拾起行李。庄客们愿意跟着走的,便叫也一起收拾行李;不愿意去的,则一律发给财物,叫他们另投别处。

再说宋江飞马赶回县城时,已经是过午时分。何涛在酒楼上等得焦急,正在窗户边张望。宋江几步跨上楼梯,拱手道:“抱歉抱歉,家里来了个亲戚,说了些家务事,让何观察久等了。”何涛道:“不妨事,麻烦押司引见知县。”宋江只好陪着何涛去见县官。

郓城县令一看公文,大吃一惊,知道这是蔡太师亲自督办的要案,正要下令立即抓捕,宋江忙道:“大人,白天人多眼杂,怕走漏了风声,还是晚上去比较稳妥。”县令一想有理,立刻唤来县尉和朱仝、雷横两个都头,叫他们准备天黑后出发,去东溪村捉拿要犯晁盖等人。何涛见一切安排妥当了,便暂回客店休息。

傍晚时分,朱仝、雷横点起马步军共一百多人,连同何涛等人,摸黑往东溪村进发。

一更左右,人马已经来到东溪村前的观音庵。朱仝对县尉和雷横道:“前面便是晁家庄。我们若打他前门,怕他从后门逃跑;打他后门,他又可能从前门逃走。不如兵分两路:我带一队人马,堵住后门;县尉和雷都头领大队人马,从前门冲进去,见一个捉一个,见两个捉一双。”

原来朱仝和晁盖私交甚好,有心放晁盖逃走。哪知雷横也有心救晁盖,说道:“朱都头说的有理,就让我来守后门吧。”朱仝又道:“晁盖家的地形我比你熟悉,还是我来守后门。”县尉道:“二位不要争了,就由朱都头带三十人守住后门,其余的人随我和雷都头从前门冲进去!”

朱仝答应一声,就带领十名步弓手和二十个士兵先走了。县尉、何涛和雷横领着大队人马,从前门包围了晁盖家。雷横带领士兵砸开大门,呐一声喊,冲进去一看,却见院内火光一片,空无一人。

原来朱仝领人到庄后时,晁盖等人还没收拾完行李。望风的庄客看见官军的火把,慌忙报告晁盖。晁盖忙命人烧了房屋,和公孙胜一起挺起手中朴刀,打开后门,杀了出去。朱仝在黑影中认出晁盖,把他放了过去。

晁盖冲出庄后,叫公孙胜带了人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断后。朱仝对军士们道:“贼人十分凶悍,已经冲出庄去了,我去追赶,你们快去报告雷都头!”那些军士本来就害怕晁盖,一听这话,便都跑进庄去找雷横。

朱仝乘机追上晁盖道:“晁大哥,等一等!”晁盖回头见是朱仝,道:“朱都头,你我平日相处不错,难道真不肯放过我吗?”朱仝道:“兄长不要误会,小弟是特来相送的。兄长不要奔别处去,只到梁山泊安身!”晁盖道:“多谢都头救命之恩!”

两人正说着,只听得后面马蹄声响,有人追上来了。朱仝道:“兄长快走,我来拦住他们!”晁盖答应一声,转身去了。朱仝大叫一声,假装跌在地上。等县尉、雷横赶过来时,朱仝说:“我正追赶贼人,不想夜黑一脚踩空,跌坏了左腿,走不得了。”

县尉命人扶起朱仝,搀到马上,让雷横领几个军士去追。雷横心想:朱仝平日与晁盖最是要好,定是他故意将人放走了。我原来也有这个意思,倒叫他一个人做了人情。想到这儿,他假意向前追了追,就回来禀报:贼人已经走远了,天黑不知去向。

何涛见拿不到人,急道:“这叫我如何向府尹大人交代?”县尉道:“观察莫急,正贼虽然没有拿到,但好歹抓住两个庄客,咱们带回去审问,一定可以找到线索!”

县尉将两个庄客带回县衙,县令急得一夜没有合眼,当即连夜审问。两个庄客经不住拷问,只得招供:“小人只知除了我家保正外,还有一个是本村的吴学究,另一个是个道士,还有一个红发大汉姓刘,再就是兄弟三个,听说是石碣村打鱼的。”

县令叫人录了口供,让他们画押,然后写了一纸回文,交给何涛。何涛领了回文,带上二十个捕快,便押着两个庄客急急忙忙地赶回济州府去了。

第十回【火并王伦】

却说何涛押着捉到的两名庄客回济州府复命。府尹从他们口中得知另三人是石碣村的阮氏兄弟,猜想晁盖等人一定是去找他们会合,便押下一道公文,命何涛同另一位捕盗巡检率五百官兵立即赶往石碣村抓人。

第二天一早,何涛同巡检点齐五百官兵,便直奔石碣村杀来。

再说晁盖和公孙胜等人放火烧了庄院,逃离了东溪村,半路上得到吴用、刘唐的接应,一起来到石碣村。为躲避官府的抓捕,吴用建议众人到湖中心小岛的阮小五家暂避,阮小二也搬了过来。过了两天,便有渔民来报告,说有大批官军杀过来了。

刘唐道:“来得正好,叫他们看看爷爷的厉害!”阮小七也站起来道:“对!来吧,管叫他们都淹死在水里,喂了鱼虾!”晁盖道:“好!刘唐兄弟,你跟吴学究先带人保护家眷、护送财宝,乘船去梁山边的李家道口等我们。我和阮氏兄弟杀败了官军,随后就到!”

吴用又和晁盖等人商量了一下迎敌的办法,各人便分头准备去了。

再说何涛和巡检领着官军杀到石碣村,扑进阮小二家里,哪知却扑了个空。何涛抓了两名邻近的渔民,问道:“阮小二哪儿去了?”渔民害怕,回答说:“搬到湖中心小岛的阮小五家去了,阮小七也在那儿,只有水路可以到那里。”

何涛道:“你们带我去!”说完,命人搜集了附近的百余条小渔船,率众官兵分别乘坐渔船,押着两个渔民一路向湖中心划去。

走了五六里水路,忽然听见旁边一条水汊里有人唱歌: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那人看见官军,立时掉转船头去了。两个渔民道:“这便是阮小五。”何涛一挥手,道:“快追!”命人掉过船头,顺着那条水汊追下去。众人奋力划桨,眼看就要追上,阮小五却停在那里不动了,站在船上大骂:“老爷平生只杀贪官污吏,偏偏你这等小鱼虾,也要前来送死!”

何涛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放箭!”官兵们朝着小船一顿乱射,阮小五早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进水里,不见了。

何涛等人寻找了半天,也不见阮小五上来,只好又往前划。又撑过了两个水汊,只听一声呼哨,从旁边的芦苇丛中划出一条小船来,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里拿了一杆渔枪,站在船上唱道: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何涛巡检首,京师献与赵王君!

何涛和众人听了,又吃一惊。两个渔民说:“这便是阮小七。”何涛气急败坏地喊道:“追,快追!别让他跑了!”阮小七听了,哈哈大笑说:“泼贼!敢来抓老爷吗?”将手中枪头一点,掉转船头就跑,飞也似的划到前面一个水汊里去了。

官兵随后追了一阵,只见水面越来越狭窄,两岸都是茫茫的芦苇,一眼望不到边儿。何涛觉出不对,赶忙叫船停下,不要追了。众人都上了岸,何涛向那带路的渔民问道:“这里是什么去处?”渔民道:“我们虽长年在湖边打鱼,但这芦苇深处却从没来过。”何涛心里暗叫不好,忙命两个军士划船先去探路。

等了约一个时辰,也不见两名探路的军士回来。何涛道:“这两人真不会办事!你们几个,再去前面打探。速来回报!”又派了几个精干的军士,分坐几条小船去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不见有人回来。何涛心中疑惑: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时太阳西沉,天色渐渐暗下来。巡检过来对何涛说:“眼见天色将晚,眼前漆黑一片,在这芦苇塘中如何是好?”何涛道:“巡检不要着急,待我亲自前去打探!”说完,他带了几名军士,手提刀枪,坐上一只轻便的小船,向前划去。

约行了五六里水路,只见一人扛着锄头在岸边走着。何涛命人将船靠过去问:“那汉子,你是干什么的?这里是什么去处?”那人道:“我是附近村里的农夫,这里叫‘断头沟’,没路了!”何涛又问:“你看见有两只小船过来了吗?”那人道:“看见了,船上的人正在与人厮打,就在前面。”何涛也没多想,就叫两名军士跳下船,过去帮忙。

哪知两名军士手拿钢叉,刚跳到岸上,就被那农夫抡起手中锄头,一锄头一个打下水去。何涛见了,大吃一惊,站起来要去摇桨。突然,从水中钻出一个人来,抱住何涛的两条腿,往旁边一扯。何涛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掉进水里。船上的几个军士见势不好,刚想逃跑,岸上那农夫又一纵身跳到船上,抡起锄头,将他们全都打落进水中。

那农夫不是别人,正是阮小二,水里的那人是阮小七。阮小七提着何涛灌了两口水,然后拖到岸上,喝道:“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是谁?”何涛磕头如捣蒜,口称:“好汉饶命!小人也是听人差遣,身不由己。请好汉可怜我家有八十岁的老母无人赡(shàn)养,饶小人一条性命!”阮小二道:“先把他捆起来,扔到船舱里再说!”

阮小七一声呼哨,从芦苇丛里荡出几只小船,船上的人跳过来,把何涛捆得像粽子一般,丢进船舱里,又向芦苇丛中划去了。阮小二和阮小七则提上钢叉,分坐两只小船,又向何涛来的方向划去。

巡检领着官兵,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何涛回来,骂道:“还说手下的军士不会办事,自己去了半天,却也不见了踪影。真是!”正是初更时候,湖面上起了风。军士们便都下了船,围坐在岸上歇息。

忽然,只见远处出现一条火线,起初看不清楚,不一会儿,就变成一堵火墙,逼了过来。军士们纷纷后退,想划船躲避。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好几条小船,上面堆满了柴草,已经被人点燃了。军士们争着去抢船解缆绳,可是百十条小船挤在一起,又系着缆绳,再加上水面狭窄,哪条也划不出去。眼见官军的小船已经被火引燃了,军士们没办法,纷纷跳下水,哭喊着逃命。

这时,从四面八方划出十几条小船来。其中有一个道士手拿宝剑高喊:“一个也别叫跑了!”正是公孙胜。晁盖和阮氏兄弟,加上几个过命的渔夫,分别手握明晃晃的钢叉,朝着在水里挣扎的那些军士刺去,真如捉鱼捞虾一般轻松。顷刻间,官军自巡检以下的全都解决了。

阮小七从船舱中提出被捆着的何涛来,丢在地上,问晁盖道:“大哥,这家伙如何处置?”晁盖道:“他带来的人都死光了,他回去也没法交代。”转脸对何涛道:“狗官你听着,今日且饶你一条性命,放你回去给那济州府尹带个话,就说我晁盖和阮氏三雄在这里等着他呢!”何涛道:“小人不敢!”旁边阮小五喝道:“就这么说!”“是,是,是……”

阮小七提起何涛道:“你的弟兄都死了,就这么放你回去,太便宜了你,留下两只耳朵做标记!”说着,拿起一把尖刀,将何涛的两只耳朵割下,扔在一边,然后给他解了绑绳。何涛得了性命,也顾不得疼痛,用手捂着两个血窟窿,趔趔趄趄地逃走了。

阮小七等人望着何涛仓皇逃去的背影,大笑不止,然后掉转船头,赶到李家道口同吴用等人会合。吴用见四人安然无恙,知道事情顺利,抱拳道:“哥哥好本事呀!”晁盖道:“还是多亏了先生的妙计!”众人相视大笑,驾着船一路往梁山泊去。

到了旱地忽律朱贵的酒店,吴用上前把想要投奔梁山的意思说了。朱贵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好汉,满心欢喜,便叫伙计往梁山那边放了一支响箭。不大会儿工夫,就从苇塘里划过一条小船来。这边朱贵已经写好了一封书信,叫来人带回山寨去。随后,朱贵命人杀鸡宰羊,好酒好饭招待众好汉。当晚,晁盖等人就在酒店里歇了。

第二天早晨,朱贵叫来一只大船,请众好汉上船,后面用小船载着家眷和财物,一起往梁山开来。到了金沙滩,众人离船登岸,早已有一个小头目领着几十个小喽啰在那里迎接。朱贵把跟随晁盖来的庄客和家眷、财物留在客栈,自己则领着七位好汉,一路敲锣打鼓地上山来。

王伦领着杜迁、宋万、林冲几位头领出殿迎接,满脸堆笑道:“小可王伦,久闻晁天王大名,真是如雷贯耳,今日众位英雄光临敝寨,真使小寨蓬荜生辉呀!”晁盖不想听他吊文,拱手道:“在下是个粗人,没读过书,这几位兄弟也一样。今日特来投奔大王,愿在帐下做一名小卒。”王伦也不答话,只笑道:“啊……呵呵,请,请!”把众人让进聚义厅。一时间,鼓乐齐鸣,十分热闹。王伦道:“酒宴已经摆下,众位英雄请入席吧。”

酒席宴间,晁盖乘着酒兴,把智取生辰纲和石碣村杀败官军的经过说了。王伦瞪眼问道:“那五百官兵都是你七人杀的?”晁盖道:“不,只是我和阮氏兄弟四人。”王伦听说,吓得脸色陡变,旋即又笑道:“如此说来,几位真是好本事呀!来,我再敬众位英雄一碗。干!”

到了晚上,王伦安排晁盖等人先到客馆歇息,绝口不提入伙的事。

晁盖等人睡不着,聚在一起谈论。吴用道:“哥哥,依你看,这王伦如何?”晁盖道:“那王伦十分热忱,待人一团和气,我等犯下这弥天大罪,他却肯收留我们。此等大恩,不可不报!”吴用抿嘴微笑。晁盖道:“学究,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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