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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3 20:5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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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娜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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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余生,自在从容

往后余生,自在从容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往后余生,自在从容作者:康娜排版:红枫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8-01ISBN:9787531745488—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自序人生贵适意,何须替花愁

孤花拙器,简单素净,窗外的阳光,墙角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构成美。

不能再多,再添一件都是多余,都是累赘。那一抱小雏菊安静地待在花盆里,黄色的小花仰着小脸望着你,如淡妆的小女子,很讨喜。

此时,寂寂陋室,满室盈香。

安静,是内心的修持,可惜,世间太多事都是打扰,撇不清。欲独享一份清净,只有向内寻取,这样也好,湖光山色如何,一低眉一颦笑,一投手一顿足,跟随内心驱遣。如此,最自在,亦最简单。

外出散步,亦非水秀山清之处不可,景色怡人固然让人欢喜,若屋舍倾颓、白墙斑驳、野草横生,也自有一番意趣。万物盛极必衰,昔日繁华,今日破败,都是美。此谓:虽不自由而不生不自由之念,虽不足而不生不足之念,虽不畅而不怀不畅之念。

听闻,花有色则无香,有香则无色。如含笑,异香熏人,却了无姿色,由此观,万事岂可求全?人人二字似是而非。你自以为好的,别人却不以为好;你所爱的,或正是他人所恶的;有人寄情于山水,有人移情于花草,皆是自然。若让一个不爱花的人去赏花,也是不可取的,如鲁迅所写的“吐两口血,扶着丫鬟,到阶前看秋海棠”,这不仅是强人所难,简直就是折磨人家了。

梁实秋曾说:“人吃到老,活到老,经过多少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还能双肩承一喙,俯仰天地间,应该算是幸事。”这个我是赞成的。一个人能够“俯仰天地”,一定是活得旷达、活得通透了。岁有枯荣,人有生老,只能照单全收,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和从容,待将世事一一经过,千帆过尽,再热烈之物都成平常事。

读《世说新语·识鉴》中一段文字。说晋时文学家张季鹰在齐王处做官时,某一日,见秋风乍起,想念家里秋日美味——菰菜羹和鲈鱼脍,慨然叹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说完,便辞官归乡。有人问他:“你总想着潇洒一时,就不管别人怎么看你吗?”他说:“就算我名垂青史,也抵不上现在喝上一杯酒。”这位也算是性情中人,名禄富贵、青史留名,怎能抵得过他心中的那一份快意?率性如斯,简直任性。

可不是吗?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空。光阴百岁,急急如奔,不如把万事推开了去。虽居陋室,然杯中有酒,锅里有肉,人生至此,福分亦是不薄。若至秋夜,明月高悬,虫鸣四起,桂香满庭,西凤二两,自斟自酌,寂寞也别有一番滋味。几杯入肠,菊花、虫鸣、秋风、落叶、月色,无物不可下酒,人与“海棠”俱醉,岂不快哉?

野花艳目,不必牡丹,心自在,四季都是良辰。回头看,昨日种种,皆过眼云烟,往前看,混沌无涯,不可捉摸,渺渺人生,山重水复,何必为名累?何须替花愁?第一辑开门是繁华,关门是繁花

别人以浊为喜,我独以清为欢,笑看风轻云淡,闲听花静鸟喧,开门是繁华,关门是繁花。常想一二

朋友买来了纸笔砚台,请林清玄题字。林清玄展纸、磨墨,写了四个字:“常想一二。”

朋友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人生不如意的事十常八九,但扣除八九成的不如意,至少还有一二成是如意的、快乐的、欣慰的事情。如果我们要过快乐的人生,就要常想那一二成的好事,这样就会感到庆幸,懂得珍惜,不致为八九成的不如意而纠结了。

一二,是沃土的养料;八九,是清水里淬火。

人生就是一部长篇小说,你是演员,也是导演。在自己设计的故事情节里,打斗着,也精彩着,脆弱着,也顽强着。在并不宽阔的路上风一阵、雨一阵,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跌跌撞撞,但你必须撑到最后,没有谁代替得了你。

命运总喜欢捉弄人,它想给人以幸福,就先以苦难的形式体现,它想予人以快乐,就派烦恼去打头阵,你想要和命运玩儿好,就做好修炼、闯关、打怪的准备。

上帝的公平不会立竿见影,但它一直睁着眼睛,人的命运也不完全相等,但唯有努力,凡事才有了可能。

双脚插入泥土越深,步伐才走得越稳。树根只有扎地更深,树叶才能更繁茂,树枝才能长得更高远。

人可以累、可以伤,但脊梁不能弯,还要努力奔跑,跑在时间的前面,跑过一切的厄运和不公,冷箭和暗算。

学会与世界周旋,处理生死大事、烦恼琐事是人生的必修课。凡事无破不立,只有今日背负千斤,明日才能力顶千钧。

里尔克说:“灵魂没有宇宙,雨水就会落在心上。”就是说,不管路多难走,心里得一直有根拐杖。你若知道为什么活着,也就知道如何过生活。

常想一二。把眼光放在岁月的最远处,心就会柔顺软和起来。

贾平凹在散文《酒》中写自己因写文章惹出了一些事儿,很烦恼,父亲于是来找他喝酒,喝着喝着,老父亲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觉得那不是多大事儿。你太顺利了,不来几次挫折,不会有大出息。没事儿咱不寻事儿,出了事儿咱不怕事儿。我就是怕你不经事儿,专门来看看你,告诉你这几句话来了。”

经过了许多事儿,回头一看,磨难、挫折、负重,都是来成全你的,是你的进身之阶、洗礼之水。

不思八九,常想一二,心里绽开一朵莲花,人生才是一幅写意的图画。恰到好处,即是妙处

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

好的文章,一定是火候适当、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不渲染浮夸,也不枯槁萎靡,刚好地表达和描述事物状态,如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徐渭的清寂山水、凡·高的疯狂向日葵,是创作人心路、情绪、气息、才华最适度的结合。创作者被眼前的景物所逗引,激发灵感脱颖而出,成就世界最绝妙的作品。

万事万物,恰到好处,即是妙处,否则就是不够完美。春初新韭,秋末晚松,著文如是,人生际遇亦如是。

人出生以后,被命运抛出,划出远近高低不尽相同的轨迹,走过鲜衣怒马的疏狂、花开富贵的闲散、静水深流的稳健,生命里凄凉与荒寒的际遇,恰是光阴里最好的相逢。

苏东坡少年得志,春风马蹄,26岁赴任凤翔判官,官越做越大,后又越做越小,越贬越远。他带领家人垦荒种稻,房屋五间,果菜十畦,桑百余本,过着神仙般的生活,自得其乐。他多次到黄州城外的赤壁山游览,他写下了《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记承天寺夜游》等绝世篇章。

对这种流浪的生涯,他不无幽默地写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把这几处人生的坎坷之地,作为自己的“平生功业”。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多才多艺,多灾多难,成就了他人格里的进取、慈悲、旷达,诗词、书法也达到了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峰。

恰好,是张岱的《湖心亭看雪》,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天造地设,天时地利人和,那一刹,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人生大梦,在频繁的美丽与曲折的悲欢之后,你悠然转醒,他新炊刚熟。

钱钟书与杨绛的一世情缘,钱说:“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恰好,是冥冥里的命中注定。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不外乎,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林徽因去世后,有人要给梁思成找个老伴儿,梁思成说,他三要、三不要:老的不要,丑的不要,身体不好的不要。但是反过来,年轻的、漂亮的、健康的人就不要我这个“老弱病残”了。

年迈的梁思成,只想找一个年轻的、健康的、对自己知冷知热的女人,过正常的晚年生活,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凡俗日子。

众说纷纭里,他选择了林洙。

这个女子,做了他十四五年资料员,相貌平平,才情更平平,在林徽因夺目的光环下,她连个影子都谈不上,可梁先生叹息自己就该找这样的一个平凡女子。他对她说:感激你在我这孤寂的生活中,在我伏案“还债”的恬静中,给我带来了你那种一声不响的慰藉。由于你在这里,尽管同样地一小时、一小时地清清静静无声过去,气氛却完全改变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这位女子,以自己单薄的身躯和卑微的爱温暖着一个孤寂而惊悸的灵魂,伴随着梁先生度过了生命行旅最后的十一年光阴。

那时,他在病榻上读着林徽因的最后一句诗:“忘掉腼腆,转过脸来,把一串疯话,说在你的面前。”她坐在他面前,和他一起静静地欣赏。

一粥一饭,相扶相偕,寻常夫妻,不过如是。

她年轻时是个大美女,而他,只是单位一名普普通通的员工。

三十年,珍珠婚。她喜滋滋烫了头发,他系上围裙下厨做饭,开了瓶红酒。这么隆重的纪念日简单地过了,她却幸福得不成样子。两人的结合,没有传奇的经历,朴素得有点平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过了几十载春秋,孩子成家立业,儿孙已绕膝旁,他们夫妻鬓已星星。

他问,老婆子,那时你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又有那么多人追求,为什么你会选择我这样一个小会计?

她抿了一口红酒,脸色也有点红,轻声地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当时,我没有结婚,你刚好也没有女朋友。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或许有着无限的前因,但终究不过是:你在泡茶,我来喝茶,茶也恰当,水也刚刚好。无用之用“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诗,酒,哲学,爱情,往往无用。吟无用之诗,醉无用之酒,读无用之书,钟无用之情,终于成一无用之人,却因此活得有滋有味。”

这句话来自周国平的《闲适》。

太过“有用”的东西,往往伤肝揪肺地折磨人、消耗人,比如升官、发财、成名。

一位好友,有车有房,收入不菲,可每次约见,她都行色匆匆,面色憔悴,总说工作有多忙,事情有多多,自己有多累,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

她说,你看,我每天路上开车有三个多小时,工作占去了十二个小时,没有精力做饭,吃饭常在外面凑合,回到家只有疲惫,哪还有闲情逸致栽花养鱼、谈情说爱,更别提生活品质了。

问她,为何要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缝隙?

她说,时间太紧啊,我只怕把光阴给虚度了。

这样,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无休无止地忙碌、奔波,优渥富足却毫无幸福感。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把生活过成生存,生存过得像乞讨,只为维持生命不顾及灵魂的有用,才是真正的无用。“京城第一大玩家”王世襄在就读于文学院时,不是臂上架着大鹰,就是怀里揣着蝈蝈到学校上课,被老师称作“未知数”。他一生酷爱放鸽、养蛐、驾鹰、掼跤、烹饪,却把这些雕虫小技玩出了文化和情致,玩成了一门“世纪绝学”。荷兰王子专程向他颁发“克劳斯亲王奖最高荣誉奖”,并说:如果没有他,一部分中国文化还会被埋没很长一段时间。

莳花弄草,对月吟诗,正是一些无用之事,把生活装点得绚烂多姿、五彩缤纷,让人揣着一颗快乐心,走过了千山万水。

陈道明年过六旬时,在文章里写道:“有时我们夫妻俩就同坐窗下,她绣她的花草,我裁我的皮包,窗外落叶无声,屋内时光静好,很有一种让人心动的美感。”

有人问一位诗人:“诗不能当饭吃,写诗有何用?”诗人讲:“诗填不满人饥饿的肚肠,黄油面包同样也喂养不了人饥饿的灵魂。”

这回答,精彩绝伦。

只有饥寒饱暖的生活不叫生活。妆容完美,精神也需精致。

无用之处,恰恰正是最靠近灵魂的地方。经常做一些无用的事,才能诞生离人心更近的艺术。这就是庄子说的,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一位布衣裙钗的女子,令人心动的,不是她漂亮的脸蛋,恰是她那种简单干净、朴素雅致的文艺气质。

看王羲之的《兰亭序》,看出了万千气象,每个字都是诗是画,是世故练达,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的光阴,与古人攀谈对话,那春风拂面、衣袂飘飘的一笔一画,真叫人感受“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英国人说,英国人宁可失去整个印度,也不肯失去莎士比亚。乔布斯说,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

佛陀有拈花一笑。于无字处看书,于无声处听音。于无画处观景,于无心处参禅。花一些时间,做一些无用的事,读一些无用的书,超脱功利的世界,享受精神愉悦,此时,心里一定绽开着千万朵莲花。做点无用的事,清心降火解毒,自己与自己和解。

每次回家,我都悄悄收集起儿时那些破旧的小人书,以及表面斑驳的旧红木箱子;我会跑很远的地方去看桃花、樱花、油菜花,左拍右照;我坐在公园晒太阳,看鸟雀鸣枝,赏薄暮春光;我的案几上,养盆花、放几块石头,手里的小叶紫檀,也盘得油光锃亮。母亲说我“不务正业”,可我喜滋滋、陶陶然,心里有说不出的美意。

世间很多美妙的东西,恰是无用之物带来的,比如猝然而临的春雨,虚空飘来的音符,滋养灵魂,让心安顿。

不为无用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从流飘荡,任意东西“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再读《与朱元思书》,觉得“从流飘荡”四个字,真好!吴均乘着船,随着江流漂浮移动,时而向东,时而向西,行之所至,心之所向,何其自在,何其洒脱?

人生总有不可把握的现在、无法预知的未来,没有大起大落的动荡,也难以获得大彻大悟的成长,如悬崖上的树,那些动态的不安,构成了生活中的绝美。

高晓松的《立秋》:你举着一枝花等着有人带你去流浪,你想睡去在远方,像一个美丽童话,那本书合了又开飘落下梦想,我们俩合了又分像一对船桨。

你带着花,他带着你,你们一起吹风,淋雨,流浪,看长河落日,看夕阳残照,怀着未知的神秘、潦草的疯狂。动荡的日子,有着破坏和离散,有着坚硬、粗粝的质感,是生活的灰色,是灵魂的草长莺飞。

花若是永远开着,便也没有了趣味,自开自落,才更像是一种契合。

朱天文讲:“我喜欢危险这两个字,因为危险才是青春永驻。”她痴爱张爱玲文字里的苍凉,她认为“苍凉”是在力量的背后有着荡荡莫能名的情操。她实在太喜欢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了,因此连这个世界的败坏和沉沦都不忍舍弃,还要眷恋,还要徘徊。

正是有了那么多不确定性,生活才更加鲜活、才更有滋味。如果一切都摆放在那里,一切都已经预知,不管你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最后的命运,那么此刻的富贵满堂、锦衣玉食,也索然无味。“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三毛风尘仆仆、浪迹天涯,为了心中的橄榄树,去寻找生命更深处的东西,宁愿体味那疼与伤,苦与痛,也要过痛快、陡峭的生活。

每个人心底,或许都养着一头兽,骅骝长嘶;或许都养着一盆野花,张扬盛开。想做一个终南山上的劈柴人,与茅草屋、泥墙、瓦舍为伴,与溪水、野花、老树为伴,听琴煮雪,风里饮茶。只是,她想的,很多人都想过,而她做的,很少人能做到而已。

只有挣脱了阴凉与世故,放下了世道嘈嘈,放下了人生切切,一切风烟俱净,才能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圆光说,他与师父去古村拍当地的民俗。他说:师父,您看那么多美景,可以写点诗歌留存。

师父说:写诗做什么?这遍地都是,你随便拿。

那一刻,圆光无言,但心里已是梧桐花开、落英缤纷。

所有的禅机,只有澄澈的心才能悟出。景物虽然美好,若是没有一颗易感的心去应和,良辰美景也只是白白浪费。如果一颗心不再动荡,不是垂垂地老了,就是定定地死了。唯有那动荡的心,揣着一半的冰、一半的火,交织成了灵魂的快乐。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那愁,是忧伤的,是寂寞的,也是动荡的。“那双炯炯发光的大眼,却好像蒙着一层朦胧的轻雾,永远带着迷离恍惚的事态。”在别人眼里,陆小曼嫁给了一个好夫婿王赓,可她最终选择了和她一样西化、叛逆,骨子里透着不安定气质的诗人徐志摩。

他们是一团火遇上了另一团火,宁愿燃烧成灰,也不愿在四平八稳的日子里生活。外界的阻力,反让他们愈挫愈勇,是风花雪月,还是飞蛾扑火,都不顾了。他们的爱情,也如猛虎嗅蔷薇,直到心里滴血,把白花染成鲜红。而他们的痛苦和快乐,也深成一片。

风云际会,沧海横流,山河动荡,且随它去,生活薄了,心灵却丰厚了。绝无花叶相

渐渐迷上徐渭这个人。

看他的画,一种天生的寂冷、枯寒,一种历尽世态炎凉的无奈,尘满面,鬓如霜,让人心生疼。

他是把什么都悟透了,才那么不快乐。那么狂放的一个人,画画时越收越紧,寥寥几笔,一行山水,几棵老树,一个趴在石头上的人,头枕一把干草。看得人心酸。

他在画他的悲欢愁苦,却让你不由自主地跟随了他,冰天雪地,义无反顾。

道人写竹并枯丛,却与禅家气味同。

大抵绝无花叶相,一团苍老暮烟中。

到了他的水墨花卉系列杂画,别说繁天锦地,那简直彻底地消失了花叶相。一幅《枯木石竹图》中,暗合了他的心意。“绝无花叶相”,他画的什么,又不是什么,然而,他画什么,又真的是什么,那才是他的功力和灵气所在。

有意化无意,大象化无形。世间有灵性的好东西,大多是不着痕迹,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以无间胜有间。《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如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老子的“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都是“无形之道”。

说到底就是一句话:心无所住。

心无所住,才无所不住。“无我”,在意识里、心里,我已经完全不存在了——“无相”,连外表的皮囊色相都没有了。完全的和天地合一了,到这个境界,即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林清玄《茶匠的心》里写,茶匠受到挑衅,本来打算寻找一种最体面的死法,结果剑客教给茶匠用他最擅长的“泡茶技艺”与浪人决斗。当浪人带着必胜的信心挑战时,却被茶匠从容优雅的气质,散淡无欲的情怀,专注无畏的行动吓倒。茶匠以柔克刚,“无畏、无我、无念”,以“无”胜“有”,赢得了这场决斗的胜利。

马拉美《牧神的午后》,牧神“潘”似睡非睡,环境朦胧,交欢也若有若无,隐藏着一种神秘的暗示,这样的美若是直白地表达,趣味就减少了六七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美本身无法捉摸,一些模糊不清、似有似无的事物,才引起人的揣摩和猜想。

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的墓碑,无名无姓,只刻一个大大的“无”字。一个早已经把人生参透了的人,一切,就不必说了。

古田织部在教人茶道动作时,要求极为苛刻。有人自然不满:“您师父茶圣千利休,凡事务于简洁自然,说茶道不过是点火烧茶之事。怎么您就那么严呢?”

古田织部就说了:我师父那是功力到了,随意做什么动作都是美的。没到那境界前,就得按标准姿势来。

匠气太重,只说明火候不够,功夫还不到家。那些无形、无相呈现出来的面貌和场景,才是气象万千,回味无穷。

记得小时候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印象最深的一句是:“无招胜有招。”没有一招半式的具体,只是风起沙飞、漫天黄土,那么读着,已经觉得很厉害了。“彼之力方碍我之皮毛,我之意已入彼骨里。劲似宽而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很高深。无相就是这样。徐渭的绝无花叶相,已经到了这一层境界。

董其昌论画,认为绘画讲究气韵,讲究变态和自然,凡是匠气的斧凿痕迹,都不好。

宋元以来,写意花鸟画就有一定的发展,作画时“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为最高境界。徐渭画画,常常以倾倒的墨汁随意点染而成,笔墨放纵,老干交缠,离奇夭矫,笔意纵逸,没有定式,沉雄而带霸气的大写意画风格,也更具有深意和品位。

正如他自己所说“信手拈来自有神”“不求形似求生韵”,创立了宋元以来水墨的大写意画法。

绝无花叶相。有了一定的功力,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了。开门是繁华,关门是繁花

儿时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个叫百草园的小院儿。

那小院儿里,有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即使是泥墙根一带,也有无限的趣味。

鲁迅家的院子看起来很热闹,但巴金家的院子却显得很安静:那棵不知名的五瓣的白色小花仍然寂寞地开着。阳光照在松枝和盆中的花树上,给那些绿叶涂上金黄色。

可是,它们再好,也比不过我家的小土院儿。

我家的院子很宽敞,地面被碌碡碾过,靠墙的地方有两棵石榴树,虬枝纵横,相互扭缠攀到空中。且不说五月那火红的石榴花一朵朵开得有多艳,我们这些孩子,就等着到了秋天,让奶奶兜着围裙,发给我们每人一个咧开嘴笑着的大石榴,红籽儿玛瑙,一颗比一颗甜。

那时奶奶身体尚好,常常穿件灰白色对襟衣裳,每天清晨推开门,左手端小半盆清水,右手撩洒着,压住地面的灰土,然后用笤帚把地面清扫得干干净净。

鸡鸭鹅太过调皮,从不安生,它们一旦从窝里放出来,就“咕咕咕”“嘎嘎嘎”地叫着,跟在奶奶屁股后跑来跑去,在院子里吃谷、找虫、拉屎,小院儿不一会儿就成了它们的运动场、游乐园。

有繁星的夏夜,露水下来,蛩声四起,奶奶在小院里铺张凉席,抹干净,我们仰面平躺,看着天上的月亮,嫦娥轻舒广袖,吴刚举斧伐树,天空群星灿烂,奶奶摇着蒲扇慢悠悠给我们念叨着:“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那声音是催眠曲儿,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那时的梦也很甜,一觉睡到大天亮,口水流了一河滩,脸上还拓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篾席印子,这时门外的车铃声“嘡啷啷”响起来,做小生意的人推着自行车拖着长长的声音叫着“卖——老糖嘞,卖——老糖嘞……”

简陋的小院儿里,石榴花落了,来年又开,但随着奶奶的去世,那座老房子逐渐荒废,小院儿再也无人踏足。

齐白石有一幅画叫《梨花小院怀人》,画上有一枝梨花,下有两只青蛙。客居北京的齐白石怀念的是湖南老家的风物,怀念的是在星斗塘的发妻。

如今,住在闹市的我,该有多么怀念我儿时的那个小土院儿啊!怀念那块用房屋和树木截取的一角天空,还有那棵歪七扭八盘旋伸展的石榴树……“吾毕生之愿,欲筑一土墙院子,门内多栽竹树花草,清晨日尚未出,望东海一片红霞,薄暮斜阳满树,立院中高处,俱见烟水平桥。”

我还能够拥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儿吗?

如果可以,我要围一个大大的木篱笆,用老青砖铺一条小径,青瓦粉墙,木门铜锁,栽几株花儿,种四季时蔬,春风一吹,藤蔓就爬了满墙。我躺在藤椅上,以蒲扇摇风,呷一口小桌上刚沏好的热茶,眯眼看着从树叶间漏下来的一丝丝日光,春负暄赏花,夏听雨观荷,秋把酒赏月,冬看红梅白雪,俯仰之间,有天地,也有日月。

春雨飘落,我手持香茗,于檐下体味“晓看红湿处”的唯美意境;夏荷初绽,我提笔描花,绘时光清浅,手把从容,一一风荷举。那时,院内花枝剪影,门梁紫燕穿梭,风送荷香来。

语堂先生说:“宅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见天,天中有月,不亦快哉!”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闲逗逗草、弄弄花,与坛坛罐罐为伍,和泥土虫子结伴,把日子细细数、慢慢过,小小的院落,有我的诗情画意,也有我的人间烟火。门前冷落,无妨,恰恰好。

别人以浊为喜,我独以清为欢,笑看风轻云淡,闲听花静鸟喧,开门是繁华,关门是繁花。花开富贵

花开富贵,这花,当然指牡丹。

有人说她:开,倾其所有;落,惊心动魄;不开,则安之若素。王者之号,冠万花之首,驰四海之名,且以富贵称之。

关于国花,曾有人建议可取梅之风骨、菊之隐逸、兰之清幽、莲之高洁……但唯有牡丹成为国花,终是有因的。

你看那丹青里的牡丹,开得华丽丽的,描眉画目,穿金戴银,气象万千,妖娆极了,像一个光艳照人的贵妇,睥睨群芳,富贵逼人,符合人们向往幸福、繁荣、富强的意向,内外兼修,堪称完美。《红楼梦》里,以牡丹喻薛宝钗:“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宝钗体态丰满,举止端庄,出身于金陵四大家族的薛家,珍珠如土金如铁,过着玉食珍馐、鲜衣怒马的日子。作为名门闺秀,贾府上下均对她另眼相看,又是“沉稳型,外冷内热”的性子,大家风度,以牡丹喻宝钗,确是贴切。但她事事周全,事事圆满,平白地没有了滋味。

对于太强大的东西,总觉得有些虚张声势,内心抗拒。

暮春时节,牡丹花朵盛开,花大盈尺,白色微带红晕,晶莹润泽,如美人肌肤,清香四溢,冠居群芳,一副“花王”的气派。若把桃花喻为小家碧玉,牡丹就是后宫之首。我却独独喜欢兰、梅的君子气节,风骨卓然。“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李唐王朝,也并非人人爱牡丹。传说武则天饮酒赏雪,酒后题诗: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叫宫女拿到上苑焚烧,以报花神知晓。

百花仙子即令所有花都开放,但唯独牡丹未开。武则天大怒,一把火将牡丹花烧为焦灰,并将别处牡丹连根拔出,贬出长安,扔至洛阳邙山。

洛阳邙山沟壑交错,偏僻凄凉,本以为牡丹会在此绝种。谁知却让那千年帝都洛阳成了名震中外的牡丹花城。

原来,牡丹也自有傲气。

杨贵妃是牡丹,丰满圆润。整个盛唐气质里,就有着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丰丽华硕、光彩四溢、无比威仪的调子。“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也难怪唐以牡丹为美了。

很久前就听说过菏泽,牡丹之都。清时县志记载:“每至仲春花发,出城迤东,连阡接陌,艳若蒸霞。”想那千株牡丹连接成海,一定是史无前例的盛况。

前日去菏泽,坐了火车,在菏泽火车站,看到有人卖牡丹。一根根枝条,灰蒙蒙的,带着绛红色的芽苞,六元一枝。

但爱人说,牡丹不好养,根很粗壮,需要深挖厚藏,所以一般室内是养不成的,得到室外养。而城里的房子鸽子楼般,怎么养?

看来看去,临走还是没有买。

那可是殷殷的牡丹苗呀!一直在心里惦记着。

好友是个粗线条,上山下河,大大咧咧。

有日去她家里,竟见厅堂上挂了一幅两米长的十字绣,叶子碧绿油亮,花鲜艳粉嫩,舒体的“花开富贵”精当有序。

虽然家里装潢华丽,这幅牡丹图却是最最点睛之笔。

一问,竟知是她自己一针针绣出来的,立刻刮目相看。

她花了近半年的时间,磨下性子,用业余时间来绣,手指头被针戳破了好几次,眼睛酸疼得流眼泪,但她最终还是坚持绣完了。装裱,上墙。

她就在厅堂之上,富丽堂皇,喜气安稳。我发现,我心里已经渐渐接纳她了。“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燕脂画牡丹。”

诗人李唐是看透了世人,凉透了心,既然都那么贪慕富贵荣华,醉心声色犬马,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买点胭脂去画牡丹。

可见,牡丹有多俗。“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芸芸大众,老百姓都爱牡丹。花开富贵,华贵威严,谁不愿花好月圆、珠玉满堂呢?

小时候,村里小伙儿姑娘结婚了,媳妇娘家陪的嫁妆就是斜纹老土布的大红被面,大朵大朵粉盈盈的缠枝牡丹,上面不是站立着小喜鹊,就是吉利喜庆的龙凤呈祥。娘家人都希望自家女儿,一辈子都喜庆安稳、富贵吉祥。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本就是俗人在俗世。

牡丹两字,就带着俗气,也只有她,配得上富贵两个字。花乱开

随手翻看老树的《花乱开》。

主人公是一位头戴斗笠、身穿白衫的民国男子,不是爬在墙头、树上,躺在花丛、河边,就是树后抱柳、山间扛花,一副潇洒自在、随意洒脱模样。

花开着就很好,加上一个“乱”字,就美得不行。花乱开,是一种玩世不恭、放任不羁、不受约束、随意洒脱的自在灵动,是“不愿凑热闹,春来我不来。风清天凉处,树枝斜着开”的任性妄为。

我想开就开,今天开,明天开,想何时开,便何时开;斜着开、横着开,想怎样开,就怎样开;我高兴我就开,我不高兴便含着苞儿不开。我只管听从我心,遵循己意,世界喧闹,世态炎凉,我才不管。就如老树那一句:青山在远,秋风欲狂。世间破事,去他个娘。

其实,春夏秋冬季,七八九十月,每朵花也都在用心开着,用心了,才会开得繁、开得美、开得乱。诗画千万件,不及一枝花,花乱开,其实也是遍地生花,处处生花的意思。“一点春心在,何须要人陪。独坐乱花里,闲翻金瓶梅。”山脚、海边、小径、湖畔、村落旁、乱花里,白衫男子翻看闲书,杂花野树里,他有着自己的孤独,也有着自己的欢喜,日子顺水流淌、不急不缓,一个人独享天地光阴,谁能不羡慕那份超然世外的潇洒、闲逸?“待到春风吹起,我扛花去看你。说尽千般不是,有意总在心里。”春风徐徐,男子肩扛梅花,步伐轻盈,去寻他心爱的女子,“江山何足道,花开只为你”,不管她在也好,不在也好,他只是把心中的一点天真、一点痴心送给她。

这画面太美,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一个人若拥有点浪漫情怀,已足以让人倾心;若还有着点幽默,就更不得了。读那题诗:“有时特恨一人,就想把他干掉。过后重新想起,自己真是可笑。”字句里有着的俗世的生活味、凡人的真性情,又有着禅家的顿悟和智慧,语言敦厚、朴素、可爱,让人莞尔。

朱自清品丰子恺画:“漫画有诗意;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核儿的小诗。你将诗的世界东一鳞西一爪地揭露出来,我们这就像吃橄榄似的,老觉着那味儿。”这话我是非常赞同的。无论书画,每个作品都沾染着作者自己独特的味儿,有些带给人诗意,有些带给人快乐,味蕾不同,境界不同。

现在大家都喜欢搞艺术,若是搞得一本正经、正襟危坐,就有些索然无味,像老树这样“乱世写大意,浑水摸小鱼”,简单里有内容,繁复里有意境,把搞艺术变成玩艺术,就很不容易。寥寥几笔,简意洒脱,让人会心微笑、放松,还觉得很有趣、很好玩儿,举千钧若扛一羽,那就更不容易了。

老树的诗画风格自然、俗中藏雅,多为茶事、起居、吃饭等小情小思,山中访友,林中下棋,河里荡舟,花间品茗,篱前观月,日常心境,直白自然,毫无挂碍,野树四处,杂花乱开,却有着江湖风大、我自逍遥的从容与旷达。

很多人说,老树的画风类似丰子恺,其实,对物成画,应心为诗,画者都是在画自己,画己心,喜欢就喜欢,何必去纠结是谁、像谁,要说,倒觉着两人都有一种朴实又空灵、现实又浪漫的格调在里面,让人拍案叫绝、心里爽快。

雪小禅讲:“只想做一朵艳不求名的陌上花,不妖不香,苍老天真。淡淡开在自己的园中,不嫌孤独寂寞,不嫌稍微有了荒凉秋色的颓然,在月光练白的如水秋凉中,开给自己看。你欣赏或者不欣赏,我无所谓。”这也是一种“花乱开”的态度。

春天里的花,夏日里的花,秋风里的花,开不过心中的花。

春风浩荡,繁花似锦,花乱开,开得率性,开得放任,开得恣意,实在难得。浮生

浮生,有种恍惚的隔世之感。

人是越发地懒了,动作都较以前慢了半拍。书里忽然落下发黄的旧照,站在一棵灼灼繁花的树下,明眸皓齿,肤白唇红,笑得花枝乱颤、没心没肺。

二十年,竟然就那么过去了,心下不禁一片荒凉。

一直以为,日子是慢悠悠过的,一年年觉着没有什么变化,但翻一翻旧时的照片,才知道:老,就是一刹那,人尘俱老。“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戏文里,女子一甩水袖,咿呀唱道。

卧在床榻,翻看《浮生六记》,一股亲切朴拙的生活气息扑面,布衣蔬食、闺房燕昵,日常琐事,平淡无奇,让人喜不自已。

陈芸给沈三白吃自制的暖粥小菜,两人举箸欲食,却被堂兄玉衡撞见,玉衡打趣说:我要吃粥,你却说粥喝完了,难道藏起来专门供你的夫婿吃吗?陈芸和沈三白羞红了脸,可两人的真情蜜意就那么明晃晃地显露了出来。

两人种植的菊花盛开了。陈芸说:“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陈芸这样可爱、超然的女子,谁不爱。夫妻两人同行同坐,耳鬓厮磨,谈诗论文,亲如形影,夫戏妻谑,言犹在耳。

浮生漫漫,空虚不定,只有内心澄澈的人,即便屈身于陋室,过着最平常的柴米油盐生活,依旧有着恬淡悠闲和“夜半涛声听烹茶”的小情趣。把单调的生活过得雅致,把清贫的日子过得隽永,才是最好的人生吧。

乡间,曦光初露,院里已鸡鸣狗吠。

揉揉惺忪的眼,推开窗户,鸟雀叽喳,花香满院。母亲正在桃花树下择菜、备饭,树影斑驳,鸡鸭在旁溜达觅食,一处干净的空席上,晾晒着新采回的白蒿,说是给父亲泡水喝的。

父亲痴迷麻将,每次打牌很晚回家,母亲总会下炕给他泡一杯白蒿水喝,说对肝好。

午间,太阳刚刚偏西,雨已倾盆,至夜,白露凝霜,西风渐紧。天气变化晴雨不定,像清晨和傍晚的交替,刚才还天光乍破,转眼已暮雪白头。

一日日也就这么过去了。想起儿时的我,在母亲怀里揪着她乌黑的一绺发用手指捻玩着,而今,母亲的发已经稀疏、花白,像是连天的荒草般毫无生机,眼眶就一阵阵紧得发热。

其实,日子一直都是平淡无奇,只有人心惊天动地。

和爱人的小家,转眼已过多年。与锅碗瓢盆,与风声雨声唱和着,度过人生寂寂长河里一截儿又一截儿的冰凉时光。

然而,吵嘴的时候,一个个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满脸凶相,一副一刻都过不下去的样子。到了晚上,就觍着脸来电,问去小笠原吃日本料理,是否愿意。

这个年纪,学会了给人台阶下,也恰到好处地掩饰住了自己内心的愧疚。

小笠原朴素简洁。依然是青瓜寿司,蔬菜天妇罗,生三文鱼片,鳗鱼炒饭,一份味噌汤。

穿绛红色和服的女生服务并不热情,上了寿司就站在吧台聊天。但没有那种多余的热情,我们也无须机械回应,反倒自在。

既然是冷战余孽,架子还是要端着的。

他要喝“松竹梅”,我偏要喝“美少年”;他要喝冷酒,我偏要烫热了喝,且要很烫很烫的那种。

一向在别人面前大度无比,唯独在他面前小气,又赖又坏。我的狡黠,他知道。所以,他只是笑。

不过,美少年,这个名字,我的确是喜欢。让我可以淡淡地想起,阳光映照下皮肤白皙、绒毛晶亮的美少年,站在校园里,在捡起的银杏叶子上用圆珠笔写下:

我可以锁住笔

为什么

却锁不住爱和忧伤

在长长的一生里

为什么

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是啊,终究有一天,你的亲爱,你所有的刻骨铭心,都会变成留不住的往事,会被风吹到很远很远处,你努力地追,张开手抓了一把,抓到的,都只是空。

时光里留下的印记,是你们用过的件件旧物——一堆烧过的蜂窝煤,一条掉色的手工围巾,空空的啤酒瓶,和脑海里一遍遍浮现的影像:他站在市场,一袋血红的西红柿,一捆俗绿的青菜,你们在讨论蒜的新旧,蛋的品类,肉的价钱。

生命里,有一个人,情愿被你依赖着、埋怨着、欺负着,再没有第二个。

但那时,什么也来不及了。你满满的襟怀里,空余冰凉的泪水和一颗无处安放的心。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一把老壶,春花酿酒,冬雪煎茶,把心收好,慈悲惜缘,做一对烟火神仙,已是最好。

真的是老了,在这样阳光正好的天气里,忽然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莫名地落下泪来。花下相见

很多次排版编辑,我都以樱花配图。

文艺、伤感、颓废、赴死、唯美等各种意向都以盛开诠释,层层叠叠,似空中绽放的薄云,姿态流丽,烟紫淡淡。

樱花,自花开到凋零,自初始到最终,短短七日,摇落了漫天的樱花雨。

盛开时有多热烈,消逝时就有多寂寞。

日本被称作“樱花王国”。一个“樱”字,就多了些许浓郁的神秘,比如染井吉野樱、寒绯樱、雏菊樱、八重樱、枝垂樱……只听花名,已叫人心荡神摇了。

日本人赏樱,叫“花见”。

花见,花下相见,花下不能不相见。因为,一个人赏樱是会落泪的。“樱花下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世界那么复杂,而我只花一秒钟就爱上了你,然后用一辈子去忘记。”

阳光漫洒,白衬衣男孩骑着单车在樱花道上穿梭,车后座是一位黑头发的格子裙女孩,干净而美好的年纪里,青春以纯爱书写。

然而,无论樱花开得多么绮丽,却总与流水之匆忙、时光之消逝、美好之失落、爱情之凋零勾连,那种不着痕迹的伤感总是一下子把人击中。

短暂的事物总容易使人感怀。樱花开遍,街景繁华,人群摩肩接踵,也赶不走低回的寂寞。

日本人却有另一番意会。他们认为,人生短暂,转眼就会凋落,那么就要像樱花一样灿烂地活着,如果死,那就果断地离去,绝不踯躅,干干净净。

东山魁夷说:如果樱花常开,我们的生命常在,那么两厢邂逅就不会动人情怀。

既然一切美好终将消失,那么一切美好也只有以死亡去祭奠。这是日本人的物哀精神。樱花、和服、老屋常常是日本电影里的主要元素,颓废、怀旧,却绝美至极。

长长短短的一生,若是未见过天地,未见过众生,又如何得见自己。照此来说,花的盛开,是须臾,也是不朽。天地广阔,寂寥如斯,唯留花与你,你与花,一期一会。你在见花,亦在见己。你从千千万万花枝中选出的那一朵花,恰恰就是你自己。

前年去交大看樱花。

校园满地落红。挂在树上的一抹抹淡红轻颦浅笑,樱花树固执而优雅地张开褐色的硬枝条,小径、池塘、花园到处是白里透粉、薄如蝉翼的樱花瓣。

Cosplay(角色扮演)的男孩子们顶着白色、红色或绿色的头发,身着玄色长袍,涂夸张的眼影,身着军绿披风、格子群、及膝长袜的少女手持剑戟或长刀,在树下坐卧拍照。

那个橘色头发、粉红色毛衣、蓝色水手短裙,有点天然萌的女孩儿,是栗山未来。这个我是识得的。

女孩子红框眼镜下的眼神飘忽迷离、空灵绝美、干净纯粹,小巧而挺翘的小鼻子,如樱花瓣一样的粉唇,在樱花树下双手举着“姨妈刀”,周围长枪短炮咔嚓咔嚓闪着光。

一刹那时空错乱,头上的血横冲直撞。此时,她竟飘然而来,以她柔软的小手牵住了我的手,嬉笑灿烂,乖巧无比。

我坐卧不宁,百不称心,闻风而来,不就是为了她吗?

她给我听那首《樱花樱花,想见你》:“樱花,樱花,想见你,现在就想要见你

没关系,不要再哭了,我是风,正包围在你的身边。

樱花,樱花,想见你,现在就想要见你

谢谢,一直都最喜欢你,我是星星,会永远看着你守护着你……”

高野健一作《樱花》,表达对逝去女儿的思念,后来,RSP(日本演唱舞蹈组合)以女儿的身份回复、鼓励父亲。我很少听日文歌曲,但这里每一个音符,都让我感动到落泪。

女儿告诉我,她以后要去日本,做她喜欢的动漫。

65岁的几原恒雄说:“樱花在短暂地盛开之后戏剧般地凋零,我喜欢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它们。”樱花季,亦是樱花祭。樱花柔软温暖、美好短暂,我期待来日,我可以在京都的樱花树下,看到她和她的作品。

前阵子,我又去青龙寺赏樱,虽不逢时,但也不惋惜,赏花何须花开,观月何待月圆,重要的,还是赏花时的情怀。有趣,才是最好的活法

人可以无知,但不可以无趣。

有趣,不是打诨逗乐、供人调笑、讲段子,而是怀揣一颗审美的心,保持着放松的姿态,享受那种雅致健康的生活乐趣。

一个天生悲观、“小确丧”的人,活得像硬邦邦的水泥地,处处弥漫着硝烟味儿,时刻剑拔弩张,任何一件事情,都能触动他的消极和负面情绪。这样的人,不仅自己不高兴,也常常给别人添堵。

王尔德说:“这个世界好看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很多人觉得过得不好,其实并不是缺少钱,而是在风尘仆仆的征途里直奔目标,渐渐失去了对美的感知。

有趣的人,即使在凄凉的境地里,也不忘打开一段舒缓的乐曲,给瓶里放一朵刚采摘下来的鲜花。林语堂在《人生不过如此》中写:我们最重要的不是去计较真与伪,得与失,名与利,贵与贱,富与贫,而是如何好好地快乐度日,从中发现生活的诗意。“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有趣,其实就是生活里的诗意。

周作人爱茶,且喝得很讲究,意为“苦中作乐”。梁实秋先生记录了他在周作人家中喝茶的情景:照例有一碗清茶献客,茶盘是日本式的,带盖的小小茶盅,小小的茶壶有一只藤子编的提梁,小巧而淡雅。永远是清茶,淡淡的青绿色,七分满。

从喝“清茶”到喝“苦茶”,周先生之意未必在止渴,更不在果腹。他说:我现在的快乐,只想在闲时喝一杯清茶,看点新书。他通过饮茶,赏鉴其色香味,在享受的过程中去体悟人生,愉悦地生活。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人之所以感到快乐,是将自己的精神寄托于美好的事物里,浸淫陶醉其中,过得讲究、精致。花在你眼前开了,你心里也乐开了花。

有趣,其实就是找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罢了。

苏东坡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我一生之至乐在执笔为文之时,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我自谓人生之乐,未有过于此者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生活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同处,有情趣高雅的人欣赏它。

喜欢张岱,是因为他的博闻雅趣。

他在《自为墓志铭》里写自己:“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张岱涉猎广泛、博学广识,令人倾倒。

他不仅是“小品圣手”,还喜欢看戏、演戏、导戏、写戏。兴致来了,自己登台献艺,“科诨曲白,妙入筋髓”,创作《乔坐衙》,他演出的那天,万人空巷,观者如痴如醉,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明时的梁朝伟和王家卫,实在是太好玩了。

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就是他的内心花园。花园打理得是否错落有致、赏心悦目,就看他的个人趣味。

汪曾祺是作家里最会吃的,也是厨师里最会写的,有人说他是文艺界的泥石流,市井里的小清新;木心自己裁剪制作衬衫,设计皮鞋,烧一手好菜,布置家居更是拿手,点石成金;汪涵读书、研究方言,活成“烟火神仙”;陈道明为女儿捏糖人、面人,给爱人做手工包。他们喜欢把生命浪费在最美好的事情上。而这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我很羡慕身边的几位朋友,他们大多家境并不富裕,却还保持收藏古玩字画、金石玉器的爱好。有的人不论事务多么繁杂,都要抽空栽花种草、养鱼遛鸟;有人在艰涩晦暗的境遇里,吟诗作画、听戏泡茶。他们把乐趣玩成了志趣,对抗着工作的枯燥,疏解着生活的烦闷,浮躁的心安静了、平和了、清凉了,过着银碗里盛雪的日子。

有趣的人参透了风月,拿一颗从容不乱的心调侃世界、调侃生活,把最普通寻常的日子活出了雅致、活出了清欢,他们要的就是:做最世俗的人,聪明绝顶;说最混账的话,情深义重。

有趣,才是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活法。第二辑过日子也是参禅

过日子像在读一本书,一会儿花儿开了,一会儿叶子落了,一会儿下雨了,一会儿天晴了,到手的每一页都慢慢瞧、细细翻。水喝得太急,容易呛着。喜悦如禅

喜悦如禅。

弥勒佛为何在笑?

欲得净土,当净其心。佛笑,就是让世人开心,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对众生、对万事万物怀有欢喜之心。

于街上闲逛,身边忽地飘过一女子,白皙的侧脸,乌黑的长发,耳间一抹淡紫色的芳华随风而动、摇曳生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真美呀!一副简单精致的耳饰,就在一步一摇间,偷走了人的视线,恍如小巷深处的丁香,浮动着摄人心魄的暗香。

忽就想起了“喜悦”两个字。

喜悦,是檐上青瓦与绿苔日常月久互生的情愫,是万紫千红里赏心的三两枝,是薄雾中的一枝淡荷,是压箱底儿的一封年少时的情书,是尘土飞扬的世间的一片净土,是清清流水抚过的锦瑟年华。

倪萍五十二岁学画,被专业画家认可,备受追捧,她说:“我只是把自己对生命的欢喜,对喜悦的期盼,以及对生活的赞美画出来。”

有了这份喜悦心,她笔下的画才会如此动人。

常品读梁实秋先生的《雅舍小品》。然而,梁先生的“雅舍”不但不“雅”,而且还是一个令人无比烦恼的房子,“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邻人的鼾声、喷嚏声、撕纸声、脱鞋声传进耳来,就这样一所破房子,在他的眼里,却是“有个性就可爱”的所在,就连鼠子瞰灯、聚蚊成雷也别有趣味。而他,于战乱之时,抛妻别子,流落异乡,笔下却无半点自怜与悲苦,也许,正是因了他内心的从容淡定,用欢喜心看待人生百味、酸甜苦辣,才能品赏到“雅舍”的月夜清幽、细雨迷蒙、尘世之趣吧。

我天生对那种纯天然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于是收藏了不少红珊瑚、玛瑙、碧玺、青金石、碧玉、绿松石、琥珀等物件。有人问何用,不言。当它们盘旋于腕上,栖身于锁骨胸前,散发淡淡的光芒,朴素而静美,含蓄而温润,轻触光阴的故事、大自然的味道,一刹那心生的喜悦,便觉所有的花费,皆值了。

每隔一段时间,小鹿姐会寄来快递,小小的纸箱塞满了天目山小香薯、杭州胎菊、临安山核桃、吊瓜子。从银行退休的她,已经不再汲汲于身外之物,她在天目山上盖了小屋,有空就带着自己的小狗去天目山,看瀑布飞流、树木葱茏、鸟鸣花开,她将拍摄的天目山树根九龙图、西湖落叶发给我看,把在街头拐角处拍摄的金黄的银杏和火红的枫叶取名为“西红柿炒鸡蛋”……真是调皮!

小鹿姐年至六十,但她喜悦的心是自在的,有着一份天真和可爱。

在小区上下楼时,看到电梯里婴儿推车中的晶莹剔透的一个小人儿,咿咿呀呀流着口水,干净清澈的眼睛望着你,就不由自主地对他笑了。一个内心干净的人,才得喜悦、能喜悦,我信。

听过一个公案。有一次,释迦牟尼在灵鹫山说法,以心传心,拈起一金婆罗花,意态安详,却一言不发。众僧不解,皆皱眉苦思,面面相觑,唯有迦叶破颜一笑,于是释迦牟尼将禅心传与他。其实,佛祖所传的其实是一种至为祥和、宁静、安闲、美妙的心境,面对高深的佛法,只有面带微笑的迦叶,拥有一颗欢喜心。

凡事看破,自然喜悦。

喜欢“寂静欢喜”四个字。一面心清静,莲花处处开。喜悦,是内心的平稳安静,心只有静了下来,才能领略到最深沉的那份喜悦,看浮世风景,享一人清欢。

整日写文,其实,人生我已谈腻了,每日浇花,扫尘,煮粥,四五点起来去山上看日出,跑几十里路去看桃花,站在冰天雪地里迎接冬日里的大雪,都是对尘世的欢喜。

喜悦,原来是对寻常的日子如此地一往情深啊。唯有相思不曾闲

相思,是心中藏百花,只待风来吹。

那花,一定是罂粟,是毒,叫人上瘾,是晚来风急雁过伤心,是柴火上落着的雪偷偷藏起的温热,一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心啊,美着,愁着,叹着,梦着,恨着,就是不消停,一刻也不曾闲过。

与阳光和热闹隔绝,一个人静夜里,想她的气息,耳后的痣,眉间的惆怅,半是喜悦,半是疼痛,既热又凉,既快乐又悲伤,待相见,又怕见,心,饶有风情又甜蜜动人。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金岳霖,一生挚爱林徽因,甚至于林徽因去世多年后,已年逾古稀的他,还会在林徽因生日那天一反节约常态,宴请众位好友,怀念林徽因。如此深情的爱,即使他满脸皱纹,她垂垂老矣,他还会记得与她最初的相遇,那个街道的拐角,那天的暖风和花香。

八十一岁的台湾人老夏,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很多事情统统忘了,记忆被病魔擦去,记不得孙女,记不得吞咽,他忘记了整个世界,唯独没有忘记他的老伴儿“翠娥”,每天他都要不停地寻找翠娥,确定她在身边才能安心,任何带“娥”字发音的词语,都会被他念成“脆鹅”,常常会说“脆鹅奔月”……老夏说:“这辈子,她嫁我,我讨她,很幸福了。”

成都一对九十多岁的老夫妇,结婚七十多年,一起熬过了食不果腹的岁月,也一起互相支撑着走过人生的挫折和崎岖。奶奶年纪大了,手指因关节炎疼得厉害,无法自己打理长发,老爷爷就每天为她梳头,因为眼睛看不清,每梳一下都会关心地问一句:“梳疼了没?”而老奶奶则每天雷打不动地为眼睛不好的爷爷卷烟。他们携手一生,可觉一生还是太短。

八十多岁的吴爷爷和李奶奶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一直同伴同行,从未分开过,直到去年李奶奶因病住院。吴爷爷腿脚不好,无法陪伴到妻子身边,非常思念担心,于是每日给老伴儿写信,写了上百封“鼓励的条子”:“昨日我强烈要求儿子带我来看你的,见到你疲倦入睡,我只好离开,见到你气色还好,我放心了。冬天没有什么了不起,杭州已经雨雪纷飞了,成都根本不下雪,冬天这一关好过的。开心不到十分,因为你不在身边……”

少年时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破壁当啷响,若是一时的情动沉淀成了一世的相思,才让人唏嘘断肠。那一种相思啊,虽跋涉千里,却依然宛如初遇。

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第一次邂逅是在胡适的办公室里。张兆和清丽明雅的气质让这个潦倒的书生一见钟情。这一面,沈从文的心里就悄然种下一颗相思的种子,卑微地爱上了张兆和。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她在操场吹口琴,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无论她走到哪里,他都如影般跟随,并为她写信:“我用手去触摸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这样冷,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然而,张兆和却被他狂热的情书吓坏了,她急得去胡适那里告状,胡适却郑重地对张兆和说:“我知道他顽固地爱你!”张兆和脱口而出:“我顽固地不爱他!”

沈从文的心碎了,却继续以卑微的爱揉搓着内心的伤,为她写下一封封震撼人心的书信:“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美丽。”“蒲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爱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

经过四年的努力,他的痴心痴情终于打动了张兆和,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世人再好,也没有她好,他把对张兆和刻骨的相思与爱融进了一行行诗文里:“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即便是在他生命最灰暗的时候,他依旧给“她”写信,写给他心中的幻影,他的三三、翠翠、小妈妈。在下放前夕,他站在乱糟糟的房间里,从鼓鼓囊囊的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地对张允和说:“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接着就吸溜吸溜地哭起来,像个小孩子哭得又伤心又快乐。

那时,他已是个年近七十岁的老头儿。

白头偕老四个字,起笔容易,想写完,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他对她啊,是梅花盼雪,是黑夜盼月,一半温暖的心盼着去焐热另一半心。春风再美,也比不上她的笑,多少年过去了,她一直在他心口幽居,他放下了天地,放下了万物,却从未放下过他的三三。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相思是愁,相思是苦,相思是毒,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若没有相思做伴,人生该有多寂寞啊?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不要害怕老之将至,不要害怕疾病孤独,即便荒草长满了来路,春水映红了桃花,你,依然住在我狭小的内心深处,从未忘记。尘世中最简单的幸福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

读到吉田兼好的这句话时,心像是被鞭子轻轻抽打了一下,美好而悲伤。

世间最难以捉摸的,怕就是人心了吧。见染丝而悲,见岔路而伤,脆弱得如路旁摇摆的野草,风吹雨淋雪覆都会叫人心荡神摇。

岁月多磨,如何相爱的两人,日子过久了,也难免生出罅隙,其实,人生何必如初见,但求相看两不厌。

依着习惯,她烹茶浇花,他熬粥煮饭,一米一蔬,已是隔绝了一切交际,日子平淡得几乎无聊。

他说,好无趣。

她说,那该怎样?

他说,还能怎样,凑合呗。

说完,他烧了热水,灌了暖水袋,塞进怀里给她暖手。

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很多时候,比爱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如何去爱一个人。长长的相处,不如永久的别离。两人相处,能有一份“真”便也难得。何况,亲人之间,无须每句话都要深思熟虑,无论对人对己,坦率坦荡都是一种良好的品质。

岁月极美,在于它的必然流逝。日子每天都是一样的,于清晨里各奔东西,黄昏时分,又回到一个屋檐下。每天又都是新鲜的。过去的不再重来,人们又牵手多走了一日。可终有一天,双手撒开,终究不会再见。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应时而过。春风不解心事,人生如飞蓬流转,生命里的珍贵之物,亲爱之人,如豁然掉落的梳齿,一样接着一样,一人接着一人,从你面前消失,山水遥迢,落木萧萧,缘起缘灭,又岂是谁能把握得了的?

人生这盏茶,本就是越喝越凉。世间很多男女,明明说好与子携手,白头至老,谁知半途相弃,没有一句理由,多少爱情,都以花红柳绿开始,秋风画扇结束。“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妻,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纸婚书,一生盟誓。即便张爱玲为爱情低到了尘埃里,胡兰成也未曾珍惜这朵开在尘埃里的花,转而移情于十七岁的护士周训德。一段感情草草地结束了,另一段感情酽酽地开始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终究成了一道令人心痛的闪电。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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