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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8 12: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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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易中天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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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三国

品三国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品三国作者:易中天设计:上官雅弘排版:郝禾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1-01ISBN:9787532165339本书由杭州果麦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开场白大江东去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这是一段扑朔迷离的历史,这是一些引人入胜的故事,这是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正史记录,野史传说,戏剧编排,小说演义。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评点,不同作品有不同的描述。是非真假众说纷纭,成败得失疑窦丛生。三国,究竟应该是怎样的面目呢?

所谓“三国”,通常是指从汉献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到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共九十年这段历史。把这段历史称为“三国”,在名目上多多少少是有些问题。因为曹丕称帝,是在公元220年;刘备称帝,是在公元221年;孙权称帝,是在公元222年。这个时候,魏、蜀、吴三国,才算是正儿八经地建立起来了。按理说,三国史,应该从这时开始,到三家归晋止,那才是名正言顺的“三国”。但是,纵览古今,几乎没有这么讲的。这么讲,曹操、关羽、周瑜,还有鲁肃等等,就都不能出场了。青梅煮酒、三顾茅庐、赤壁之战、败走麦城这些故事,也都讲不成了。能行吗?

实际上,无论是正史(比如《三国志》),还是小说(比如《三国演义》),差不多都会从董卓之乱甚至更早一些说起。这才真正是历史的态度。因为曹、刘、孙这三大势力或三大集团,是在东汉末年的军阀混战中发展壮大起来的;魏、蜀、吴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早在他们建国之前就已基本形成。看历史,必须历史地看。没有前因,就没有后果。只看“名”,不看“实”,咬文嚼字,死抠字眼,那不叫“严谨”,只能叫“钻牛角尖”。

那么,这九十年间是个什么世道呢?

也就两个字:乱世。展开来说,就是烽火连天,饿殍遍野,战事频仍,民不聊生。或者借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然而,乱世出英雄。越是沧海横流,越能显出英雄本色。因此,这又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一个充满阳刚之气、既有英雄气概又有浪漫情怀的时代。不知多少风流人物在这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不知多少盖世英雄在这里大显身手叱咤风云,正所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列举这些熟悉的姓名,那将是一个长长的名单。雄才大略的曹操,鞠躬尽瘁的诸葛亮,英武潇洒的周瑜,坚忍不拔的刘备,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也都是我们民族的英雄,因为他们都想把分裂变成统一,把乱世变成治世,求得社会的和谐、天下的太平。当然,他们也都无一例外地认为,这个历史使命应该由他们自己,或者说由他们那个集团来承担,决不肯拱手让给他人。因此,他们之间有矛盾,有冲突,有摩擦,有战争,甚至你死我活杀气腾腾,结果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说起来真是让人感叹不已,悲喜交加!

这在当时,大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历史,也只能在悲剧性的“二律背反”中前进。一方面,是战争只能用战争来结束;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结束战争,人民必须先饱受战争的苦难。因此,当我们赞美和欣赏那些乱世英雄的时候,不要忘记那时人民所承受的痛苦。

逐鹿中原的结果是一家独大,龙争虎斗的结果是天下一统。这就是西晋。西晋的情况其实更加不堪,这里先不说它,且说三国。三国的一个特点是时间短。魏、蜀、吴三国的存在,不过半个多世纪;加上“前三国”时期,也不过九十年。这样短暂的时间,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上,真不过“弹指一挥间”。人们甚至来不及认真反思和细细品味,眼睛一眨,就已老母鸡变鸭。历史往往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民间修史则难免见仁见智,或者偏听偏信。因此,魏、蜀、吴三国刚一灭亡,史书的记载就众说纷纭,学者的见解也莫衷一是。比如诸葛亮的出山,就有“三顾茅庐”和“登门自荐”两种说法;而赤壁那场大火,也有黄盖诈降纵火和曹操烧船自退两种记载。三国,是一段精彩纷呈又让人眼花缭乱的历史。

三国历史的戏剧性使它成为文学艺术家垂青的对象。在民间,它也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知道刘备的,肯定比知道刘秀的多;知道曹操的,也肯定要超过知道王莽的。这不能不归功于文学艺术作品,尤其是《三国演义》的影响。文学艺术作品的感染力是超过史学著作的,文学艺术作品又是需要想象和虚构的。充满想象和虚构的文学艺术作品以史为据,为线索、为题材,虚虚实实,半真半假,更为这段原本就扑朔迷离的历史平添了许多暧昧。

就说周瑜。

提起这位江东名将,人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三气周瑜”的故事,是“既生瑜,何生亮”,以及“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等等。可惜那是小说,不是历史。历史上的诸葛亮并不曾气过周瑜。就算气过,怕也气不死。为什么呢?因为周瑜的气量是很大的。《三国志》对他的评价是“性度恢廓”,也就是性情开朗,气度宽宏。同时代人对他的评价也很高。刘备说他“器量广大”,蒋干说他“雅量高致”。顺便说一句,蒋干这个人,也是被冤枉了的。他是到过周营,但那是赤壁之战一年以后,当然没有上当受骗盗什么书。蒋干的脸上也没有白鼻子,反倒是个帅哥。《江表传》的说法是,“干有仪容,以才辩见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看来是个才貌双全的漂亮人物。

周瑜也一样,也是一个漂亮至极的英雄。他的“帅”,在当时可谓家喻户晓。《三国志》说他“长壮有姿貌”,还说“吴中皆呼为周郎”。郎,就是青年男子。呼人为郎,带有赞美的意思。所以,“周郎”就是“周帅哥”。同时被呼为“孙郎”的孙策,则是“孙帅哥”。当然,一个人的“帅”,不仅仅是外貌,更重要的是内在的气质。周瑜恰恰是一个气质高贵、气度恢弘的人。他人品好,修养高,会打仗,懂艺术,尤其精通音乐。即便酒过三巡,醺醺然之中,也能听出乐队的演奏是否准确。如果不准,他就会回过头去看,当时的说法是“曲有误,周郎顾”。因此,我甚至怀疑他指挥军队也像指挥乐队,能把战争变成艺术,把仗打得十分漂亮,就像艺术品一样。

周瑜的仗打得确实漂亮。赤壁之战中,他是孙刘联军的前线总指挥。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说:“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羽扇,就是羽毛做的扇子。纶巾,就是青丝做的头巾。羽扇纶巾在当时是儒雅的象征。本来,贵族和官员是应该戴冠的。高高的冠,宽宽的衣,峨冠博带,即所谓“汉官威仪”。但是到了东汉末年,不戴冠而戴巾,却成为名士的时髦。如果身为将帅而羽扇纶巾,那就是儒将风采了。于是我们就不难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曹操的军队列阵于长江,战舰相连,军旗猎猎,江东之人,魂飞魄散,胆战心惊。然而周瑜却安之若素,从容不迫。他戴纶巾,摇羽扇,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终于克敌制胜,以少胜多。这真是何等的惊心动魄!这个时候的周瑜,真可谓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当然,战争不是艺术,不可能那么潇洒,那么儒雅,那么风流倜傥,更不可能谈笑风生之间,不可一世的“强虏”就“灰飞烟灭”了。这个时候的周瑜,迎娶小乔已经十年,也并非“小乔初嫁了”。苏东坡那么说,无非是要着力刻画周瑜的英雄形象罢了。文学作品是不能当作历史来看的,但要说历史上的周瑜英武儒雅,却大体不差。周瑜二十四岁就被孙策任命为“建威中郎将”,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也[1]就在这一年,孙策和周瑜分别迎娶桥公之女大桥和小桥为妻,这就是苏东坡所谓“小乔初嫁了”。可见周瑜这个人,是官场、战场、情场,场场得意。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让人羡慕的吗?这样一个春风得意的人,怎么还会嫉妒别人,又怎么会因为嫉妒别人而被气死呢?我们嫉妒他还差不多。

没错,周瑜和刘备集团是有过明争暗斗,也曾经建议孙权软禁刘备、分化关张,这事我们以后还会说到。但那是其集团政治利益所使然,与心胸和气量无关。而且,周瑜忌惮的是刘、关、张,不是诸葛亮。老实说,那时周瑜还真没把诸葛亮当作头号劲敌,怎么会去暗算他?反倒是原本高风亮节的诸葛亮,却因为编造出来的“三气周瑜”,被写成了“奸刁险诈的小人”(胡适先生语),想想这真是何苦!

于是我们发现,历史距离我们,有时候竟是那样的遥远。

实际上,许多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都有三种面目,三种形象。一种是正史上记载的面目,我们称之为“历史形象”。这是史学家主张的样子。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就是“历史形象”不等于“历史真相”。历史有没有“真相”?有。能不能弄清楚?难。至少,弄清楚三国的历史真相,很难。因为我们已经找不到当时的原始档案,也不能起古人于地下,亲口问一问。就算能问,他们也未必肯说实话。这就只能依靠历史上的记载,而且主要是“正史”。但即便是“正史”,也有靠不住的地方、靠不住的时候。史学大师吕思勉先生的《三国史话》,就多次提到《三国志》、《后汉书》等等记载未必可靠。何况刘备的那个蜀汉,还没有官修史书。《三国志》中的有关记载,竟是“耳闻目见”加“道听途说”。这样一来,我们又只能寄希望于历史学家的考证。然而历史学家的看法也不一致。比如蜀汉政权“国不置史,注记无官”一事,就被唐代史学家刘知幾认为是污蔑不实之词,谓之“厚诬诸葛”。这可真是越来越说不清。因此,我们只能把“历史形象”定位为史书上记载的,或者历史学家主张的形象。而且还得说清楚,即便这个形象,也并非只有一种,也是有争议的。

第二种是文艺作品包括小说和戏剧中的面目,我们称之为“文学形象”。这是文学家艺术家主张的样子,比如《三国演义》和各种“三国戏”。

还有一种是老百姓主张的样子,是一般民众心中的面目,我们称之为“民间形象”,比如各种民间传说和民间习俗、民间信仰,也包括我们每个人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目中,也都有一个历史人物形象的。因此,一部历史剧拍出来,总会有观众议论“像不像”的问题。其实,这些历史人物,谁都没有见过,却可以议论“像不像”,可见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文学形象和民间形象的形成,也有一个历史过程。大体上是越到后代,就越不靠谱,主观臆想和个人好恶的成分就越多。当然,有了科学的历史观以后,又另当别论。但我们前面说过,文学艺术作品的感染力是超过史学著作的。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其力量同样不可小看。民间人士不是历史学家,不需要“治学严谨”,也不必对谁负责,自然“想唱就唱”。这原本也没什么。但是,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同样,一种形象,如果说的人多了,就有可能从“假象”变成“真相”。

就说诸葛亮。

诸葛亮这个人,至少从晋代开始,就是许多人追捧的对象,可谓魅力四射,粉丝如云。当时有一位郭冲先生,大约是诸葛亮的铁杆粉丝,感觉大家对诸葛亮的崇拜还不够,于是“条亮五事隐没不闻于世者”,其中第三件事就是空城计。这五件事,都被裴松之在为《三国志》作注的时候驳回。驳空城计的证据是:诸葛亮屯兵阳平的时候,司马懿官居荆州都督,驻节宛城,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阳平战场,哪来的什么空城计?

不过这个故事实在太好听了,于是《三国演义》便大讲特讲,三国戏也大演特演,所谓“失空斩”(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历来就是久演不衰的折子戏。但这个故事不是事实,也不合逻辑。第一,司马懿不敢进攻,无非是害怕城中有埋伏。那么,派一队侦察兵进去看看,行不行?第二,司马懿“果见孔明坐于城楼之上,笑容可掬”,距离应该不算太远,那么,派一个神箭手把诸葛亮射下城楼,来他个“擒贼先擒王”,行不行?第三,按照郭冲的说法,当时司马懿的军队有二十万人,诸葛亮只有一万人;按照《三国演义》的说法,当时司马懿的军队有十五万人,诸葛亮只有二千五百人。总之是敌众我寡。那么,围他三天,围而不打,行不行?何至于掉头就走呢?所以裴松之作注时,就断定郭冲所言不实。裴松之说:“就如冲言,宣帝(司马懿)既举二十万众,已知亮兵少力弱,若疑其有伏兵,正可设防持重,何至便走乎?”

所以,空城计是靠不住的。其他如火烧新野、草船借箭,也都是无中生有。火烧博望是有的,但那把火是刘备所放(先主设伏兵,一旦自烧屯伪遁,惇等追之,为伏兵所破),没听说有诸葛亮什么事。火烧赤壁也是有的,但那是周瑜部将黄盖的主意和功劳,也没诸葛亮什么事。借东风就更可笑。诸葛亮“沐浴斋戒,身披道衣,跣足散发”,登坛祭风,简直就是装神弄鬼,所以鲁迅先生说《三国演义》“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这里说的“妖”,不是妖精或妖怪,是“妖人”,即巫师或神汉一类。

诸葛亮当然不是“妖人”。不但不是“妖人”,还是“帅哥”。陈寿的《上〈诸葛亮集〉表》说他“身长八尺,容貌甚伟”。汉代的八尺,相当于现在的五尺五寸,也就是一米八四。诸葛亮出山的时候,年龄则是二十六岁。二十六岁的年龄,一米八四的个子,而且“容貌甚伟”,大家可以想想是什么形象。至少,不可能是一身道袍,一脸长须的。羽扇纶巾大概是事实,因为那是当时的时尚,也就不是诸葛亮的专利。所谓“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说的是周瑜,不是诸葛亮。就算有“借东风”这事,也该是周瑜去“借”(民间传说便有说周瑜借东风的),要不然杜牧怎么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其实诸葛亮在赤壁之战期间的主要功绩,是促成了孙刘的联盟;他对刘备集团的主要贡献,则是确立了联吴抗曹、三分天下的政治策略,并身体力行。实际上诸葛亮是杰出的政治家和外交家,未必是杰出的军事家。他的军事成就是有争议的,他的军事才能也不像后世传说的那么玄乎。历史学家缪钺先生就曾在《三国志选》的“前言”中指出:“诸葛亮征南中事,当时传说不免有夸大溢美之处,譬如对于孟获的七擒七纵,是不合情理的,所谓‘南人不复反’,也是不合事实的。”诸葛亮也不像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中说的那样迭出险招。爱出险招的是郭嘉。而诸葛亮的特点,无论是史家的评论,还是他的自我评论,都是“谨慎”。陈寿说他“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应该说是实事求是的评价。也就是说,诸葛亮是萧何,不是张良和韩信。

但是,到了《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就集萧何、张良和韩信于一身,不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且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任何人,只要按照他的“锦囊妙计”行事,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刘备集团的大将如关羽、张飞、赵云辈,有如他手中的提线木偶,理解也执行,不理解也执行。这当然不是事实,但有原因。什么原因呢?我们以后再说。

其实,“锦囊妙计”的故事是有的,可惜是发生在曹操身上。这事记载在《三国志·张辽传》里,时间则是在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我们以后再说。“空城计”的故事大约也是有的,曹操、文聘、赵云可能都使过。不过这事有争议,我们也只好以后再说。但是,即便没有争议,大家也不会讲,因为民间不喜欢曹操。

民间对于三国,也是很关注的,其热情决不亚于史学家。我们知道,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中,《红楼梦》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最高,有“闲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的说法。但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细民所嗜,则仍在《三国》、《水浒》。”也就是说,老百姓喜欢的还是《三国》和《水浒》。事实上对中国社会影响最大的,不是《红楼》,而是《三国》和《水浒》。比如屠宰业奉张飞为祖师爷,编织业奉刘备为祖师爷,强盗奉宋江为祖师爷,小偷奉时迁为祖师爷,没听说过哪个行业奉《红楼梦》人物比如贾宝玉、王熙凤为祖师爷的。所以,三国人物的民间形象,也很值得研究。

就说关羽。

关羽确实有令人崇敬之处,那就是特重情义。他被曹操俘虏后,曹操对他“礼之甚厚”,关羽自己也说“吾极知曹公待我厚”,但他仍然不肯背叛刘备,最后的选择是“立效以报曹公乃去”。结果曹操对他更为敬重(曹公义之),竟然任其重返敌营(奔先主于袁军)。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关羽固然是义薄云天,曹操也堪称侠肝义胆,至少是尊重侠肝义胆的。可惜人们都只记住了关羽的“情”,忘记了曹操的“义”,这不公平。

民间崇拜关羽虽然有道理,但有些信仰和习俗也很奇怪。比方说剃头匠奉关羽为祖师爷,就匪夷所思。关羽并没有当过剃头匠呀!再说东汉时也不剃头。想来想去,也就是他们手上都有一把刀。不过关老爷手上的刀是杀头的,不是剃头的。清代有一剃头铺门前挂一对联云:“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倒很像关羽的口气。

另一件奇怪的事是把关羽当作财神。关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当战神还有道理,怎么会是财神呢?这当然也有道理,我们也以后再说。不过,我看总有一天,关羽会变成爱神,供奉到婚姻介绍所去,因为他对爱情的追求是很执着的。据《三国志·关羽传》裴松之注引《蜀记》和《华阳国志》,关羽曾经爱上了一个女人,一再向曹操表示要娶其为妻。这话说多了以后,曹操便“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一看,果然国色天香,结果“因自留之”,害得关羽很是郁闷(羽心不自安)。此事如果属实,曹操就太不地道了。

现在我们知道,三国这段历史,其实有三种形象:历史形象、文学形象和民间形象。那么,我们应该怎么看?

首先还是要弄清楚“历史形象”,这就要读正史,比如《三国志》。《三国志》的作者是陈寿。陈寿是四川南充人,他在西晋统一后五年(公元285年)就完成了《三国志》,时间隔得不久,治学态度又严谨,比较靠得住。不过,正因为陈寿治学态度严谨,许多当时的材料都弃而不用,《三国志》就比较简略。于是又有裴松之的注。裴松之是山西闻喜县人,生活在南朝刘宋时代。他作注的时候,距离陈寿完成《三国志》大约一百三十年。裴注的特点,是补充了大量材料,包括陈寿舍弃的和陈寿没见到的,并加以辨析。无法考证和辨析的就存而不论。可见裴松之的治学态度也是很严谨的,所以裴注也比较靠得住。所谓“正说”,依据就是这两个:陈寿的“志”,裴松之的“注”。其他的史书,当然也可以参考,但如果发生冲突,那就还是“先入为主”,以“寿志裴注”为据的好。

不过,“文学形象”和“民间形象”也并非就没有意义或没有道理。事实上,很多人是把三国尤其是《三国演义》当教科书来看的。正如孙犁先生所说:“谋士以其为智囊,将帅视之为战策”,清代统治者还把《三国演义》作为“内部文件”发给亲贵。钱锺书先生的《管锥编》也谈到好几起后人学“空城计”的事实,甚至认为“空城计”是“不欺售欺”的典型范例。钱先生说:“夫无兵备而坦然示人以不设兵备,是不欺也;示人实况以使人不信其为实况,‘示弱’适以‘见强’是欺也。”毛宗岗父子的批语(简称毛批)也很有道理:“唯小心人不做大胆事,亦唯小心人能做大胆事。……孔明若非小心于平日,必不敢大胆于一时。仲达不疑其大胆于一时,正为信其小心于平日耳。”不过魏禧的说法更有意思:“若遇今日山贼,直入城门,捉将孔明去矣。”可见即便是民间形象和文学形象,甚至即便是张冠李戴、移花接木、无中生有,也能给人教益。因为一种形象能够形成,能够流传,自然有它的道理。我们要做的工作,就是要把这些道理讲出来。

这就又有三件事要做。一是要“还原”,就是告诉大家历史的本来面目是怎么样的。二是要“比较”,就是看看这三种形象究竟有什么不同。三是要“分析”,就是弄清楚历史形象为什么会变成文学形象和民间形象。我们希望通过这三项工作,来为大家品读三国。

这当然并不容易。

其实,正如历史有三种形象,历史也有三种读法。一种是站在古人的立场上看历史,这就是钱穆先生所谓“历史意见”;一种是站在今天的立场上看历史,这就是钱穆先生所谓“时代意见”;还有一种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历史,这就是“个人意见”。任何人讲历史,都不可能不涉及这三种意见。毕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再辉煌的事件和人物,都可能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印象,任人评说。张昇的词说:“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其实“尽入渔樵闲话”的,又岂止是“六朝兴废事”?那是可以包括一切历史的。正所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接下来,我们将笑谈三分,品读三国。那么,从何说起呢?我想,还是从那个历史形象、文学形象、民间形象最复杂,分歧最多,争论最大的人说起,就让他引领我们走进那段原本就很复杂而又波澜壮阔的历史吧!

[1]经核查,“大乔小乔”是宋代人苏东坡说的,而晋人陈寿《三国志·周瑜传》中桥工的两个女儿,的确写作“大桥小桥”。古人写作没有今人规范,所以陈寿没有错,苏东坡也算不得错。第一部魏武挥鞭第一章真假曹操范文澜先生的《中国通史》将汉献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到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这一段,称为东汉三国史上的“分裂时期”。讲“三国”,其实就是讲这段历史;而首要人物,则是魏的实际开创者曹操。曹操是一个千百年来褒贬不一、终难盖棺论定的人物。对他的说法评论之多,意见分歧之大,世所罕见,其民间形象则更是不堪。那么,作为一个人,历史上真实的曹操究竟是怎样的呢?

讲三国,先得讲曹操。

曹操在历史上的形象不算太好,客气的说法是“奸雄”,不客气的就是“奸臣”,甚至“奸贼”。但鲁迅先生说他是英雄。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说:“曹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我虽不是曹操一党,但无论如何,总是非常佩服他。”

这就有了三种评价,也有了三个形象:英雄、奸雄、奸贼。那么,哪一种评价最准确?

这就要弄清楚历史上真实的曹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并不容易。鲁迅先生说,读《三国演义》,看三国戏,“不是观察曹操的真正方法”。靠得住的,当然还是史书。但先生又说:“历史上的记载和论断有时也是极靠不住的,不能相信的地方很多,因为通常我们晓得,某朝的年代长一点,其中必定好人多;某朝的年代短一点,其中差不多没有好人。”曹魏,恰恰就是年代很短的,所以曹操“自然也逃不了被后一朝人说坏话的公例”。

坏话说多了,就成了成见。成见一代一代传下去,就积重难返。具体到曹操,事情更麻烦。因为影响极大的两部书——《资治通鉴》和《三国演义》,对曹某人都不那么友好。《三国演义》就不说了,那是把曹操看作“国贼”的。《资治通鉴》在编撰过程中,也删掉了不少对曹操有利的史料。这其实也是一种“时代意见”。宋人大约多半是不喜欢曹操的。苏东坡《志林》说,当时市井说书,听众“闻刘玄德败,频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这是北宋。南宋就几乎公认曹操是“贼”。此后元明清,曹操背的基本上是骂名。说好话的也有,不多。到十八世纪中,乾隆一锤定音,曹操被定为“篡逆”,再也翻不过身来。

其实早在晋代,对曹操的评价就开始出现分歧。王沈《魏书》和司马彪《续汉书》是比较肯定曹操的,甚至曲笔回护;孙盛《异同杂语》和吴人《曹瞒传》就不太客气,对曹操的酷虐奸诈多有披露。东晋史学家习凿齿,更是首创“篡逆”之说。由此而至南北朝和隋唐,史家都是褒贬不一,张作耀先生的《曹操评传》一书有很详尽的描述。可见对于曹操,不但“时代意见”不同,“历史意见”就很分歧。再加上每个人的“个人意见”,曹操的“真面目”就更难弄清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挨骂。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曹操遭人骂,自然有他的原因。什么原因呢?也很多。但说得最多的,是“奸”。比方说,篡汉,在古人看来就是奸。狡诈,在古人看来也是奸。不过,最让一般民众痛恨的,还是曹操说了“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句话。一个人,宁肯自己对不起普天下的人,也不能让天下的人对不起自己,这个人就太坏了。所以,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个案子,看看是不是事实。

这事《三国志》没有记载,只见于裴松之注所引《魏书》、《世语》和孙盛《杂记》。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董卓入京后,表曹操为骁骑校尉。曹操拒绝董卓的任命,逃出洛阳,抄小路回家乡。路过朋友吕伯奢家时,把他们一家都杀了。为什么要杀呢?三书的说法不一。《魏书》的说法是:“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世语》的说法是:“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图己,手剑夜杀八人而去。”孙盛《杂记》的说法是:“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看来,曹操杀了吕伯奢一家,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杀人动机。按照《魏书》的说法,是正当防卫,或者防卫过当。按照《世语》和孙盛《杂记》的说法,则是因疑心太重而误杀。《魏书》是比较维护曹操的,我们姑且不论,就看后两种说法。

后两种说法中,孙盛《杂记》的说法又更具体。一是曹操听见了一些声音(闻其食器声),二是曹操杀人以后说了一句话:“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所谓“食器声”,应该不是洗锅碗的声音,是磨刀子的声音。曹操这才疑心,才杀人。杀了以后,才发现人家是准备杀猪宰羊款待自己,误杀了好人,这才会“既而凄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凄怆,就是凄惨、悲伤。也就是说,曹操发现自己误杀无辜以后,心里也是很凄惨,很悲伤的,只好自我安慰,自我排解,很勉强地为自己的错误行为做一个辩护。当然,这种辩护并不能洗刷他的罪过。但能够“凄怆”,总算还没有“丧尽天良”。

然而《三国演义》的改动就大了。“凄怆”的心情没有了,“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也变成了“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前一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宁肯我对不起别人,不能别人对不起我。这里说的“人”(别人),是特指的,就是吕伯奢一家,是“个别人”。后一句话说的,则是普天之下的人,是“所有人”。这个范围就大不一样。虽然都是恶,但恶的程度不同,分量不一。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曹操当时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个话,只是就事论事。意思是虽然我错杀了人家,对不起人家,但现在也没有办法。我现在走投无路,也只好是宁肯我对不起人家,不要让人家对不起我了。应该说,他还保留了一部分善心在里面。但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就变成一贯如此,变成理直气壮了。那就是一个大大的奸贼。所以,仅凭此案就说曹操奸险歹毒,是有疑问的。

不过即便如此,毛批仍说:“此犹孟德之过人处也”,“犹不失为心口如一之小人”。为什么呢?因为如果换了别人,一定反过来,说宁肯天下人都对不起我,不可以我对不起天下人。但是实际上怎么样呢?实际上都是像曹操那样做的(试问天下人谁不有此心者),然而“谁复能开此口”呢?大家都装作正人君子,只有曹操一个人坦率地说出了这话。至少,曹操敢把奸诈的话公开地说出来。他是“真小人”,不是“伪君子”。所以毛批说,这是曹操超过其他人的地方,因为这个世界上伪君子实在太多。毛宗岗父子是不喜欢曹操的。他们都说这是曹操的过人之处,那就应该是过人之处了。

实际上,狡诈中有真诚,或者有时狡诈有时真诚,正是曹操的特点之一。据《三国志·武帝纪》裴松之注引《曹瞒传》,公元200年,曹操和袁绍决战于官渡,许攸从袁绍营中来投奔他。刚一坐下,许攸开口便问:请问贵军还有多少粮食?曹操猝不及防,随口答道:起码还能支持一年。许攸毫不客气地说:不对!重讲!曹操又改口说:还可以支持半年。许攸冷笑一声:老朋友大概是存心不想打败袁绍吧?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讲实话?曹操是聪明人,他知道许攸如果不是掌握了情报,便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瞒是瞒不过去了。而且,如果再不讲真话,就难以取得许攸的信任和帮助,于是笑笑说: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实打实地说,顶多只够一个月了。许攸见曹操实话实说,便将自己对战局的分析和解决的办法和盘托出,一仗就打得袁绍再也翻不过身来。

曹操如此奸诈,有没有真实的一面?有。公元220年,征战了一生的曹操一病不起。这时他已六十六岁,按照“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他也算活够了岁数。曹操是个豁达的人,对于生死一类的事看得很开,对自己的功过得失似乎也无所萦怀。他留下了一份写得断断续续的《遗令》(载《全三国文》卷三《魏武帝》),算是最后的一个交代。然而,这个天才的杰出的政治家,却出人意料地不谈政治。对自己一生的功过得失也只说了一句话:我在军中执法,总的来说是对的(吾在军中执法是也)。至于发的小脾气,犯的大错误,不值得效法。余下的篇幅,就是一些琐事的安排。比如婢妾和艺妓们平时都很勤劳辛苦,我死了以后让她们住铜雀台,不要亏待她们(吾婢妾与伎人皆勤苦,使著铜雀台,善待之)。余下的薰香分掉,不要用来祭祀,免得浪费。各房的女人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学着编丝带草鞋卖,等等,等等,颇有些絮絮叨叨、婆婆妈妈。

这就很让后世的一些人看不起。陆机是晋人,说得还算委婉。他在《吊魏武帝文》里文绉绉地说:“系情累于外物,留曲念于闺房”,“惜内顾之缠绵,恨末命之微详”。苏东坡就不那么客气了。他说不管什么人,只有“临难不惧,谈笑就死”,才称得上是英雄。像曹操这样,临死之前,哭哭啼啼,“留连妾妇,分香卖履”,算什么事呢?因此他撇了撇嘴说:“平生奸伪,死见真性。”(《孔北海赞》)意思也很明显:别看曹操平时人模狗样的,装得一副英雄豪杰气派,地地道道的一个奸雄,死到临头,还是露了马脚。

苏东坡是我最喜欢的一位文学家,但对他老先生这番高论,却实在不敢苟同。曹操是病死的,不是拉到刑场上去砍头,你要他如何“临难不惧”?曹操并没有呼天抢地哭哭闹闹地不肯去死,又怎么不英雄?老话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曹操虽非就义,但死得还算从容。能絮絮叨叨地安排这些后事,就是从容的表现。不错,和许多英雄人物临死前的慷慨陈词、豪言壮语相比,曹操这份《遗令》一点也不英雄,完全上不了台面,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但我以为这正是真实的曹操。他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神。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也不想做)什么超凡脱俗的“圣人”。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居然敢于把“凡夫俗子”的一面公开暴露出来,并不遮遮掩掩,装腔作势,正是曹操的过人之处和英雄本色:我就是个俗人,你们又能怎么着?我就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们又能怎么样?因此我以为,曹操这份《遗令》,实在比那些充满了政治口号、写满了官腔套话的“遗嘱”,要真实得多,也可爱得多。反倒是了不起的苏东坡,多少露出了点庸人的尾巴。

当然苏东坡说得也对:“平生奸伪,死见真性。”只不过我们和苏先生对那“真性”的理解不同,评价也不同。在我看来,那就是“人性”。曹操不是杀人机器或政治符号,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如果说,平时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他不得不把内心世界遮蔽起来(即所谓“平生奸伪”),那么,临死之前,就没什么顾忌了(即所谓“死见真性”)。“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操临终前的“善言”,流露出的是他对生活的眷恋和对亲人的感情。

曹操确实是儿女情长的人。曹操南征北战,戎马一生,享受天伦的时间不多,因此对家人的感情特别珍惜。据《三国志·后妃传》裴松之注引《魏略》,曹操在临终前还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我一生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也不觉得对不起谁,唯独不知到了九泉之下,如果子修向我要妈妈,我该怎么回答。子修就是曹昂,是曹操的长子。曹昂的生母刘夫人早逝,便由没有生育的正室丁夫人抚育,丁夫人也视为己出。后来曹昂阵亡,丁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又常常哭着骂着数落曹操:把我儿子杀了,你也不管。曹操一烦,便把她打发回了娘家,因此去世前有这样的说法。

其实曹操还是做过努力的。他亲自到丁夫人娘家去接她,丁夫人却坐在织布机前织她的布,动都不动,理都不理。曹操便抚着她的背,很温柔地说:我们一起坐车回家去,好不好呀?丁夫人不理他。曹操走到门外,又回过头来问:跟我回去,行不行呀?丁夫人还是不理他。曹操没有办法,只好和她分手。以曹操脾气之暴躁,为人之凶狠,做到这一步已很不简单。何况曹操还让丁夫人改嫁,不让她守活寡,只是丁夫人不肯,她父母也不敢。当然不敢的。就是敢嫁,也没人敢娶。

但曹操也会翻脸不认人。比如许攸就有点自己找死。他既恃旧,又恃功,一直对曹操不那么恭敬客气,常常当着众人和曹操开玩笑,甚至直呼曹操的小名说:阿瞒呀,没有我,你就得不到冀州了。曹操表面上笑着说:是呀是呀,你说得对呀,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曹操攻下邺城,许攸又指着邺城城门对曹操身边的人说:这家伙要不是有了我,就进不了这个门啦!曹操便再也不能容忍。当年在官渡,曹操危在旦夕,对许攸的放肆只好忍了又忍,这会儿可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于是曹操便毫不犹豫地要了他的性命。

前面讲的这两个故事,都不见于《三国志》,而见于裴松之的注。前一个故事被裴松之注在《后妃传》,后一个故事则注在《崔琰传》。但其所引,却同出一书,那就是魏国人鱼豢所撰《魏略》。可见,即便在同一本书里,曹操也有两种形象。

其实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

许攸是他的恩人,却被他杀了,而一些“恶毒攻击”他的人却又被他放了。官渡之战时,陈琳在袁绍手下当差,为袁绍起草檄文,对曹操破口大骂,骂得狗血喷头。这篇檄文已被裴松之注在《袁绍传》,大家不妨去看看,的确很是不堪。后来袁绍战败,陈琳被俘,曹操也只是说:骂人骂我一个就行了,怎么骂我祖宗三代呢?陈琳谢罪。曹操也就算了,仍任命他为司空军谋祭酒。这事记载在《三国志·陈琳传》正文,不是野史,应该可信。

还有背叛他的人,也放了。魏种,原本是曹操最信任的人。张邈反叛时,许多人倒戈跟随了张邈,曹操却十分自信地说:只有魏种是不会背叛我的。谁知魏种也跟着张邈跑了,气得曹操咬牙切齿:好你个魏种!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饶不得你!但当魏种果然被俘时,曹操却叹了一口气说:魏种是个人才啊!又任命他去当河内太守。毕谌的母亲、弟弟、妻子、儿女被张邈扣押,曹操便对他说:令堂大人在张邈那里,你还是到他那里去吧!毕谌跪下磕头,说自己没有异心,感动得曹操流下眼泪。谁知毕谌一转身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背叛曹操投奔了张邈。后来,毕谌被俘,大家都认为他这回必死无疑。谁知曹操却说:尽孝的人能不尽忠吗?这正是我到处要找的人啊!不仅不治毕谌的罪,还让他到孔夫子的老家曲阜去做了鲁国相。这两件事,都记载在《三国志·武帝纪》正文,也应该可信。

甚至对于背叛了自己的朋友,曹操也很看重当年的情谊。陈宫和曹操有过一段不平常的交往,曹操出任兖州牧,就是陈宫的功劳。后来陈宫死心塌地地帮吕布打曹操,被俘以后,也死不肯投降。曹操便叫着他的字说:公台,你死了不要紧,你的老母亲可怎么办呀!陈宫长叹一声说:陈某听说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是死是活,全在明公您了。曹操又问:你的老婆孩子又怎么办呢?陈宫又说:我听说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后,老婆孩子是死是活,也由明公看着办了。说完,头也不回,昂首就刑。曹操流着眼泪,为他送行。陈宫死后,曹操赡养了他的老母,还帮着把他女儿嫁了,对他们家比当初是朋友时还要好。《三国志》里面,没有陈宫的传,这事是记载在《吕布传》里的。裴松之注引《典略》,则说得更详细。

看来,曹操是宽宏大量的。

但是,这个宽宏大量的人却又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而且有仇必报,不择手段。没有什么他不敢杀的人,也没有什么他杀不了的人。据《三国志·武帝纪》裴松之注引《曹瞒传》,当年在兖州时,他就杀了鼎鼎大名的边让。边让,陈留人,博学有辩才,所著《章华台赋》传诵一时,大将军何进曾特予征召,蔡邕、孔融、王朗等名士也都极为推崇,他本人也做过九江太守,后来辞官在家。边让自己是名士,自然不大看得起曹操这个宦官养子的儿子,可能很说了些侮辱不恭的话,自以为曹操不敢把他这个大名人怎么样。谁知此时的曹操还不是宰相,肚子里也还撑不了船,悍然把他杀了,而且还杀了他一家。沛相袁忠和沛人桓邵也看不起曹操,边让被杀后,两人逃到交州,家人却落入虎口。后来桓邵自首,跪在曹操面前求饶,曹操却恶狠狠地说:下跪就可以免死吗?当然不能。结果桓邵也被推出去斩首。

曹操干的这件事,影响极坏,当时就引发了一场叛乱,事后也一直被人们议论。前面提到的陈宫,也是因为边让之死而离开曹操投奔了吕布。有了这次教训,加上官也大了,野心也大了,慢慢学得“将军额上跑马,宰相肚里撑船”,报复起来,也就不那么直截了当。但报复还是要报复,嫉妒还是要嫉妒的。即便是老朋友,也不例外。比如娄圭,字子伯,少有猛志,智勇双全,追随曹操,立功极多,曹操常常自叹不如(子伯之计,孤不及也),却还是杀了他。他和许攸的死,还有孔融的死,都记载在《三国志·崔琰传》裴松之的注里面,读者可以去查看。

这就是曹操了。他可能是历史上性格最复杂、形象最多样的人。他聪明透顶,又愚不可及;奸诈狡猾,又坦率真诚;豁达大度,又疑神疑鬼;宽宏大量,又心胸狭窄。可以说是大家风范,小人嘴脸;英雄气派,儿女情怀;阎王脾气,菩萨心肠。看来,曹操好像有好几张脸,但又都长在他身上,一点都不矛盾,这真是一个奇迹。

实际上,曹操是真实的,也是本色的。包括他的奸诈、狡猾、残忍、暴虐,都表现得从容不迫,落落大方,真诚而坦然。这实在是一种“大气”。“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从这个角度看,曹操是英雄,而且是大英雄。不过,这个大英雄又是很奸诈的,因此也可以叫做“奸雄”,即“奸诈的英雄”。事实上,历史上对曹操的评价(英雄、奸雄、奸贼),总离不开“奸”和“雄”两个字。有强调奸的,有强调雄的,也有认为他既奸又雄的。所以我认为曹操是“奸雄”,不过前面要加上“可爱的”三个字。

那么,曹操是“可爱的奸雄”吗?第二章奸雄之谜作为历史上性格最复杂、形象最多样的人,曹操是真实的,也是本色的。这种本色使他成为英雄,而且是大英雄。不过,这个大英雄又同时被看作大奸雄。我们在上一章提出的说法则是“可爱的奸雄”。那么,曹操是“奸雄”吗?作为“奸雄”,他“可爱”吗?

前面,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曹操是“可爱的奸雄”。现在就来分析这个结论。

先说“奸雄”,再说“可爱”。

所谓“奸雄”,就是“奸而雄者”。像严嵩那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奸而不雄,就只能叫“奸贼”;像董卓那样,横行霸道,蛮不讲理,雄而不奸,就只能叫“枭雄”。“枭雄”这个词,也有多种解释。枭,本义是猫头鹰,引申为首领、魁首、雄长,比如盐枭、毒枭;也引申为骁勇、豪雄、桀骜不驯,比如枭骑、枭将。所以,《现代汉语词典》对“枭雄”的解释,就是“强横而有野心的人物;智勇杰出的人物;魁首”。鲁肃说“刘备天下枭雄”(《三国志·鲁肃传》),黄权说“刘备有枭名”(《后汉书·刘焉传》),便都是看出刘备乃“智勇杰出的人物”,骁勇、豪雄、桀骜不驯;而我们把董卓看作枭雄,则指他“强横而有野心”。枭雄是“强横而有野心”,则奸贼就是“奸猾而有贼心”,奸雄就是“奸猾而有雄心”。奸雄者,奸诈而又豪雄也。那么,曹操是这样的人物吗?

是。

曹操从小就奸猾。他这个人,出身不好,家教不好,小时候的表现也不好。曹操,字孟德,小名阿瞒,又名吉利,沛国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人。陈寿的《三国志》说他是西汉相国曹参之后,这是胡扯。因为曹操原本不该姓曹,姓曹是因为他的父亲曹嵩为曹腾所收养。曹嵩和曹腾并无血缘关系,即便考证出曹腾是曹参之后,与曹操又有什么相干?事实上曹嵩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在当时就是一个谜,连陈寿也只能说“莫能审其生出本末”。曹操自己,也讳莫如深。他作《家传》,自称“曹叔振铎之后”,把家世追溯到周文王那里,更是胡扯。然而东汉末年,社会上和官场里十分看重出身门第,曹操虽然憎恶这种风气,但出于政治上的需要,也不能不老鼠爬秤杆——自己抬自己。

实际上曹操出生成长于一个宦官家庭。他的父亲曹嵩是曹腾的养子,而曹腾则是当时颇有名气的大宦官,封费亭侯,任大长秋。大长秋是宦官中的大官,秩二千石,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省部级”。曹腾的为人,在宦官当中算是相当不错,和士人的关系也比较好。他做过一些不光彩的事,也做过许多好事、大事,所以《后汉书》中有传。但不管怎么说,曹操总归是宦官养子之子。这在当时,就要算作出身不好。但家境应该是好的,至少不缺钱花。曹操的父亲曹嵩后来官居太尉(名义上的全国最高军事长官),就是出钱一亿万买来的。曹家既然这么有钱,曹操小时候就完全有可能过着纨绔子弟的生活。

曹操受的家教可能也不怎么样。曹嵩对他这个儿子的教育,大约是很少过问的。曹操自己的诗说:“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所谓“三徙”,是说孟子的母亲为了保证儿子有一个好的环境,不受坏的影响,竟三次搬家。所谓“过庭”,则是说孔子的儿子两次从庭院中走过,孔子都叫住他予以教育,一次叫他学诗,一次叫他学礼。这样的事情,在曹操家里都没有发生过。看来,曹操小时候,父亲母亲都不怎么管教他。

父母不管教,家境又不错,曹操便成为一个“问题少年”。《三国志》裴松之注引《曹瞒传》说,曹操年少时,“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他叔叔实在看不下去,常常提醒曹嵩应该好好管教一下他这个儿子。曹操知道了,便想出一个鬼点子,来对付他那多管闲事的叔叔。有一天,曹操远远地见叔叔来了,立即做口歪嘴斜状。叔问其故,则答以突然中风。叔叔当即又去报告曹嵩。等曹嵩把曹操叫来一看,什么事都没有。曹操便趁机说,我哪里会中什么风!只因为叔叔不喜欢我,才乱讲我的坏话。有这么一个“狼来了”的故事垫底,自然以后叔叔再说曹操什么,曹嵩都不信了,曹操也就更加胡作非为。

曹操的哥们袁绍、张邈等人,大约也是同类角色。他们常常聚在一起胡闹,事情做得十分出格。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说,有一次,一家人家结婚,曹操和袁绍去看热闹,居然动念要偷人家的新娘。他俩先是躲在人家的园子里,等到天黑透了,突然放声大叫:有贼!参加婚礼的人纷纷从屋里跑出来,曹操则趁乱钻进洞房抢走了新娘。匆忙间路没走好,袁绍掉进带刺的灌木丛中,动弹不得。曹操急中生智,大喊一声:贼在这里!袁绍一急,一下子就蹦了出来。

显然,青少年时代的曹操,是一个典型的公子哥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鬼点子和坏主意层出不穷。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曹操是一个调皮捣蛋、不守规矩的人,也是一个奸诈狡猾、诡计多端的人。所以《三国志》说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因此许多人没把他放在眼里(世人未之奇也),甚至鄙视他(薄其为人)。比如南阳名士宗世林,就自称有“松柏之志”,坚决不和他交往。(见《世说新语·方正》)

然而有一个人却十分看好曹操,他就是当时的太尉桥玄。桥玄认为曹操是难得的人才,将来平定天下,非操莫属,因此竟以妻、子相托。桥玄说:“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这话是记载在《三国志》正文的,应该靠得住,也有道理,因为曹操并非一般的流氓地痞或纨绔子弟。孙盛的《异同杂语》说他“才武绝人,莫之能害,博览群书,特好兵法”,有一次行刺宦官张让时,竟能舞着手戟全身而退。这说明曹操是一个胸怀大志、雄心勃勃的人。既雄心勃勃,又奸诈狡猾,十分符合“奸雄”的定义。

那么,曹操自己怎么看?

曹操自己好像也很认同“奸雄”这个评价。这个评价是许劭给出的,而结交许劭则是桥玄的建议。许劭,字子将,汝南平舆(今河南省平舆县)人,是当时最有名的鉴赏家和评论家。他常在每个月的初一,发表对当时人物的品评,叫“月旦评”,又叫“汝南月旦评”。无论是谁,一经品题,身价百倍,从此进入上层社会。曹操自然也希望得到许劭的好评。但不知是曹操太不好评,还是天机不可泄漏,无论曹操怎样请求,许劭都不肯发话。最后,许劭被曹操逼得没有办法,才冒出这么一句:你这个人呀,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这个材料《三国志》里面没有,只见于裴松之注所引孙盛《异同杂语》。其实此事《后汉书》和《世说新语》也都有记载,但版本不同。《后汉书》的说法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世说新语》的说法是“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而且说是桥玄说的。这两种说法意思相近,和孙盛《异同杂语》的说法则相反,那么哪一个可靠?张作耀先生《曹操评传》认为《后汉书》所说是实,孙盛《异同杂语》的说法则是“窜改”。张先生当然有张先生的道理,但问题是:《异同杂语》的作者孙盛是晋人,《后汉书》的作者范晔是南朝宋人,却不知先成书的《异同杂语》如何“窜改”后成书的《后汉书》?另外,裴松之和范晔是同时代人。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完成于宋文帝元嘉六年(公元429年),范晔的《后汉书》开始于宋文帝元嘉元年(公元424年),也差不多同时。裴松之不采用范晔听到的说法,却采用孙盛《异同杂语》的说法,这笔墨官司真不知该怎么打?

实际上,孙盛《异同杂语》也好,《后汉书》和《世说新语》也好,很可能都是道听途说。不要以为史书上的话都可靠,有时就连见于正史的记载也都靠不住。史学大师吕思勉先生的《三国史话》,在引用包括《三国志》在内的诸多史书时,往往会在后面跟一句:“这话怕靠不住”,“怕也未必确实的”,或者“这话亦系事后附会之辞”。比如《三国志》和《后汉书》都说曹操攻打陶谦是为了报父仇,吕先生就说“这句话是不确的”。诸如此类的地方很多。吕先生告诉我们:“历史上的事实,所传的总不过一个外形,有时连外形都靠不住,全靠我们根据事理去推测他、考证他、解释他。”《三国志》和《后汉书》异口同声的事情尚且都要怀疑,说法不一致的地方又岂能不甄别?只不过我们已经弄不清了。

当然,裴松之可能是有道理的。我们先看裴注所引孙盛《异同杂语》怎么说。孙盛是从曹操的个性特征和所作所为说起的,这就是“才武绝人,莫之能害,博览群书,特好兵法”,后面还提到曹操抄集兵法、注释兵书。说完这些,才说到许劭的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而且,孙盛还记载了曹操当时的反应:“太祖大笑。”我们知道,孙盛的《异同杂语》并非歌功颂德之作,反倒对曹操的一些不堪之处时有披露。因此,这本书肯定曹操的部分,应该说相对可靠。

但是,这段话到了《三国演义》那里,就没有了前面的那些铺垫。“太祖大笑”也变成了“操闻之大喜”。这个改动就太肤浅了。有人说,《后汉书》的说法也差不多,是“操大悦而去”。喜和悦并无多大区别,难道作为“前四史”之一的《后汉书》也肤浅?我的回答是:《三国演义》肤浅,《后汉书》不肤浅。为什么呢?因为两书所载许劭的说法不同,说话时的语境也不同,岂能同日而语?

我们就来看《后汉书》怎么说。《后汉书·许劭传》说:“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劭,劭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这就再清楚不过。首先,曹操是很希望许劭能够点评自己一下,以便炒作一把的,因此又请客,又送礼,又说好话,低三下四(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可惜许劭看不起他,不买账(鄙其人而不肯对)。曹操没有办法,只好采取非正当手段(伺隙胁劭),这才逼出了许劭的话。

想当时许劭一定很为难。不说是不行的,因为已经受到了威胁。说得不好听也是不行的,曹操不会放过他。说得太离谱更不行,批评家的学术声望不能不顾。这才有“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的说法。有“奸贼”二字,讨厌曹操的人可以满意。有“英雄”二字,曹操本人可以满意。何况那时“清平”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做“乱世之英雄”倒大有可能,也很对曹操的心思,当然是“大悦而去”。所以,《后汉书》并不肤浅;而我们在理解这一点的时候,不能忘记许劭受到威胁或胁迫这样一个场景和情境。

然而,《三国演义》把这个语境删掉了。说法呢,采用的又是孙盛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却又把“大笑”改成了“大喜”。“大喜”只有一个意思,就是高兴,兴高采烈去当奸雄,好像曹操立志要当奸雄似的。这就不真实,也肤浅。因为世界上没有从小就立志要当奸雄的人,奸雄都是逼出来的。处在治世,就是能臣;处在乱世,就是奸雄。当然,所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可以理解为“治理天下的能臣,扰乱天下的奸雄”。如此,则奸能与否,在于曹操的主观愿望。显然,许劭也看出曹操是个人物。至于是成为能臣还是成为奸雄,则要看他是处在治世还是乱世,或者要看他想治理天下还是想扰乱天下。

这样一分析,曹操“大笑”的含义就复杂多了。一、我怎么会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呢?太可笑了!二、当一个“治世之能臣”固所愿也,如果不能,当“乱世之奸雄”也不错。三、我想当能臣就能当能臣,想当奸雄就能当奸雄,那可太好了!反正,曹操是一定要成为一个人物的,至于是“能臣”还是“奸雄”,无所谓!事实上,这种“无所谓”正是一种“大气”,一种将生死成败、进退荣辱置之度外的豁达大度,一种我行我素、笑傲江湖的英雄本色。

曹操确实是很大气的。读他的诗和文,常会感到他的英雄气势。哪怕是信手拈来、嬉笑怒骂、随心所欲的短章,也因有一种大气而不显粗俗。尤其是他的《观沧海》,是何等的气势:“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这样的诗,确非大手笔而不能作。钟嵘说:“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这种悲凉,除如刘勰所说,是“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外,与曹操对宇宙人生的哲学思考也不无关系。曹操毕竟是乱世英雄,对于生命的毁灭,他比谁都看得多,比谁都想得多。他的感慨,是多少要带点终极关怀的意味的。

也许,正是这种对宇宙人生的透彻了悟,使曹操自始至终都能够以笑容面对艰难困苦和曲折坎坷。如果去读《三国志·武帝纪》,我们就会发现,“笑”、“笑曰”、“太祖大笑”这些字眼,竟会频频出现。当然,曹操的笑是各种各样的,有放声大笑、开怀大笑,也有自我调侃的苦笑、嘲笑,还有讥笑、冷笑,甚至是充满杀机的冷笑。然而曹操始终在笑。曹操也哭。他的战友去世,他的朋友去世,他的亲人去世,也会嚎啕大哭。但如果是做错了事情,打了败仗,遭到人家的羞辱,曹操绝对不会哭,他一定是笑。因为曹操豁达开朗大气磅礴,他是一个性情中人和本色英雄。

这种本色使曹操这个“奸雄”平添了许多可爱。

生活中的曹操是很可爱的。他常常穿薄绸做的衣裳,腰里挂一个皮制的腰包,用来装手巾之类的零碎东西,有时还戴着丝绸制的便帽去会见宾客。与人交谈时,也没什么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到高兴处,笑弯了腰,一头埋进桌上杯盘之中,弄得帽子上都是汤汤水水。这些细节,是一部对曹操不太友好的书《曹瞒传》告诉我们的,其本意是要给曹操扣上“佻易无威重”(轻浮)的帽子。然而我从中读出的,却是曹操的率真风趣、洒脱随和。

曹操确实风趣。他喜欢开玩笑,常常正经事也用玩笑话说。据《三国志·毛玠传》,建安十七年机构改革时,有人要求裁并东曹,其意在排挤秉公办事、不徇私情的东曹掾毛玠。曹操的回答却很幽默。他说,日出于东,月盛于东。东西,东西,人们总是先说东而后说西,为什么要裁并东曹呢?结果,被裁并的是西曹。这就既改革了机构,又保护了毛玠。

战场上的曹操也很可爱。据《三国志·武帝纪》裴松之注引《魏书》,建安十六年曹操西征马超、韩遂时,和韩遂在战场上约见。韩遂的士兵听说曹操亲自出场,都争先恐后伸长了脖子要看他。曹操便大声说:你们是想看曹操吧?告诉你们,和你们一样,也是个人,并没有四只眼睛两只嘴,只不过多了点智慧!这话说得很实在,也很可爱,还很洒脱。

作为朋友的曹操更可爱。曹操喜欢开玩笑,也喜欢会开玩笑的朋友。太尉桥玄是最早赏识曹操的人,和曹操算是“忘年交”。据《三国志·武帝纪》裴松之注,曹操在祭祀桥玄的文章里就讲了一句笑话,说当年桥老曾和他“从容约誓”:我死以后,路过我的坟墓,如果不拿一斗酒一只鸡来祭一祭,车过三步,你肚子疼起来可别怪我。这就比那些官样文章的悼词可爱得多,情感也真实得多。

曹操最可爱同时也最遭人嫉恨之处是他说真话。本来,搞政治斗争,在官场上混,是难免要讲些假话的,至少要讲官场套话,何况曹操是“奸雄”。但只要有可能,他就讲真话,或讲得像真话,不做官样文章。他的《让县自明本志令》(又名《述志令》),原本是一篇极其重要的政治文告,称得上“政治纲领”四个字的,却写得实实在在、明明白白,通篇大白话,一点官腔都没有。

曹操一开始就说,我这个人,本来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因为我知道,我出身不好,不是什么“岩穴知名之士”,很怕人家看不起。因此,“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后来国家遇到了动乱,我觉得一个男子汉应该为国家效劳,建功立业,我就出来带兵打仗。这个时候我的要求也不高,只想当个征西将军,死了以后能够在墓碑上写上一行字——“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我就心满意足了。但即便是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多带兵。因为我的实力越大,我的敌人就越多啊!所以我胜利一回,裁军一回,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志向是有限的(此其本志有限也)。但是我也没有想到,怎么现如今我给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了。现在我的野心大一点了。我想当个什么呢?我想当个齐桓公、晋文公。因为现在是天下大乱,诸侯割据。我只想称霸,不想称帝。我现在已经是大汉朝的丞相了。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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