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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3 20:3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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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印)库什万特·辛格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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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俱乐部

日落俱乐部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日落俱乐部作者:(印)库什万特·辛格排版:清茉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2-07-01ISBN:9787541134722本书由四川数字出版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罗迪公园

我要讲的故事从2009年1月26日下午开始。那天是星期一,是印度共和国成立五十九年的纪念日。尽管印度是1947年8月15日摆脱英国殖民统治取得独立的,但印度共和国的众位领导很英明,认为8月中旬过于炎热和潮湿,不适合举行户外庆祝活动,而1月下旬则是个好时候,更适合用来庆祝共和国成立,于是他们便选择1950年1月26日签署印度共和国的新宪法。他们宣布这一天为全民假日,命名为共和日。

每年1月底,寒冬的凛冽渐渐减弱,日出之际,浓雾弥漫的黎明转化为阳光灿烂的早晨,鲜花盛开、巨嘴鸟啼叫的时节即将来临。

共和日是印度日历上最重要的日子,因为这是印度举国欢庆的唯一一个节日。在印度,无论一个人信仰印度教、伊斯兰教、基督教、佛教、锡克教、耆那教,还是印度祆教,都会庆祝这个节日。这一天,每一个邦的首府都会举行升旗仪式。此外,部队、警察和学生也会上街游行。

不过,这一天,印度庆祝场面最宏大的地方在首都,这里会展示印度的军事力量和文化多样性。坦克、装甲车、火箭发射载具驶过大街;礼炮声隆隆;海陆空三军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列队行进,斜挎着随身佩剑做出敬礼动作;骑兵乘着骆驼和马匹,身后的队伍来自各个邦,集中展示自己取得的各项成就,队伍周围,民族舞蹈演员在表演歌舞。大家在拂晓时就开始集合,沿着国王大道两侧排成长队。这条宽阔的大道从位于芮希那小山上的总统府开始,沿着斜坡向下延伸,斜坡两侧有两组宏伟的政府大楼,即北区和南区,大道末端通往庄严的战争纪念拱门——印度门。印度门上刻着在第一次世界大战、1919年第三次阿富汗始英战争以及1971年与邻国巴基斯坦发生冲突时失去生命的印度阵亡将士的姓名。在印度门的中间燃着圣火陈,常年不息,纪念这些为祖国献出宝贵生命的军人。

你可能会感到奇怪,印度作为圣雄甘地的祖国,一向崇尚非暴力运动,以自己是和平使者为傲,为何会展示这么多致命武器和战斗力量来欢度国庆节。真相是这样的:我们印度人内心充满了矛盾。我们向世界宣传和平,同时也在为战争做准备;我们宣扬心灵的纯净、贞洁和禁欲,同时我们也沉迷于情欲。这让我们变得很滑稽。不过,我们的确也因此对这种庸俗的武器展示做了一些补偿——在朝着政府大楼群的胜利广场举行了一场阅兵仪式。在这里,人数众多的陆、海、空三军乐队不携带任何武器,只带着小号、长笛、单簧管、爵士鼓和风笛,在广场上往来穿梭表演。这场盛大的集会最后伴着钟鸣声。响起圣雄甘地最喜欢圣铃“与我在一起”。一天后,也就是1月30日,是甘地纪念日。这一天,印度领导人聚集在新德里的甘地陵,把鲜花撒在黑色的大理石平台上,这里是甘地遗体火葬成灰之所。你看,我们就是这种人,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很滑稽。

还是让我回到正题中来吧。大约中午时分,国王大道的游行结束了,人群开始逐渐四散开去。有些人前往附近的老堡垒,他们或在草坪上野餐,或在阳光下打着小盹。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古老的历史遗迹也能为大家提供休憩放松的空间,环境同样宁静,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离国王大道不远的罗迪公园。公园里有各种各样的树木、飞鸟以及老式建筑。这里风景优美,可能是印度最具历史意义的公园了。这一带以前是海尔布尔村庄的一部分,散布着众多的墓地和纪念碑。在20世纪30年代,政府迁走这里的村民,以便保护墓地和纪念碑。

后来,印度总督威灵顿伯爵的夫人异想天开地想让自己青史留名,于是把分散的纪念碑用围墙圈了起来,在北面立了一道大门,供人出入,门上的题字为“威灵顿夫人公园”。她还建了一条煤渣跑道,以供殖民地时期的那些大人及随从骑马行进。不过,这一切都已成历史。现在没有任何人再称这个公园为威灵顿夫人公园,煤渣跑道也已经改造成鹅卵石铺成的人行道。这座公园也改称为洛提公园,因为其中大部分纪念碑是在罗迪王朝时期建成的。现在公园增加了三道入口,第二道入口仍然在北面,入口外还有一个小型的停车场。进门以后,游客们必须得先走过一道叫做“八墩”的古老石桥,石桥位于一条护城河上。这条河当时是用来保护由围墙围着的塞干达尔·罗迪陵墓,这座陵墓建成于1518年。然后,再穿过两侧栽种着西班牙樱桃树的林荫大道,就到了公园中心。公园东面,靠近印度国际中心还有一道入口。另外的一道入口则在公园南面,入口外面不远处就是一条大道,两边栽满棕榈树。这条大道通往公园里最古老的陵墓,即建于1450年的穆罕默德·沙哈·赛义德陵。

罗迪公园里有一座很重要的清真寺,建于1494年,称为迦米清真寺。清真寺南面有一处极为宽阔的草坪,是公园里人们最喜欢待的地方。清真寺吸引人的原因是它的凸圆屋顶,看起来就像年轻女性的乳房,十分逼真,有乳晕,还有乳头。大部分清真寺和陵墓都有圆屋顶,但屋顶上面都有金属尖塔,毫无女性的妩媚可言。不过这个大圆屋顶则截然不同。你可以目不转睛地望着它,连续看上几个小时,惊讶于它与处女乳房的相似度。你会注意到,那些躺卧在草坪上的男人,都面朝着它,而他们的女眷则都背对着它。还有一条长凳也面朝这座清真寺,常来这座公园的人叫它老人凳,因为很多年里,有三位老人在步履蹒跚地绕着公园散步之后,就会一直坐在这条凳子上。他们闲聊时,目光就一直凝视着那个大圆顶。会英语的印度人说,这几个老人组成了“日落俱乐部”,因为每天的日落时分,他们都会看见这三位老人坐在老人凳上,而他们都已进入耄耋之年,已处于生命的日落时分。

现在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日落俱乐部”的几位成员。首先我想介绍潘迪特·普里坦姆·沙玛,因为他在这三个人中最为年长。沙玛出身于旁遮普邦的婆罗门家庭,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曾担任印度驻伦敦和巴黎的文化参赞;退休前,已是印度教育部的一号人物。他保养得不错,前半个脑袋虽然谢顶了,但后半部的白发从头顶倾泻而下,在双肩上卷起,这让他看起来有一副学者派头。沙玛身体很健康,只不过看书需带老花镜,听人说话需带助听器,吃饭需戴假牙而已。他相信阿育吠陀医学和顺势疗法。沙玛一生中有过很多女人,有外国的,也有印度本土的,但他十分侥幸地躲开了她们,没有迎娶其中任何一人。他一直和自己的老处女妹妹苏尼塔住在一起。苏尼塔比沙玛年轻几乎二十岁,在一个民间组织里工作。他俩在靠近可汗市场的公寓楼里有一套房子,位于一楼,包含两间卧室,两间浴室,一间兼做餐厅的大客厅,一间书房,还有两个阳台。

客厅有一面墙壁靠着一个装满书籍的书架,那些书沙玛没有读过,也没打算读,这样摆设只是为了让人觉得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其他几面墙上挂着一些画,都是沙玛退休后自己画的,除了他本人,谁也看不懂那些画想传达什么意义,不过这些画作的确能让人觉得沙玛是个文化人。他还写诗,都是长长的素体诗,他到可汗市场找人把诗都印了出来,一旦有客来访,就免费赠送。由于他做官已做到教育部长一职,他也就水到渠成地成为很多文化机构、社会机构和学校董事会的主席。他是一位极为出色的主席,能讲出很多深刻的道理,诸如“文化没有边界;一切宗教都在教导大家真理和爱的信念”等等。他没有敌人,无论男女,所有相识之人都颇为喜爱他。他有几条做伴的狗,分别取名为达布一号、达布二号和达布三号。沙玛还拥有一辆小车,有一个司机,这是某所学校配给他的,因为他是这所学校的董事会主席。每天小车载着他及仆人帕万和某条达布一起来到罗迪公园北门停下,接下来他身后跟着帕万和达布,一起绕公园一周,最后他在老人凳上就座,仆人和狗则坐在他身后的草坪上。“日落俱乐部”的第二位成员是穆斯林显贵纳瓦布·巴拉卡图拉·贝格。他是伊斯兰逊尼派教徒,祖先是阿富汗人,早在英国占领印度之前就已在德里安居乐业。贝格的祖先把做军人和销售希腊药物结合得很好。他们当初分到的土地靠近现在新德里的尼桑木丁,贝格的父亲在老城创建了好多家希腊药物连锁店,但老人更喜欢住在自己位于尼桑木丁的大房子里。那是一座宽敞的别墅,叫做“贝格之家”。别墅有很多房间,数个阳台,前面有一座大花园,后面则是家仆的住所。贝格不喜欢积攒书籍,在大学毕业以后就与书本无缘了。他收藏了几本乌尔都语诗人写的诗集,此外他也收藏了不少工艺品,令人印象颇为深刻,因为那些都是古印度莫卧儿王朝时代的物品,贝格把它们摆放在自己的起居室里。贝格身高六英尺,体格魁伟,头发花白,嘴唇上方留着八字胡,下巴那儿蓄着修得短短的山羊须。

与出身富裕家庭的所有虔诚的穆斯林一样,他也就读于印度北方的阿里格尔穆斯林大学,毕业后子承父业。在父亲去世后,又继承了房产。他娶了表妹莎吉娜,生了一大群孩子。他在年轻的时候偶尔会去妓院找找乐子,也会与妻子的女仆上上床。不过,若不考虑这些,他一直算得上忠诚的丈夫。1947年,英属印度分裂,他留在印度,加入了国大党,是尼赫鲁-甘地王朝的支持者。四十多年来,他一直每天定期到罗迪公园里散步。司机开着奔驰车将他送到公园南门那儿,他进入公园,绕着那些纪念碑漫步,身后跟着一个仆人,仆人推着一把轮椅。接下来,他会来到面朝大圆顶的长凳子那儿,在凳子上就座。即使已年过八旬,贝格仍然精神矍铄,身体健康,不用老花镜,不戴助听器,也没安假牙,只是偶尔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第三位成员是萨达尔·布塔·辛格。他是锡克教徒,身体矮壮结实,挺着个大肚子,从未剪过的头发已是雪白颜色。他头上没有围上那种六英尺长的头巾,而是总喜欢戴一顶棉帽或羊毛帽。他已经有八十六岁,但因为络腮胡子是染黑了的,所以看起来年纪没那么大。他饱受多种疾病的折磨:长期便秘,早期糖尿病,血压不稳,前列腺肥大,周期性发作的痛风。他从学生时代到现在,一直都戴着眼镜;下牙都已掉光,现在下颚上全是假牙;助听器也用了好些年。布塔是个耽于奢侈逸乐之徒,自称信奉不可知论,可他每天在凌晨四点起床之际,都会为自己的健康祈祷,无数次诵念神灵的名字,还祈求印度教智慧之母保佑,最后还会唱一段锡克语圣歌,其主旨是祈祷远离不幸:

愿疾病之风不要吹到我,主是我的保护神。

罗摩画了一面墙,就在四周保护我;

兄弟,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真正的古鲁,把宇宙融合,

他告诉我牢记罗摩的姓名,这是对付一切疾病的灵药;

冥想他,只冥想他。

他拯救那些值得拯救的人;消除一切疑虑。

那纳克说,主慈悲为怀,是我的救星。

布塔是享乐主义者,同时也是不可知论者,但他还是会祈祷各方神灵保佑他。针对自身这种矛盾行为,他解释说:“谁知道呢!他们说祈祷可以创造奇迹,试一试总没什么害处。”

祈祷基本没有帮到他什么,于是祈祷之外,从黎明到黄昏,他继续吃各种各样的药片进行补救。

布塔在英国接受的高等教育,曾在伦敦和巴黎为印度政府服务。后来回到德里,开始为报纸撰文。他住在一套公寓里,离沙玛的住处不远。布塔家客厅里,几面墙边都安放着书架,上面摆放的书籍有小说、诗集、传记,也有被列为禁书的色情作品。他最喜欢的图书是文摘和诗选,乌尔都语和英语的都喜欢。他熟读大量诗歌并储存在脑海里,一有机会就脱口而出。人们都认为他很有学问,但他知道自己有点儿欺世盗名。

布塔是个鳏夫,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儿子已经移民去了加拿大;女儿的丈夫已去世,现在和她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离布塔家很近。布塔虽然鳏居,但从未感到过孤单。在晚上只要他打开门,就有女士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访。他极其健谈,是个话痨。布塔善讲荤故事,征服了这些听众,让她们很是着迷。他说起脏话来极为自然,好像说脏话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等到他感到厌倦,不想有人做伴了,就简单来一句:“现在都给我滚吧。”如果他不喜欢哪个人,就用旁遮普语骂其为狗杂种。其实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是男女欢好后的产物。每天傍晚他都开车到印度国际中心,在那里待上个把小时,品一品咖啡,然后从东门进入罗迪公园。他也是先在公园里走上几圈,然后再来与另外二人汇合,坐在面朝大圆顶的长凳上。

要说这三个人是如何组成“日落俱乐部”的,那就话长了。沙玛和布塔在巴基斯坦的拉合尔市待过,那时他俩就认识了。碰巧二人又同时派驻伦敦,然后是巴黎。回到德里后,每天晚上他俩都在罗迪公园碰上。沙玛很喜欢与重要人物交往,布塔则醉心于树木和飞鸟。贝格最初既不认识沙玛,也不认识布塔。有很多年,他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也只是把他们当成陌生人看待。过了一段时期,他们遇到时开始举手示意,表示认出了对方。再后来,他们发现不知不觉中大家坐在了同一条凳子上,于是便各自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三人便成了朋友,于是,“日落俱乐部”就此诞生。

 

2009年1月26日下午,罗迪公园里熙熙攘攘,人流远胜其他日子。公园里那些大片的草坪上,都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众男女。每一群人周围都是一堆废纸盘和废纸杯,还有一些流浪狗摇着尾巴,乞求能吃上点儿残羹剩炙。“日落俱乐部”三位成员一个接一个来到了,先后在老人凳上就座。每个人都轮流伸出双手,掌心摊开,好像在推什么东西似的。这是所有印度人都会做的动作,意在询问是不是一切都没问题。在他们用各自的语言说了问候语以后,沙玛先用锡克语又用英语答道:“上帝慈悲为怀。”贝格则先用乌尔都语再用英语说:“真主应该受到称赞。”布塔先用旁遮普语又用英语说:“生命不息。”然后贝格用旁遮普语开启了话头:“庆祝独立日!”沙玛则用乌尔都语再说了一遍:“庆祝独立日!”布塔用尖酸的口吻打击他们:“有什么好庆祝的?我们把这个国家搞得一团糟。谋杀,屠杀,强奸,贪污,还有抢劫,前所未见。我们真是丢脸。”

贝格转移了话题:“你们看了电视上播放的庆祝游行没有?我每年都不会错过。”“我也是,”沙玛说道,“场面真是盛大,让人觉得做一个印度人真自豪。”“每年都是一模一样,把多少千万的卢比都倒进了亚穆纳河。”布塔怒骂道。“并不是每年都一模一样,”贝格抗议道,“今年我们的总理第一次没能出席这种场面,因为他做了心脏手术,还待在医院里。今年哈萨克斯坦总统成为我们的贵宾,这可也是第一次。”“你没发觉他看起来很无聊吗?”布塔问道,“大部分时间里,他的眼睛都闭着,好像睡着了一样。”“乱说,”贝格抗议道,“他没有闭眼。他属于蒙古人种,和中国人一样,眼睛都比较小。”“布塔,这是每年全体印度人都要观看的唯一一场盛事,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一点吗?印度有这么多人,他们信仰不同的宗教,使用不同的语言,属于不同的种族,这种活动可以激发他们心中的集体荣誉感,”沙玛抬高了音调。“好吧,好吧,你们赢了,二比一,祝你们两人都开心。”布塔说道,声音里满是挖苦之意。“身体有什么新问题吗?”贝格问道。“有啊,昨晚我遗精了。你是个医生,我得问问你,我这把年纪还遗精,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贝格还没来得及回答,沙玛插话道:“那是因为你思想肮脏。有些事你没办法做了,就只好想象。我敢打赌,你现在根本硬不起来。先不说这个,你告诉我,你梦到的女人是谁?”“我才不会告诉你呢,你和她很熟的。我只想听听医生阁下的意见,不是你的想法。”布塔反击道。

贝格思量了一会儿,然后答道:“你肯定便秘了。便秘常常会引起梦遗。”

布塔大吃一惊:“我肚子一直都有问题,从大学毕业起就一直在吃泻药。”“你肚子也有胀气的问题吧?”贝格问道。“是的,气很多,我真是没有办法。”

布塔只跟贝格讲了一半真相,事实上,他根本不想解决胀气问题,因为他很享受放屁的感觉。自打妻子过世以后,他获得了解放,不用再考虑保持良好仪态。在自己独处时,他常常放屁放得不亦乐乎,而且对闻屁臭味儿很上瘾。“我的肚子里装满了气,一天到晚都这样。但我喝了威士忌酒后,似乎会减弱一点儿,”他补充道。“我真不想说这个,但还是得告诉你,有这个毛病的人在那方面的表现可能不大好。肚子胀气的人不可能成为好情人,他们很少能成功地让女人达到高潮,我说的对不对?”贝格巴补充道。

布塔脸上一阵抽搐。他想起年轻时在英国上大学期间,还在激情地亲吻女孩子时,就常常会泄到裤子里。再后来,只有在他喝得微醺之后,才能坚持十五到二十分钟,而且只是偶尔才能把女人带入高潮。“聊点儿别的吧,”沙玛说道,“脑子里不要总想着性,那对你健康无益。而且你又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都做不成。”“好啦好啦,我们明晚再谈这件事。现在我们来聊聊上帝和一无所知的来世吧,”布塔回嘴道。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大圆顶后面去了,空气开始变得冷飕飕的,公园小径上的路灯都已打开,大圆顶上的灯也亮了。贝格的仆人把一张披巾搭到主人的膝盖上。“先生,天越来越冷了,我们还是回家去吧。”仆人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思,“看,大多数人都走了。”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沙玛说:“再会。”布塔说:“做场好梦。”贝格说:“上帝保佑你们。”然后三人各自沿着来时的路回家了。

沙玛回到位于一楼的公寓房,后面跟着达布三号和仆人。达布三号高声吠叫了几声,宣布他们一行到家了。沙玛的妹妹苏尼塔打开房门,把他们迎进去,嘴里说着惯常那句欢迎词:“你们终于回来了。”沙玛没有做声。他把手杖放在平素常放的角落,坐在铺了棉垫的扶手椅上。壁炉里烧着木块,火焰熊熊,他喜欢让屋子里暖洋洋的。仆人给他脱掉鞋,把在室内穿的羊毛拖鞋套在他的双脚上。“谁—谁在那儿?”苏尼塔问道。

沙玛的怒气上来了:“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说‘谁—谁’!一个‘谁’就足够了。”

苏尼塔抗议道:“我又没去上牛津大学的贝列尔学院,我读的是印度大学。印地语就要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但这不是英语。说英语的时候,就要用英语。你说印地语的时候,就用印地语。不要混起来用。”“好吧好吧,谁在那儿?”“布塔和贝格。”“你们聊了些什么?”“随便聊了聊。”

苏尼塔意识到他没心情和自己说话:“我希望布塔没有惹到你什么。他总是喜欢占便宜,还爱说脏话。他的仆人说他两—两、三—三天都不洗澡,他身上气味肯定很大。”“又在说两—两、三—三天!你怎么老是学不会。”

苏尼塔决定结束争论:“你要相信我说的话,这是我们印度人说的那种英语,叫印度式英语。”

帕万把威士忌和苏打水倒进一个大酒杯,又加了两块冰,然后把酒杯放在主人椅子旁边的茶几上。茶几上面已经放了一碗花生。苏尼塔转过身,和几个仆人及其老婆、孩子一起,离开到另外的房间看电视连续剧去了。

沙玛啜了几口加了苏打水的威士忌,伸开腿,闭上眼睛。他回想了一下贝格对布塔梦遗的分析内容。沙玛从来没遭受过便秘的痛苦。实际上,他还常常对布塔夸口,说自己的肚子工作得非常有规律:每天早上运动两次,早饭前一次,早饭后又是一次。每一次他对周围的人吹嘘时,总喜欢用上法语词deuxieme fois,意思是“再次”,这是他在巴黎生活那六年里学到的。不过,沙玛第一次与女性的亲密接触却简直可以说是一场灾难。那时是雨季,他比平时离开办公室的时间要晚一些,因为有几份要送给部长的紧急文件需要及时处理。在他做完工作后,天已经黑了。他正要离开秘书楼,却在人群中看见一位女秘书,正是他手下女秘书团中的一个副秘书。她在等待雨停。沙玛以前和她交谈时,常常带有调情的味道。“拉克希米,要搭我的顺风车吗?你看这毛毛雨还在下,”他问道。

她粲然一笑,答道:“好啊,我可不想当落汤鸡。”一个杂工打开自己的伞,把二人送到沙玛的公务用车上。沙玛很疲倦,进车坐下后伸开双腿,右手搭在背椅上,恰好挨着拉克希米后脑勺。一不小心,沙玛的手臂就落在了她的肩上。拉克希米转过脸,对着他的嘴吻了上去。他先是吃了一惊,毫无准备,随即便激烈地回吻她。两人就这样吻着嘴唇久久地黏着,他的下身不觉硬了起来。他难以抑制自己,一只手滑向拉克希米的两腿之间。“今天不行,”她低语道,“我的例假还没结束。”他对例假一无所知,认为她在找借口。他把手又往前伸进去一些,感觉到一层厚厚的障碍物,仿佛还有血水在渗出。“我给你说过了,亲爱的。耐心点儿,等我们结婚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

沙玛的欲望就此偃旗息鼓。那天晚上,沙玛去向布塔咨询这个问题:“我本以为她在找借口不想做,想让我娶她。但她真的受了伤,还在流血。”对于朋友的不幸,布塔唯一的评论就是:“我的天!我的天!你多大了?”

沙玛感到昏昏欲睡,脑袋垂到了胸口。苏尼塔看到这种情形,问道:“你想在这儿还是在桌子那儿吃饭?”“在这儿。”

沙玛的仆人送过来一碗米饭,辣味豌豆,几个凉瓜,一起放在那碗花生旁。沙玛并不喜欢妹妹给他做的菜,不过还是停止了抱怨,因为妹妹随后提醒他,让他不要忘了他自己经常用到的格言:“生活简单,精神丰富。”正因如此,她才煮这些虽然没滋没味却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给他吃。沙玛把威士忌一口喝光,三两下吃完桌上的食物,去洗手间刷牙、小便,然后上了床。他每个夜晚都是这样,极其单调乏味。

 

布塔回到家,家里的火炉燃得正旺,托盘上放着纯麦芽威士忌酒、苏打和一小桶冰块。他把双份威士忌倒进自己专用的酒杯,那是个透明的雕花平底酒杯,然后加上冰和苏打。他先用力咀嚼几颗芥末味豌豆和腰果,又喝了满满一口威士忌,用舌头搅了一圈,然后让酒顺喉而下。他很想感觉一下,体会这酒是不是一直流到了肠子里。腹中空空如也之际,他可以体会到这种感觉;如果胃里有食物,就感觉不到了。他打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看见节目中有猎豹逐鹿,又有某个澳大利亚人在全力对付鳄鱼和蟒蛇,就把电视机关了,闭上双眼,脑海中回想起年轻时与女人欢爱的那些情形。他在床上从来都算不上好手,但他的性伴侣倒是各色人等都有,让人印象深刻:肤色各异,有白、棕、黑;国籍多样,有加拿大人、美国人、德国人、法国人;当然还包括印度人,来自印度各种群体和各个地域;信仰广泛,有基督徒、犹太教徒、印度教徒、伊斯兰教徒穆斯林和锡克教徒。只有少量的人和事他还记得,其他的都已经在他记忆中失去了踪迹。

有一件事情在他脑海中倒是反复出现。那时他还在英国,住在朋友家里。朋友请了一个年轻、迷人的英国家庭女教师照顾女儿。当时正是圣诞假日期间,主人和女儿都到别人家做客去了,他则躺在沙发上休息。这时,女教师给他端来一杯雪利酒,两人互致“圣诞快乐”的问候,同时轻轻在彼此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这是他俩之间的前奏曲。后来主人回来了,还带回几个朋友,一起共享圣诞盛宴,有烤火鸡,法国葡萄酒,里面装了朗姆酒的酒心布丁,然后是法国白兰地和苏格兰威士忌利口酒。晚宴结束时,所有人都有点儿醉了。他和大家道了晚安,回到位于房子顶楼的卧室,这间卧室和女教师的房间相邻。几分钟后,他听见女教师回房的脚步声。他没有睡意,便踮着脚尖溜进她的房间。女教师的床上空着很大一片地方,就好像正虚席以待。他躺在她身旁,吻着她滚烫双唇。女教师张开双腿让他进入她的身体。他们默默地做着,似乎是在从事一件永恒神圣的事。最后他猛烈地撞击起来,在对方体内喷射出大量精液,压根儿没去考虑这会导致什么后果。老天仁慈,后来女教师倒也没出现什么后果。有些人认为英国女人在性方面比较冷淡,他推断那是因为他们未曾有过英国情人。他和这位英国女教师后来在不同的地点多次约会,每次都享受鱼水之欢。

布塔的妻子一直都喜欢让餐桌上的菜丰富多样,为此她查询了很多烹饪书籍与食谱,了解各种菜的做法,诸如法国菜、意大利菜、中国菜以及印度菜。她会花上至少半小时指导厨师,告诉他怎么准备各种不同的食谱。最后,这个厨师成为了厨艺大师。妻子在八年前去世了,但厨师仍然和辛格生活在一起,每天晚上为他准备好一桌丰盛的晚餐。布塔在餐桌旁吃下美味可口的食物,喝上一杯法国酒,然后再吃下一粒助消化的药。他每天要吃十几片药,用于治疗上了年纪以后所患的各种疾病。服药之后,他彻底放松下来,准备睡觉。他的睡眠总是断断续续的,因为他夜间必须起床两三次小便。尽管如此,他在凌晨四点便会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

在贝格的奔驰车到达尼桑木丁时,街灯已全部亮起来。哈兹拉特·尼桑木丁的圣地是各种群体都可以膜拜的地方,那儿有很多墓地,其中包括印度波斯语和乌尔都语诗歌史上的著名诗人霍斯陆和迦利布的墓地。墓地周围是集市,人流熙熙攘攘。贝格的轿车离开德里的主干道阿格拉路,进入社会名流住宅区西尼桑木丁。小车前灯照向大门两端的大理石边缘,一边用英语写着“贝格之家”,另一边用阿拉伯语写着“天佑之地”。房子顶部立有圆形的大理石板,上面写着阿拉伯数字786。毫无疑问,老天对贝格家族极为关照。这栋两层的别墅灯火通明。人们称它为贝格的财富之所,贝格自己则称其为贫困楼。

夫人莎吉娜在走廊里等着他,然后扶着他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屋里的炭火跳动着,发出炙热的光芒,扶手椅上有一个小褥垫,可以让他魁梧的身躯坐得舒服一些。椅子前方有一个藤条凳子,可供他把脚放上去休息。旁边的茶几上有一瓶黑方威士忌,一个大酒杯,一个小冰桶,还有一碟烤菠菜乳酪卷。莎吉娜安顿好他,让他坐得舒舒服服的,然后命令两个女仆来给他按摩双腿,自己则退回到隔壁房间里。在那间房子里,她既能看见贝格,也能看到她正着迷的电视连续剧《婆婆与媳妇》。她不赞成贝格饮酒,因为《古兰经》禁止穆斯林饮酒。但她一直克制自己,没去提醒丈夫不要喝酒。

贝格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仆人往杯里添了点儿苏打,加了两块冰。他痛快地喝了不少苏打威士忌酒,吃了一点儿烤菠菜乳酪卷,然后把双腿搁到藤条凳子上。两个女仆分别蹲在凳子两边,开始给他按摩双腿。她们整个白天为莎吉娜夫人做的也正是这件事,已经成了专业的女按摩师。首先是他的双脚,她们先用大拇指按压脚背,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依次按压每一根脚趾头,再用手掌按摩双腿,最后又返回双脚。如此周而往复,直到贝格叫停才结束。贝格沉醉了,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喝下美味的苏格兰威士忌,然后是迷人的美女按摩着腿脚,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天堂吗?天堂只是人们的幻想,可他此刻所处的天堂却是货真价实的。他想起迦利布的诗行:“我们知晓天国的真相:天国只是迷醉心智的念想。”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乐事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很长,因为衰老会把生活的乐趣从人的生命中夺走。

迦利布是颇为符合贝格心意的男人:喜欢喝烈酒,喜欢女人,只在星期五祈祷,从来不在伊斯兰教的斋月里斋戒。此外,不仅是穆斯林,世界上所有懂乌尔都语的人都把迦利布看成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名诗人。贝格想起自己最喜欢的迦利布的两行诗句:

昨日轻浮已去何处?

往昔青春又逝哪方?

的确,他自己的青春逝去哪里了?他回忆起新婚时期的生活。那时他十八岁,莎吉娜十六岁。他俩青梅竹马,从孩童时就常常在一起玩,在少年时期就彼此戏弄。他看着莎吉娜的乳房慢慢发育成型,臀部变得一天比一天浑圆。新婚第一夜,房间里只剩下他俩时,他们有了实质上的关系。那时莎吉娜一直叫他巴库·贝亚,他则叫她萨可。一夜之间,他成为丈夫,莎吉娜成了夫人。

她个子娇小,但激情奔放。每次他俩单独待在一起都会做爱,有时一天甚至做六次。莎吉娜觉得他太重了,便建议自己在上面。他仰躺着,巨大的阳物一柱擎天,就像顾特卜塔一样高高耸立。以这种姿势做爱,让他感受到了更大的愉悦。莎吉娜骑在他身上,引导他进入自己。欢爱过程中,大部分事情都是莎吉娜在做,亲吻他的眼睛和嘴唇,在他身上起起伏伏,是莎吉娜销魂的呻吟声将他带入高潮。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很自然,在成婚第二个月后,莎吉娜就怀孕了。她每天早上都会恶心呕吐,于是莎吉娜的父母便把她接走,到娘家去住了一个星期。

这对贝格来说真是太漫长了。他难以克制欲望,于是便轮流与莎吉娜那些女仆上床。其中一个是在给他端来早茶时被他睡了的;晚上他要入睡前,另一个女仆会给他端来一杯热牛奶,他又与这个女仆上床。这两个女仆把陪他上床看做应尽的本分。对此,他良心上没有任何愧疚。在他妻子怀孕回娘家待产这段时间,他就这样与妻子的女仆上床。

偶尔他也会去德里中心舞女集中的街区找妓女,看她们唱歌跳舞,晚上与其中一个欢好。他付给她们小费时很是大方。莎吉娜凭着女人的第六感,知道丈夫有不忠行为,但从来没有质问过他。只要他没有娶第二房妻子,对自己来说就行了。印度的行政长官、王侯和有钱的生意人常常娶几房妻子,而贝格既是高官,又是一个有钱人。

贝格的沉思被妻子温和的询问声打断:“喝好了?”“嗯。”他喃喃地答了一声。

威士忌、苏打和酒杯,以及小茶几都移走了。一张稍微大一点儿的桌子搬了过来,上面放着几个盘子。莎吉娜坐在他身边。“今晚你们聊了些什么?”莎吉娜问道。“不适合你听,夫人。萨达尔说的话不适合上流社会,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说他和女人的风流韵事。”“噢!那你为啥还和他聊天交谈?”“他能让人开心,还知道很多乌尔都语诗歌。”

仆人鱼贯而入,把晚餐摆上桌:加了藏红花调味的羊肉香料饭,三种羊肉和鸡肉咖喱,海德拉巴风味的茄子,还有薄煎饼和烤饼。贝格家每天的晚餐都是一场盛宴。莎吉娜一直往他的盘子里盛羊肉香料饭,直到他说“够了”才停下。来点儿羊肉咖喱?来点儿鸡肉咖喱?莎吉娜不停地往他的盘子里堆,直到他抬起一只手说“不要了”,莎吉娜才停下来。莎吉娜把一条餐巾放在他的膝盖上,再把盘子递给他。他等着莎吉娜把自己的盘子也盛好饭坐下。“真主啊,”他吟了一声。他俩都直接是用手吃饭:勺子和叉子会败坏食物本来的味道。

每天晚餐后,桌上都剩了很多食物,但这些菜并不会浪费,因为他们家里还有六个仆人及其家属要吃饭。另外,在他们房子大门前面还聚集着从尼桑木丁来的乞丐。餐后甜点是用叶状纯银箔纸包裹着的红花米粉布丁,盛在陶杯里;还有库菲雪糕、冰淇淋以及多种多样的当季水果。夫妻二人都吃了红花米粉布丁,不过这次是用勺子舀着吃的,水果则动也没动。

一个仆人送来一壶热水和一个肥皂,还有两条毛巾和一个盆子。他俩洗了手,又漱漱口,把漱口水吐进盆子里。贝格打了一个响亮的嗝,显示出对美味晚餐极为满意。几个仆人移开饭桌,把小茶几端过来,上面放着一盒罗密欧与朱丽叶牌雪茄,还有雪茄剪和打火机。贝格拿起一根雪茄,剪掉尾部,然后点燃吸起来。莎吉娜不赞成他吸烟,就像不赞成他喝酒一样,于是悄无声息地去了另一间屋子。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贝格才抽完雪茄。这种产自古巴哈瓦那的雪茄,每根的价格大约是五百卢比。不过这价格可是每分每厘都太值得了,因为抽烟给他提供了消化晚饭的时间。他把烟头扔进壁炉的余烬,朝仆人喊道:“过来!”两个仆人立刻走过来,扶着他进了洗手间。他刷牙,小便,换上睡衣睡裤,然后上了床。贝格吃了一点儿用石榴籽做的助消化药,然后打开台灯,读了几首迦利布写的诗。其实这些诗他早已烂熟于心。到这时,贝格的睡意才浓起来。他关掉台灯,把脑袋放在枕头上,开始打起呼噜来。莎吉娜没和他睡同一间屋子,这呼噜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她睡在隔壁房间,这样丈夫的鼾声就不会干扰她睡眠,同时又能让她感到安心,觉得一切都令人满意。

楼外院子里的路灯的彻夜亮着,今晚执勤的保安一直在前后两道门之间巡逻。他时不时地用警棍重重地敲击柏油路面,发出“呯!砰!”的声响,隔一阵就大喊一声提高警惕!

 

对老人而言,每个早晨都是一场考验。无论他们患的是什么老年疾病,通常在整个上午,从日出到午时,都是最受疾病折磨的时段。这个时间段去世的老人比一天当中其他任何时段都多。这是看似坏事的好事,因为在热带气候环境中,死者亲属是在日落之前处理死去的人。很多老人去世都与排便问题有关,因为便秘给他们造成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有些人上厕所时必须费尽心力,结果引发了心脏病。还有一些人出现呼吸问题,结果喘不上气来。他们在便桶上太用力,把心脏也拉紧了,结果心脏便停止了工作。

尽管沙玛大便从来没有问题,却患有前列腺肥大,这病让他排尿艰难。他去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还患了膀胱癌。幸亏癌症还处于早期阶段,他及时做了手术。癌症倒是没有了,但手术后膀胱却很难控制了。他每天晚上不得不起夜两三次,用床下的尿壶把膀胱腾空。

布塔·辛格则是大便艰难,他吃泻药、用灌肠剂以及肛门栓剂来解决问题。近些年来,他每天早晨都喝一杯温牛奶,里面加了满满三大茶匙车前子壳。有时他排大便会很顺利,但更多时候则毫无效果。

尽管贝格吃的食物很丰盛,又极少锻炼,而且还超重,但大便状况一直很好。

沙玛在黎明过后起床。他伸开胳膊,大声地反复吟诵祈祷词,先是完整的一句祈祷词,后来就越来越简短。祈祷完毕,他去洗手间小便,漱口,然后喝了一杯温开水,还有一杯茶。接下来,他用他最大的音量吟诵《智慧之母颂歌》:

全能的神:大地和苍天的创造者,

您保佑着我,

您让太阳赐予我们光芒与生命。

愿您赐予我同样的特性,

愿我的心灵得到您的启迪。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后,他肚子里的汽流使他产生了便意。大便之后,他洗个澡,穿上干净衣服。早餐是麦片粥和几个煎鸡蛋,对此他很满意。早餐结束后,沙玛便准备好面对整整一天了。他一份报纸也没订,因为他可以在印度国际中心的图书馆里读到所有的报纸。沙玛的妹妹饭后很快就去办公室上班了,司机则把沙玛送到印度国际中心。他在那里度过一上午,然后在咖啡吧里吃点儿东西,再回家睡一个长长的午觉。

对布塔来说,上午是他屁股遭罪的时候。他每天凌晨四点不到就起床,然后用一杯橙汁帮忙咽下几片药。他坐在垫得很舒适的扶手椅上。他说自己并不相信祈祷,但他的确会祈祷自己的大便可以排泄得顺畅一点儿,他默念着神的名字,然后又重复《智慧之母颂歌》很多遍。他一直看着卧室里的台钟以及躺在桌子上的怀表。他望着窗外,看黎明是否已经到来。从早上五点半起,就开始有报纸送过来,他订了六种报纸。他看《印度斯坦时报》和《印度时报》时只读新闻的大字标题,然后就翻到副刊所在页面,看孟买电影制作中心宝莱坞那些小明星的乳房和屁股去了。他在早晨主要关心的事情是做填字游戏。除了早餐时要喝加了车前子壳的温牛奶以外,他还要另外吃八片药,都是医生开来治疗他那些疾病的,诸如血压不稳、前列腺肥大、肚子胀气以及老年人易患的其他疾病。如果他假模假样诵念的祈祷词和各种药片如他所愿起了作用,那么抽水马桶里就能装满他的大便,他也就能听见芒果树林里噪鹃的鸣叫。如果这些东西毫无效果,那他整天就只能听到乌鸦的聒噪声。

贝格的家人都起得很早。随着晨礼时间的来临,尼桑木丁的清真寺里传来阵阵祷告声。莎吉娜夫人和所有仆人都朝着麦加城的方向,双手举起,靠近耳朵,开始祷告。但贝格起床很晚,他宣布自己的一天开始之际,是把两条胳膊大大展开,同时大喊一声:“啊!真主!”这是一个信号,这之后全家人便开始处理这一天的各种家务。贝格去洗手间小便,漱口。在他坐到壁炉旁那把扶手椅上时,莎吉娜就会过来,问候他一句:“昨晚睡得好吧?”他的回答则是:“感谢真主,睡得舒服极了。”然后一个仆人同样会过来问候主人,并端来一个银托盘。盘子上面放着两个斯波德陶瓷杯,杯子下面衬着茶托,另外还有银勺子、一碗方糖和一把银茶壶,茶壶外面罩着保温套。莎吉娜在两个瓷杯里倒上茶、牛奶,放上糖,给丈夫递过去一杯。她手里端着茶杯坐下:“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她问道。“老样子,”他答道,“一些生意上的事,见几个人,在罗迪公园喝点儿风,然后回家。一个早上过去,一个晚上过去,然后一天就过去了。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终结的。”

茶盘端走以后,又一个仆人过来,送来一把考究的银制水烟袋,上面带着小陶碗,陶碗里的烟草燃着小火苗,香气四溢。贝格吸了好几口水烟,每吸完一口,他都会惬意地大喊一声“啊!”他只需要吸上几口水烟,就能刺激肚子产生便意。他对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他只订了一份英语报纸《印度斯坦时报》,这还是因为他父亲以前就订过这份报纸。他很快浏览了一下大标题以及讣告栏,就把报纸扔到一边去了。他以前只订阅了一份乌尔都语的期刊,但后来该刊停办,于是他订阅了另外六份乌尔都语的期刊和杂志。不过,他从来不读这些东西,莎吉娜夫人则每份都读,读完再传给自己的仆人看,那些仆人都能用乌尔都语阅读。贝格从妻子那里得到二手新闻,妻子还会用乌尔都语适当地加以评论:“真无耻,没一个好东西!”“真愚蠢。”或只是“呸!”不过,在提到印度美女网球明星塞尼娅·梅莎和印度板球队里的穆斯林时,她就不予置评了。“日落俱乐部”的成员通常在有“鸣金收兵”仪式的晚上都不见面。三人全都坐在家里的电视机旁观看盛况。今年这个仪式取消了,这是为了对印度前任总统文卡塔拉曼表示尊重,因为他在两天前去世了,所以在十一天之内,一切公共仪式都取消,而且全国降半旗。

印度人对死者都极为尊重。如果一个办公室的总管去世,那么整个办公室成员都休假一天,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悲痛心情。有的带着家人去看电影,有的带着家人去动物园,或是去顾特卜塔或奥克拉野生生物保护区野餐。奥克拉那里有一道堤坝,是亚穆纳运河的起始处。第二天他们要参加一次会议,老板做简短发言,赞扬他们逝去同事的各种美好品行,大家低下头,默哀一分钟。然后,大家各自回到办公桌旁,把文件推开,一杯又一杯地喝茶喝咖啡,继续聊天。

那天下午,罗迪公园里有许多人在野餐。三人坐下来以后,贝格评论道:“今天到公园来野餐的人可真够多的。”“肯定会这样,”布塔回应道,“文卡塔拉曼前天去世了,因此人们必定会出于哀悼举行聚会。这里可是聚会的好地方。我们还是不要去想文卡塔拉曼了。你们对昌迪加尔的钱德拉·穆罕与阿努拉达·芭莉一事有什么看法?那些报纸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

沙玛首先答道:“真是不知羞耻!一个出身良好的婆罗门女子居然嫁给有两个小孩的已婚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布什诺。这门宗派的创始人杰布瑟瓦尔大师倒是拥有高贵的灵魂,有远见,是第一位环保主义者,比他身处的那个时代先进了一个世纪。不许砍树,不许杀害动物,不许害人,不许撒谎,这都是他倡导的信条。他甚至还鼓励挑选英俊、健康的男性去帮助丈夫没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怀孕。这正是布什诺人长得英俊健美的原因。你看看现在在这些人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英国政府曾经想要宣布他们为罪犯。这些人的谋杀和暴力犯罪率极高。这个家伙的父亲巴扬·拉尔曾是哈里亚纳邦的首席部长,但一夜之间巴扬就改变了立场,还收买立法会成员来支持自己。现在他儿子做的事比他老子还光彩,居然抛弃家庭,与一个上等女人发生不正当关系。”

贝格接过话头:“沙玛,这与布什诺或是婆罗门什么的没关系。爱情可以跨越一切障碍,种族、宗教、种姓、财富、贫穷,这些都不算什么。米尔扎·迦利布的爱情诗说得很清楚:

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它是火。

你想点火?它毫无反应,

你想灭火?它仍毫无反应。“什么爱情,纯粹胡扯,”布塔打断他的话,“贝格阁下,那其实只是性欲而已。爱情不过是包裹其外的浪漫衣衫。性欲是天生的,在婴儿期就开始发展,在青春期展现出来,然后一直持续到老年阶段。男孩那东西开始勃起后,就想把它放进其他男孩或女孩的屁股里,少女那地方则会开始有湿润的分泌物。天性会驱使所有的男女晚在一起,直到满足为止。我来告诉你那个布什诺和婆罗门之间可能是怎么回事儿。那个布什诺想另外找个女人,一直在搜寻目标,希望发现一道美味的菜。那个婆罗门有三十来岁,皮肤白皙,黑色的卷发披在肩上,有一双瞪羚般的眼,胸部丰满,就像我们前面那个大圆顶一样。他们四目相望,欲火燃烧,于是这两人就行动起来。就这么回事儿。”“布塔,你真让人无话口说,”贝格微笑着抗议,“一下就扯到本能上去了。不要忘了,一切语言中最伟大的诗篇都是因爱情而写,不是出于性欲而作。”

沙玛很不耐烦地打断二人:“不要再扯爱情和性欲了。这种非法的暧昧关系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危害,你们就不关心一下吗?一个有家室的人,还是哈里亚纳邦的副首席部长,应该树立一个好榜样。那女人是个律师,她给穆罕建议说,要逃避受到重婚罪指控,有个最简单的方法,那就是皈依伊斯兰教,因为穆斯林认可重婚。真可耻!”

贝格可不接受有人诽谤伊斯兰教:“沙玛大人,伊斯兰教并没认可重婚,只是允许人们在婚姻失败的情况下可以这样做而已。你肯定认识很多穆斯林,有谁娶了多个妻子?你能举出几个例子吗?我倒可以举出地位显赫的印度教徒的例子,他们可是娶了几个女人的,诸如邦首席部长、议会成员、电影明星、舞蹈家、商业大亨。他们中没有哪一个被起诉犯了重婚罪。可所有人都指责穆斯林重婚。你看看我的家庭,我觉得和一个老婆打交道就够麻烦了!”“如果我伤害了你的感情,那我说声抱歉。但你要相信我的话,钱德拉·穆罕和阿努拉达·芭莉合演的这出戏还不算完,以后的曲曲折折还多得很呢。”“这点我同意,”布塔应道,两只手在大腿上使劲一拍,“我们这个国家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我们有这么一对人,打破了一切规矩和礼仪,另一方面也有芒格洛尔市那些激进分子,他们会去殴打从酒吧里喝完酒出来的少男少女。应该把那些恶棍的衣服剥光,用皮凉鞋狠狠地打他们的光屁股。你怎么看这件事,贝格先生?你肯定在报纸上看过这件事的报道了。”“有些人不知道如何管好自己的事情,”贝格答道。“很不幸,我们国家这种人太多了。”“那你认为我们该忽略这些事还是采取点儿行动?是不是朝他们屁股上吐口水,然后再用凉拖鞋抽他们后背?”

互道晚安前,他们又聊了一些自己心中最看重的事。不过,那些事都太敏感,不能在这里公开写出来。贝格吟了几句迦利布的诗:

生命飞逝,

谁也不知它在何处停留;

我们手中没有缰绳,

我们的脚也不在马镫里。

布塔也吟了两行:

死亡总有一天会来临,

何苦夜晚无眠去考虑它?

沙玛开心地说:“再会。”

随后三人互相辞别,结束了这一天的聚会。第二章花卉之月

2009年1月最后一天是春日节。根据印度维克拉姆历,这一天标志着寒冬结束,春日来临。相比罗马历法,维克拉姆历法与四季更迭更为切合。俗语有云:巴桑特节到来,寒冷便已过去。的确,春季的时日虽然不多,却生机勃勃,五彩缤纷。到2月底,春天就融化在了夏日的热浪里。春天的北印度平原开满了芥菜花,成为一片金黄色的海洋。为了庆祝芥菜花开,男人会戴上黄色的头巾,女人则裹上黄色的披肩。北部的印度人与孟加拉人不同,他们不擅长利用芥菜油或芥菜子。印度人在花开后的几周里,特别热衷于用芥菜叶做菜。他们把芥菜叶捣碎,和其他蔬菜混在一起,加入姜蒜调味,制成咖喱芥菜叶,这是一道纯粹用芥菜叶做的典型北印度菜肴。一小块新鲜的黄油抹在绿色的菜泥上,然后和小米或玉米面包一起食用,绝对是神仙佳肴。

巴桑特节是要放风筝的。印度人的风筝颜色各异,但仍然是传统的方形风筝,没做什么新式样。印度人放风筝很独特,因为那已演变成了一种争斗。放风筝的人会采取一些卑鄙手段,诸如将胶水和细碎的玻璃碴儿混合在一起,涂在风筝线上,使风筝线成为锐利的“武器”,可以切断其他人的风筝线。不仅如此,如果有人恰巧不幸路过,这“武器”也能割伤那人的脖子;这么多的风筝有时也会和架在空中的电线缠绕在一起,电线短路在所难免。人们爬上自家的屋顶去放,让风筝飞上高空。空中的风筝互相缠绕在一起,一旦有哪只风筝被扯成碎片,掉下来,飘到水面随波逐流,就会响起一片响彻云霄的欢呼声。男孩子会手拿竹筢,沿着河岸捞取掉在水中的风筝,宣称那是他们的战利品。

二月是德里的花卉之月。用一句老话来说就是:所有的公园和街心转盘都色彩斑斓。佛陀贾扬替公园坐落在德里山脊上,在公园里可以看到最美丽的鲜花,因为那里有用同一个品种的鲜花扎成的长龙般的花台,锦簇的鲜花一起怒放,景象真是蔚为壮观,引人注目。罗迪公园可没有给花卉爱好者提供这般的鲜花盛宴,尽管花园里有一个封闭的玫瑰花园,里面种着各种玫瑰,展现着异域风情,但那些玫瑰花虽然美艳却无任何香味。除了玫瑰爱好者,很少有人前去观赏。公园的人行小径两边也只有几个不起眼的花坛。不过,罗迪公园拥有种类多得惊人的观花树,都会在2月里绽放。这为公园增添了魅力,吸引了不少爱树人士前来观赏。“日落俱乐部”的成员自有偏爱罗迪公园的理由。沙玛喜欢和重要人士打招呼,比如国会议员、高级政客和退休的公务员。大部分人都认识他,因为他退休前也是一位重要人物。贝格对历史遗迹很感兴趣,尤其是曾统治整个北印度的那些帕坦国王修建的纪念碑。罗迪公园让他回想起赛义德王朝和洛提王朝统治时期的荣光。布塔·辛格对重要人物不感兴趣,对历史遗迹也不上心,他自称热爱大自然,公园里到处都是花鸟草木,这是吸引他最主要的原因。

布塔尝试栽种过多种外来植物,但都不太成功。许多年前,他从印度南部的迈索尔带回一株檀香木树苗。布塔不知道它是一种寄生植物,其根部要附着在邻近的其他树木的根部,它的主干才会长成香木。现在这株树还长在他自己的花园里,有二十英尺高,但没有任何香味。布塔当时还在檀香木旁边种了一棵嫁接的阿玛拉巴利芒果树。芒果树长得很快,绽放出很多白色的花簇,有些花还结出了果实,却无法食用。他还种了六棵鳄梨树,长得出奇的高,却没等结出果实就死了。

大约十年前,他带回来一株树苗,园丁告诉他,那是黄梁木。辛格把树苗种在靠近后面阳台的地方。黄梁木长到了三十多英尺高。这棵树枝繁叶茂,令人赏心悦目。2月底的时候,黄梁木就开始落叶,同时长出橙黄色的新芽。从叶子开始掉落时,布塔就注意观察它。一阵阵大风吹过,落叶纷纷飘下,而新叶子很快就让这棵树成为一座火花绽放的金字塔,宛若神迹。

布塔邀请众位朋友前来观赏。其中一位带着裴迪普·基逊的书《德里的树》。他只看了布塔的黄梁木一眼,就说道:“这不是黄梁木,是苦参子。”然后把书中的图片和说明文字翻给布塔看。几天后,那人送了布塔一株黄梁木树苗作为礼物,布塔便把树苗种在花园中间。现在,这棵黄梁木已经有二十英尺高:高耸的主干,疏落有致的树枝,浅绿色的大叶子。这幅景象真是治疗眼睛酸痛的良药,于是,布塔的热情便从以前那棵苦参子转到了这棵黄梁木上。

2月,不少树木都开花了。老人凳前那片草坪的西边,生长着高耸的木棉树,树上有大朵大朵的红花,既不漂亮,也没有香味。草坪远处,朝着萨依德王朝穆罕默德国王墓的那边,长有几棵达卡树,其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紫铆,或森林烈火。没人会在自己的花园里种植紫铆,因为它们只在开花的一两周里还算悦目,其他时候就毫无观赏性可言。这种植物的花朵会开到2月底或3月的第一周,在佛陀贾扬替公园里随处可见。很显然,罗伯特·克莱武在1757年打败孟加拉王公西拉杰·乌德·达乌拉之际,正好有大量的紫铆花盛开,因此那场战役被称为普拉西战役。紫铆花的花朵呈现鹦鹉喙形状,显得清丽脱俗,但没有香味。在希什清真寺后面,正好在大圆顶西边,有几棵珊瑚刺桐,其花朵的颜色跟紫铆一样,但不是卷曲状,而是直的,也没有香味。这些树才是布塔关注的重心,他还曾向该俱乐部其他两名成员长篇大论地介绍过。

布塔醒着的时候总是沉溺于幻想,睡着的时候又爱做梦,其幻想和梦境都随着岁月的变化而变化。年轻时,他常常幻想那些见过及喜欢过的年轻女人,自慰时心里就想着她们。他希望她们能在自己的梦中频繁出现,而他也能带给她们幸福。可惜,他从未梦到自己幻想过的女人,每次做春梦时,里面的女人都是自己从未幻想过的。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幻想中渗进了斗志和妒意。他幻想自己胜过对手,登上高位,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掌声。

布塔梦境的内容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化。年轻时,他梦到独自一人飞向太空,然后砰的一声掉下来,自己也醒了。后来又做一些缺乏安全感的梦:他正在考试,可是连一道题都不会;在正式的招待会上只穿了条内裤;迷路,错过公交车和火车;忘记酒店房号,身无分文没法付钱之类的事情。八十岁的时候,由于患有前列腺肥大和慢性便秘,膀胱和肠子都成了他梦境的主题。他梦到自己想上厕所,却找不到隐蔽的地方,要不就是焦虑地盼着进厕所,正坐在马桶上准备排便,突然就有人闯了进来。这些都成了重复出现的噩梦。

晚上关灯睡觉之际,布塔一般都带点儿微微的醉意。他的睡眠总是断断续续的,每晚会起夜两三次。即便如此,他仍然会在早上不到四点钟就起床。清晨,他总是会自言自语:“今天能不能顺利大便呢?”他还会把前一天晚上吃过、喝过的东西回忆一遍:哦,只喝了一大杯酒,然后吃了一片烤面包、一个煎蛋和一个布丁而已。他的内脏会比大脑坏得更快吗?这场生命的游戏还会持续多久?生命终止后,又是什么情形?他的思想和身体就会永远分开。他的一切只会成为熟人、朋友心中的回忆。2月8日的晚上最为糟糕,布塔不到凌晨三点就起了床,然后坐在扶手椅上休息,希望能小睡一两个小时,可惜没能成功。他心烦意乱地放弃了这种想法后,决定来一次晨间漫步。他已经好多年没在清晨散步了。一大早有点儿冷,他穿上了毛衣,换上散步专用的鞋子,带上车钥匙,静悄悄地离开了公寓,以免吵醒睡在隔壁房间地板上的用人。外面非常安静,明亮的圆月高悬夜空,启明星在天际闪烁。他上一次看见月亮和星星是什么时候呢?城市的灯光夺走了人们观赏夜空的机会。满身斑纹的猫头鹰栖息在桑树上,咕咕咕地叫着向他问好。他上一次听见鸟鸣又是什么时候呢?

他开着车,在静无一人的路上行驶,抵达印度国际中心后,把车停在空荡荡的停车场,坐在车里,一直到拂晓灰色的光芒盖过月色,他才下车慢慢地走进公园。现在还这么早,可公园里就已经有很多人了,这让他很是惊讶。他们似乎都很匆忙:有的在慢跑,有的在疾行,没人漫步,也没人聊天。布塔走了两圈,然后坐在老人凳上感受清晨的味道。有许多人在做瑜伽,有莲花式的,碗状的,倒立的,还有的只是在深呼吸。布塔很是不解:他们为什么不在家里做呢?为什么要在公共场合展览自己?

又有更多的人到公园来了,都是中年人,有男有女,大约有三十来个人,看上去都很忧郁,就像最近他们的姥姥刚去世一样。他们在一个身着白色棉布库尔塔和多地的男子面前围成半圆,那男子举起双手,要大家安静,接着突然放下手臂,像指挥家在指挥乐队开始演奏。他以两声“啊哈”起音,然后他们跟着“啊哈”、“嘿嘿”、“呼呼”地大笑了起来,音调各有高低。有些笑得弯折着腰,还有些人兴高采烈地甩着胳膊。这种情形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直到他们都精疲力竭才停下。他们离开时,一个个看起来都很放松,有些人还满脸微笑。这就是罗迪公园的“笑声俱乐部”。

布塔喃喃自语地念叨着“驴子”,思绪回到大圆顶还是德里最重要的清真寺的时候。他想象着那时的场景:一大早信徒就开始向伟大的安拉祷告;他们排着队,喃喃地念着《古兰经》。然后阿訇突然停下来,愤怒地责问:“是哪些异端驴子在外面乱叫?谁在打扰我们向安拉表示敬意?把他们的头砍了!”这样一来,罗迪公园的“笑声俱乐部”可就没法笑了……

布塔自语道:一定要把今天看到的情形告诉沙玛和贝格,问问他们对假笑的看法。

回到家后,布塔反复想着刚才那一幕场景。他感到疑惑的是,如果假笑可以让人情绪放松,那假哭必定也能产生一些良好效果。他有位关系密切的异性朋友,是个什叶派教徒,曾嫁给伊斯兰逊尼派教徒,与丈夫和子女一起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她很西化,也很精明,而且学识广博。她还懂乌尔都语和英语,喜欢威士忌,喜欢调情。但在伊斯兰教历的第一个月,她就变了个人似的,身上穿着黑色库尔塔,不再喝酒,在家里举行什叶派教徒聚会,诵读挽歌来纪念数百年前在喀玛拉战役中牺牲的伊玛目侯赛因。许多人都哽咽着流下眼泪。有些人在悼念中还使劲捶打着胸脯。在伊斯兰教历的1月10日(阿舒拉节),悼念活动达到高潮,什叶派教徒纷纷走上街头,用链条鞭打自己,一直到链条上血迹斑斑为止,同时还捶打着胸脯大声哭喊:“噢!哈桑,噢!侯赛因。”

这之后他那位异性朋友又恢复如常。有一晚布塔和她一起喝酒时,对她说道:“我觉得那没什么意义。”“不,有意义,”那位异性朋友坚定地说,“悲伤和眼泪可以使人的内心得到净化,不再小气,不再吝啬。”

不过,在布塔看来,那样做还是毫无意义。由于对伊斯兰教王国的继承权发生争执,穆斯林分裂成了不可调和的两个派别,即逊尼派和什叶派。他们有各自的清真寺,极少通婚,互相辱骂:什叶派教徒被骂成是臭虫,逊尼派则被骂成是虱子或蚊子;逊尼派颂扬前三位哈里发,什叶派则对其加以诅咒。他们会在对方的清真寺里投炸弹。简而言之,这两派教徒彼此之间的憎恶感甚至超过了他们对异教徒的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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