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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2 11:4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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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木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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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局

迷局试读:

第一章

乡政府坐班最多的应该是秘书了。范立刚除了外出开会,几乎每天都坐在那间办公室里,即便书记、乡长不在家,他还是照样按时上下班。有人说范立刚把乡政府当做县政府了。

这天下午,范立刚进办公室不久,电话铃又响了。他不紧不慢地拿起听筒。

喂……

立刚吗?我是老朱啊!

哦,朱书记,有事吗?

小范,你马上到县里来一趟。朱承庆说,我在县政府小礼堂开会,你直接到会场来找我。一个半小时够了吧?噢,你干脆骑自行车吧,坐汽车还要等。

好的。

挂了电话,范立刚觉得朱书记今天有点怪怪的,早上才到县里开会,什么事这么急?

于是,范立刚骑上自行车,三十里地,一个小时就到了。

进了会场,找到朱承庆,两人悄悄出了会场。

范立刚这个秘书是朱承庆亲自选的,先后跑了组织部多少趟,最后居然还找了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才把县二中的教师范立刚调到乡里来做秘书。其实他和小范非亲非故,自打那次偶尔认识了这个年轻人,他就觉得小范将来是一块好材料。

朱承庆盯着范立刚看了半天,脸上渐渐露出点笑容。

小范,你小子真有神通啊!朱承庆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卖起关子来。

范立刚不知书记是何意,愣愣地看着朱承庆,傻笑了起来。

你怎么事先连一点风声都不透给我啊!朱承庆的脸上突然严肃起来了,我从没听你说过你和省委组织部的什么人有关系嘛……

范立刚更加莫名其妙了,抓了抓头,说:朱书记,您越说越玄乎了,我还不知道省委组织部的大门朝哪开的呢!

滑头!朱承庆说,你小子走鸿运了,那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

范立刚咧了咧嘴,笑得那么不自然。可是,范立刚还是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确实不知道什么省委组织部啊!

刚才县委组织部给我打电话了,通知你后天去省委组织部报到,借用你参加省委组织部考察干部。

什么,什么?范立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把眼睛睁得鸡蛋大。

省委组织部借用你考察干部!马上去县委组织部拿介绍信,回去准备准备,后天准时去省委组织部报到。

真的呀?范立刚看着朱承庆满脸严肃,还是有些似信非信。

这事我能和你闹着玩?

范立刚借调省委组织部的消息如同电流一般,几乎在同一时间就传遍了县委组织部和范立刚所在的乡机关上下。

范立刚虽然已经调到乡政府工作,家还留在县城里。省委组织部借调的消息来得太突然,来到大街上,他立即给妻子打了电话,妻子听了这个消息,半天说不出话来。范立刚让她赶快回家,他后天要去省里报到。

范立刚遇到这么大的事,全家都阳光灿烂、春风和煦。

范立刚怎么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夫妻俩从没有过的激动。商量之后,妻子玲玲决定和丈夫一起去乡里,等丈夫走了之后再回县城。玲玲准备等立刚走后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回家,心想,立刚这次借调很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明天丈夫就去省城了,这一夜,夫妻恩爱缠绵。天快亮时,想到夫妻即将离别,还争取时间,两人颠鸾倒凤、拼搏了一番。谁知激动和兴奋之后,就进入甜蜜的梦乡了。一睁眼,吓得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范立刚临出门时,拉着妻子,吻了又吻,直到妻子说迟到了,他才拖着行李箱,提着手提包,一路小跑。虽然昨天下午已经和车站的老宋打过招呼,可是去省城的公共汽车都是过路车,停车上客就那么几分钟,司机才不管你是乡里堂堂的秘书,或者说你借调省委组织部,将来发达了会当什么处长、部长的,上了客就开车。车是不等人的。

范立刚一口气奔到汽车站,见一辆大客车停在车站门前,便一边跑一边大喊:等等!老宋,宋站长,等等我……

老宋看了一眼范立刚,大步跑到客车旁,挥着手中的小旗子喊着:等等,等等……

客车屁股后面放出白色的烟雾,发出隆隆的响声,范立刚慌慌张张上了车,还没站稳,客车已经启动了。

范立刚站在拥挤的过道里,目光在车内慢慢地移动着,车内还算好,最后几排还有几个座位,而在中间左边那排也有一个空座位,上面摆着行李包,范立刚走过去,下意识地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女子立刻拿起座位上的行李包,范立刚犹豫了片刻,把手里的行李箱放到架子上。其实,他并不是要坐这个座位,他的目标是后面的空位置。但看到这个女子让出位置,他不知为何,低声说:对不起!接着又说:我把你的东西放上面吧!

谢谢!女子说着,把手里的行李包递给范立刚。

满头大汗的范立刚坐下后,一边抹着额头一边松了松领带。坐在旁边的女子递给他一张报纸,范立刚接过报纸说:谢谢,差一点儿差一点儿!

客车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向南飞奔。外面还有几分寒意,早晨的冷风吹过,人们觉得还像冬天似的。广袤的原野上一片光秃秃的,只有一片片麦苗还像小草一样,伏在泥土上。

范立刚的报到时间是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说,在莫由地区,这个季节真正的春天还没有到来。

范立刚靠在后座上,抑制着连日来激动的心情,尽管他口袋里装着县委组织部的介绍信,尽管他完全证实自己借调省委组织部工作的消息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了,可他还是有些如梦如幻的感觉。到省委组织部工作,对于他来说连做梦都没想过。三年前他从一名教师调来乡里当秘书,在许许多多的同事眼里,他已经是一个时代的宠儿,有些人甚至怀疑他有天大的神通。当他走上乡党委秘书这个大权在握的三万人口的重要岗位时,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几年之后他的去向问题,是回到县城当什么长,还是继续留在乡里,至于能不能当乡长、书记,那完全看自己的造化了。关于组织部,不要说省委组织部,就连县委组织部,他也想都没想过。两年多的乡党委秘书,对于范立刚来说,是他在官场的一大飞跃。他知道,组织部门是决定一个干部仕途命运的重要部门,是神秘而又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他这个小小的乡党委秘书就由县委组织部换过三次任免文件,当初到县委组织部拿介绍信时,县委组织部给他的只是一封在任职栏内写着做秘书工作的介绍信。当时,他管不了那么多,拿着那张盖有县委组织部的大红印章的介绍信,激动地真的跳了起来。他虽然还不清楚,也不可能去想,自己从此迈向仕途的遥遥万里征途,未来要面对的是坦途还是深渊,但这是他梦寐以求想得到的岗位。他在乡政府那间办公室里度过一年多时间之后,有一天,朱承庆书记突然带回一张关于他的任职文件,这份任职文件和当初那封介绍信不同,任命他为乡党委助理秘书,范立刚同样兴奋不已,乡党委的助理秘书是一个多大的官,他没去想,但是同样那是一份盖有县委组织部大印的任职文件,他在仕途上又向前进了一步。他清楚地记得,文件的第一行写着:关于范立刚同志任职的通知。文中写道:白塘乡党委:范立刚同志任乡党委助理秘书。

当时朱承庆把文件给他时,笑了笑,说:哎,秘书不过是股级干部,还搞什么助理秘书,真是的。

不过,后来不久,县委组织部任命他为秘书的文件终于发了下来。谁也没有想到连一个小小的乡党委秘书都在县委组织部折腾了几年的范立刚,却一下子借调到省委组织部了。

范立刚按捺住那颗年轻激动的心,他坐在客车内,随着车身颠簸晃动的节律,想象着未来美好的前景,对于原野的一派大自然的风光,全然毫不在意。他不是诗人,也不是游客,他无心观赏这撩拨人的飞红流绿。

不知什么时候,客车停在一片并不宽广的水泥地上。司机回过头大声说:休息十五分钟,大家抓紧时间。

车厢里一下子就骚动起来,范立刚坐着没动,下意识地看着往车门口挤去的乘客。这时,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站了起来,范立刚移了移双腿,抬头朝女子笑笑,女子微笑着说:下去活动活动,坐了这么长时间,两条腿都麻了。

范立刚没说话,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退到过道里,挡住后面的人,让女子走到他的前面。

范立刚跟在女子身后,这时他才看清面前这位近在咫尺的女子。首先印在他眼帘的是她那长长的碧玉般皎洁的脖子,乌黑发亮的长卷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隆起的高髻,显得别有一番风韵。只是这身深蓝色职业装与她的年龄似乎不相称。

广场上停着一辆又一辆往来的客车,今天阳光灿烂,温度回升,范立刚站在客车旁,这时那个女子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到了范立刚面前,她犹豫一下,微笑着向范立刚点点头。这时范立刚看清了她的全貌,她身材修长、仪表端庄,她那皎洁的面庞上,嵌着一对甜美的凤眼,深蓝色的西式敞领里,系着一条白色红花纱巾。

她抬头时,眼睛对着范立刚亮了一下。啊!多么明亮的眸子!那亮,透出她的美丽和善良。

女子略微停了片刻,便朝车门走去,范立刚跟在乘客中,登上车门。

一路上,范立刚虽然时而闭上眼睛,时而看看窗外,但却毫无睡意。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一直靠在后坐背上,微闭着双眼,那样子像睡着了似的。

直到下车时,范立刚才帮着女子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他们站在座位前,范立刚说:我帮你拿吧,行李多吗?

谢谢,不用。她说,再见!

范立刚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就在他向她挥手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甜甜地一笑。这笑多么清纯、多么美好。范立刚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如果都像这种若有若无的东西,也许是生活比较有滋味的一部分。

范立刚站在威严壮观的省委大门前,目光在这高大的门楼前移动着,他从乡里小秘书突然间平步青云,来到省委组织部,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从没有过的激动。乡政府是中国当今最基层的政权机构,和省委组织部相比那是天壤之别,范立刚站在省委大门前,肃然起敬。他仰望着雄伟威严的大门,正门高大而宽阔,整体墙壁由橘黄色大理石镶砌而成,上面宽顶四周由汉白玉拼成美丽的图案,显得壁砌生光,玉栏朱楯,工巧之极,辉煌夺目。平顶上竖立着一根银灰色的旗杆,上方正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门楼两旁彩旗迎风招展,大门外,翠柏苍绿。地上红、黄、蓝三色鲜花摆成美丽的图案。

大门两旁年轻的武警卫士身着警服,笔直地站在那里,一辆辆高级轿车,鱼贯进出。卫兵不时地变换着手中的红绿小旗。

范立刚的心里肃然起敬,顿时产生一种强烈的震撼。曾几何时,他经过这雄伟的大门时,对于在这里工作的人员羡慕、嫉妒过。现在,他突然间觉得自己不再是当初的范立刚了!从今往后,他将每天昂首挺胸从这个大门里出入,成为全省六千多万人民最为敬仰的最高机关中的一员。

他在这里站了一会儿,重新抬起头,这才发现大门右边有一块金色的方牌,牌子不大,上面雕刻着大红宋体字:中国共产党莫由省委员会。他想省一级就是不一样,连牌子都别具一格,别看这牌子不大,权力却是至高无上的,可是让人望而生畏呀!

范立刚站了一会儿,整整服装,理了理头发,拿起身边的旅行包,朝大门走去。

干什么的?左边那个卫兵大声说。

这时一辆奥迪轿车从大门里面开过来了,右边那个士兵晃着手里的小绿旗,轿车减慢速度,缓缓出了大门。

往旁边站,到大门右边登记去!左边那个卫兵又说。

范立刚急忙往旁边退去,又一辆轿车缓缓地开出大门。

同志,我到省委组织部去。范立刚站在左边卫兵面前说。

到右边接待室登记去!

范立刚犹豫了一下,正准备转身去接待室,突然想到自己临来时天臾县委组织部给他开了介绍信,于是放下旅行包,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介绍信,递给那个卫兵。年轻的卫兵接过介绍信,看了一下,说:对不起,请吧!进大门向左拐,后面第二幢红楼就是省委组织部。

范立刚边拿起旅行包边对那卫兵说:谢谢,再见!

在这一瞬间他又觉得好笑,什么再见以后咱们天天见了!

进了大门,范立刚极目远望,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沿着大门向里延伸,一眼望不见尽头。路两旁修剪得整齐的黄杨把大院映在绿色的环境中,一棵棵吊槐,一株株芭蕉,相映成趣,院内一幢幢楼房,参差错落、整齐有序。大院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安谧和洁净,开阔而幽深,威严而又整齐。

范立刚顿时感到心旷神怡,兴致盎然。

进大门往左又是一条柏油马路,路边是一个长方形的绿化带,绿色的草坪已经返青,越冬的黄杨一片碧绿,红枫树经历了严寒之后,在初春的阳光下枫叶泛着红色,月季花刚刚萌发出嫩芽。

范立刚顺着柏油路,右拐再往前,走过第一幢二层楼后,只见面前一幢四层红楼,他想:这就是省委组织部了。往前走了几步,红楼的正中是个偌大的玻璃门,两扇大门紧关着,大门两旁摆着两棵高大的铁树,两边的小门半开着。左边墙上挂着一块金色的牌子,牌子比大门外省委那块显得略小些,同样是金匾红字——中国共产党莫由省委组织部。

范立刚踏上两级台阶,心里一阵怦怦跳动。

上了二楼,见过机关干部处贡世举处长,交了县委组织部的介绍信,算是报到了。随后,把他安排在省委组织部培训中心住了下来。至于工作,等待领导通知。所有这一切,对于范立刚来说,都是那么新鲜和神圣。他突然间清楚地意识到,乡党委书记只不过是个正科级,而贡处长却是正处级,和县委书记是一样的级别。可见机关干部处门上方那块不到一尺长的小牌子是多么沉重。

范立刚半躺在培训中心的床上,想到省委组织部的那幢红楼,想到他居然真的要成为省委组织部里的一员,像一场梦,一场美妙的幻梦,不,这场美梦还没有真正开始!

那幢四层红楼确实不一般,别的楼有灰色的、米色的、白色的,而这幢却是红色的,大概是建筑工程上的那种红色的外墙乳胶漆。这是全省六千万人民产生高级干部的摇篮!这种兴奋的情绪始终平静不下来。上午乘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可是在省委组织部的那幢红楼里只待了最多一刻钟,共说了十八个字,而且紧张得内衣都湿了一大片。偌大的一幢楼只见到三个人。

下午,他想找点资料学习一下,可是组织部门有什么专门学问?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哪一所大学设立组织学系,也没听说哪一位是搞组织工作的博士生导师、硕士生导师,要说专家的话,干部处长不是,组织部长也不是,应该说谁在这个地方权力最大,谁就是专家。至于说学问,他知道任何专业、文凭在这里都不可能发挥作用的。

这天一早,范立刚进了省委大门,机关八点半上班,现在才八点钟,大院里静静的,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省委组织部那幢四层红楼走去。刚拐过弯儿,远远望见一个青年小心翼翼地在擦着那块牌子。大门正中两扇玻璃门打开了,他从大门进到大厅里,一个男青年正在全神贯注地拖地板,地板上的水还没有干,范立刚停住了,不敢往前走,免得留下自己的脚印。这时正在拖楼梯的瘦高个子看到他了,说:脚下有一块抹布,把鞋底在上面搓一搓!

范立刚一看,正是昨天他认识的第一个人,吕建华。范立刚一边将皮鞋在抹布上搓着一边朝吕建华笑笑,小声说:吕科长早!

搓完皮鞋,他便快步上楼去了,在卫生间找到一只拖把,从二楼的走廊另一头开始拖起来,一会儿工夫,上班的人多起来了,拖地的,抹桌子的,那么多人,个个争先恐后地抢着干,桌子抹了又抹,拖过的地板上有一根短短的头发,也会有人发现,立即捡起来。虽然人们川流不息,却没有一点儿声音,除了吕建华,个个都是生面孔。那么多人,七手八脚,卫生早就打扫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处长办公室的门开了,顾副处长出来了,他来到进门第一间大办公室门口,说:吕建华,通知大家开会。

范立刚拿着黑色文件包,进会议室时,室内已经坐着八九个人,他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会议室不大,中间摆着椭圆的会议桌,里面凹下去的地方摆着两盆盛开的鲜花。除了圆桌周围的椅子之外,后面沿墙又是一圈软垫靠背椅,八九个人分别坐在两边。接着顾副处长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瘦瘦的男子,三十多岁,矮个子、大颧骨、薄嘴唇。就在顾副处长进屋的一刹那,大家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顾副处长没说话,在一头的空位置上坐下来,他身后那个大颧骨的男子在他身边坐下来。范立刚低着头,偷偷地看看手表,正好八点半。最后贡处长进来了。

贡处长坐下后,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开场白,他说: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省委公开选拔十八名副厅级领导干部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经过宣传发动、报名,到文化考试,每个职位已经选出三十名候选人。下一步就要进入一定层次的推荐工作,最后的五名人选要经过公开答辩、考察,从中选出三名,提交省委常委讨论。今天下午,要进行两场公开推荐工作,一是各厅局的一把手,二是公选所在单位的副处级以上干部提名推荐。我们机关干部处负责具体工作,由顾副处长、老唐两位同志负责,希望大家认真负责,做好工作。

贡处长讲完后,顾副处长宣布了名单,作了简要分工作,会议就结束了。

范立刚看看身边的那个高颧骨、瘦小个子的人,他是一个副处级组织员,名叫唐雨林。老实说唐雨林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不怎么舒服的,人那样瘦,又那么矮,可颧骨却是那样高。那个高个子吕建华只是个主任科员,而他却是副处级组织员。

下午两点钟已过,范立刚有些坐立不安,他不知道下午的工作程序,组织部的工作太神圣、太让他兴奋了。上午开完会之后就不见顾副处长和唐雨林,范立刚在焦急的等待中,巴不得一下子接触到实际工作。

小范,范立刚,快!

听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唐雨林的声音,范立刚大步出了门,唐雨林站在一楼楼梯口,见到范立刚下楼来了,唐雨林一边回头往大厅走去,一边喊道:立刚,民政厅的车子已经在等着呢!

大门外停着一辆奥迪轿车,唐雨林和一个女人站在轿车旁,女人一边和唐雨林说话,一边看着跑过来的范立刚。随后,女人伸出手,迎着范立刚,笑着说:范科长,真是年轻有为啊!

范立刚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全身肌肉猛地抽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些似曾相识。这时女人已经紧紧抓住他的手,两颊飞过灿烂的花朵,抓着范立刚的手不停地抖着:范科长,我们是老朋友了,哎呀,领导欢迎欢迎,应该常到下面走一走,看一看,来来来,请上车!

唐雨林说:立刚,这位是民政厅人事处王处长,年轻、漂亮,是省级机关这次公开选拔十八名副厅级领导干部中的佼佼者。

唐处长夸我呢,范科长,我叫王怡娟。女人说,我和范科长是老朋友了,是吧,范科长?

啊啊!范立刚吱唔着,他当然知道王怡娟话中的水分,不过这种话的水分虽然大,但让人听起来却是舒服的。

上了车,范立刚和唐雨林坐在后排,王怡娟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们认识?唐雨林看看身边的范立刚又看看王怡娟。

王怡娟回过头,朝范立刚暗示了一下,说:当然认识,老朋友,好朋友!

范立刚笑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但此刻,他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而漂亮的女人,产生了几分好奇。

范立刚知道王怡娟说的老朋友、好朋友有百分之百的水分。因为在他三十年人生经历当中,没有这样一个精明、漂亮,而又仕途上春风得意的女人。凭范立刚的猜测,王怡娟最多不过三十四五岁,这个女人不仅皮肤白皙细腻,而且五官处处都很得体,从没有马虎敷衍的地方。不过言谈举止让他觉得有几分俗,这种俗只是范立刚从她的言谈中感觉出来的,别的人未必有这种感觉。

轿车在大街上行驶,唐雨林和王怡娟天南海北地聊侃着,范立刚当然插不上嘴,他端详着王怡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才干,年纪轻轻的居然当到处长,马上又要登上副厅长这个令千千万万人都刮目相看的高级领导干部岗位。想到自己在乡里当了两年多秘书,看看省委组织部那些工作人员,看看王怡娟,真是天壤之别,自己真的白活了三十年。

王处长,前两年你在市里带过职吧?唐雨林突然问。

是啊,你怎么会问我呢,不是你们省委组织部派下去的吗?王怡娟笑着回头看着唐雨林。

这时轿车已经停在一幢大楼前,王怡娟迅速推开车门,向前跨了两步,伸手挡着车门,说:唐处长,请下车。

范立刚早已下了车,王怡娟还是跑了过来,拉着范立刚的手说:欢迎组织部领导!

范立刚觉得有点不自在,这种热情和礼节有点让他这个乡里的秘书承受不起,或者说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是省委组织部里的官员。

大楼上空挂着标语,院内外彩旗飘舞,大有庆祝节日的气氛。王怡娟引导着唐雨林和范立刚向大楼走去。

范立刚突然想到唐雨林和王怡娟的对话,如果不是轿车进了民政厅的院子,他们的对话还应该有更多的内容。但此刻,范立刚突然恍然大悟。

那年,就是范立刚调到乡里当秘书的那一年,听说省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县委副书记,当时还是二中语文老师的范立刚当然不会去打听省里下来带职的县委副书记,也就是那年,他调到乡里当秘书。有一天下午,乡政府院内静静的,除了他这个内务大臣,没什么人。一辆轿车缓缓驶进乡政府大院时,范立刚正接到朱承庆书记的电话,朱书记说,县里带职的王书记马上就要到乡里来,让范立刚安排王书记在会议室坐下来,他马上就赶回来。

就在这时轿车里下来两个人,范立刚认出来了,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是县委办骆副主任,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穿一身职业套装,不用说,这个女人一定是省里下来带职的王副书记了。范立刚迎了上去,一边和骆副主任握手一边说:骆主任,这位是省里下来带职的王书记吧?

骆副主任介绍着说:省民政厅王处长,来我们县带职的王副书记。骆副主任又说:这位是小范,乡里的秘书。

噢,王书记,朱书记马上就回来了,请稍坐一会儿。范立刚说。

王副书记微微一笑,并没有和范立刚握手的意思,范立刚大步在前面引路,一边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边说:请领导坐一会儿,我去拿水!

范立刚倒好水,朱承庆书记就回来了,领导们在室内谈话,范立刚只能在门外不远处候着,王副书记坐了十多分钟就走了。后来范立刚听说,省里下来带职的处长级干部只是为今后的提拔作铺垫,并没有实质性的分工和担子,只是走形式的过渡。

还有一次,那是在县里开大会,范立刚去会场找朱承庆书记,只是瞥了一眼会场主席台上坐着的十来个县领导,他认出来前排中间一位年轻的女人,正是那位年轻的带职的王副书记。至于这位副书记什么时候离职回省城的,他这个乡里的小秘书自然不可能知道。

这短暂的记忆一经撩拨,范立刚头脑中的印象更深刻了。虽然还不能确定那个王副书记就是她,但他估计,那个王副书记多数就是眼前的王怡娟处长。只是姓王的人也太多了,兴许也有例外。在当时,那样的关系,那样的见面,对于从省里来县里带职县委副书记的王怡娟来说,自然不可能留有丝毫的印象的。她更想不到一个乡里的秘书会突然间变成省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而且成为一个专门考察她、关系到她政治生命的重要人物。

在电梯里,王怡娟说:唐处长,咱们的关系有十多年了吧?那次人事处长培训,你就是我们的领导,你和我们同吃同住,同往深圳调研,前后有十多天吧!

唐雨林张了半天嘴,才笑着说:没有同住吧?

王怡娟大笑起来:好你个唐处长啊!想占便宜!

王怡娟又对着范立刚说:范科长,你是一位大知识分子,到组织部锻炼几年,将来出去了,不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就是副厅长。

出了电梯,正碰上厅长袁浩,王怡娟上前说:袁厅长,这二位是组织部的唐处长和范科长!

袁浩急忙伸出双手,右手拉着唐雨林,左手拽着范立刚,笑着说:欢迎唐处长和范科长,好好好,来来来!转脸对王怡娟说:王处长,把唐处长和范科长带到小会议室休息,贡处长马上就到了。

这样的场面,对范立刚来说,既新鲜又庄重,这是高层次、高规格而又特殊的重要活动,范立刚细心地观察每一个层次的人的每一个细微的举止,当年他上大学时曾经也是这样的心情。

小会议室正中的台子上摆着鲜花、水果、香烟。王怡娟剥了香焦又拿香烟,给唐雨林和他送过去。在乡里两年多,范立刚干的就是这样的事,上面来了人,负责跑前跑后的都是他这个小小的秘书。没想到,今天一个处长居然变成了他的角色,这种角色的变化是不经易间的,也没有一个过渡的过程,突然就降临到他的头上了。

走廊里传来一阵笑声,接着袁浩和贡处长出现在门口,唐雨林立即站了起来,范立刚跟着让开座位。

不坐了,走吧!贡处长看着袁浩说,开始吧,大家都很忙。

好,贡处长说开始,咱们就开始。袁浩说着,看看王怡娟,王处长,你先去看看人都到齐了没有!

王怡娟早已一个箭步消失在走廊里。

袁浩陪着贡处长进了会议室,唐雨林和范立刚跟在后面,会场里坐满了人,主席台上挂着公开选拔民政厅副厅长推荐大会的会标。

袁浩和贡处长坐在主席台正中,袁浩让唐雨林和范立刚上台就坐,贡处长摆摆手。

这时,两个年轻人走到唐雨林面前,递给他一叠名单,唐雨林看了看,走上主席台,来到贡处长面前,贡处长看了一下名单,又交给唐雨林。

这时袁浩主持会议并讲了话,接着贡处长讲了今天各所在单位副处级以上干部要从三十个人选当中推荐五名候选人的重要性。随后由范立刚和那两个青年向在场的人员分发推荐票。这时范立刚才发现推荐票中王怡娟列在其中。从简历上看,这个女人三十五岁,而且当了三年多处长。想想县里那些干部,五十岁之前能够进入副县级的人已经很少了,三十五岁就当乡镇党委书记那也是很少的。

就在大家填写推荐票时,王怡娟突然来到范立刚身边,低声附在范立刚的耳边说:范科长,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位有大才大干的人,看,果然不错吧!我在天臾县带职时就对县委侍书记说过:‘侍书记我发现一个人才’。侍书记问是谁,我说:‘白塘乡的秘书范立刚同志啊!’他说:‘是吗?’我还说:‘你得重用。’我建议说:‘把他提拔为县委办副主任,或者乡长书记。’

范立刚一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这点儿时间,王怡娟是从哪里知道他的底细的,这些假话又是怎么编出来的,犹豫了一下,说:王处长,你见都没见过我,哪会……

王怡娟打断了范立刚的话:怎么没见过,那次你在县委小会议室的发言,多有水平,多精彩,我当时都惊呆了,还以为是省市下来的专家,后来一打听,说你是乡里的秘书,我当时就为你抱不平!

范立刚一听,觉得王怡娟成了小说家,故事随手编了出来,可是他又没办法戳穿她。

小范!

范立刚一抬头,唐雨林已经站在投票箱旁。

范立刚觉得自己有些失职,头一天工作就被动了,便丢下王怡娟大步向唐雨林跑过去。

他们的任务是把投票箱里的票整理好,按照唐雨林的吩咐,将票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加上封条。

下班前,仍然由民政厅的车子把他们送回省委组织部,不过,这次王怡娟没有出现,还是那位个子不高的平头司机把他们送到组织部的楼下。

第二章

推荐副厅级领导干部工作结束了,范立刚的工作主要是分发选票,最后整理收回选票。这种简单而又枯燥的工作既体现不了一个干部的水平和能力,又不需要任何知识能力。可是对于范立刚来说,这又是多么地新鲜,多么地神圣。他真的有些受宠若惊,所到单位,无论是厅长、处长,对他们都是笑脸相迎,阿谀逢迎的。尽管他当上了乡党委秘书也受到不少人的巴结,可和今天的现状相比那是天壤之别。但范立刚知道,如果一个有知识的人如此荒废下去,一事无成不说,不也是辜负了父母含辛茹苦的培养,辜负了党多年的教育吗?

每个单位的推荐工作结束后,那些推荐票都在当场封存后,带回组织部。但是到底对那些推荐票是如何统计的,结果怎样,范立刚一无所知。也许他现在还不能进入这个高层领域,不该知道那些秘密吧!

这两天,范立刚一到办公室便学习过去那些干部考察材料的范本。唐雨林说贡处长让他学习考察材料的写法,从理论上掌握写考察材料的技巧,还拿来一大堆省委组织部政策研究室编的《组织工作研究》,让他多了解一些组织部的工作。范立刚虽然如获至宝,以为学好这些东西就能够让他成仙得道,然而反复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没什么深奥之处,如果说写好那些考察材料,初中毕业的文化就足够了。不过,他毕竟才进组织部几天,而且还没有实践过,更不知道考察干部是用什么样的方法,那几千字的东西又是从何而来的。

这天下午,突然省委大门口的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人找范立刚。范立刚一边向大门走去一边想,怎么也想不出是谁来找他。到大门口,见一个穿西服的男子站在那里,一时想不起是谁,过了好半天,直到那个男子笑着向他伸出手,才想起是他高中时的同学牟中仁。

范立刚和牟中仁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虽然知道牟中仁高中毕业后考入外省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到底怎么进入市民政局的,就不得而知了。如今,牟中仁已经是东臾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了。

牟中仁说他是到省民政厅开会的,听说范立刚调省委组织部了,很高兴,所以约了几个同学,大家晚上聚一聚。范立刚自然无法推托,虽然知道自己刚刚借调到省委组织部,还不知道省委组织部的水有多深,处处低调,不敢张扬,可是,同学之间自然不能拉下脸来。

晚上下班后,范立刚如约来到苍生饭店。一听说民政两个字,小姐满脸笑容地把他引上二楼。进了包间,除了牟中仁,其他几位都是生面孔,牟中仁介绍后大家便入席。

酒宴快结束时,牟中仁出去后很快引进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范立刚一看,却是王怡娟,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王怡娟热情地抓住范立刚的手,让人觉得他们是十分熟悉的好朋友。

范科长,今晚我有一个重要的活动,听中仁同志说你和他是同学,我就立即赶了过来。王怡娟说,早知道范科长在这儿,我是会找一千条理由过来陪范科长的呀!来,中仁,给我倒上酒,我来敬范科长两杯。

说着坐到范立刚身边,热情得让范立刚插不上嘴,让人觉得她和范立刚之间真的彼此不分。

终于,范立刚得到说话的机会了。

王处长,祝贺你,你马上就要荣升为副厅长了,我真心祝贺你。

都是你们省委组织部的功劳啊!王怡娟满脸红润,兴奋地说,范科长,你在机关干部处,就是专门管我们这些省级机关干部的呀,来,感谢你,咱俩干杯!

范立刚看看酒杯,不知什么时候,杯子里已是满满的白酒。今天,他虽然竭力控制着自己,但牟中仁不放过他,已经喝了不少白酒,现在看看这满满的酒杯,不敢再喝下去了,可是王怡娟已经把酒杯端到面前,在他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说:来,范科长,干杯!

范立刚只好端起酒杯,为难地说:王处长,我真的不能喝酒!

范立刚把酒杯放到嘴边,只见王怡娟已经把酒喝干了,正看着他。范立刚本想喝一小口的,突然觉得这酒甜甜的,就一仰脖,把酒倒进嘴里。

来,再干一杯!王怡娟又让服务员斟了酒。

范立刚又喝了一杯,暗中敬佩这位女人,一般人只会在自己的酒杯里做手脚,让别人多喝酒,而这个女人则与众不同。

随后,王怡娟低声对范立刚说:范科长,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尽力的!说着,递给范立刚一张名片。

立刚,王处长好像以前是在你们县带职县委副书记的吧?牟中仁说。

是啊,我在他们县里带职虽然只有一年时间,可是我早就发现了立刚是个人才,多次向县委推荐重用立刚,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吧,范科长?王怡娟说,不是吗?范科长越过县、市委组织部,一步来到省委组织部,我早就断定他一定会官运亨通的。

王处长带职那会儿高高在上,我只是一个乡党委的秘书,高攀不上啊!

谁说的!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做乡里的秘书,再说了,谁从娘胎里生下来时不是哇哇叫的婴儿!王怡娟说,三五年后,我敢保证,范科长必定是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

王处长,你笑话我了,我哪有那个野心啊,我能在机关干部处为你们这些厅处长跑跑腿就心满意足了。

牟主任,待会儿你带范科长去唱唱歌、跳跳舞,我跟着你们不方便。王怡娟说着取出一张卡,带上我的卡,你们随便消费。

王怡娟说着,再次握住范立刚的手,退了出去。

牟中仁拉着范立刚,一行五人,来到天乐夜总会舞厅。

室内灯光昏暗,音乐悠远。范立刚着实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在上大学时,学生会往往利用周末在餐厅里举行舞会,他也是在那时候学会跳舞的,毕业后从中学老师到乡政府,没有机会到这样的地方浪漫。像这样的舞厅,他自然是头一回。

几个女子纷纷前来拉着牟中仁、范立刚的手,范立刚看看周围,感觉和兴趣都调动不起来。舞池里突然传来粗暴的吼声,顿时舞厅里乱了起来。

室内黑了一会儿,突然灯光通明,音乐停止了,人们也乱了秩序。

只见一个穿西服的男子拉着一个光着上背的年轻女子来到一个黑脸膛、大背头的男人面前,满脸陪着笑,说:这位同志,抱歉!随即又对身边那个光着上背的女子说:快,给客人道歉!

光上背的女子哭着说:经理,不能怪我,你们看,他把我的乳头掐成什么样子了!破了,流血了!肿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光上背的女子便扯下乳罩,挺着胸,露出馒头样的乳房。

你干什么?穿西服的经理大声斥喝着。

滚!你干什么?黑脸膛、大背头的男人骂道。

道歉!必须道歉!你是什么人?人家是客人,客人就是上帝!经理说,你拿那东西吓唬谁呀!

走!什么鸟舞厅!黑脸、大背头走到女子面前,像什么样子,流氓似的!

你骂谁是流氓?女子一把抓住黑脸、大背头,你这个老流氓,无耻,我叫110来评评理!

说实话,这种场合真的太让人尴尬了,范立刚看看这个女子,又看看那个黑脸、大背头男人,他有些同情这个年轻的女子。固然一个年轻女子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下裸着自己的上半身,让两个乳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伤风化,但她一定真的出于无奈和痛苦。这时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人拉着那个裸着上半身的女子,一边看着她的乳头一边喊道:我说那位老同志请等等!

黑脸、大背头没理会她,大步往外走去。范立刚一个箭步拦在黑脸、大背头面前:那位女同志叫你呢!怎么就这样走了!

算了,立刚,咱们走吧!

这时那个年纪大的女人拉着裸着上半身的女子追了出来,而那个黑脸、大背头在两个男子的保护下,兔子一样地跑了。

范立刚气愤地望着黑脸、大背头的背影,又看着那两个女人,说:不该放过他,老东西,流氓!

年轻女子看着范立刚:大哥,谢谢你!

快把衣服穿上,女孩子,要注意自重。

女子一边走一边回过头,看着范立刚。

公开选拔十八名副厅长的推荐工作公布结果了。范立刚在办公室看到了名单,省民政厅副厅长的五名候选中,王怡娟名列第二。

来省委组织部这短短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留给范立刚印象最深的人,就是王怡娟。他知道这个女人说话的水分大是大了点,有的简直是无中生有,可是范立刚觉得她没有恶意,没有伤害别人的地方。她的那些随口编来的假话,却与人为善,与己无损。

今天一早,范立刚和唐雨林又来到民政厅,他们的任务是重点考察王怡娟。

考察干部对于范立刚来说,是一项新工作,也是他到组织部之后新的起步,或许考察干部将成为他今后工作的主要内容。他觉得这项工作太神圣、太伟大、太了不起了,听起来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感觉。

一到民政厅,按以往的惯例,自然是和一把手厅长交换意见。袁浩厅长放下所有工作,专门来接待他们。

袁浩简单介绍了王怡娟的情况,说了王怡娟许多优点。随后他们被安排在一间小会议室,除了袁浩之外,从副厅长们开始,一个一个谈话。范立刚是一个悟性很高的人,他观察唐雨林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无论谈话的人说些什么,他们都只听不发言,尽可能地记录下对方谈话的内容。

自然,大部分同志都表扬了王怡娟一番,也有的人不痛不痒地敷衍几句。临近中午时,有两位五十多岁的老同志不说理由,坚决反对王怡娟当副厅长,甚至说别看这个女人年龄不大,却有通天的本领。本来,范立刚是想让这两个同志谈谈他们对王怡娟这些意见的具体事例的,可是,在那关键时刻,范立刚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唐雨林却一言不发。他哪里敢贸然说话,头一次考察干部,不知道考察干部是什么意思,他只能带着耳朵听,用笔记,万一说了不该说的话,违反了组织部的清规戒律,弄不好砸了自己的饭碗。

直到吃了晚饭,回到省委大门口,下了车,唐雨林才拉着范立刚低声说:立刚,你初到组织部,还不了解组织部,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一言不发吗?

范立刚抬起头,大门外那昏暗的灯光遮住他们俩的面目。

你知道,一个干部已经到了这一步,确实也不容易,再说了,哪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唐雨林拍拍范立刚的肩膀说:我当时看出来,有几个人那么坚决反对王怡娟当副厅长,你也想说话。我为什么不问为什么?立刚,反对的人一定有反对的理由,让他们费那些神干什么?我告诉你,王怡娟当民政厅副厅长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凭那几个人反对有什么用?

透过昏黄的灯光,范立刚看到唐雨林脸上平静而严肃的表情。

立刚,在组织部工作,最好少问为什么,通常情况下有耳朵和手就行了。唐雨林说,说话、表态不是你我的事,等到你有权了,有职务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得装聋作哑。

范立刚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来省委组织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觉得对自己的灵魂是一次涤荡和洗礼。尤其是今天一天的考察干部工作,那么多副厅长、处长、副处长,各人有各人的风格。想到这里,王怡娟那些言谈举止活跃在他的眼前。

公开选拔副厅长的干部考察工作结束了。范立刚来省委组织部已经快一个月了,为了锻炼提高范立刚的能力,这次考察的那么多干部的考察材料全部由范立刚执笔。或许是受到唐雨林言行的影响,在那么多考察材料当中,他对王怡娟的考察材料写得最用心、最出彩。

公开选拔十八名副厅长工作,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结果却迟迟没有宣布。机关干部处的人早上一上班便忙忙碌碌,只有范立刚一个人闲得有些无聊,他每天早晨早早来到办公室,拖地抹桌子,翻翻报纸,看看那些枯燥无味的《组织工作研究》,心中多少有些急躁和惆怅。

上班时,范立刚会时而偷偷地看看手机。他一到办公室便把手机调到静音,这是他到组织部之后自己想到的,他必须处处谨小慎微。这天下午,快下班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知道,是一条短信。范,今天下班后约你见个面,方便吗?怡娟。

范立刚愣住了,短信无疑是王怡娟发来的。可是王怡娟春风得意,副厅长大势已定,约他这个还不明身份的小人物干什么呢?范立刚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回了短信:有事?

对方马上回了:没什么事,见个面而已!

范立刚如约来到这个不起眼的饭店,服务小姐跟着他,被他撵走了。

范立刚来到217包间,推开门,只见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打手机。他停在门口,那个打手机的女人站了起来,一边朝范立刚走去,一边捂着手机,低声问:请问你是范科长吧?

范立刚点点头,那个女人立即把手机放到耳边,说:到了,到了!随即挂了电话。

女人笑着说:范科长,请坐,王怡娟马上就到,我是她的好朋友,我叫李岚平,我在机关事务管理局工作。

范立刚点点头,觉得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块儿有些尴尬,坐着更别扭,想退出去又觉得不妥当。

范立刚虚虚地看着这个女人,她看上去三十岁上下,说不出漂亮不漂亮,但是从风度气质看,完全像是省级机关的工作人员。

范科长,真是一表人才啊,又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真是让人羡慕啊!

范立刚有些不自在,抬头望着天花板,他觉得这个李岚平太有些轻狂了,一个年轻女人怎么当面夸一个男人呢?何况只有两个人在场。在这一瞬间,范立刚心想,人啊,都是只看到表面现象,她哪里知道他只是一个乡里的小秘书,在中国他是最基层的工作人员,谈不上职务,连工资也是最低的。

范立刚想了想,决定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身份告诉这个女人。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开了,范立刚一抬头,一个漂亮的女人大步向他走来。

范立刚立即站了起来,王怡娟来到他面前,一改官场上握手的礼节,也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紧紧地抓住范立刚的手,而是静静地站在范立刚面前,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才微微一笑,说:你好!

范立刚点点头,感觉到眼前这个相貌出众,事业蒸蒸日上的女人脸上飘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李岚平,你去安排一下。王怡娟说。

李岚平一出门,王怡娟坐到范立刚身边,低声说:立刚……她的话一出口,范立刚察觉到她脸上露出几分羞涩。她立即又说:我这样称呼你,不见外吧?

没,没什么!范立刚先是一愣,随后风趣地说,好,很好,全党曾经不都称小平同志吗?

王怡娟笑了起来:好你个范立刚啊,你还真有野心啊!

这有什么,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嗯,立刚,这个李岚平是我闺阁中的唯一好友,无话不说,我没有事瞒着她,你尽管放心好了。王怡娟叹了一声说,立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的心里太难受了,一直想找个人倾诉心中的苦闷,不知为何,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你了,你能来,我非常高兴,谢谢你!

王处长,你大可不必,据我了解,你的事基本大局已定。范立刚说,不过可以理解,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难免忐忑。

王怡娟摇摇头,看着范立刚:不是为这事……

范立刚有些莫名其妙了,说:那是为什么?

唉,一言难尽!王怡娟说,待会儿慢慢和你说。

这时,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李岚平站在门口说:开始吧,怡娟,有话慢慢说。

好,开始。王怡娟移了移椅子,立刚,你今天坐贵宾位置,放开量喝。

范立刚看看王怡娟,又看看李岚平,欲言又止,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太让他没有思想准备了。

没别人,王怡娟说,就我们两个美女陪你还不行?

王处长,你可是领导啊,而且马上就是万人之上的厅长了。

从现在开始,不准称职务,一律直呼其名,立刚、怡娟、岚平。王怡娟拿过酒瓶,朝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挥挥手,我们自己来,你去忙吧!

喝什么酒?王怡娟一手拿着红酒,一手拿着白酒说。

喝点红酒吧!范立刚说。

我来吧!李岚平拿过红酒,给范立刚倒着酒说,范科长,这里不是组织部,没别人,你放心吧!

三杯酒过后,王怡娟又举着酒杯说:立刚,我们是老朋友了,你现在到省委组织部了,省委组织部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培养领导干部的摇篮啊!我真心地为你高兴,为你祝贺!

王处长……

打住!立刚,你叫我什么?王怡娟按着范立刚的手说,重来,重新叫!

范立刚笑笑,说:王怡娟同志……

不行,不行,重叫!

我真的叫不出口。

不是你说的嘛,全党都称小平同志!

好好好!范立刚端起酒杯,说,怡娟同志,祝贺你荣升副厅长。

立刚,你怎么三句话不离本行呢?今天我不想听这种话。王怡娟说。

立刚,怡娟最近心情不好。李岚平说,怡娟的婚姻亮了红灯。

范立刚愣住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王怡娟猛地喝了一大杯酒,闭上双眼,靠在椅子上。

她的先生出国三年多,两年前回来一趟,后来在国外有了别的女人,前段时间闹着要离婚,怡娟因为处在关键时刻,害怕影响她的职务,可是现在他突然回来了。

噢,是这样?范立刚看看王怡娟,觉得她那白晳而秀美的面容真的有些憔悴,眼睛里带着几分忧伤。

王怡娟一连喝了两大杯酒,当她再次端起酒杯时,范立刚一把按住她的手,说:怡娟,不能这样喝,这样喝要伤身体的。

王怡娟抬起头,深情地看着范立刚,两眼红润,说:这么多年来,没有男人这样关心我,谢谢你,立刚。

范立刚突然拿过桌子上的五粮液,打开瓶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一仰脖子,喝干了。

立刚,你……何必呢!王怡娟的眼角滚出几滴苦涩的泪珠。

岚平,你有事先走吧!王怡娟说,替我把字签了,我和立刚再坐一会儿。

范立刚不知李岚平为什么突然走了,留下他和王怡娟。他拉了拉王怡娟说:王处长,回去吧,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立刚,叫我名字,我感到亲切、幸福。王怡娟的声音变得有些哀婉,立刚,你今天能来陪我,我非常高兴。

怡娟,范立刚站起来,拉着王怡娟的手我,送你回去好吗?

好,立刚,我听你的。王怡娟紧紧抓住范立刚的手,立刚,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需要一个安慰我、给我依靠的男人。

到了大街上,范立刚招一辆出租车,两人上了车,王怡娟靠在范立刚身上。

你住哪儿?

王怡娟挣扎着,大声说:师傅,去安平街20号华安小区。

下了车,王怡娟把钥匙放到范立刚手里,说:三栋205室,这房子平时没人住,今天我要住这里。

王怡娟虽然走路已经不稳,脚在打飘,但范立刚感觉到,她虽然醉意蒙眬,但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到了门口,范立刚开了门,把王怡娟扶进屋,便退到门外,说:怡娟,你到家了,自己照顾自己吧,我走了。

就在这时,王怡娟突然松开手,头还没来得及低下,便哇哇地呕吐了起来。范立刚急忙上前扶着她,王怡娟失去重心,倒在范立刚的怀里。

怡娟,你醉了,醉成这样子。范立刚一只手扶着王怡娟,一只手捂着她的额头,怡娟,还想吐吗?吐吧,吐出来也许会轻松些。

立刚,我难受啊!你……陪陪我……

好!范立刚连抱带拖,把王怡娟弄到沙发上。

范立刚觉得头晕,两腿似乎站立不稳,他挣扎着把王怡娟的呕吐物打扫干净,王怡娟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范立刚叫了两声,王怡娟没有应答,便把她抱进卧室。王怡娟甩掉鞋子,倒在床上便睡了起来。范立刚坐在床边,只觉得头重脚轻,渐渐地也糊涂起来,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两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不知不觉靠在床头,昏昏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范立刚翻了个身,脱去外衣,一切都已抛到脑后,便昏昏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范立刚只觉得悠悠荡荡,全身兴奋,嘴里含糊地叫着妻子的名字,手一伸,触到女人的脸,顿时激动起来。女人从睡梦中惊醒,轻轻叫了一声:立刚!看看身边的男人,头脑渐渐清醒起来,昨天晚上醉酒的事依稀可辨。此时范立刚紧紧搂住王怡娟,口中喃喃地唤着:玲玲,我的玲玲……

王怡娟清醒了,看着自己和一个男人同床和衣而眠,心中激动起来。于是迅速脱光了衣服,接着给范立刚扯去内衣,她紧紧搂着范立刚的脖子,不顾一切地吻着他的嘴唇。范立刚是一个只有三十岁的男人,积蓄了一个多月的雄性激素被女人的肌肤和柔情唤醒了。他早已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一边回吻着女人,一边在她那细滑如脂的祼体上抚摸着。他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头脑还处在昏糊半醒状态。他再也忍不住了,一边叫着妻子的名字,一边跃身到女人身上,女人全神贯注地迎接着他。

就这样他用尽生平力气,顿时山崩地裂、倒海翻江。她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任激情去奔放。

终于,范立刚收兵停战,但他似乎感觉到这个女人和自己配合得不那么熟练和默契。他和妻子结婚已经五年,俩人的夫妻生活早已形成熟练的模式和套路,每当他们有一方发出信号时,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动作,一个眼神,一个暗示,便会同时情绪昂然,无论何时何地,配合得得心应手,没有任何别扭和牵强。然而,今天,尽管他们心到神知,但女人的动作还是有些陌生和笨拙。

范立刚已经完全清醒了,一场战斗刚刚结束,可他还余兴未消,吻着女人的脸,舔着女人的嘴唇。女人屏住呼吸,贴在范立刚的胸前,喃喃地说:立刚,是我,你为什么一直叫你老婆的名字?

范立刚顿时坐了起来,惊恐万状地叫了起来:是你,怎么会是你……啊!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恶呀……

立刚,你不要这样,这不怪你,你怕什么,没有人会知道的,是我心甘情愿的。王怡娟裸着洁白的身体,紧紧抱着范立刚说,男人嘛,这很正常,也能理解,你放心。

怡娟,我们俩之间不该发生这样的事!范立刚的心里无限悔恨,但他还是搂了搂她的裸体,你马上就是民政厅副厅长了,按照规定,副厅长就是高级领导干部了。

立刚,再大的官也是血肉之躯,特别是女人,没有男人的呵护,没有男人的爱,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我怎么向我老婆交代,怎么向省委组织部交代!

立刚,你太实在了,你慢慢就会了解有权有钱的男人的。

范立刚抬头望着窗子,外面已经透进朦胧昏暗的光亮,他从王怡娟的怀里脱了出来,说:天快亮了,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还早呢,吃了早饭也不要紧的,这里没有人认识你。王怡娟拉着范立刚的手,给你一把钥匙,有时间就过来。

范立刚摆摆手,苦笑着说:不行,不能有第二次。

他迅速地穿好衣服,轻轻地摸了摸王怡娟,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他犹豫片刻,终于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

第三章

这两天,范立刚的心里总像偷了东西似的。他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私情,不能有任何懈怠。他借调到省委组织部才一个多月,然而却像一个漫长的岁月。想找机会给妻子打电话,可一想到王怡娟,他的心脏就狂跳起来。自从那天早晨匆匆离开王怡娟之后,他常常想到她,想到那天夜里两人都喝醉了酒,干出荒唐之事,常常不由自主地惦念起她来。不知道她丈夫又闹了没有,更担心她的副厅长到底是什么结果。本想找机会问问唐雨林,可是却又没有勇气。

这天上午上班后,贡处长召开机关干部处全体同事会议。

范立刚一进会议室,只见大家正在看着文件,坐下来后,唐雨林说:公开选拔的十八名副厅长的任命文件下来了。

范立刚一愣,心脏狂跳了一下,有人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他随手拿起来,果然看到其中的一份文件上写着:王怡娟,任省民政厅副厅长。

而在另一份省委文件上,突然看到吴兴亮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任命。这份文件是省委单独一份,只有吴兴亮一个人,范立刚的心里更加多了几分兴奋。这时,贡处长和顾副处长进来了。

贡处长的脸拉得很长,不光是严肃,好像还有点气愤,样子有点可怕。贡处长简单布置了工作,就悻悻地走了,大家都不声不响地散去。出了组织部的大楼,唐雨林说:贡处长心里很难受,他在省委组织部是第一块牌子,没想到副部长让高校来的吴兴亮抢走了。

唐雨林的话虽然没头没脑的,可范立刚还是听出来了,贡处长是嫉妒吴兴亮的提拔。这不仅让范立刚有些毛骨悚然,他更担心的是,不知道贡处长是否会知道他和吴兴亮的关系,万一贡处长知道他和吴兴亮有那样一层关系,会不会在工作中给他小鞋穿。

省级机关公开选拔十八名副厅长工作尘埃落定了,范立刚又接受了新的任务。

领导让他们考察残疾人联合会的理事长黄学西。唐雨林告诉他,省残联原来只是副厅级,刚刚升格为正厅级,但是领导班子还是原来的副厅级。言下之意,机构升格了,领导也该水涨船高。

不知道为什么,唐雨林没让残联来车接他们,到了省委大门,唐雨林才说,他有个朋友正好经过这里,顺便把他们带过去,省得惊动人家单位。

轿车在大楼旁边的门楼前停了下来,车还未停稳,只见一个大高个子、光头顶的男子大步迎了上来,后面跟着两个年轻的女人。大高个子、光头顶的男子拉开车门,沙哑着喉咙说:唐处长,欢迎欢迎!接着又朝范立刚挥挥手,范科长,欢迎!

唐雨林拉着范立刚,说:这位是省残联人事处轷处长。

范立刚点点头,低声说:轷处长好!

两个女子跟在唐雨林和范立刚身边,范立刚不知何意,朝身边的女子笑笑,说:好,好!

刚走了两步,范立刚回过头看了看,只见大门旁挂着一块大大的长牌子,上写着莫由省残疾人联合会。右边墙上还有若干块方牌子,他没来得及看,轷处长便拥着他和唐雨林说:请二位到会议室吧!

范立刚一抬头,只见大门上方一条横幅,正想着这是什么节日,却发现红色的横幅上的标语是:热烈欢迎组织部领导莅临指导!

范立刚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身价跟着贡处长、唐雨林也在不断升值呢!院内红旗招展,彩旗飞舞,他们乘坐电梯上了四楼,在轷处长的引导下,来到一间小会议室。室内灯光明亮,一尘不染,椭圆形的会议桌上,正中两盆鲜花,桌上摆满香蕉、苹果和各种饮料。轷处长正叫唐雨林和范立刚坐下,走廊里传来欢笑声,接着便是黄理事长的声音:我黄某怎敢劳您贡处长的大驾呢!不是省委英明决策,您这个大处长也不会屈尊下驾到我这个小庙呀!哈哈……

贡处长在黄理事长等人的簇拥下进了会议室。这时唐雨林和范立刚也迎了上去,大家都像迎接贵宾似的笑着把目光集中到贡处长一人身上。

黄理事长,这二位是省委组织部的唐处长和范立刚同志!轷处长对黄理事长说。

黄理事长伸出两只手,右手抓住唐雨林,左手握着范立刚,放声大声笑着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各位领导指导工作,让我这小小的破庙蓬荜生辉呀!

范立刚和黄理事长握手的那一刻,目光在黄理事长身上停了下来。这是一张黝黑的四方脸,五官倒也得体,黑白参半的大背头梳理得一丝不乱。突然,范立刚觉得眼前的这个黄理事长有些似曾相识。

这时黄理事长急忙跟着贡处长,大声说:贡处长,你们真的来了,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啊!

黄理事长,你把我们当成中央首长了,我们可都是具体办事的呀!贡处长狠狠地在黄理事长肩膀上拍了一下。

中央首长在哪儿?能让我见到?现在你们就是中央首长,你们能管得着我!谁能管得着我,谁就是中央首长!贡处长,你们手里的小笔一歪,我们这些厅局长们还有好日子过?哈哈哈!是吧,唐处长、范科长?

范立刚只是觉得毛骨悚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被忽悠出来了,不觉脸上一阵灼热感。

来来来!各位领导坐下来!黄理事长说着,挥着手示意大家坐下来,随后剥开一个香蕉递给贡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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