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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2 18: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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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要要不吃药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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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居

一心居试读:

引子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以美食慰人心,成全世上千万有情人。

我不是妖魅邪魔,也不是神仙,更不是亡灵,我是谁?我当然是人,是一个生意人。在这个小小的子归城里,我日复一日地开着一家小小的食肆,摆开八仙桌,支起四方灶,煎炒烹炸,填饱过路人的肠胃。

我所开的这爿小店叫一心居,卖一些简单的小食,鸡汤馄饨,红油水饺,牛肉面,鸡丝炒饭,炒几个家常菜,炖一锅热腾腾的好汤,愿意吃我就端菜倒茶,不愿意吃那我也不稀罕做这单买卖。生意不是很好,我也落得清闲。

开店的时间久了,我也慢慢喜欢做一个这样的厨娘,每天做一些自己想做的饭菜,和来往的客人聊几句闲天,也还算是乐得自在,我雇着一个伙计叫喜善,跟了我几年了,也算是自己人,是个闷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好在做事勤快,也算是一个好帮手。

其实我这也算家传生意,我的姨婆也就是我外婆的姐姐,便是这小小一心居的上任老板,她终身未婚,我小时候听长辈说她留过洋,读了很多书,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人。可姨婆却最爱做菜,偶尔她来看我们,都会带很多她自己做的糕点,我记忆里那些糕点都和外面卖的不一样,她总是笑眯眯地看我吃,然后问我一句:“素心,可愿意以后也做这么好吃的糕点?”我吃的两腮鼓鼓的,会拼命地点头。我还喜欢听她抱着我唱戏,那些咿咿呀呀的曲调唱得软绵绵的,可好听了。

据说姨婆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里开店的,反正她把这个店作为遗产留给了我。店不大,一幢独门独院的小楼还算清静美观。操持起来也还不算费力。姨婆留下的给我的遗书里,除了一心居的房契和几句店里的交代之外,就只有一句话:奈何,奈何,奈莫何。

我看不懂。

姨婆还留下不少奇怪的物件和一本食谱,那食谱感觉年头已经很久了,破破烂烂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梦厨谱”。梦厨谱记录了姨婆所学的厨艺来源,她便是继承了这个叫作梦厨派的本事。这本菜谱和通常的那些都不太一样,里面全是我以往未曾见过的食材和方子,并在扉页写着:梦厨一门,成全天下有情人。我记起姨婆去世之前,也曾特地把我叫到病榻前叮嘱我,如果有人找来一心居求成全,无论如何,也要帮助。

初看梦厨谱我总是一头雾水,久了也就看得津津有味,加上我并无什么其他特别的爱好,父母早逝,我就痛痛快快地接下了这个店,当起了老板娘。

我叫素心,但是我并不和你所看到的这么普通。第一章味·初心一 莫邪面

今日早上起来,就听见一心居后院的树梢上停着两只喜鹊喳喳地叫,喜善在树下收拾中午的菜蔬,抬起头对我憨厚地笑着说:“老板娘,喜鹊叫,今天有贵客吧。”我一边吃瓜子一边听那喜鹊唱歌,听了一阵子,我抬头笑笑说:“贵客不一定,但是总归还是会有好事的。喜善,一会儿去市场上买条大青鱼,收拾好等我。”我转身进了厨房,今天该做面条了,我不喜欢用市场买回来的机器压的面条,嫌煮起来软烂不说,还一股子碱水气味。自己做的面虽然麻烦,但人手揉的面团,就是不一样。选上好的面粉,和上鸭蛋和泡香菇的水,擀开来,用利刀切成细丝,撒上玉米粉,这样煮起来,面条才韧而顺滑。

喜善买了青鱼回来,活蹦乱跳的,他刚要给鱼开膛破肚,我连忙喊住他:“用我的菜刀。”喜善诧异地看我一眼,平时我不让他碰我的刀,那也是姨婆留下来的,锋利且韧性好,是一把好刀。我平静地说:“青鱼大,用好刀收拾起来快。把鱼剃了骨去,下油锅炸了,加黄酒老抽老姜一起熬鱼汤,小火炖久一点,炖出奶色来。”喜善点头去做了,我放心喜善,就去开门,快中午了,是迎客的时候了。

门刚打开,就看见门口坐了一个清秀的男孩子。他穿一件已经灰扑扑的白衬衫,满脸倦容,可这也掩不住他的清秀,我忙招呼道:“坐在门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小店开门晚,快请进。”他抬头打量了我一番,说:“你就是素心?”我点点头,端出一杯茉莉花茶放在桌上,笑吟吟地看着他说:“不知道想吃饭还是吃面?”他长叹出一口气,愁容满面地低下头去,捧着那杯茶看了许久也不说话,只怔怔地发呆。“先想着,我后厨还有事要做。”我也不想催他,找个理由想先去看看喜善的鱼汤炖的如何。“老板娘,我女朋友生病了,想喝口清鸡汤,麻烦你帮忙做出来打包,我带走。我听人说你这味道好,才找来的。”他忽然说道,还把那听人说三个字说的格外大声。我略一愣怔,大概猜到这男孩的来意,终究忍不住还是问了:“什么病?”男孩的眼眶忽然红起来,把头扭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胃癌晚期”。男孩平复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有办法的,这子归城一直有传说,一心居里的菜有玄机,能治病,能让有情人不分离。”

我哈哈笑起来,忙摇头对他说:“哪就有了这些神通,不过是普通的菜肴而已。”我干脆也坐下来,“能不能帮你我也不知道,但我要先给你讲一个故事。”男孩诧异地看着我,似乎并不想听我说故事。我也不管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一杯茶,喝一口,慢悠悠地说起来:“你可知道干将莫邪的故事?”男孩一愣,问道:“铸剑的干将莫邪?”我点点头,继续说道:“干将为夫,莫邪为妻,他们为楚王铸剑,却无法融化采来的精铁。如果铸剑不成,楚王必定不会放过干将。莫邪为此以身投炉,精血融化了精铁,方成名剑。一雄一雌,取名干将莫邪。”我忽然停下来,看向男孩:“你既然能来到一心居,这就是缘分,鸡汤还得煮一会儿,你也先吃碗面吧,别饿着肚子空等。”

喜善走上来,说鱼汤已经好了。我看一眼发呆的男孩,吩咐喜善用鱼汤煮一小碗面端来。男孩忽地问:“老板娘,那你可有法子救她?如果能救她,我愿意从此以后为老板娘做牛做马。”我挥挥手:“我要你做牛马干什么,我这小店有喜善也就够了。”说话间喜善已经把面端上来了,面汤奶白,撒着碧绿的韭叶和通红的油辣子,手擀面静默地卧在碗里,热腾腾地冒出香气。“尝一尝,等了那么久,也饿了。”男孩终于举起了筷子,轻轻地吃了一口面。“这叫莫邪面。”我悠悠地解释道。“干将虽然铸剑成功,可永远失去了莫邪。莫邪虽然牺牲了自己,但她不知道,独活的干将永远不会快乐。”

男孩怔怔地望向我,我终究是不忍心。“喜善,你去我房间把那个锦盒拿来。”喜善刚要说什么,我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了。“去救她吧。”我把锦盒递给他。“她需要你陪在身边。”男孩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收下了我的礼物。“先吃面。我给你打包一份,带去给她也尝尝。”

他盯着那碗莫邪面,眼眶又是红了起来。“老板娘,这面特别的很。到底是为什么?”我也坐下来,拿起一双筷子,轻轻地在他碗里也捻起一根面条。“面没有特别,汤也没有特别。我做的都是普通饭菜。唯一特别的是,人的感情而已。”男孩郑重地对我点点头:“老板娘,我叫程衍,以后老板娘有何吩咐,我必定随叫随到。”

关门的时候,喜善站在我身后嘟囔:“那么贵重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这小子不知道修到了什么福气。”我抿嘴笑起来:“我也是做生意的,不划算的生意我不做的。那千年灵芝是贵重,但你可知道这小狐狸却要欠我一份人情,只用一根灵芝换,你说这买卖是不是赚了呢?”我的眼神飘向更远的地方:“我们梦厨一门,必须立下承诺,如有情人有难,一定全力相助。这也是姨婆开一心居的目的,你说,我怎能不帮?”

喜善点头称是,又说:“你那把菜刀确实好用,明天订了新鲜的牛骨,不知道拿来用用好不好?”我怒道:“莫邪剑上的精铁做的菜刀你用来砍牛骨,小心我砍了你!”喜善小声说:“那么凶,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关上店门,明儿,还得早起。“干将莫邪、赤炼青锋、同生共死、千秋万世、永不分离。”二 玄机糕

喜善在腌泡菜,整个后院都是一股子酸气,都拿大玻璃坛子装着,绿卜卜的长豆角,红艳艳的水萝卜,白生生的大白菜,用盐巴搓过,泡在酸姜水里,等十几天启坛,就酸脆可口。我靠着一棵小槐树笑吟吟地看着,时不时地伸出手来指指点点一番,说些“喜善,坛口再盖严实些”之类的讨厌话。最后喜善生气了,抄起一把豆角甩过来,我才笑着跑到前堂去。

日头也高了,是该开门了。

今天可要好好做生意,前几日生意惨淡,再这么下去估计是要喝西北风了。前面拐角开了一家火锅城,请了些漂亮的女孩子站在门口,生意比我这小店好多了。我嫉妒地把点菜本摔在桌上,但是要我花钱请人站在店前,那是万万不可的。我素心别的不行,抠门可是一把好手。

就在我睁大眼睛等着顾客上门就要睡着的时候,却真的有客人来了。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中间的女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连我这个女人看见她,都忍不住有几分动心。她乌黑长发,皮肤雪白,柔弱得似乎马上就要跌倒在地上。

我拿着菜单走过去,连声音都忍不住小了起来:“看看想吃些什么。”那女人抬起头,却吓了我一跳,她双眼虽大且美,一双凤眼儿本应该是勾魂的,现在却空洞无神,似乎丢了魂魄。“随便吃点什么吧。都行。”她看也没有看我一眼,一脸都是苦楚的神色。我轻声建议道:“来碗鸡汁云吞,拌个小葱豆腐怎么样?云吞鲜美,豆腐清爽,吃了身子也是舒服的。”女人微微点点头,礼貌的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顿时仪态万千,风华立现。

我赶紧合上菜本进厨房去,忽然心念一动,大概是明白了究竟:

这世上,让一个绝代美人变成这番场景,只怕也就是为了某个男人吧。我先洗一把小葱切碎,再取一块水豆腐用开水淋去豆腥气,拌上一点椒盐,点上香油和花椒油。鸡汁是现成的,云吞也是早上包好的,煮好就端出去。我又唤来喜善,吩咐他去后厨拿一些莲心百合米粉出来:“莲心和百合泡上一会儿,拌在米粉里,用大笼屉蒸一些糕出来。”

喜善狐疑地看我一眼,还是自去了。

没有别的客人,饭菜很快就备好端了上去。女人还在发呆,我故意重重地把菜放下她也没有吃,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坐了好久。眼看云吞要凉,我咳嗽一声走过去:“再不吃,就要冷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吃饭重要,先吃一点东西。”

女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泪水奔涌而出:“都说一心居里的老板娘能帮我。”我也是一惊,只能赶紧先扶起她来:“不要跪着,别让人看见,毕竟还是做生意的地方,人多口杂。”她抹了一把眼泪,终于重新坐下来,微张樱唇说道:“嫁给我老公之前,谁不说我模样俊俏嫁给他可惜了,可我还是一条心跟了他。结果现在,他居然和别的女人勾搭在了一起。那女人处处不如我,却把我老公迷得神魂颠倒,现在是天天看不见人。前些日子我本来怀孕了,想说有了孩子他应该收心了,哪知道有天晚上那女人一个电话打来,他就又要出去,我伸手拦他,他竟然动手推我,我,我就小产了。”女人捂着脸又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倒也真是好看。“我知道老板娘你有办法,只要能让我老公忘了那女人,多少钱我都愿意给!”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终于发出一道狠毒的光来。“我想让那女人消失,让她永远不能来和我抢男人!凭什么,她不如我貌美,不如我身段好,却得到的比我还多!”她美丽的脸上竟然此时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却反笑起来:“你这要求我也不是不能满足,只怕那代价你付不起啊。”我忽然吸了吸鼻子:“啊,玄机糕好了,不如先吃一点,这糕点平时也不做,有缘就尝一尝吧。”喜善捧着热腾腾的糕出来,雪白馨香,颤颤巍巍的,格外诱人。那女人听我说有办法,也终于止住了哭声。只看见那洁白的糕点正冒着热气,发出不能抵挡的清甜香味。她终于伸出手,掰下一块放进嘴里。“闻着香甜,吃起来却如此苦涩?”她咀嚼了一会儿,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这叫玄机糕。是因为才女鱼玄机而得此名。鱼玄机一代才女,才情美貌惊动天下,却因为发现婢女绿翘和丈夫李亿有染,心生愤懑,终于杀死了绿翘埋在树下。后被人发现,佳人就此身受极刑。”我慢慢地说完,嘴角又浮起一点笑意:“其实为了一个变了心的男人,这样又是何苦?”

女人又拿起一块糕来,脸上的狠毒神色慢慢消去,她苦涩地问道:“你说的是我?”我对她摇摇头:“我说的是鱼玄机。”

半月后,那女人来找我告别,她已经离婚,准备离开C城,我们都没有再提她老公的事情,她只是央求我在她走之前,再做一块玄机糕给她带走。我笑着对她说:“玄机糕不易做,也不好吃,还是尝一点我一心居新做的栗子酥和蜜糖卷,甜甜的,和以后的日子一样。”

等她离去,喜善凑过来问我:“这糕有什么玄机。”我正在尝新泡好的青梅酒,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糕不是你做的吗,就是普通糕点。”喜善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看我不说,也只好悻悻地去厨房了。我继续喝酒,手边摆着一本晚唐诗集,正好翻在鱼玄机那一页:“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三 绿珠春卷“喜善,我看见市场上韭黄不错,买了不少。你把虾仁剥一些出来,中午可以做韭黄爆虾仁,再把牛肉卤了,糟鸡爪也拿一些出来。”喜善也不说话,埋头就去做事,笼屉上还蒸着珍珠肉丸,我凑过去闻一下,看来也是快好了。这个珍珠肉丸最费功夫,得用小木槌一点点把里脊肉捶成肉蓉,拌上鸽子蛋蛋清搅成蓬松,再切上一些苹果粒进去,才能咬起来弹牙爽脆。

今天有街坊的大姐家孩子满月,在我这小店里招待几个亲友,最近生意都不好,好不容易有邻居捧场,我和喜善一早就开始忙。好在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我就让喜善在后厨看着,我去前店透透气喝杯茶。

刚把店门打开,发现一心居的招牌上不知道何时落了点灰,我便踮着脚尖去掸灰。我正擦着,就见一个慌张的男人急匆匆跑过店前,他见四周只有我站在路边,就一把抓住我喊道:“你看见我的美娜没有?”我看他一脸慌张,也替他着急起来:“我这儿刚开门,还没看见有人经过,前面那条路人多,你快去看看。”他听完我的话,拔腿就跑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内似被什么锁紧般一跳,看来今天,还有事发生。

中午小店被挤得满满当当,好在菜肴都合大家口味,邻居大姐特地把孩子还抱来谢了我,看那孩子粉嫩可爱,我忍不住要喜善去我房间取了个小银锁出来,算做我的礼物。

等人散了,喜善又黑着脸过来抱怨:“钱还没赚上,礼物倒是先送出去了。”我正按着计算器看看最近的流水,听见喜善的话太阳穴不由得突突地跳起来,只好扶着额头呻吟道:“我最怕算账了,喜善你来帮我,我要去楼上躺一会儿,要是有客人再喊我。”喜善没有好脸地冲我闷哼一声,还是帮我接过计算器和账本,兀自地算起账来,但嘴里还是不饶我:“当个老板,账也算不好,要你有啥用。”

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我刚躺下,就睡过去,昏沉地做起梦来。梦里居然看见了刚刚那个男人,他躺在一张医院的床上,紧闭着双眼,一个女孩坐在他身旁嘤嘤地哭着。我见那女孩哭得伤心,刚要问到底怎么回事,却听见喜善在楼下喊道:“老板娘,来客人了!”我坐起来,回想起刚刚那个梦,又愣了一会儿神,这才洗把脸下楼去。

我下到店堂,看见一个长发齐腰的娉婷女孩坐在店里,她背对着我,看不见脸容。不知道为何,我竟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熟悉。喜善给她端来一杯茶,我听见她说了一句“多谢”,声音柔柔的,我一个女人听来也顿觉婉转悦耳。喜善的脸也一红,忙摆摆手表示别客气,他抬头看见我,忙说:“老板娘来了。”那女孩转过头来,我便怔住了,这不正是我刚刚梦见的那个哭的女孩。

女孩看见我,眼泪一下又从那双大眸子里滚落下来:“你是素心老板娘吗?”她刚问完这句,就几乎又哭的不成声调起来。我也不好催她,只能推过去一盒纸巾,让她继续哭着。那女孩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开口说道:“我来买汤。”我不由得继续听下去。她又继续说道:“有人介绍我来一心居,说这里的菜吃了,便可以了却尘缘,可以去除情伤。老板娘,我想,我要和我的爱人分手。”我的嘴角轻轻地咧出一丝笑意:“既然是爱人,为何却要分手呢?”

那女孩的脸色痛苦起来:“我叫美娜,我的男朋友家明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一天晚上就跌倒在家里再也不能苏醒过来。他无父无母,家里也没什么钱。我苦苦支撑了几个月,也是再拿不出钱来让他继续治疗了。可医生说,现在要是撤了维生设备,只怕就……”女孩说不下去了,又哭了起来。我却忽然想起那早上跑过我门前的男孩,有意思,这件事我忽然就明白了。“上个月,有个男人追求我,说喜欢我,要娶我,我提出条件,如果要娶我,那么就拿出20万元给家明治病,他答应了。”美娜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温柔的神色:“我虽然答应嫁给他,可我还是爱着家明。我怕我忘不了他,我也怕他醒来发现我已经另嫁他人,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老板娘,我来求你,让我和家明能了却这段情爱。只怕,我们也就是没有缘分吧。我一定要让家明活下去,但也要报答人家帮我救家明的一片情意。”

听到这,我心里也有了主意。我笑起来:“分手并不难,无论你求不求我,你只要自己下定决心,都可以不再见他。但分手容易,爱上一个不爱的人却很难,你和家明不再见面,这就能让你爱上那帮你的男人吗?”美娜茫然地看着我,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我拍拍她的肩:“既然来了,就是有缘人,先吃点东西,我看你也没有吃中饭。别饿坏了。”我朗声喊道:“喜善,做一些绿珠春卷来。”

美娜狐疑地问道:“绿珠春卷?”“你可知道绿珠的故事。”我问道。美娜摇摇头,我站起来,给她换上一杯热茶,继续说道:“绿珠是首富石崇的爱妾,因为石崇用一斛绿珠买来,所以得名绿珠。后来王室的孙秀看上了绿珠,求石崇让出绿珠给他,石崇严词拒绝。孙秀大怒,设计让石崇获罪,绿珠为报石崇之恩,从高楼坠下,香消玉殒。石崇斩首之前,他感叹树大招风,获罪皆因炫耀。旁人问他为何不舍得让出绿珠。石崇感叹道,世上唯有一绿珠。”

我说完,喜善也做好了春卷端了过来。这绿珠春卷和普通春卷不一样,是用大白菜的叶子做皮儿,里面包的是青豆新鲜黄瓜粒和薄荷叶,淋了一点儿香油和生抽,闻起来清新扑鼻。我推到美娜的面前:“尝尝。”喜善不解地看着我,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世上只有一个绿珠,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美娜。帮人就帮到底吧。依我看,家明不是生病了,是丢了生魂,我早上开门的时候,还看见他的生魂从我门口跑过,说要去找美娜。即使是他的一缕生魂,大概也意识到了你要离去,他着急地想把你找回来。”我话刚说完,美娜已经泣不成声。“喜善,我有颗绿色的珠子放在枕头下,你给我拿来。”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美娜,“去把他救醒吧,用这珠子放在他嘴里,过一夜,他就能苏醒了。”我走到摆酒的柜台前给自己倒上一杯米酒,轻轻地喝一口:“梦厨谱里没有教我怎么让人分手,我想,这是因为我们梦厨派做菜的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人间不再有离别。”

送走美娜,我吩咐喜善关上门,晚上不想再做生意。喜善似乎又要说些什么,我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只想赶紧躺到床上,好好地睡一觉。“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铅粉。”四 阿娇鸭

晚市时来了几桌爱闹酒的客人,吱吱哇哇直吵了半宿,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还摔碎了几只杯子,弄得满地狼藉。待喜善和我收拾好都累得不行了,我只赶紧也打发他去睡了。关了店门,我虽然疲了,却还睡不着,干脆去楼下倒上一杯米酒慢慢喝起来。不知道怎么,又拿出梦厨谱,竟看得恍了神。我叹了一口气,合上菜谱慢慢地走上楼去,想起傍晚时透过一心居的窗棂,能看见天边有漫天的红霞,美的让人心折。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可能真是因为累了,一夜无梦,等我睁开眼,已是满堂光辉,果然是个大太阳天。我洗漱好下楼来,喜善已经在院子里洗菜了。我笑吟吟地说:“天气这么好,喜善我去买些花儿回来。”喜善撇了撇嘴,显然是看不上我这些小情趣。

趁着还没开店,我干脆在街上一路逛过去。街上开了好些卖小玩意儿的店铺,什么饰品丝巾、摆设瓷器,倒是热闹得很。我每家店进去看看,只觉得都小巧可爱,最后挑了好几个玻璃花瓶和小陶缸子,打算拿回去插花。等买的兴起,才想起来原本是要买花,倒还真又走了好几条小街才看见一个花店。店虽小,但是花倒还齐全,我买了一束姜兰一束鸢尾一束波斯菊,香气四溢地捧了一大把,让老板给我包起来。等着包装的时候,一个姑娘闪身进来,她刚一出现,我就闻见一股奇香。那香味很奇特,不是寻常香水的味道,倒和店里的花香有些像,可更为浓烈,带着几分诡异。我忍不住打量起这姑娘,说不上是十分的美丽,但却娇柔动人,穿一件五彩的衣服,显得格外特别。她进来就每种花儿拿上几朵,也没有要老板包起来,丢下两张钱就匆匆离去了。

我忍不住问老板:“这女孩常来买花?”老板答道:“是啊,最近这几个月常来,每次来都买一把花去,也不问价格,放下钱就走了。”我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老板包好我的花,我也给了钱就走了。

还得回去开店呢。“喜善,你说什么最喜欢亲近花儿。”我回到店里,问喜善。喜善正在给腊肉切片儿,抬起油腻腻的手擦擦鼻子,留下亮晶晶的一缕,随口答我道:“花蝴蝶最喜欢花。”听得喜善这么说,我不禁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喜善,你看起来笨笨的,想不到也算是大智若愚啊。”喜善刚要得意,转念一想,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哼了一声就不再理我了。

我出去打开店门,把刚买来的花瓶和花儿都摆出来,平时看起来暗沉的店里被这香花也衬托的有了些生气。我正暗自满意,却听见一个清脆的男孩声音喊道:“小蝶,我们在这儿吃中饭吧,你看这店里好多花,你一定喜欢。”话音刚落,就进来一双青年男女,我眼睛一亮,那男孩高大挺拔,女孩娇柔可人,真是一双璧人。再仔细一看,那女孩,正是我刚刚在花店遇见的。她走进来,一股香气又涌进了我的鼻子,甚至比刚刚在花店里更浓烈芬芳。男孩殷勤地给她倒茶落座,又招呼我来点菜。

我走上前去,原来那女孩吃素,两个人点了些果仁菠菜、爆炒素百叶等素食,又要了一壶茉莉花茶。我转身要去后厨吩咐喜善备菜,依稀听见男孩在说:“小蝶你身上真好闻,我要是一天不闻你身上的香味,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听见这男孩的话,在心里一阵琢磨,只感觉那满室的花香,也有了一点别样的感觉。

中午没什么客人,上了这一对儿小情侣的菜就没什么活计,喜善也跑来前堂坐着,我忽然扬声说道:“喜善,好久没做阿娇鸭了,下午你去市场买一只小母鸭回来,我们晚上炖一只阿娇鸭。”喜善一愣,问道:“阿娇鸭,我们有这道菜?”我继续大声说道:“平时不做,今天看天气好,我倒是想起这道菜来。阿娇鸭得名于汉皇的皇后陈阿娇,要用菊花花瓣和新鲜百合煨,清气十足,白嫩可爱。汉武帝七岁看见陈阿娇,被她白皙美丽的容颜吸引,发誓日后若登基,要筑金屋给她住。后来汉武帝果然得到皇位,也立阿娇为后,修金屋藏娇。可惜,等陈阿娇年老色衰,汉武帝把她打入冷宫,再不相见。”

我说完,眼角往那叫小蝶的姑娘看一眼,只看见她悚然一动,脸色也变得惨白。我只继续说:“你可知道我觉得这阿娇皇后像极了什么吗?是蝴蝶。那么美,却那么脆弱,为了维持这种短暂的美丽,我想一只蝴蝶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我又大声问道:“喜善,你看我买的花好看吗?”喜善点点头,说:“好看。”我走到一枝鸢尾前,轻轻地凑过去闻了一下:“好花虽美且香,可毕竟是要谢的。”

等那叫小蝶的姑娘和男孩离去,我吩咐喜善去买了鸭子和几枝菊花回来。坐在后院剥了花瓣,将整只鸭子用清水冲洗干净,倒上米酒、百合、菊花一起用小砂锅炖上,不一会儿就满厨房的清香。忙完我走到后院,却看见一只五彩蝴蝶飞了进来,落在我衣襟上。我轻声说道:“你那香味需要用百花做引子,我看你苦苦支撑已经很难,何苦还要去魅惑他人呢。”那蝴蝶好像是听懂了,扑了扑翅膀,围着我又飞了起来。我叹了一声:“感情的事情,你这点修行,还懂不了。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我挥了挥,把那蝴蝶重新放飞在空中。在耀眼的阳光下,它飞了几圈,终于消失了。

喜善在厨房喊道:“阿娇鸭快炖好了,老板娘你来尝尝啊!”我笑着答应道:“来了。”尝了一口鸭汤,真真觉得满口馨香,我微笑道:“梦厨谱记载,这阿娇鸭最适合给女子食用,既能养出好颜色,又能平心静气。人呐,总是希望花开不败,美人不白头,可不管是娇花还是美人,总还是要化作尘土。所以这道阿娇鸭,就是劝人莫留恋。”

喜善又问我:“那最后阿娇怎么样了?”我轻声答道:“和普通的女子,也没有什么区别。”“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五 小小豆腐“笋子剥了没有?那些番茄给我用开水烫了去皮。还有鸡汤的浮油也要去了。今天晚上要用的蔬菜洗了没有,别到时又手忙脚乱。喜善不是我说你,来了这么久了,怎么样样还要我操心。”我叉着腰在厨房大呼小叫,喜善绷着脸端起一盆水泼在后院,冷冷地说:“大姨妈来了就别下厨了。”这个喜善,真是要么不说话,说话就气死人。

我吆五喝六地喊了一番,喜善也不搭理,我讨了个没趣,干脆去前堂坐着喝茶。新买的银针不错,泡起来茶汤清爽,喝起来也清香的很。我拿了点早上做的火腿酥,配上清茶一壶,倒也落得自在。还要一会儿才到晚饭时候,一般也没有客人来,我干脆把脚跷在柜台上,拿一本书胡乱翻着,舒服极了。

这时却进来一个男人,神色慌张地闪身进来,直直冲向我喊道:“素心老板娘在吗?”我直起身子,看过去,只看见这个年轻男人面容倒端正,可印堂上却笼着一团黑气,神色也枯槁的厉害。我再仔细一看,更见他嘴唇发白,双目无神,甚至双手都在不自觉地簌簌发抖。我见他的模样着实憔悴衰弱,明明看上去只二十有余,但眉目之间,却显出苍老的气息。我沉思了一下,猜不着缘由,只能先微笑着给他斟上一杯热茶奉上:“我便是素心,不知道有何事来找我呢?”

那男人听我说完,顿时神色一震,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你是素心?求老板娘救命!”我吓了一跳,赶紧扶起他来,又吩咐喜善端来一碗安神的天麻猪心汤嘱咐他趁热喝下。等那男人镇定一些,他才慢慢开口说道:“我叫陈波。高中的时候,我和隔壁一个女同学叫珍珍的特别要好,后来上了大学,就慢慢疏远了。今年我大学毕业回家来上班,有天晚上和同事喝了酒,竟然在我家楼下又遇见了珍珍。她几乎和高中没有变化,只是更加娇媚。我也被色欲蒙了心,见她对我似乎有意,就带她回了家。一来二去,也就谈起了恋爱,她很奇怪,从来不在白天找我,只说上班太忙,总是深夜来,天不亮就走。我也没有想太多,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见以前一个同学,说起她,那同学竟然说她,说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家又复读一年还是没考上,就失踪了。大家纷纷传闻她已经死了,这可把我吓得不轻,我猜,我是不是遇上了女鬼,人都说鬼交会耗尽人的精力,老板娘你看我,枯槁苍老,这难道不是被那女鬼吸了真元?”

虽然陈波说得慌乱心切,我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陈先生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鬼交?我想这世间,不应该有这样的女鬼吧,处心积虑,难道只为了换你一夜欢好?”陈波却摇摇头继续说道:“前几天晚上她又来找我,看我神色慌张,就猜到我起了疑心。我求她不要再来找我,可她还是夜夜前来。我躲起来不回家,珍珍也有办法每夜寻了来。我身边有人,她就在我上厕所或者单独一人的时候闪现出来,要我不要辜负她。老板娘,我知道你是有办法的,是有人介绍我来找你的。求你帮我这个忙,你看我,现在吓得家也不敢回,班也不敢上。”

我听完沉吟了一下,笑起来:“我是可以帮你,但是你拿什么谢我。”陈波愣了一下,赶紧掏出一叠钱摆在桌上:“老板娘,早已备好酬金,如果事成,我还有重谢。”我笑着又把钱推回给他,陈波不解地看着我,我对他莞尔一笑:“不用急,我要的东西,并不是钱。”我喊来喜善把陈波带去楼上的客房休息,而我就继续坐在前堂发了一会儿呆,手中不自觉地又打开了梦厨谱。不知道翻了多久,我的手指停在了一味菜肴上,纸上写着四个字:小小豆腐。我不禁细看起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微笑。我喊来喜善,吩咐他一会儿就把这道菜给做出来。

等晚市的客人散去了,我和喜善坐在楼下静静地等着。喜善问道:“老板娘,那陈先生口中的珍珍会来找他吗?”我轻声答道:“她会来的。”话音刚落,只见灯光微微闪了几下,一个女子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你是珍珍?”我问道。那珍珍低着头,声音却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板娘,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我要找的是陈波。”

我没有回答她,却忽然对喜善说道:“去,把我晚上吩咐你要做的小小豆腐拿来。”我又扭头说道:“珍珍,夜深,我有点饿了,吃点东西,你不要见怪,等我吃完,自然带你去见陈波。”喜善很快就把豆腐端来,只见那豆腐被做成丸子形状,包着荸荠粒和猪肉馅,最上面用胭脂点了一抹浅红,白嫩却又娇媚,让人食指大动。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忍不住说:“好吃。珍珍,你可知道苏小小?苏小小是南齐名妓,艳冠江南。却因为惹上了相思病,一病不起,终于魂断江南。据说她死后仍旧芳魂不散,经常在西子湖畔苦苦徘徊,等待她的爱人,驾着她最爱坐的油壁车来接她。”我又夹起一个小小的豆腐丸子,注视了半晌,叹一口气说:“苏小小的爱人终究未来过,又何苦要等那到不了的油壁车?”

那珍珍嘤嘤地哭起来:“我十九岁考试失败那晚,就从阳台跳了下去。在我纵身一跳的那刻,我便后悔了,于是这种悔意便留下了我那最后的一段意识。可能是这悔恨的残念太强烈,竟让我的意识化为实体,一直寻到了陈波那儿!”她捂着脸哭了一会儿,忽然飘到我面前:“在那十九年里,我唯一喜欢过的人就是陈波,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他,也许,我只是想试试那些我从未享受过的美好光景。我太笨了,不该因为考不上就自杀。”我沉默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等她静静地哭着。

这时陈波不知道何时从楼上下来,他小声地唤道:“珍珍,我不该害怕你。其实当年,我也是喜欢你的。”那珍珍抬起头,我终于看见了她的样子,还停留在她十九岁的模样,有些稚气未脱,有些青涩的模样。珍珍想要飘去陈波身边,我却拦住她说:“就此别过吧。”我取出一把雨伞,对珍珍说:“进来吧,我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伞能聚三魂拢五魄,自然就能送走珍珍这抹残留的意识。珍珍回头再看了陈波一眼,我不忍心,别过脸去,我知道这一眼里,有的不只是对陈波的依恋,更多的是这个叫珍珍的女孩子对她失去东西的所有不舍。

把珍珍的意识送走,陈波却还守在店里,他支支吾吾地问我:“老板娘,你还没有说想让我给你什么呢?”我把那盘冷掉的小小豆腐端起来,指着那上面的一点嫣红说:“珍珍的意识明天日出之前就会彻底散去,你若真的想做点什么,就答应我,好好地过你的生活,别再辜负他人。”我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憔悴不是因为珍珍,而是你自己内心有愧,愧疚珍珍自杀的时候,你没能阻止。有空来店里吧,让喜善给你做些汤调理,不过这汤,我可就要收钱了。”我说完便径直上了楼,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低声地自言自语:“如果我死了,我残存的意识会去找你吗?”

等转日醒来,我起床下楼,看见初升的朝阳,忍不住对喜善说:“你看,每天醒来能看见太阳,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

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

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六 无猜饼

刚打开门,就有客人上门,只可惜上门的却是不消费的主儿。是小狐狸程衍,还带着一个清秀瘦削的小男孩。

喜善对程衍的意见可是非常大,一直嘴碎念叨着嫌他白拿了我的一根千年灵芝去救人。看见他来,喜善自然没有好脸色,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就去后厨剁肉去了,把砧板剁的咣咣直响,连前面都听得见。我有点尴尬,赶紧上茶请客人们落座。

程衍也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笑说:“老板娘最近生意可好?”我眼尾扫过去,看见跟着程衍来的那个小男孩一脸局促,但是又有几分着急的神色,看来是有事相求。我不禁有些想逗逗他俩的兴致,故意慢慢地抿一口茶,故作难色道:“最近生意不好,我倒是累得很。想今晚就收拾东西,定一张机票去度假。子归城里来来回回总是这些事情、这些客人,见也见烦了,我可真是不想管了。”我斜眼看过去,那清秀男孩的脸都涨红了,神色也跟着慌张起来,偷偷在桌下面扯着程衍的袖子。

程衍咳嗽了一声,赶紧说道:“老板娘你就别拿我这位朋友寻开心了,他涉世未深,还嫩的很。”他也倒是乖巧,又抬头看一眼我的脸色,见我神色如常,便清清嗓子又说道:“老板娘,我也就直说了。这位小兄弟叫作乔木,真真的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小时候得了一场病,于是再也不能讲话。”

我忍不住问道:“小时候生的病?那么之前,乔木也是可以说话的?”程衍对我点点头,接着说道:“乔木家的不远处有个小女孩,从很早起,两人就总是能在出门时候遇到,那女孩总会对乔木笑一笑,她有两个小小的梨窝儿,笑起来特别可爱。一来二去,我们这位乔老弟就被这女孩的笑脸打动了,每天起来,要是看不见女孩的一笑,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现在那小姑娘也长大了,昨天两人又在路口碰见,那女孩居然主动和乔木打招呼,告诉他马上全家就要搬走了。我们乔木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结果情急之下,他倒好,干脆一扭头就跑走了。”

程衍说着竟还生气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乔木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程衍又说:“他和我有些渊源,便来找到我,连比画带写说了大半夜,我才明白他只想能让自己说几句话,去和那小姑娘道个别。乔木知道自己不能没了分寸,只需要一小时的说话能力就好。”

我听完站起来,说:“说了这么多,饿不饿,还是先吃些东西吧。”我站起来走进后厨,吩咐喜善说:“你取一些之前我熬制的枇杷贝母膏,再用油酥皮混上一些青梅酱,做一些无猜饼拿过来。”喜善没好气地说:“又要发慈悲心了是不是?”我赶紧做出可怜相:“喜善喜善,你看那孩子一派纯真,我们到底是不忍心的。就当帮个好孩子,你说是不是。”喜善翻了个白眼,故意只在那里给烧鹅刷一层脆皮汁,却不理我。

我想了想,装作失望地说:“梦厨谱里是这么说无猜饼的:无猜之情,一生至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年少时分没有沾染任何欲望的感情,最是可贵,就好像这青梅子做的酱,初尝有点青涩酸牙,但再吃几口,就觉得满嘴余香,久久回味。喜善,据说梦厨派其实是孟婆所创,她不忍人间至情被全部遗忘,这才写下梦厨谱,希望弟子们可以代替她守护这不沾红尘的至美之情。我们要是不帮,还有谁肯帮呢?”喜善不理我,只是默默地放下烧鹅,自顾和面做饼去了。我笑起来:“好喜善,我就知道你总是面冷心热。”

我回到店前,故意不提程衍说的事,只让他们喝茶吃点心:“这是我们店做的鸡油烧卖,用烤鸡滴下来的油脂混合火腿肉丁做的,香的很,乔弟弟你吃吃看。”男孩只愁眉不展地夹起一个烧卖,居然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我瞪了程衍一眼,叹一口气说:“你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好了,我就不卖关子了,等下你吃了无猜饼,24小时之内都可以正常说话,去和那小姑娘说一声珍重吧。”喜善端着烤好的无猜饼来了,我拿出一个递给他:“那时候青梅子熟了,小女孩够不着,对门的小男孩就举着竹竿子来打,再以竹竿为马,两人嬉戏作乐,这种情意,比那些山盟海誓的情情爱爱更动人。我不是为了帮你,只是觉得不能负了这片纯真。”

他二人谢了我后离去了,我坐在店门口,泡一杯青梅茶,慢慢地喝着,想起一个也曾和我打青梅骑竹马的人,和他,真的是好久不见,天人永隔了。

晚上临睡前,忽然听见窗户响,我打开一看,却飞进来一架小小的纸飞机,只围着我绕了一圈,又像是对我拜了三拜,才又从窗口离去了。我再去关窗,只看见星辰依旧,不知思念的那个人,是否已经化成天空中繁星的一颗。我低声说道:“如再能见你一面,我也愿不顾一切。”“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七 贵妃排骨(上)“我要休假。我不想看店了。喜善,你说你一个人能不能又当厨子又当伙计?”我一边马不停蹄地包着馄饨一边大声地抱怨。喜善自然是不理我的,“我想去马尔代夫晒太阳!”我哀号道。“马尔代夫要花很多钱的。”喜善平静地说,“你有钱吗?”我立即闭了嘴,专心地继续包馄饨。我们一心居的馄饨也很特别,和别处的不一样,要在正中加上一点切成小块儿的肉皮冻,这样煮好的馄饨内含汤汁,格外鲜美。我得意地说:“好厨子就是这样,哪怕是馄饨也格外别致。”喜善冷酷地对我说:“这也不过是梦厨谱里传下来的吧。”我不服气地争辩:“那也是我理解的好。”喜善头也不抬:“照本宣科,不算是厨子的真本事。”

这个喜善,从来就没有表扬过我一句。

嘴上和喜善争强,但姨婆的梦厨谱我到现在为止也看的一知半解,很多菜肴由于她写得含混不清,加上一些食材我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知道去哪儿找来了。

中午客人不多,喜善一人就在后厨操持了,我倒也落得清闲。待收了午市,我便坐着翻菜谱,正好看到贵妃排骨这一道,上面只写着:排骨酥炸,佐番茄酱汁,以胡椒姜片提鲜,上等黄酒去腥,色似荔枝,酸甜可口。后面又用另一支颜色的笔备注了一行小字:唐皇思念贵妃,曾以彼岸花引魂,若加入此花,可见亡人。“可见亡人。”如果能用贵妃排骨引来亡魂,岂不就能知道下落。不知为何,我竟激动起来,怎么早没看见这一行小字。但彼岸花,我到哪里去找这个该死的彼岸花。我大声地对着喜善喊道:“彼岸花,你知道彼岸花吗,喜善?”

我话音未落,那只小狐狸程衍却笑吟吟地走进店里,听见我说的话,不禁答道:“老板娘要彼岸花做什么?”我懒洋洋地看他一眼:“你来做什么啊,不是又要找我帮忙吧。”小狐狸赶紧解释:“我只是路过,想起上次在店里吃过的酥饼不错,想买回去给我女朋友尝尝而已。”我想起他刚说的话,好奇地问:“你知道彼岸花?”

程衍点点头继续答我:“我们狐族一直有传言,那彼岸花,就长在奈何桥下黄泉岸边,能唤起死者记忆,但只有忘川水才能灌溉,所以人间没有。”我沉吟道:“忘川?”狐狸又接着说:“只有死去的人,才能见到彼岸花。”

我忽然明白了姨婆的意思,用彼岸花做引,能唤起死者记忆,召回亡灵相见。我轰然一下站起,激动地对着小狐狸说:“我要去找彼岸花!”程衍却被我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说:“老板娘,除非你能死而复生,不然你去不了黄泉啊,难道你这是,要想不开?”

我何尝不知道小狐狸的意思,但黄泉虽难到,可这一趟,我是去定了。我只知道,如果能找到彼岸花,就能做出贵妃排骨,见到我心里最想见的那个人,他到底是死是活。

程衍见我出神,又赶紧说:“老板娘,你不要做傻事,这人死不能复生。”我狡黠一笑:“小狐狸,人死当然不能复生,可如果只是掩住生气,走一趟黄泉路,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我这有样东西,让我去那里,比你们都要容易。”

我又正色吩咐程衍道:“今晚12点前你来店里,我有事要你帮忙。”小狐狸答应了离去。我吩咐喜善晚上不要做生意了,帮我准备一些馒头和肉骨头。喜善也答应一声去准备,他古怪地看我一眼,忍不住说:“素心,你非要如此?”我对他一笑,喜善便不再阻拦,只是轻声对我说:“你自己小心。”

终于时钟嘀嘀嗒嗒快到12点了,小狐狸也如约前来,喜善帮我准备了一口袋馒头和肉骨头,我揣在身上,安静地等着12点的到来。“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个东西,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我掏出一支蜡烛,放在桌子上。喜善不解地望着我,小狐狸倒见过些世面,惊呼道:“引魂烛。”我点点头:“这是我的姨婆随一本梦厨谱留下来的,当时翻看姨婆的遗物,只记得在这支蜡烛上写着,‘引出魂魄,遮掩生气’,我是从来没有用过,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等下我会亲手点燃这支蜡烛,我的魂魄就会出窍下到地府,这支蜡烛只能烧一个小时,但是小狐狸,你要和喜善一起看好它,不能让它熄灭。如果中途熄灭,我,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又正色道:“喜善,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就关店走人,我的东西你都知道放在哪里,你自行处理了吧。”喜善不忍看我,只能沉默地点点头。程衍也对我郑重地点点头:“果然关于一心居的传言是真的,孟婆创建梦厨派,有了这东西,我们也放心一点。”

指针终于走到了12点,我轻轻地划出了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里,我点燃了那支引魂烛。忽然间,所有一心居的桌椅门窗,喜善和小狐狸都不见了,一团黑色的雾气把我瞬间笼罩,我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了一把一样,等那团雾气慢慢散去,我已经站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抬头看去,一块石碑出现在一条荒凉的路口,上面写着几个字:黄泉。八 贵妃排骨(中)

这里看不出天色,不知道是早还是晚,抬头似乎天空就在头顶,伸出手去,却又发现那天一下又退的很远。没有太阳星辰,也没有风吹雨落。脚踩的似乎是坚硬的土地,却没有一丝灰尘。只有那条看起来短短的黄泉小路,蔓延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我抬手看看手表,却发现指针已经不动了。我不禁心内一凛,不知道时间,只能尽快找到彼岸花,要是超过了一个小时,我只能永远地留在这地府了,做一个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我定了定神,抬脚往前走去。

这条路看起来不长,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远处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却无论如何快步奔去,也不见那些影子清晰起来。我跑的累了,只好停下来先想想如何是好。姨婆不但留下了梦厨谱,还留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和记录。可我拼命地回忆,似乎也没有关于如何走这黄泉路的描写。程衍说,黄泉路边,奈何桥下,我可要怎么,才能寻到那奈何桥。可惜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要这么下去,我真的就是一个死人了。

死人?我忽然灵光一现,想起姨婆遗书里留下的那句话:奈何,奈何,奈莫何。

也没有工夫再去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当下我便在内心默默念诵起那句话。哪知我这么默诵了一会儿,再抬头一看,前方本来模糊的暗影渐渐清晰起来,一座朴素颓败的小桥出现在路的尽头。我立即拔腿向前奔去。

奈何桥,我终于看到你了,彼岸花,我今日一定要采你回去。

我走到奈何桥前,那桥下就是一条细细的黄泉水,水面黑的如一滩墨汁,看不出涌动,甚至看不出这水会流淌。我再往四周看去,果然那水岸对面的一片空地上,开着一大片火红的彼岸花,在这灰暗压抑的地府,只有这一大片彼岸花,开放着令人心悸的诡异红色,如一片凄美的血液,惊心动魄。

我走到桥下,看来只有蹚过这黄泉水,才能去到彼岸。我咬了咬牙关,脱下鞋袜准备渡水。我的脚刚沾到水面,就感觉到一股摄魄的寒意,和人间的寒冷不同,这寒意仿佛是从心底里漫出来的,让人害怕和痛苦。可我还是得走,只能继续往前蹚去。水并不深,大概只到我的小腿,我走了几步,忽然一只手从水里伸了出来。那是一只枯手,没有皮肉,在那只手之后,千百只枯手从水里纷纷伸了出来,还伴随着凌厉的哭啸声。我悚然道:“饿鬼!”

饿鬼是这地府最恐怖的存在,他们不能往生,不能超度,只能日日夜夜泡在这黄泉水里,忍受饥饿的煎熬。一旦闻到血肉的气味,饿鬼就会扑上来。虽然他们永远无法填饱肚子,但是本能仍旧让他们爬出来,要把我撕个稀烂。

我掏出怀里喜善准备好的馒头和肉骨头,撒向四周的饿鬼。饿鬼纷纷哄抢起来,我趁着他们去抢夺食物,赶紧朝着彼岸渡去。好不容易爬到岸上,我内心的惊惧还是无法平复,腿也因为水里的寒意而瑟瑟发抖,眼看彼岸花就在眼前,我却一步也不能挪动。

我平复了一会儿,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咬紧牙关站起来,准备去采一朵彼岸花。这时却听见一个声音呵斥道:“怎么会有生魂在此!”九 贵妃排骨(下)

两个身影同时落在我身旁,两只冰冷的手也同时锁住了我的喉咙。

来者一人着黑西装,一人着白衬衫,面目可憎,凶神恶煞,更令人生怕的是,两人的眼白处,都是血红!

他们大概是因为刚刚我强行渡黄泉水惊动了饿鬼才发现有生魂闯入。我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想挣脱那两只没有一点温度的大手,他们看起来没有用一点力气,但那两只手却如一把铁锁,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彼岸花就在我眼前盛放,却伸不出手去采摘。

这对黑白兄弟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如何到达这黄泉地府的?”他们抬起我的头来,却同时惊呼一声,手上的力道也顿时松懈,我立刻跌坐在地上。“怎么会是你?”他们一起喝道。那黑西装男语气却变得缓和起来:“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回来?”我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我看过去,两人可怕的眼里却透着一丝关切。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看来我只能先争取到他们的信任,才能有机会摘到那彼岸花。我清了清嗓子,柔声说:“我为什么不能回来。”白衬衫男叹了一口气,把我扶起来,说道:“你快走吧。要是被阎君知道,我们也没有办法保你了。”听到这里,我已经是满肚的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两人却好像和我很熟的样子,为什么我不能被阎君发现,为什么我回到这黄泉地府,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想到这些,我不禁呆住了。

他们又催促道:“快回去吧,我们送你到路口,你赶紧返回人间。”我不敢再拖延,只能以实相告:“我是来摘彼岸花的。”黑白无常却勃然变色,他们互看一眼,齐齐挡在我身前呵斥道:“孟婆,你不能一错再错!”

孟婆!听见这两个字,我却是一愣。传言中,梦厨派便是传自孟婆,姨婆教我如何熬制忘情汤,让我按照梦厨一门的训言,帮助天下有情人。可为何这两位陌生男人,只是看我一眼,便说我是孟婆。而我,也的确可以靠煮食菜肴来通灵引魂。难道,我的前世就是那奈何桥边熬汤的孟婆?

我内心一片疑云,但此刻也不是问个究竟的时候,只能顺着这两位的话继续说下去,也许还能有转机。

我凄然地笑道:“我不知道当年为何我会被赶出地府,可是今天我既然来了,我就必然要带走这彼岸花。”黑西装上前一步逼问我道:“难道你还要为那男子再一次叛出地府。”我摇摇头说:“我早已再世为人,不是什么孟婆了,当年的事情我已经忘了,可是现在,我的确要为了见一个人,来摘走这彼岸花。你们要是放我一马,我就摘走了悄然离去,但你们要是拦我,我只能硬闯!”

那两位凶相顿显,一对儿长舌从口中忽然伸出,大吼道:“孟婆当年也许我们不是你的对手,可今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生魂,如果还执迷不悟,小心我们的祭魂幡,打的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不为人!”我牙关一咬,退后一步应道:“我素心今日虽然不是什么你们口中的孟婆,但也不怕你们这一对儿黑白小鬼!”

我长啸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火折子,凭空晃动两下, 顿时燃起一道金黄火焰。我冷冷一笑,喝道:“你们不会不认识这是什么吧!”黑白兄弟变色呼道:“三昧真火!”我念了一个真诀,火势顿时变大,呼呼地燃烧着向黑白无常涌去。在火光的映衬下,我脸色也忽明忽暗:“识相的就赶紧走,你们知道三昧真火的厉害。”他两人对看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退后说道:“孟婆,我们今天放你一马,如果还有下次,我们绝不轻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顿时飞去,而这可怖的黄泉岸边又只剩我这一道孤魂。

我摇灭了火折子,嘘出一口长气。其实我已看出,这两位是有心放我一马,不然以他们地府使者的本事,怎么会怕我这区区凡人。我走上前去,伸手采下一朵彼岸花,那一刹的火红终于在我手里绽放开来。我紧紧地把花抱在怀里,喃喃自语道:“你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终于要寻个明白了。”

我收好那朵来之不易的鲜红花朵,赶紧往黄泉路口退去。不然再待下去,我只怕就再也回不去了。待到了路口,我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热血,破掉那引魂烛的法力。一阵黑雾再次涌来,我在这雾茫茫的包裹中,回到了我熟悉的一心居。

喜善和小狐狸正守在那燃烧将至的蜡烛前,惊喜地看见我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我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我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第二章味·寻心十 黄粱粥(上)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一心居楼上我那张舒服的大床上了。窗外正在下雨,空气凉凉的,我坐起来,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这潮湿芬芳的气味。不知为何却觉得踏实极了。

但是紧接着,我就怒吼起来:“喜善!是不是你给我脱了衣服!”喜善端着一碗米汤走进来,面不改色地说:“你那身衣服谁知道沾了些什么脏东西回来,留着难道还要等过年再穿吗?你昏了一夜,我也不能留你就躺在大堂啊。”我狠狠地瞪着他,喜善放下米汤,继续补充道:“衣服扔了,至于你,还真没什么看头。”说着还边摇头边出去了。

我气得跺脚但也拿喜善没有办法。即使睡了一夜,还是浑身酸胀和太阳穴突突直跳。对了!彼岸花!我看了看房内,喜善已经把那朵彼岸花插在桌上的花瓶里,经过这不平凡的一夜,那花却和刚摘下一样,开的火红依旧。我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花瓣,手指传来的是在那黄泉水里浸泡一样的凉意,我收回手,盯着那如血一般的彼岸花,喃喃道:“就快知道你,到底在哪儿了。”

我站在那里,想起在地府发生的一切,那对黑白使者说我是孟婆,他们显然不是认错了人,这一切到底是因何而来,我还不得而知。但我现在却有个想法,姨婆之所以选择我作为一心居的继承人,显然不只是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而已。还有那句她留给我能见到奈何桥的遗言,以及现在看来,更是充满了神秘的梦厨谱,还有很多一心居里留下来的几乎是宝贝的通灵器物,到底背后有个什么样的秘密。

我头剧烈地疼起来,而其中关窍,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时喜善却在楼下唤道:“老板娘,有客人找你!”我收了收心神,将房门掩上,下楼去看是什么人前来。等我走到店堂,只看见喜善指了指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说道:“老板娘,就是他。”我抬眼看去,却看见那个男人穿一件不知多少天没洗过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满脸的胡子,一副落魄模样。我轻轻咳嗽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我,一双眼布满了红丝,也不知道多少天没睡了。我的记忆一下子飘得很远,我还记得我也曾经有过这么一副样子,不吃不睡,也不想洗漱出门,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副空旷的肉体。“你找我?”我轻言问道。男人的眼神空洞地看过来,他等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道:“听说你能让人忘掉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是不是?”这些要求,我不知听了多少次,但这次不知怎的,我却忽然有些失望。

我故意笑起来说:“平常忘记一个人,的确是很难,但是在我这一心居,却是很容易的事情。”那男人的双眼仍旧空的几乎看不到我:“那好,请让我彻底忘了她。”

我再次笑了起来:“我可不轻易帮人的。”喜善听见这句话,忍不住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表示对我的不齿。我瞪一眼喜善,接着说:“不过我今天心情非常好,所以你的要求,我的确能满足你。不过……”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忘掉那个人呢?”

男人的脸色变得扭曲起来,他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让他最痛苦的事情,我看见一颗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淌落,他闭上那双通红的眼,轻轻地说道:“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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