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诺好极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31 03:52:17

点击下载

作者:(英)盖尔·霍尼曼

出版社:未读·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艾莉诺好极了(英国百万级畅销女性小说,书写极致的现代孤独)

艾莉诺好极了(英国百万级畅销女性小说,书写极致的现代孤独)试读:

好日子

1

每当有人——如出租车司机、牙医——问我做哪一行的,我都告诉他们,我是“坐办公室的”。快九年了,从来没人问是哪种办公室,也没人问我在办公室做哪种工作。我不确定,是因为我的外形正巧符合他们对办公室人员的想象,或是大家一听到“坐办公室的”,就会自动填补空白——女士负责复印,男士敲打键盘。我不是在抱怨,我很高兴不用跟他们细说迷人复杂的应收账款。我刚开始在这里上班的时候,只要有人问起,我就告诉他们,我在平面设计公司工作,可是他们接着就会推定我是创意类型的人。当我解释我做的是后勤事务,碰也碰不到细尖笔及花哨软件的时候,就会看到他们表情茫然起来,气氛变得有点无趣。

我现在快三十岁了,从二十一岁开始就在这里上班。当时公司才创立不久,老板鲍伯就雇用了我,我想他是因为同情我。我有古典文学学位,谈不上有什么工作经验,我来面试工作的时候,黑着一个眼圈,掉了几颗牙,还断了一条手臂。也许他当时就已察觉,除了低薪的行政工作,我没有更高远的抱负,认定我待在这个公司就会心满意足,让他省掉麻烦,不用再找人来填补空缺。或许他也看得出来,我永远不会需要请假去度蜜月,或是要求放产假。我不知道。

这间办公室的人绝对分成两个阶级:创意人员是电影明星,我们其他人则是配角。单是看一眼,就可以知道我们属于哪个类别。坦白来说,部分原因跟薪水息息相关。办公室后勤职员的薪资微薄,所以我们没钱去剪时尚发型、戴雅痞粗框眼镜。衣服、音乐、配饰——虽然设计师急着想在别人眼中呈现思想自由、想法独特的面貌,但他们全都恪遵一致的装扮。我对平面设计没什么兴趣,我是财务员工,说实在的,什么东西我都开得了发票:军火、安眠药、椰子。

周一到周五,我会在八点半进办公室,中午花一个小时吃午餐。我以前常会带自己做的三明治来,可是家里的食材总在用完以前就馊掉,所以我现在都从主街买东西。星期五,我总会去马莎百货一趟,作为一周的美好收尾。我带着三明治到员工休息室里坐坐,先把报纸从头读到尾,再做填字游戏。我固定买《每日电讯报》,不是因为特别喜欢这份报,而是因为它的解谜填字游戏最精彩。我不跟人说话——等我买好套餐、读毕报纸、完成填字游戏,午休那一小时就几乎结束了。我回到办公桌,一路工作到五点半,最后搭半小时公交车回家。

我做晚餐,然后边吃边听广播剧《阿彻一家》。通常吃青酱拌意大利面配沙拉——一锅加一盘。我的童年充满了烹饪上的矛盾,多年下来,我吃过野生扇贝、可加热的袋装鳕鱼。针对餐桌的政治与社会学多方思量过后,我意识到自己对食物完全没兴趣。我偏好的粮食价格便宜,取得与料理起来迅速简单,又能提供必要的养分,让人活下去。

洗完碗盘之后,我会看看书,如果那天有《每日电讯报》推荐的节目,我就会看看电视。我通常(嗯,总是)在星期三晚上跟妈妈闲聊十五分钟左右。我十点左右上床,阅读半小时之后熄灯,通常没什么睡眠障碍。

星期五,我下班不会直接搭公交车回家,而是先到办公室转角那家乐购超市,买个玛格丽特比萨、一些基安蒂红酒,还有两大瓶“格兰”牌伏特加。回到家就吃比萨配红酒,之后再喝一些伏特加。星期五我需要的东西不多,只要灌几大口酒。通常凌晨三点我会在沙发上醒来,然后踉踉跄跄地爬上床。周末期间,我会把剩下的伏特加平均分配在两个整天里慢慢喝完,这样既不会喝醉,也不会完全清醒。苦等个老半天,星期一才会到。

我的电话很少响起——只要一响,我就会吓得弹起来——打来的人通常问我是否被人误售了“偿贷保障险”,我会低声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住哪里”,然后动作非常、非常轻柔地挂掉电话。除了维修服务人员,今年还没人来过我的公寓。除了抄电表、水表,我不曾主动邀请另一个人上门。你可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对吧?不过,是真的。我确实存在,不是吗?我常常有种自己不在这里的感觉,觉得我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有些日子,我觉得自己跟地球的连接无比微弱,将我跟这个星球连接起来的线有如蛛丝一般纤细,就像棉花糖。只消一阵强风就能将我完全拔除,我会离地飞走,有如蒲公英的种子。

星期一到星期五,这些连接线会稍微收紧一点。大家会打电话来办公室讨论信用额度,发送关于合同跟预算的电子邮件给我。如果我没来上班,共享办公室的那几个员工——珍妮、洛蕾塔、伯纳黛特、比利——会注意到。过了几天(我常常忖度会是几天),他们会担心我没打电话请病假——我这样很反常,就会从人事档案里挖出我的地址。我想他们最后会打电话给警方吧?警官会把前门撞倒吗?找到我的时候,他们会掩住脸庞,因为臭味而干呕吗?这样办公室的人可有的聊了。他们讨厌我,可是不会真的希望我死掉。我觉得不会就是了。

我昨天去看医生,感觉好像是几十亿年前的事了。这次是个年轻医生,一个顶着红头发的苍白小伙子,我很满意。医生越年轻,受过的训练就越先进,这点只会是好事。我很讨厌让老威尔逊医生看诊,她六十岁上下,我无法想象她对最新的药物跟医学突破会知道多少。她几乎不会用电脑。

这个医生照样跟你讲话却不正眼看你,读着屏幕上的病历,越往下翻,按回车键的力道也越大。“这次有什么要帮忙的,奥利芬特小姐?”“背痛,医生。”我告诉他,“很难受。”他还是不看我。“背痛多久了?”他说。“几个星期了。”我告诉他。

他点点头。“我想我知道起因。”我说,“可是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他不再读病历,终于朝我看来:“你觉得你背痛的原因是什么,奥利芬特小姐?”“我想是因为我的胸,医生。”我告诉他。“你的胸?”“对。”我说,“是这样的,我称过它们的重量,几乎有三公斤——是两边加起来啦,不是每一边!”我笑了。他盯着我,笑也不笑。“扛着走来走去,还蛮重的,不是吗?”我问他,“我是说,如果我在你的胸膛上额外绑了三公斤的肉,逼你整天走来走去,你的背也会痛吧?”

他盯着我看,然后清清喉咙:“怎么……你怎么……”“用厨房磅秤啊。”我点着脑袋说,“就是……放一边在磅秤上,没同时称两边啦,而是直接假设两边重量差不多。我知道,这种做法不是很科学,可是……”“我给你多开点止痛药,奥利芬特小姐。”他一面打断我的话,一面打字。“这次请给我药效强的。”我坚定地说,“多开一点。”他们之前都开小剂量的阿司匹林来打发我,我需要囤点高效的药物。“上次的湿疹药能不能再开一次?拜托,在有压力或兴奋的时候,湿疹似乎会恶化。”

他并未回应我的客气要求,只是点点头。打印机吐出文件后,他递给我,在这期间我们没人开口。他再次盯着屏幕,然后开始打字,一阵尴尬的沉默。他的社交技巧真是差得可怜,尤其对这种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来说。“那么,再见了,医生。”我说,“非常感谢你拨冗看诊。”他完全没听懂我的语气,显然还沉浸在病历的内容里。年轻医生的缺点只有一个:对病人的态度很糟。

那是昨天早上,在另一个人生里发生的事。今天,我的人生已然改观,上班途中,公交车走得很顺畅。下雨了,其他人都一脸悲惨,缩在自己的大衣里,清晨的酸臭口气烘得车窗雾蒙蒙的。人生透过玻璃上的雨滴,朝我闪闪发亮;人生在淋湿衣服跟潮湿双脚的闷臭空气上方,芬芳四溢地熠熠发光。

我向来以自力更生为荣。我是个独行的幸存者——我是艾莉诺·奥利芬特。我不需要其他人——我的人生没有大破洞,我的人生拼图里没有缺块。我是个自给自足的实体。反正这些就是我向来告诉自己的话。可是昨天晚上,我觅得了人生挚爱。看到他走上舞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头戴非常时尚的帽子,可是吸引我的不是那个。不——我没那么肤浅。他穿着三件式西装,马甲的底扣没扣。妈妈总是说,那是找对象时要注意的事项之一,她说真正的绅士不扣底扣,表示该人见多识广,是个阶级跟社会地位恰到好处的优雅男人。他脸庞俊美,嗓音……我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位可以有点肯定地称得上“当老公的料子”的男人。

妈妈会很兴奋的。

2

在办公室,周五的欢乐氛围相当明显,大家一起自欺欺人,以为这个周末会很精彩,下星期工作会不一样、会更好。他们永远都不长记性。不过,对我来说,情势确实起了变化。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可是尽管如此,我却感觉很好、更好,也超棒。大家都说,当你遇上“真命天子”时,你就是会知道。关于这种说法的一切都是真的,在周四的晚上,命运让他突然出现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此刻周末诱人地往前开展,充满了时间与承诺。

今天有一位设计师要离职,依照惯例,我们会用廉价的红酒、昂贵的啤酒、倒在麦片碗里的洋芋片,来纪念这一天。如果运气好,欢送会早早开始,这样我露个脸之后,还可以及时离开。我非要赶在商店关门前去一趟不可。我推开门,虽然穿了无袖外套,空调的凉意还是让我哆嗦了一下。对话的焦点集中在比利身上,比利背对着我,其他人全神贯注,没注意到我溜了进来。“她有病。”他说。“嗯,我知道她有病。”珍妮说,“这点从来就毫无疑问。问题是,她这次干了什么好事?”

比利冷笑了一声:“你们知道吗?她拿到免费的票,找我和她去看超蠢的演唱会。”

珍妮漾起笑容:“鲍伯每年都拿客户送的免费垃圾票抽奖。头等奖,两张免费票。二等奖,四张免费票……”

比利叹口气:“没错。星期四晚上去参加这种活动,超尴尬的——到酒吧看义演,由我们最大客户的营销团队担纲演出,加上他们朋友跟家人各种尴尬的搞笑表演。而且,雪上加霜的是,还要和她一起去。”

大家都笑了。他的评价我还蛮同意的,昨晚和盖茨比式、光彩奢靡的夜晚根本沾不上边。“前半段有个乐队——约翰尼什么的跟‘朝圣先驱者’乐队——其实还没那么糟。”他说,“他们大多都表演自己的作品,另外翻唱了几首经典老歌。”“我认识他——约翰尼·罗蒙德!”伯纳黛特说,“他跟我大哥同年级。有天晚上我爸妈到西班牙特内里费岛,他跟我哥的几个朋友来我们家开派时,那时他们六年级。如果我没记错,他们最后搞到浴室水槽都堵住了……”

我转开身子,不想听到他年少时期的鲁莽行径。“总之,”比利说——我之前就注意到,他不喜欢别人插嘴——“她肯定很讨厌那个乐队,因为她只是僵着身子坐在原地,动也不动,没鼓掌,也没其他任何反应。他们一表演完,她就说她得回家了。连中场都没撑到,所以剩下的表演我都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副缺朋友的样子。”“真可惜,比利,我知道你本来想在表演完带她去喝一杯,搞不好一起去跳个舞什么的。”洛蕾塔边说边用手肘推推他。“你真好笑,洛蕾塔。不,她一眨眼就不见了。还没等乐队表演完整套节目,她可能就带着一杯热可可及一本《喘口气》杂志上床去了。”“噢。”珍妮说,“我不觉得她会读《喘口气》,会是更奇怪、更随机的东西,《钓鱼时光》或《活动住宅》?”“《马匹与猎犬》。”比利坚定地说,“而且她一定还是订户。”他们都在窃笑。

其实,听到最后这个,我也笑了。

昨天晚上我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万万料不到。就因为这样,对我的冲击才更大。我是那种凡事喜欢预先计划的人,提前准备、井井有条。这次事件突如其来,感觉就像脸被掴了一掌,肚子吃了一拳,火辣辣的。

我之所以找比利和我一起去听演唱会,主要是因为他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人,我才推断他会喜欢这种音乐。我听到别人拿这件事来调侃他,当时他们以为我出去吃午饭了。我对那场音乐会一无所知,那些乐队我一个也没听过。我是出于责任感才去的,我在慈善抽奖的时候,赢得了这些票,我知道办公室的人最终会问起。

那晚我一直在喝酸白酒,温温的,而且被酒吧逼我们使用的塑料杯污染了。用塑料杯喝酒,别人一定以为我们是野蛮人!比利坚持出钱买酒,谢谢我邀他来。这绝对不是约会,把这个当成约会也太荒唐了。

灯光变暗。比利原本不想看负责暖场的演出,可是我坚持要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目睹一颗新星的诞生,永远不晓得谁会踏上舞台,震撼全场。然后他就这么出现了。我牢牢盯着他。他是光和热,他熊熊燃烧,他接触到的一切都会为之改变。我在座位上往前挪,想靠得更近。我终于找到他了。

命运现在展开了我的未来,我只是必须发掘更多关于他的事情。那个歌手,就是解答。在投入月末账款的恐怖混战以前,我想先迅速浏览几个网站——爱顾商城、约翰·路易斯百货——看看一台电脑要多少钱。我想我可以在周末进办公室使用电脑,可是碰到其他人的风险很高,他们会问我在干吗。虽然这样不算违规,不关任何人的事,但是我可不想对着鲍伯解释,虽然我周末来工作,可是一大堆等着处理的发票却动也没动。更何况,我在家里可以同时做其他事情,比方说,试做我俩第一次共进晚餐的菜式。好几年前,妈妈曾经告诉我,男人绝对会非常爱酥皮香肠卷。她说,自家烘焙的香肠卷,热乎脆薄的酥皮,以及优质的肉料,可以直抵男人的心。多年以来,除了面食之外,我什么也没煮过。我没做过香肠卷,不过我想不会太难才对,不过是酥皮加上重组肉。

我打开电脑,输入密码,可是整个屏幕定住不动。我把电脑关掉再打开,这一次连输入密码的提示都出不来。真烦!我去找办公室主任洛蕾塔。她对自己的行政能力有过度膨胀的看法,闲暇时间会做丑不啦唧的首饰,然后卖给白痴。我跟她说,我的电脑坏了,一直找不到信息技术部的丹尼。“丹尼离职了,艾莉诺。”她说,没从屏幕上抬起头,“现在有个新员工,叫雷蒙·吉本斯吧,上个月入职的。”她说得仿佛我应该知道似的。她头还是没抬,在便利贴上写下他的全名和分机号码,然后递给我。“真是谢谢,你就和平时一样超级热心呢,洛蕾塔。”我说。她当然没听懂我的弦外之音。

我拨了电话,但转到了他的语音信箱:“嘿,雷蒙在这里,可是也不在这里,就像薛定谔的猫。在哔声之后留言,谢了。”

我嫌恶地摇摇头,缓慢又清晰地对着话筒讲道:“早安,吉本斯先生,我是奥利芬特小姐,我是财务人员。我的电脑出故障了,如果你今天可以想办法过来修理,我会很感激的。如果你需要进一步的细节,拨分机5

3

5可以找到我。非常感谢。”

我希望我清晰简明的留言,可以给他树立一个好榜样。我等了十分钟,并趁机整理了办公桌,可是他迟迟没回我电话。我花了两小时将文件归档,吉本斯先生还是没跟我联系,我决定大幅提早午休。我本来就想过,为了和那个歌手会面,我应该好好做准备,先改善外表。应该从内到外,还是从外到内呢?我在脑海里列出所有和外表有关的待办事项:毛发(头发及体毛)、指甲(脚趾及手指)、眉毛、橘皮组织、牙齿、疤痕。这些事情都必须更新、加强并改善。最后,我决定从外开始,往内进行——毕竟,那常常也是自然界运作的方式。蜕去外皮、重生等,鸟类以及昆虫等动物真的可以提供很实用的洞见。如果我对于正确的行动计划没把握,就会想“雪貂会怎么做?”或者“蝾螈会怎么应对这种状况?”这么一来,我往往能够找到正确答案,别无例外。

每天上班途中,我都会经过朱莉美容院。幸运的是,有人临时取消预约。要花二十分钟左右,凯拉会是我的美容师,费用四十五英镑!竟然要四十五英镑!不过,当凯拉带我走向楼下的房间时,我提醒自己,值得为他这么做。凯拉就像这里的其他员工,一身白色装扮,衣着类似手术服,脚踩白色洞洞鞋。我赞同这种模拟医学产业的装扮。我们走进小得令人不自在的房间,几乎只容得下床、椅子及边桌。“好了。”她说,“你只需要脱下……”她顿住,看看我的下半身,“嗯,长裤及内裤,然后躺上平台。腰部以下可以都不穿,或者,如果你想穿的话,可以套这个上去。”她在床上放了一小包东西,“用毛巾盖住身体,我过几分钟再进来,好吗?”

我点点头。我没料到会有这么多步骤。

她随手把门关上的时候,我脱下鞋子,褪掉长裤。袜子要不要留着?我思前想后,觉得可能应该留着袜子。我拉下内裤,纳闷儿该拿它怎么办。跟长裤一样搭在椅子上,一览无遗,感觉不大对,所以我把它小心折好,放进自己的购物袋。我觉得毫无遮掩,就把她留在床上的小包打开,抖出里头的东西,往上举高,是一条非常小的黑色内裤,那种风格我在马莎百货的货品标签上看过,叫“丁字裤”,纸张般的面料就和茶包一样。我套上这条内裤,往上拉。太小了,我的肉从前方、侧面及背面鼓出来。

床很高,我在下头找到塑料阶梯,可以踩着上床。我躺下去,床上放着毛巾,铺着粗糙的蓝色纸张,和医生的诊疗台一样。我的脚边有另一条折好的黑色毛巾,我把它拉到腰部盖住自己。那些黑色毛巾让我感到忧心,会选那种颜色是为了遮掩什么样的污渍?我盯着天花板,数着聚光灯,然后东张西望。尽管照明昏暗,我还是可以看到浅色墙面上有磨损的痕迹。凯拉敲了敲门,走进来,一副活泼开朗的模样。“好了。”她说,“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呢?”“我说过,麻烦帮我弄比基尼除毛。”

她笑了:“对哟,抱歉,我是说你想要哪种。”

我想了想。“就平常那种……蜡油那种。”我说。“我是说哪种形状。”她扼要地说,然后注意到我的表情,“那个,”她耐着性子说,用手指数算,“你做法式、巴西式还是好莱坞式?”

我仔细考虑,在脑海里把那些字眼再想一遍,一次又一次,就像我用来解开混字字谜的技巧,等着那些字母各就各位,浮现某种模式。法式、巴西式、好莱坞式……法式、巴西式、好莱坞式……“好莱坞式。”我坚定地说,“霍莉做,艾莉诺也做。”

她不理会我的文字游戏,掀起毛巾。“噢……”她说,“好的……”她走到桌边,打开抽屉,拿出某种东西。“推剪防护片要额外付两英镑。”她戴上一次性手套,严厉地说。

推剪嗡嗡作响,我盯着天花板。一点都不痛呢!她弄完的时候,用一把肥大的刷子,把剃下来的毛扫到地上,我感觉到从内心涌现的恐慌。我走进来的时候没看地上,万一她对其他客人也这样呢——他们的阴毛现在会不会就附着在我圆点袜子的底部?一想到这个,我开始有点恶心想吐。“好一点了。”她说,“好了,我会尽可能加快动作。至少之后的十二个小时内,那里别抹加了香精的乳液,可以吗?”她搅拌着在边桌上加热的那锅蜡。“噢,不要担心,我并非软膏爱用者,凯拉。”我说。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还以为美容从业员的人际交往技巧会更好,她几乎和我办公室同事一样差。

她将纸裤推到一侧,要我把皮肤绷紧。然后在我的耻骨上,用木铲抹上一道温热的蜡,再把布条压上去。她抓住布条末端,快速挥手一把扯下,痛楚干脆利落。“将死之人向你致敬。”我低声说,泪水刺痛双眼。遇到这种情况时,我都会这么说,总能让我开心起来。我准备起身,但她轻柔地推着我躺回去。“噢,恐怕还有不少要弄。”她说,语气相当开朗。

疼痛很容易,疼痛是我熟悉的东西。我进入脑袋里的一个白色小房间,就是色彩有如云朵的地方,那里弥漫着干净棉布及兔宝宝的气味。房间里的空气是糖衣杏仁里色彩最浅的那种粉红,美妙的音乐萦绕其中。今天播放的是卡朋特乐队的《世界之巅》。美妙的歌喉……她听起来如此幸福,充满着爱。可爱、幸运的凯伦·卡朋特。

凯拉继续又抹又撕的,她要我屈膝往两边张开双腿,脚踝靠拢。我说,就像蛙腿,可是她不理我,全神贯注在工作上。她从正下方把毛扯掉。我之前根本没想过这种事是可能的。她弄完的时候,要我再用正常的姿势躺好,然后拉下纸裤。她将热蜡抹在剩下的毛上,得意扬扬地一把扯掉。“好了。”她说着便脱下手套,用手背抹抹眉梢,“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她拿一面手拿镜给我,让我看看自己。“可是我整个都秃了!”我惊恐地说。“没错,这就是好莱坞式的。”她说,“是你想要的啊。”

我感觉自己攥紧拳头,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来这里是要开始变成正常女人的,她却把我弄得像个孩子。“凯拉,”我说,无法相信自己当前的处境,“我有兴趣的男人是个正常的成年男子,他会想和正常的成年女人享受性关系。你是想暗示,他是某种恋童癖吗?你好大胆子!”

她惊恐地盯着我。我受够了。“请离开,我现在要穿衣服了。”我说,把脸转向墙壁。

她离开了,我爬下平台,拉起长裤,想到阴毛在我们首次亲密接触以前一定会长出来,让我多少得到了慰藉。我离开的时候没给凯拉小费。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电脑还是不能运转。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再打一次电话给信息技术部的雷蒙,可是直接听到了他那条荒谬的语音信息。我决定亲自上楼找他,从他语音信息的招呼判断,他听起来就像那种会不理电话铃响、无所事事闲坐的人。我往后推开椅子的时候,有个男人朝我的办公桌走来。他没比我高多少,穿着绿色运动鞋、不合身的牛仔裤,加上一件棉衫,上头印着躺在狗屋上的卡通小狗。棉衫在新长出的肚腩上绷得紧紧的。他有淡沙色头发,为了遮掩发丝日渐稀薄、发线正在后退的事实,剪得很短,脸上的金色胡楂稀稀落落。他露在外头的皮肤,不管是脸或身体,全是粉红色的。有个字眼浮现心头:猪仔。“嗯,奥利芬特吗?”他说。“对,艾莉诺·奥利芬特,我就是。”我说。

他蹒跚走向我的办公桌。“我是雷蒙,信息技术部的。”他说。我伸手要跟他握手,他态度试探地握了握,更加证明现代礼仪可悲地一直在沉沦。我让开位置,让他坐在我桌前。“有什么问题?”他盯着我的屏幕问。我告诉他。“好的。”他一边说一边大声地打字。他修理电脑时,我呆立一旁也没什么意义。我拿起《每日电讯报》,和他说我会在员工休息室。

今天设计字谜的人是“埃尔加”,他的线索总是优雅又合理。我拿笔轻敲牙齿,思索着下行十二的答案,这时雷蒙轻松地大步迈入房里,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越过我肩膀望来。“在填字谜啊,嗯?”他说,“从来就看不出有什么意义。给我一个好电脑游戏就够了,像《使命召唤》——”

我不理他空洞的絮絮叨叨。“你修好了吗?”我问他。“对啊。”他说,听起来很满意,“你的电脑中了讨厌的病毒,我清了你的硬盘,重设了防火墙。理想的情况是,应该每星期就替整个系统杀一次毒。”他一定注意到我在听但没懂的表情,“来吧,我秀给你看。”我们沿着走廊行进。他的丑运动鞋踩得地板吱吱作响。他咳了咳。“所以……你,呃,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艾莉诺?”他说。“对。”我回答,加快步调。

他勉强跟上我的脚步,可是有点喘不上气。“嗯。”他说着便清清喉咙,“我才来这边几个星期,以前在桑德森,在城里。你知道那家公司吗?”“不知道。”我说。

我们到了我的办公桌前,我坐下去。他流连不去,靠得太近,身上有股食物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烟味,不好闻。他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一边按照他的指示操作,一边默记步骤。等他完成之后,我对科技事物的兴趣,已经达到了当天的极限。“谢谢你的帮忙,雷蒙。”我毫不掩饰地说。雷蒙行了个礼,撑着自己站起来,很难想象有比他体态更松垮的男人。“别客气,艾莉诺。以后见!”

我很怀疑我们还会再见,我暗想着打开了试算表,里面列着本月逾期的账款。他以怪异的弹跳步伐大步离开,重心都落在脚尖上。我注意到,很多没魅力的男人似乎都用这种姿势走路。我确定运动鞋只会帮倒忙。

昨天晚上,那个歌手穿着美丽的雕花皮鞋。他身材高挑,装扮跟仪态都很优雅细致。很难相信那个歌手和雷蒙属于同一物种。我不安地在椅子里挪了挪身体。下面那里抽痛着,痒了起来。也许我之前该把内裤穿回去的。

欢送会确实在四点半左右开始,我在鲍伯的演说末尾一面拼命鼓掌,一面说:“说得好,说得好,棒极了!”结果每个人都注意到我。我四点五十九分离开,刚剃完毛的表皮因摩擦而疼痛,我尽可能在可堪忍受的范围内,迅速走到购物中心。我在五点十五分抵达,感谢老天。这项任务如此重要,我满脑子都是“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念头,于是直接走进我看到的第一家大百货店,搭电梯到电器部门去。

穿着灰衬衫搭闪亮领带的年轻人,正盯着一排排巨大的电视屏幕。我走上前去,告知他我希望买台电脑。他一脸害怕。“要台式机、笔记本,还是平板?”他以呆板的语调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没买过电脑,利亚姆。”我解释,读出他姓名牌上的名字,“我对科技方面的消费很没经验。”

他拉拉衬衫领子,仿佛试着把他的巨大喉结从束缚中解放出来。他有那种瞪羚或黑斑羚的神情,就是那种无聊的淡棕色动物,脸庞两侧有又圆又大的眼睛。那种动物到最后总是会被花豹吃掉。

这种起头还真不顺。“要用来做什么?”他问,没有眼神接触。“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很受冒犯。

他一副快哭的样子,我觉得过意不去。他只是涉世不深。我碰碰他的手臂,虽然我讨厌碰触。“我恐怕有点焦虑,因为我这个周末非上网不可。”我解释,但他的紧张表情依然未散。“利亚姆,”我慢慢地说,“我只是需要买某种电脑设备,这样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做点以网络为基础的研究,这样就能及时发出电子信息,只是这样,你有没有适合的现货?”

男孩仰头望天,深深思索。“笔记本电脑加上移动网络?”他说。我的老天,他何必问我啊!我点点头,把借记卡递过去。

我回到家的时候,对自己刚刚砸了重金有点晕陶陶的,这才意识到家里没东西可吃。星期五当然是玛格丽特比萨日,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竟然偏离了惯例。我想起,放擦碗巾的抽屉里有张传单,是前一阵子有人塞进我信箱的。我三两下就找到了,把它整张抚平,传单下方有优惠券,但过期了。我想价格已经调高了,可是推想电话号码没变,他们应该还在卖比萨吧。不过,原本的定价就已经贵得离谱,我还真的放声嘲笑了那些价格。在乐购超市,比萨只要这价钱的四分之一。

我还是决定试试看。对,是很奢华又放纵,可是有何不可?我提醒自己,人生就应该尝试新事物,探索新边界。电话线另一端的男人告诉我,比萨十五分钟内会送来。我梳了头发,脱掉拖鞋,换回工作鞋。我忖度他们会怎么处理黑胡椒,送餐员会随身带着胡椒研磨器吗?他总不会站在门前阶梯上,对着比萨磨胡椒吧?我按下热水壶,免得他想来杯茶。他们在电话上跟我说过费用,我把钱准备好,放进信封里,在正面写上“比萨快送”,懒得写地址了。我纳闷儿这种情况是不是该给小费,真希望有人可以问问。妈妈没办法给我建议,她没办法决定自己要吃什么。

比萨计划有个缺陷就是酒。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他们不外卖酒,我问起这点的时候,对方似乎还觉得有趣。怪了——比萨配葡萄酒,再正常不过了吧?我看不出自己要怎么来得及找酒来配比萨。我真的需要来点喝的。我一面等着外卖,一面担心这件事。

到最后,这次的比萨体验令人失望透顶。那个男人只是往我手中塞了个大盒子,接走信封,然后在我面前粗鲁地一把撕开。我听到他压低嗓门一面喃喃说着“搞什么”,一面数硬币。我平时用小陶盘收集五十便士的硬币,这次似乎是把它们一口气用完的好机会。我还额外加了一枚给他,可是对方连谢都没谢,真没礼貌。

那个比萨油腻极了,面团松软无味。我马上判定,我永远不要再吃外卖的比萨了,肯定不会跟那个歌手一起吃这种东西。如果我们需要比萨,又离乐购超市太远,可以从下列两种方式择一种:第一,我们搭黑色出租车进城,在美好的意大利餐厅用餐;第二,他会从零开始,替我们两人做比萨。他会调制面团,用修长纤细的手指延展并揉捏面团,直到面团照他的意思成形。他会站在炉子旁,用新鲜香草慢慢炖煮番茄,让它们化为浓郁的酱汁,滑不溜丢地泛出一层橄榄油油光。

他会穿着最旧也最舒服的牛仔裤,裤子合身地贴在苗条的臀部上,一面搅拌酱汁,一面用悦耳的嗓音对自己哼歌,光裸的双脚轻打拍子。他把比萨的面皮及配料组合起来,摆上朝鲜蓟、撒上茴香细末,放进烤箱之后,会走向我,拉起我的手,领着我走进厨房。他会摆好餐具,餐桌中央摆着一盘栀子花,茶烛会透过彩色玻璃罩熠熠放光。他会慢慢地拉开巴罗洛葡萄酒的瓶塞,发出令人满足的长长啵声,然后放在桌上,接着替我拉开椅子。在我入座以前,他会先搂住我、吻我,双手环抱我的腰际,将我拉近,近到足以能感觉他血液中的搏动,闻到他皮肤香甜的辛辣味以及呼吸的温暖甜美。

我吃完了劣质的比萨,现在正上下跳动,想把盒子踩得小到能够塞进垃圾桶,这时我想起白兰地。妈妈总是说,白兰地能有效地安定心神,我好几年前买过一些,只是以防万一。我收在浴室柜子里,和其他紧急用品放在一起。我去查了查,就在那里没错,在卷起的绷带跟护腕后面——有半瓶装人头马特级干邑,满的、没开封过。我旋开瓶盖,喝了一口,是没伏特加好喝,但也不差。

那台笔记本电脑让我忧心忡忡,我从没设置过新电脑,可是其实还蛮简单的,移动网络连接起来也很简单。我把白兰地及笔记本电脑拿到厨房桌上,把他的名字打进谷歌,按下回车键,然后用双手遮眼。几秒钟后,我从手指缝隙往外窥看,竟然跑出几百条资料!好像还蛮简单的,于是我决定分配阅读进度,毕竟我有整个周末可以慢慢读,没什么好急的。

第一条链接把我带到他自己的网页,那里完全被他跟乐队的照片占满。我凑近屏幕,直到鼻子几乎碰到。他俊美的程度既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也没有过度高估。下一条链接把我带向他的推特。我尽情享受阅读最新三则推文的乐趣,其中两则讽刺又机智,第三则非常迷人。他在里头表达了对另一位歌手在专业上的激赏,他真是大气。

接下来是他的照片墙页面,他贴了将近五十张照片。我随意点开一张,是特写的大头照,率直又放松。他长了罗马式的鼻子,十分笔直,比例古典。他的耳朵也很完美,大小恰到好处,皮肤跟软骨形成的耳涡完美对称。他的眼眸是浅棕色。那种浅棕色,就像玫瑰是红色、天空是蓝色那样,定义了浅棕色本身。

页面上有一排排的相片,大脑强迫我的手指按下按钮,回到搜索引擎。我扫视谷歌找到的其余网站,在视频网站上有他演出的视频剪辑,还有文章和评论。这只是搜寻结果的头一页。关于他的信息,只要能找到的,我都愿意拜读,我愿意好好认识他——毕竟,我很擅长研究、解决问题。我没有吹嘘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如果最后发现,他会成为我的人生挚爱,找出更多关于他的事情,既是正确的做法,也是合理的手段。我拿起白兰地、新笔记本及从办公室借来的细尖笔,走到沙发那里,准备开始执行计划。白兰地令人发暖,又能平抚情绪,我不停地啜饮。

我醒来的时候,刚过凌晨三点,笔和笔记本都掉在地上。我慢慢回想起当时喝着白兰地,分了神,浮想联翩。我的手背上用黑墨水一次次写着他的名字,外围画了爱心,皮肤上几乎不剩一寸干净的空间。瓶子里还剩一口白兰地,我喝完之后,上床就寝。3

为什么是他?为何是现在?星期一早上,在公交车站候车时,我努力思索。真棘手。毕竟,谁能理解命运的运作方式?比我伟大多了的心灵也尝试解析过,但也无法得出结论。他就在那里,来自神祇的馈赠——英俊优雅、才华横溢。我自己一个人就过得去,非常过得去,可是我需要逗妈妈开心,让她保持镇定,这样她才不会找我麻烦。一个男朋友——一个老公——也许就能发挥效用。并不是说我需要任何人,正如先前所说,我还过得去。

整个周末下来,细读能够找到的影像证据,我得到的结论是,他的眼睛有某种特别叫人迷醉的东西。我自己的眼睛有类似的色调,不过当然没那么美丽,没有那种闪闪发亮的深邃铜色。看着那些照片,我想起某人。只是半个记忆,像是埋在冰下或是被烟糊掉的脸庞,朦朦胧胧的。那双眼睛就像我的眼睛,嵌在小小的脸庞上,噙满泪水,睁得大大的,脆弱而易伤。

真荒谬,艾莉诺。我竟然准许自己沉溺在多愁善感之中,即使只有片刻,真令人失望。说到底,世上有很多人都有我这种淡棕色眼睛——那是科学事实。在惯常的社交互动里,会有一些跟我视线相接,这在统计学上来说是难以避免的。

不过,还有别的事情困扰我。所有的研究都显示,人会倾向找迷人程度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对象。物以类聚,这不过是常态。

我并未受到幻想的蒙蔽。就外表来说,他是十分,而我是……我不晓得自己几分,肯定不会是十。当然了,我希望他可以看穿肤浅的表面,看得更深,可是话虽如此,我知道他的职业会要求他有个至少上得了台面的伴侣。音乐事业、演艺事业的重点就在于形象,和他一起出入公共场合的女伴,外表可不能上不了台面(在头脑简单的人看来),这点我很清楚。我必须铆尽全力让自己有模有样。

他贴了些新照片在网络上,两张面部特写,都是侧面近照,左右各一张。他在两张侧面照里都很完美,一模一样——客观地说,真的不夸张,他没有不好看的一面。当然了,美的关键特色就是对称,所有的研究都同意这一点。我纳闷儿,什么样的基因池会创造出如此俊美的后代?也许他有兄弟姐妹?如果我们在一起,搞不好也能见到他们。一般来说,我对父母,尤其是手足,所知不多,因为我自己的成长方式……不大符合常规。

我为长相美丽的人感到遗憾。美貌,从你拥有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渐渐离去,非常短暂。这一定很难熬,总是要证明自己更有料,希望别人可以看到表面底下,希望自己是因为内在而为人所爱,而不是因为令人惊艳的身材、闪耀的眼眸、浓密光泽的发丝。

在大多的职业里,年岁增长就表示对自己的工作越来越拿手,因为资深跟经验而赢得尊重。如果你的工作仰赖自己的外貌,那么情形就相反了——多么令人沮丧啊。因为别人态度不友善而受苦,一定也很难熬;那些刻薄、较没吸引力的人,会嫉妒且憎恨你的美丽。他们那样做就真的太不公平了。说到底,美丽的人当初并没有要求被生成这样。因为别人长得迷人,就讨厌对方,这是不公平的,就和讨厌畸形的人一样。

大家对我的脸有反应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困扰。一道伤疤纵穿我的右脸颊,白色轮廓、细长突起,从太阳穴开始一路向下延伸到下巴。人们会盯着我看,窃窃私语,也会转头看我。人们也会转头看他,即使原因大相径庭,但想到他会理解这点,就让人放心。

我今天避开《每日电讯报》,改看另类的阅读材料。才区区几本女性杂志就花了我不少钱,有的轻薄绚丽,有的厚实光滑,全部都承诺会带来各式各样的奇迹,带来简单却会提升人生的改变。我以前从没买过这种东西,当然在医院候诊室或其他机构翻过几本。我很失望,我发现没有一本有解谜填字游戏,事实上,有一本里面有“肥皂剧明星关键字搜寻”,简直侮辱七岁小孩的智商。买这一小沓杂志的钱,可以买三瓶葡萄酒,或是一公升优质伏特加。尽管如此,经过仔细考量,我想通了,对于我需要的信息,它们是最可靠也是最便捷的获取来源。

这些杂志会告诉我,穿什么鞋子及衣服,选哪种发型,才能融入社会。它们会告诉我,买哪种化妆品才对,又该怎么上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隐身为普通女性并且得到接纳,就不会老是被人盯着瞧。最终目标,就是成功地伪装成人类女性。

妈妈总是告诉我,我又丑、又怪、又差劲。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这么说了,在我有这道伤疤以前。所以我很开心自己能够做一些改变,我很兴奋,我是一面空白的画布。

那天傍晚在家里,我一面望着水槽上方的镜子,一面洗着破损的双手。我就在那里,艾莉诺·奥利芬特。浅棕色笔直长发一路倾泻到腰间,肌肤苍白,脸庞是一片带疤的火红。鼻子太小,眼睛又太大,耳朵平凡,身高一般,身材一般。我向往的就是一般……我过去受到太多注意。略过我,请往前走,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一般来说,我不常照镜子。这点和我的疤痕绝对无关,而是因为回望着我的基因组合,让人不安。我在自己的脸上看到太多我妈妈的影子。我没办法分辨出我父亲的特征,因为我从没见过他,而就我所知,也没有照片记录。妈妈几乎不曾提起他,偶尔聊到他的时候,只是用“配子捐赠者”来说他。我曾经用她的《新牛津简明英语词典》查过这组词(来自希腊文的“丈夫”的意思——难道是年少时期的语源学探险,点燃了我对古典文学的爱?),有好几年时间,我都纳闷儿这个奇怪的情况。即使在那么小的年纪,我也明白辅助受孕,这和粗心、随兴或是意外的亲职恰恰相反,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只有全心追求母职的认真女人才会做。就现有的证据及我个人的经验来看,我就是无法相信,妈妈会是这样的女人,无法相信她会那么积极地想要孩子。事实证明,我想得没错。

最后,我鼓足勇气,直接询问我出生的情况,寻求神秘精子捐赠者——我父亲——的相关信息。遇到这种状况的孩子都会这样——我这种情形的人可能尤其会这样——我对缺席父亲的性格和外表,一直怀着微小但强烈的幻想。她笑个不停。“捐赠者?我真的这样说过?那只是个比喻,亲爱的。”她说。

又一个词要查了。“其实我是为了你的感受着想。比较像是——强制的捐赠,也许可以这样说,我在这件事情上别无选择,懂我意思吗?”

我说我懂,可实际上我撒了谎。“他住哪里,妈妈?”我问,勇气十足,“他长什么样子?他做什么工作?”“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她说,语调敷衍无聊,“他闻起来,就像带有腐肉味的罗克福干酪,如果这个线索有用的话。”我一定满脸迷惑,她往前凑来,对我露出牙齿,“对你来说,就等于烂掉的肉和臭臭的发霉芝士,亲爱的。”她顿住,恢复平静。“我不知道他活着还是死了,艾莉诺。”她说,“如果他活着,可能早就用可疑、不道德的手段,发了大财。如果死了——我真心希望是——那我想象他在地狱第七层外围憔悴不堪,泡在滚烫的鲜血烈火之河里,受到人马兽的嘲笑。”

我那时便领悟到,可能不值得花力气问她有没有留下什么照片。

4

星期三傍晚,妈妈时间。不管我多么希望不是,最后她总是会想办法找上我。我叹口气,关掉收音机,知道现在必须等到星期天的重播,才会知道埃迪·格兰迪的苹果酒是否发酵成功。我心头闪过一丝急切的乐观。要是我不用跟她讲话呢?要是我可以跟别人讲话,任何人都好?“哈啰?”我说。“噢,哈啰小妞,是我。今天天气好到爆,是吧?”

我母亲会被送进收容机构,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基于她所犯下的罪行,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可是她偶尔会用监禁时的口音及行话,频率高到没必要。我想这能够帮她讨好那些同伴,或许还能讨好那里的工作人员,也可能只是为了自娱。她对口音很在行,不过话说回来,她本来就多才多艺。我准备鼓起勇气面对这场对话、面对她,我总是得这样。她是个令人畏惧的敌手。也许这样很鲁莽,不过我抢先出招。“我知道才一个星期,可是从我们上次讲话以来,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妈妈。我工作一直很忙,而且——”

她打了岔,这次态度倒还友善,换了口音,好跟我相称。就是那个声音,我从童年以来一直记得,依然会在噩梦中听见。“我懂你的意思,亲爱的。”她说得很急,“唉,我没办法讲太久。跟我说说你这周过得怎样,都干吗了?”

我和她说我去听演唱会,提到公司的欢送会,其他的一概没说。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渐渐浮现熟悉的恐惧。我一直很期待分享自己的消息,像狗捡回身中数枪的鸟禽猎物,丢在她脚边。此刻我摆脱不了这个念头:她会捡起来,以残酷的平静态度,把它撕成碎片。“噢,演唱会啊,听起来很棒啊——我一直很喜欢音乐。这边偶尔会用演出招待我们,你知道吧;几个伙伴如果有心情,还会在娱乐室里面合唱一段呢,还算……蛮有看头的。”

她顿住,接着我听到她对某人咆哮。“靠,乔迪——我在和我家姑娘讲话,才不会为了你这个小贱人,缩短这通电话。”一阵停顿,“不行,现在给我滚。”她清清喉咙。“抱歉了,亲爱的,大家都知道她是‘毒虫’——她跟她一样有毒瘾的朋友,在药妆店偷香水的时候被逮到了。是碧昂丝推出的午夜热潮香水,你相信这种事吗?”她再次压低嗓门,“我们在这里谈的不是什么犯罪首脑,亲爱的————我想莫里亚蒂教授暂时可以放心了。”

她笑了,像鸡尾酒会上的清脆笑声,是诺埃尔·科沃德[

6

]的角色在长满紫藤的露台上享受有趣的机智对话时,所发出的那种轻盈嘹亮的声音。我试着带动对话。“所以……你好吗,妈妈?”“棒极了,亲爱的,棒极了,我在做手工艺——某个善良的女士在教我怎么在抱枕上刺绣。她们愿意花时间当义工,很贴心,不是吗?”我想到妈妈拿着又长又尖的针,我的脊椎不禁蹿过一阵寒流。“不过我的事情说够了。”她说,嗓音变得尖锐刚硬,“我想听听你的事,你这个周末有什么计划?也许出去跳跳舞?有没有仰慕者约你出去啊?”

语气如此恶毒,我尽量不予理会。“我为了一项计划在做研究,妈妈。”

她的呼吸加快:“是吗?什么样的研究?研究东西,还是人?”

我忍不住告诉她了。“人,妈妈。”我说。

她把声音放得如此之轻,几乎听不见。“啊,所以猎物出笼了吗?说来听听……”她说,“我洗耳恭听啊,亲爱的。”“真的还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妈妈。”我边说边看表,“我只是恰好遇到不错……的人……想多知道一点……那个人的事。”我必须先把事情修饰好,臻于完美之后,才能鼓起勇气和她分享我闪亮的新宝物,放在她面前等她赞同。同时,让我逃开吧,让对话结束吧,拜托。“好棒啊!我等着你定期和我报告计划的进度,艾莉诺。”她爽朗地说,“你知道我多么希望你能找到特别的人、合适的人。我们聊了这些年下来,我一直有种印象,就是你生活中没有重要伴侣,感觉你就是错过了什么。你开始找……另一半,是很好的事。一个好麻吉。”她静静笑着。“我不寂寞啊,妈妈。”我说,表示抗议,“我自己就过得很好,一直都是。”“好了,你不算一直都自己过吧?”她说,声音狡猾安静。我觉得汗水攀住我的颈背,潮湿了我的头发。“不过,如果为了安心过夜,你想怎么对自己说都随你,亲爱的。”她边笑边说。她有种自娱的本领,虽然她让身边的人笑不出来。“你永远都可以找我谈,你知道的,不管要谈任何事情或任何人。”她叹气,“我真的很喜欢听到你的消息,亲爱的……你当然不会了解,可是母女的羁绊是……怎么形容才好呢……是打不破的。是这样的,我们两人永远相连——我血管里的鲜血,也同样在你的血管里流淌。你以前在我的身体里生长,你的牙齿、舌头、脖子都是从我的细胞和基因来的。谁晓得我留了什么小惊喜在你的体内生长?谁晓得我启动了什么密码?乳癌,还是阿尔茨海默病?你等着看吧。在那几个月里,你在我体内发酵,美好而舒适,艾莉诺。不管你多么想要抛开这个事实,你都没办法,亲爱的,你就是没办法。要毁掉那么强大的羁绊,是不可能的事。”“你说的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妈妈。”我静静地说。我好大的胆子,但我不知道这份勇气打哪儿来的。血液在我的身体内猛烈流窜,我的双手发抖。

依她的反应看来,我仿佛什么也没说。“好了,咱们保持联系吧,嗯?你继续进行你的小计划,下星期同一时间再聊喽?说定了。得走了——拜!”

直到空气陷入死寂,我才注意到自己在哭。

5

星期五终于到了。我抵达办公室的时候,同事已经围在热水壶的四周,聊着肥皂剧了。他们没理我,而我很久以前就不再主动找他们聊了。我把海军蓝无袖外套挂在椅背上,打开电脑。和妈妈的对话扰乱了我的心神,我昨天晚上又没睡好,我决定在开工以前先泡杯茶提神醒脑。我有个人专用的马克杯及汤匙,我为了卫生,收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我的同事们觉得我这样很怪,至少我可以从他们的反应推断出来。他们却很乐意使用被不知名的手随便一洗的脏容器。把某个陌生人在不到一个小时以前舔过吸过的汤匙放进热饮里,这种念头我甚至无法忍受,脏死了。

我站在水槽那里等着热水壶滚沸,试着不去听他们的对话。为了安全起见,我再用热水冲了一次小茶壶,然后慢慢飘进愉快的思绪里,想着他。我忖度这一刻他正在做什么——也许在写一首歌?也许还在睡?我纳闷儿他那张俊美的脸,休息时会是什么模样。

热水壶的按键弹起来,我预热了茶壶,舀进春摘大吉岭茶叶,心思依然放在我沉睡吟游诗人的美貌上头。同事的幼稚笑声开始闯入我的思绪,可是我推想和我对饮品的选择有关。他们不懂得更好的方法,只会往马克杯丢劣质的混合茶包,用煮沸的水烫过之后,加进冰冷的牛奶,将残余的茶味稀释掉。不知怎的,再次被当成怪胎的却是我。可是如果要喝一杯茶,何不花心思让乐趣放到最大?

轻笑声继续传来,珍妮开始哼歌。他们现在笑得大声又用力,毫无遮掩的意思。她停止哼歌,唱了起来,旋律和歌词我都不知道。她停下来,无法继续,因为她一面狂笑不止,还一面表演某种奇怪的倒退走。“早啊,怪咖迈克尔·杰克逊。”比利对我大喊,“干吗戴白手套啊?”

原来这就是逗他们开心的东西,真难以置信。“因为湿疹。”我说,耐着性子慢慢讲,就像对小孩解释事情,“星期三晚上突然发作,右手的皮肤红肿得很厉害,我戴棉手套以免感染。”笑声隐去,留下长长的沉默。他们默默对望,就像田野上那些会反刍的动物。

我不常用这种非正式、闲聊的方式和同事互动,所以我停下来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善用这个机会。伯纳黛特的哥哥跟我爱慕的对象有联系——趁机从她那里搜集一些额外有用的信息,应该不用多少时间吧?我并未打算和她有长时间的互动——她的嗓门又大又刺耳,笑声像吼猴——可是一定值得我花几分钟时间吧。我一面以顺时针方向搅动茶水,一面准备开场白。“前几天晚上的演唱会,剩下的部分,你听得还愉快吗,比利?”我说。我的提问让他满脸惊讶,他停顿一下才回答。“嗯,还好。”他说。还真是辩才无碍,看来这项任务并不轻松。“其他歌手的表演水平……”我顿住,假装绞尽脑汁,“和约翰尼·罗蒙德相当吗?”“还好啦,我想。”他耸耸肩说。如此的洞见,如此清晰又生动的陈述。伯纳黛特开口了,我就知道她会,只要有机会引人注目,她就抗拒不了,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认识他,约翰尼·罗蒙德。”她得意地告诉我,“他以前和我哥在学校是哥儿们。”“真的吗?”我说,难得不用假装有兴趣,“哪所学校啊?”

她说那所学校的方式,暗示着我应该知道才对,我尽量挤出折服的表情。“他们还是朋友吗?”我问,再次搅动茶水。“不完全是了。”她说,“他当初来参加保罗的婚礼,可是我想他们之后就渐行渐远了,事情都是这样的——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和单身哥儿们断了联系,你们知道吧?因为共同点没那么多了……”

她描述的情形,我既不知情,也没有经验,可是虽然如此,我还是假装明白并点点头。同时,那个句子在我的脑海里不停跑过:他单身,他单身,他单身……

我把我的茶带回办公桌。他们的笑声现在似乎变成了窃窃私语,会让他们觉得有趣、好笑或不寻常的事,每每都让我诧异。我只能假设,他们过着备受呵护的生活。

珍妮是秘书,近来跟她最新的尼安德特人男友订了婚,那天下午大家要合送礼物给她。我贡献了七十八便士。我的皮包里只有硬币和五英镑纸币,我当然不会放那么大一笔钱进公用信封,替某个我几乎不认识的人买不必要的东西。多年下来,我一定已经贡献了几百英镑给别人买欢送礼、婴儿礼、特别生日礼,结果我得到什么了?又没有人理我自己的生日。

不管当初负责挑选订婚礼的人是谁,最后都选了酒杯跟成套的酒壶。你喝伏特加的时候,就没必要用这样的装备——我只用自己最爱的马克杯。是好几年前我在慈善商店买的,一面有个月亮脸男人的照片。他穿着棕色皮革夹克衫,顶端有奇怪的黄色字体,写着:疯狂汽车秀。说实在的,我并不懂这个马克杯。不过,它可以装的伏特加分量恰到好处,不需要常常续杯。

珍妮假笑着说,订婚期不打算拉太长,所以我们不久后又要集资送她结婚礼物。在所有强制的财务贡献里,我最厌烦的就是这种。两个人在约翰·路易斯百货商场里逛来逛去,为自己挑选美好的礼物,然后要其他人买单,这未免太厚颜无耻了。他们会选碗盘餐具这类东西——我的意思是,难道他们目前都是徒手直接把食物从包装袋铲进嘴巴里的吗?我就是不懂,人类通过法律将关系正式化之后,为何会需要朋友、家人跟同事,替他们升级厨房用品?

我不曾真正地参加过结婚典礼,但几年前我曾和办公室其他同事受邀去参加洛蕾塔的婚宴。那是一家机场附近的可怕酒店,我们安排了一辆小公交车一起过去,我必须分摊交通费,还要加上进城往返的公交车票钱。整个晚上宾客必须自费买饮料,这点让我震惊。我承认,招待客人不是我的专长,可是如果你是主人,就应该有责任确保你的客人都有酒可喝吧?这在所有的社会和文化之中,都是待客的基本原则,有史记载以来就是如此。结果,我喝的是白开水——我很少在公开场合碰酒,只有独自一人在家里的时候,才能真正享受美酒。至少他们在稍晚的时候免费供应茶及咖啡,再配上劣质的咸酥点心,奇怪的是还有圣诞蛋糕切片。婚宴持续了好几个钟头,现场有跳舞的设备,糟糕的人伴着糟糕的音乐,一起跳着糟糕的舞。我一人独坐,没人邀我跳舞,这点我绝对可以接受。

其他客人似乎玩得很开心,至少我推断是这样。他们在舞池里拖着脚步,满脸通红,醉醺醺的。他们的鞋子看起来都很不舒服,他们对着彼此的脸大吼歌词。我再也不要参加那样的活动了,就算是为了一杯茶和一片蛋糕,也不值得。不过,那天晚上也不算是完全浪费时间,因为我想办法往我的购物袋里塞了快一打裹着餐巾纸的香肠卷,之后可以享用。遗憾的是,并不是很好吃——味道比品质如一的格雷格斯连锁面包店的差多了。

讨厌的订婚赠礼活动结束之后,我拉起无袖外套的拉链,关掉电脑,想到不久就能回家打开笔记本电脑,就觉得兴奋。稍早,我从伯纳黛特那里套出一点新信息,也许可以在网上找到一些关于他学生时代的实用信息。如果有全班合照该有多好!我很想看看他少年时期的模样,想知道他是一直都这么俊美,还是在后来的阶段才幻化为美丽的蝴蝶。我敢说,他从出生以来就令人惊艳。学生时代的他一定得过一连串奖项!音乐是一定的,可能还有英文,毕竟他写的歌词很精彩。不管怎样,我都觉得他是比赛常胜将军。

我试着计划要怎么离开办公室,才可以不用在出去的时候和其他人讲话。他们总是有许多问题:今天晚上打算干吗?周末有计划吗?订好假期没?我完全不懂,为何其他人总是对我的行程那么感兴趣。我把时间算得很准,正要把购物袋拉过门槛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有人替我把门往后拉,帮我撑开门。我转过身去。“都还好吗,艾莉诺?”男人说,露出耐性十足的笑容,我正忙着从袖子上解开无指手套的线绳。即使目前的气温还不需要戴手套,我还是要未雨绸缪,要是天气最后起了变化,随时都可以戴上。“还好。”我说,然后想起该注意礼貌,于是才喃喃说,“谢谢你,雷蒙。”“别客气。”他说。

真烦。我们开始同时顺着小道走。“你要往哪边?”他问。我含糊地朝山丘的方向点点头。“我也是。”他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