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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7 05:3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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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谷崎润一郎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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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人之爱

痴人之爱试读: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4月

ISBN:9787531743804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脚上穿着一双带有补丁却很适合她小脚的样式美观的白布袜子一

我打算将我们夫妻之间这种大抵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关系尽量详细诉诸文字。于我本人而言,这必将是一次永生难忘的珍贵记录。对各位读者来说,无疑也有相当大的参考价值。特别是现在,日本在国际上往来日渐增多,国人与外国人开始频繁交往,各种各样的文化和思想蜂拥而来。男人不用说,连女人也变得时髦起来。我们夫妻之间这种尚无先例的关系,在这种时代潮流风气潜移默化影响下,只怕会出现得越来越多。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异于寻常。

我是在八年前与妻子相识的,要说确切日期和详细情况,记忆已经模糊成一片回想不起来了。那时她在浅草附近的一家名叫“钻石”的咖啡店做服务员,还未满十五岁。因此,我才认识她时,她不过是一个刚刚到咖啡店打工的打手,还不是正式的服务员,只能算是实习的服务员。

当时我已

十八岁。至于为何会看上这样一个孩子?连我自己也是不清不楚的。或许是她的名字让我产生好感吧。我听到大家都叫她“阿直”,但是我有一次打听到她的真名叫奈绪美。“奈绪美”这个名字很有趣,我十分好奇。因为,如果用罗马字母拼写,奈绪美就是NAOMI,和西洋人的名字一模一样。我抱着这样的想法,对她的关注便多了起来。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不仅名字像西洋人,甚至长相也有点像西洋人,聪慧机敏的样子,于是我想:她在这里做一名服务员实在太可惜了。

其实,娜奥密(我先说明一下,在文中我按照罗马字发音来拼写她的名字。不这样做总觉得不能体会出名字的洋味儿)与电影女明星玛丽·碧克馥很像,真的很像。这绝不是我个人偏颇,即便现在她已成为我妻子,仍有许多人看到她后会这样说。这的确是事实无疑。她不光脸蛋像西洋人,脱了衣服一看,身形姿态洋味更浓。当然,这是后来我们关系亲密时才知道的,当时我对她的了解并未到此地步,只不过从她身上穿的裁剪得体的和服上朦朦胧胧地想象着,既然脸蛋不差,那么四肢也必定修长且优美吧。

若不是亲生父母或孪生姐妹,一位十

岁少女的内心是无法揣摩的。所以,要我说出娜奥密在咖啡店打工时的性格是怎样,我是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恐怕那时候的娜奥密自己也只能说对所有事都摸不着头脑。当时,她给我的感觉就如同几块无色玻璃挤压重叠在一起,沉闷暗淡,看上去不大健康。她鲜少说话,面色发青,时常带着乌云般的愁苦。可能是因为她才到咖啡店打工,和其他正式服务员不一样,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也没有熟客,所以一个人就在角落里默默地拼命干活。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她聪明机灵。

在此,我觉得有必要先介绍一下自己。那时我在一家电气公司做工程师,每月有一百五十日元的收入。我出生在栃木县都官市的郊区,读完初中后来到东京,进入藏前高等工业学校学习,毕业没多久就担任工程师。目前在芝口租房居住,除了星期天之外,每天都到大井町的公司上班。

因为一个人居住,每月又有一百五十日元的收入,所以,生活可以说过得相当滋润。我虽然是长子,但不用给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寄钱。因为家中经营着规模相当大的农业,父亲虽然很早去世,但年迈的母亲和老实厚道的叔叔婶婶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完全不用我操心。虽然如此,我也未因生活无拘无束而染上吃喝嫖赌的陋习,因此,我大致算得上是一个模范的企业员工——勤勤恳恳,工作认真,平庸至极,近乎呆滞,每天兢兢业业、毫无怨言地工作。我的情况大致就是如此。在公司里只要有人说起“河合让治”,都会有人称赞说是“君子”。

我的娱乐活动说起来,无非就是傍晚时分去看电影,或者去银座大街散步,偶尔也会奢侈一回去帝国剧场看戏剧。作为一个未婚男青年,心里是很愿意和年轻女孩交往的。但是,我是从乡下来的,举止粗俗,不善交际,还未曾和异性交往过,被人称作“君子”的原因或许正是这个吧。我表面虽然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君子”。每天上下班或是走在街上时,眼睛会停留在周围出现的年轻女生的身上。娜奥密偶然地出现在我面前,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当时也不是没有比娜奥密更漂亮的女人出现。在电车上,帝国剧场的走廊里,银座大街上,擦肩而过的姑娘中,比娜奥密漂亮的比比皆是。娜奥密是否出落得亭亭玉立、闭月羞花,那是今后的事。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将来的生活既充满了希望,又令人感到担忧。因此,我原本打算想把她留在身边照顾她,若她有好的发展前景,再送她去接受良好的教育,未来娶她为妻也未尝不可。之所有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方面是很同情她,另一方面也是想改变自己单调得过分的枯燥平庸的生活。说实在的,我已经厌倦了长期的租房生活,很早就想给这样平淡乏味的生活增加一点儿色彩和温情。我非常希望自己能有一间小小的房子,雇一位女佣,让她布置房间、养养花草,在阳光明媚的在阳台上挂上鸟笼,备好饭菜,打扫卫生,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如果娜奥密能来,我想,她既可以是能干活的女佣,也可以充当鸟儿的角色。

若仅仅是为了这个打算的话,为什么不正式娶一个妻子成立家庭呢?说白了,是我当时缺乏结婚的勇气。关于这点,我觉得应当有必要说明一下:我是一个平凡普通人,想法与常人无异,没有荒诞不经的思想,也从未做过叛逆出格的事情。但十分奇怪的是,在结婚这件事情上,我的思想相当激进与前卫。一般而言,提起“结婚”,人们都循规蹈矩,严格遵照着流程来。首先是有人牵线搭桥,不露声色地探明双方的想法,接着便是“相亲”,相亲之后若双方都感到满意,就正式请媒人做媒,交换订婚信物,再把五担、七担、十

担的嫁妆送到婆家,之后新娘出嫁、新婚旅行、回娘家……严格履行一套烦琐复杂的礼仪规矩。在我看来,这套繁文缛节完全可以省略,若是我结婚,定会采取更加自由、简洁的形式。

我若是想结婚,有很多可以选择的对象。我虽然出生于农村,但身体健康、品行端正,还有一点,自己说来也觉得可笑,我自身的相貌与风度,是不逊色于他人的。并且,在公司里声誉也还算不错,大家都愿意帮我牵线搭桥。但我并不想让别人帮我这个忙,所以也就没什么办法了。事实上,不管对方是多么漂亮,也不可能通过一两次见面聊天就了解对方的品性。顶多会有“看上去还不错”或者“相当漂亮”之类的想法。仅仅凭借一时良好的印象就随意决定自己的终身伴侣,这样的蠢事我可不会做。因此,把娜奥密这样的少女先留在家里,慢慢看着她成长,若称心如意,就娶她为妻,这是最妥当的做法。我并不想娶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或者名门闺秀,能娶娜奥密这样的人做老婆,我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我觉得能够与一位少女做朋友,大家像玩游戏一样以轻松愉快的心情居住在一栋房子里,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成长变化。这和正式组成家庭完全不同,觉得很有一番情趣。直白点儿说,就是我和娜奥密在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两人之间没有“成家”这层复杂的含义,只想过着闲适简单的生活。其实,在如今的日本“家庭”生活中,衣柜、长火盆和坐垫等都是不可或缺的,丈夫、妻子、用人的分工也要清清楚楚,还要和邻居亲戚等搞好关系,要去交际应酬,增添花销,让简简单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对于年轻的职员来说,绝对不是一件感到愉快的事情。从这方面来说,我的想法倒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娜奥密,是在认识她两个月后。当时,我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去钻石咖啡馆,找机会与她接触。娜奥密十分喜爱看电影,在周末时我就带着她去公园里的电影院,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找一家味道不错的西餐馆或者荞麦面馆,进去吃一点儿东西。不爱说话的娜奥密在这种地方更不会说话了,她总是紧绷着脸,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觉得无趣。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拒绝过我的邀请,总是很痛快地说“好,那就去”,无论去哪里她都会跟着。

我不知道在她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更不知道她为何十分信任地跟着我。我想,她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有学会用怀疑的目光来审视一个男人。心中的想法极其单纯天真,觉得这个“叔叔”可以带自己去喜欢的地方玩,还经常请自己吃好吃的东西,所以愿意和我待在一起。而当时的我则完完全全把她当作孩子看待,只希望她能把我看作一个温和亲切、和蔼可亲的“叔叔”,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没有表露出不安好心的意图。每当我回想起那段朦胧梦境般的时光,都有种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错觉,真想再一次回到那天真烂漫的时光。“怎么样?娜奥密,能看见吗?”

当电影院满员,我们站在人群后面时,我常常这样问她。“什么都看不见。”娜奥密伸长脖子,想从前面观众脑袋的罅隙间看见银幕。“你这样是看不见的,来,坐在这根木头上,抓住我的肩膀看。”

我从下面托起她,让她坐在高高的栏杆上。她悬垂着双腿,一手扶着我的肩膀,调整到一个合适安稳的姿势,然后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好看吗?”“好看。”

即便她回答说“好看”,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兴高采烈的神情。这个时候,她犹如一只机敏的小狗屏息凝神地倾听远处的动静,她睁着那双智慧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紧盯着银幕,可想而知她是多么喜欢看电影啊。“娜奥密,饿吗?”“不,我什么都不想吃。”

有时她会这样回答我。不过,如果她真的饿了,会直截了当地说“饿了”,也会明确表示自己想吃西餐,还是想吃面条。二

有一天晚上,我们看完玛丽·碧克馥主演的电影后,在一家西餐馆吃饭时,我对她说:“娜奥密,你长得真像玛丽·碧克馥。”“是吗?”

她没有显露出开心的神情,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似乎对我突然说出这句话感到很不能理解。“你自己没有发觉吗?”“我不知道像不像她,但大家都说我像混血儿。”娜奥密面无表情地说。“本来就是。你的名字就很不一般,娜奥密,这么洋气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不知道。”“是你爸爸还是妈妈?”“爸爸已经去世了。”“妈妈呢?”“妈妈还在,但是……”“你有兄弟姐妹吗?”“有,挺多的。哥哥、姐姐、妹妹……”

在之后我们也曾经常聊起这个话题,但只要一说到她的家庭,她总是会显得不开心,然后敷衍着搪塞过去。我们一般都是提前一天约定好时间去游玩,在公园的长椅上或者观音堂前碰面,她从不迟到或者爽约。有时我因有事耽搁没有准时赶到,担心她会不会因为等的时间太长已经回去了。等到了约定的地点一看,她仍然在原地老实等待着,一看到我便立刻起身,向我走过来。“对不起,娜奥密,等很久了吧?”“嗯,一直在等你。”

她就只这样说了一句,既未抱怨,也没有生气。有时约定在公园的长椅上见面,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我担忧她是否还在那里,连忙赶过去一看,见她正蹲在不知供奉哪一位菩萨的小庙屋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我。看到此情此景,让我心疼又感动。

那时她每次和我见面,总是会穿着大抵是姐姐穿剩下的旧旧的丝绸衣服,腰上系着薄毛呢子织锦腰带,头发梳成日本式的桃子髻,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白粉,脚上穿着一双带有补丁却很适合她小脚的样式美观的白布袜子。我问她为什么只有在周末才会梳日本式发髻,她没有和我解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家里人让这么做”。

我时常对她说:“今天天色这么晚,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然而她每次都会拒绝,说:“不用了,我马上就到了,一个人能回去。”

走到花圃时,娜奥密对我说一声“再见”后,就吧嗒吧嗒跑进千束町的小巷子里去了。

我肯定不会巨细无遗地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写下来。不过我清楚记得有一次,我曾和她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心里话。

那是在

月末的一个晚上,气候还很温和,春雨绵绵,多如牛毛。那天晚上咖啡店里顾客出奇得少,店内显得很是清静。我在桌子边坐了很久,小口小口喝着酒。这样说我似乎很能喝酒,其实我的酒量很小。为了打发时间,我点的是女人喝的甜鸡尾酒,小口小口抿着。这时,娜奥密端着菜走过来了。“娜奥密,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我已经有一点儿醉意。“行啊。”她在我身边坐下,见我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立刻划燃了火柴。“在这里坐一会儿说说话不打紧吧?今晚看上去不是很忙的样子。”“是啊,很少有像今天这样清闲的。”“平常很忙吗?”“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歇,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这么说,你喜欢看书?”“嗯,喜欢。”“你一般看的都是些什么书?”“什么都看,还有各种各样的杂志。”“真好。既然这样喜欢看书,为什么没有去上女子中学呢?”

我是故意这样问的,不动声色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我想她大概是生气了,紧绷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空气中某一个地方,眼中明显地流露出悲伤抑郁的神情。“娜奥密,如果你想读书的话,我可以帮你。”

她仍然没有说话。我用温和的语气对她说:“和我说一说吧,娜奥密,你想做什么?想学什么?”“我想学……英语。”“嗯,英语……就只有这个吗?”“音乐,音乐我也想学。”“这个好办,我替你出学费,你去学就可以了。”“但是,我已经十五岁了,上女子学校太晚了啊。”“不,不算晚,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十五岁也不算晚。而且如果只是学英语和音乐的话,可以不用去学校,直接找老师来教也行。你是真心想学吗?”“嗯,想学,但是……你真的要供我上学吗?”

娜奥密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去读书,这里的工作就不能做了,没什么要紧的吧?假如你没有工作,可以搬到我家里去住,让我来照顾你,我打算把你培养成一名优秀的女性,对你负完全的责任。”“嗯,这样很好。”

她十分干脆地回答,反而让我吃了一惊。“那么,你是打算不在这里做了?”“嗯,不做了。”“娜奥密,还有一个问题,即便你同意的话,但是怎么也得征求一下你家里人的意见吧,你妈妈、哥哥会怎么说呢?”“没关系的,不用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娜奥密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还是很在意。她之所以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只是不想让我知道她家庭的内幕。我也不是要硬逼着让她说出她不想说的事情。但是,为了让这件事确定下来,我觉得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去一趟她的家里,和她的母亲或者哥哥推心置腹谈一谈,听一听他们的意见。之后,随着谈话内容深入,我多次提出想见一见她的家人,但每次她都十分不高兴地说“你不用去,我和他们说”,用这句话来敷衍我。

现在,娜奥密已成为我的妻子。为了“河合夫人”的名誉,现在没有必要把她的身世经历公布于众,避免招致她的不悦,因此我打算尽量不谈及这个问题。大家之后自然会晓得其中的缘由,至少从她家住在千束町、十五岁便到咖啡店打工,并且坚决不把家庭地址告诉别人这几点上来看,大致能想象出这是怎样一个家庭。最终我还是说服了娜奥密,和她的母亲、哥哥见了面。但令我想不到的是,他们对自己女儿和妹妹的贞洁问题毫不在乎。我对他们说:“难得娜奥密喜欢读书,在咖啡店这种地方打工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你们没有意见的话,我想把她放在我身边,虽然无法帮什么忙,但我刚好想请一位女佣,就做一些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简单的事,同时让她受基础教育。”我也把自身的情况以及目前的境地如实地告诉了他们。他们只是不咸不淡地回答了一句“如果能这样的话,倒是这孩子的福气……”听他们这样说我觉得十分气馁,诚如娜奥密所说,的确没有和他们见面的必要。

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世间真的有如此不负责任的父母兄弟,更加觉得娜奥密可怜。听她母亲的语气,似乎家里不好安排娜奥密。她母亲说:“本来打算让她去学艺伎的,但她不想去,没办法才把送去咖啡馆……”听她这样说,好像有人能把娜奥密领走,抚养她长大,家里人十分欢迎。我也终于明白,娜奥密讨厌待在家里的原因,所以她才会一到周末,就跟我出去到处游玩、看电影。

但是,娜奥密的家庭情况,对我对她都是一件极大的幸事。事情确定了下来,娜奥密立马把咖啡店的工作辞掉了,每天同我一起在街上寻找适合居住的房子。我在大井町工作,找房子就要尽量找上下班方便的地方。我们星期天早上在新桥车站碰头,其他时候等我下班后在大井町见面,我们主要在蒲田、大森、品川、目黑这一带的郊区和市内的高轮、田町、三田一带寻找。在回家的路上会一起吃晚饭,时间若是宽裕还会看一场电影,或者在银座大街散步,然后她回千束町的街,我回芝口的住处。那个时候出租的房子还很少,所以过了半个多月,我们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那时,在五月天朗气清的星期天早上,如果有人在大森附近绿意盎然的街上看到一个公司职员模样的男人和一个梳着日本式发髻、穿着朴素的姑娘肩并肩走在一起,不知道心里会怎样想,男的叫女的“娜奥密”,女的叫男的“河合先生”。两个人看上去不是主仆,也不是兄妹,更不是夫妻或者朋友了。他们一边客气地说着话,一边留意身边的门牌号码,一会儿眺望远处的风景,一会儿在树墙、庭院以及路边鲜艳盛开的鲜花之间徘徊驻足。在晚春时节这一天中,他们在四处散步,看上去很幸福。两个人之间应该有着奇怪的关系。

说起花,我突然想起娜奥密十分喜爱西洋花,很多我连听都没听过的花名她都知道,还能说出许许多多复杂的英文名称。她说这是在咖啡店打工时照料花瓶里的花学习到的。当我们经过有温室的住宅门口时,她会立刻停下脚步,兴奋地大叫起来:“啊,这里的花好漂亮。”“娜奥密最喜欢哪种花呢?”“郁金香。”

娜奥密喜欢广阔的田野,有爱花的习惯,或许就是因为娜奥密从小在浅草千束町拥挤不堪、嘈杂凌乱的小巷里长大。走在路上,只要在田地里或者路边看到紫花地丁、蒲公英、樱草等,她都会跑过去,把它们采摘下来。一整天走下来,她的手里已经捧满了采摘的鲜花,还分成了好几束,小心翼翼地带了回来。“这些花儿都已经枯萎了,还是扔了吧。”

虽然我这样说,但她一直都捧在手里,舍不得扔。到分开的时候,她把花交给我,说:“没关系的,给它们浇一点儿水,又会活过来,放在河合先生书桌上肯定十分好看。”

我们四处寻找,依然没有找到一处适合居住的房子,经过一番思量与考虑,最终选定了靠近国营电车线路附近、距大森车站约一公里处的一栋所谓的“文化住宅”,那个时候这个词还不算流行,用如今的语言来表达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又陡又大的屋顶是用红色石板瓦铺成的,高度大约占整个房子的一半以上。四周的墙壁被刷成了白色,远远看上去如同一个火柴盒,墙上是一扇扇长方形的玻璃窗。正面门廊前面说是庭院,其实说空地更为准确。整栋房子从外观上看就知道不是为了居住而是专门为了画画建造的。果不其然,我打听到这栋房子就是一位画家建造的,他曾经与当过模特的妻子一同住在这里。所以,房子的结构很怪异。一楼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大画室、狭小的正门和厨房;二楼有两间屋子,一间

平方米,一间

平方米。除此之外,楼阁上还有一间储藏室,却完全派不上用场。画室有直通顶层楼阁的楼梯,沿着楼梯往上走,最上面是带有扶手的走廊,和剧院的楼座一样,在走廊上面可以俯瞰整个画室。

娜奥密第一眼看见这栋房子的“风景”时,就感到

分满意,她高兴地喊道:“啊,我喜欢这样的房子,真气派。”

看到她如此高兴,我立刻决定租下了这栋房子。

娜奥密之所以会中意这栋房子,大抵是出于孩子般纯真的想法,房子的结构是否合理与实用并不在乎,只是看到只能在童话书中才能看到的造型奇异的房子,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这栋房子特别适合那些不想为家事操劳、无所事事的少男少女们居住。之前的那位画家和他做模特的妻子大抵也是抱着这种心态在这里一起生活吧。其实如果只有两个人,只需要一间大画室就足够了。三

我和娜奥密搬进了这栋“童话中的房子”里是在五月下旬左右。住进去之后才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方便。阁楼阳光充足,在上面可以眺望大海,朝南的门前可以弄一个花圃。唯一有一点不如意的是,国营电车时常从附近经过,但中间隔着一块农田,声音传过来时也不算很吵人。综合这些因素来看,这栋房子也算十全十美了,而且因为不适合居住,房租出乎意料便宜,虽然当时物价普遍都很低。这房子还无须交押金,每月只收二十日元,选择这里也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娜奥密,你以后就叫我‘让治’吧,不要叫我‘河合先生’了,让我们像真正朋友那样一起生活。”搬家的时候,我对娜奥密说。当然,我把搬家和找了一个十五岁少女当女佣的事告诉了家里人,但并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像朋友一样在一起生活”,家里亲戚很少会来串门,等到有必要告诉他们时,那时候再说也不算晚。

我们开始购买各种各样适合这栋与众不同新居的家具,把它们摆放布置在合适的位置,那段日子每天都很忙碌,却又很开心。我为了激发娜奥密的情趣,哪怕是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我也让她拿主意,听听她的看法,并尽可能采取她富有想法的方案。这栋房子没有地方摆放衣柜、长火盆这一类一般家庭用的传统家具,因此我们买家具有相当大的自由,根据两人的喜爱来购买。我买来了便宜的印度印花布,娜奥密把它缝制成了窗帘,从芝口的西洋家具店买来了旧藤椅、沙发、安乐椅和桌子等东西摆放在画室里,在墙上挂了两三张玛丽·碧克馥等美国女明星的照片。本来,我打算床上用品买西式的,但想到买两张床太贵了,而且被褥之类可以让乡下的家里人送来。我想到这里,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家里人寄来的是又薄又硬的藤蔓花纹被子,因为我和家里人说的是给女佣用的。这让我感到很愧疚,我对娜奥密说:“这太不像话了,你用我的被子吧。”“不用,我盖这个就足够了。”

然后她裹上被子,孤零零地睡在阁楼那间六平方米的房间里。我睡在她的隔壁,另一间九平方米的房间里。在早上醒来后,我们就躺在被窝里隔着墙壁聊天。“娜奥密,起来了吗?”我问。“起来了,现在几点了?”“六点半了,今天的早餐我来做吧。”“你做吗?好吧,昨天是我做的,今天那你就做吧。”“好,那就我来做好了。但是做饭很麻烦,要不今天吃面包算了,好吗?”“好啊,你真懒。”

如果我们真的想吃饭,就会用砂锅煮,待煮好后,也不用盛到碗里,而是直接放在桌子上就着罐头一起吃。有时候不想做饭嫌麻烦,就用牛奶、面包加果酱凑合一顿,或者吃一两块西式蛋糕填填肚子。晚上是吃荞麦面或者汤面,想要改善下伙食吃好一点儿的时候,我们就去附近的西餐馆。娜奥密常常对我说:“让治,今天去吃牛排吧。”

早饭过后,我出门去上班。娜奥密上午在家摆弄庭院里的花草,下午就把门锁上,然后出去学习英语和音乐。她说开始学英语,最好跟着西洋人学,所以我让她第二天就去住在目黑的美国老处女哈里逊家里学习会话和阅读,而我在家里帮她复习,以弥补不足。音乐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我本身也一窍不通,之后听说有一个两三年前毕业于上野音乐学院的女子在家中教钢琴和声乐,便让娜奥密去芝街的伊皿子上一小时的音乐课。娜奥密穿着棉绸衣服与深蓝色羊毛裙裤,脚上穿着黑色袜子和小巧合适的鞋子,活脱脱一副女学生的样子。她十分开心,也很勇敢,因为这是她梦寐以求学习英语和音乐的机会。有时我在下班途中偶遇她,她把头发梳成辫子,系着缎带,垂落在肩上,再也没有梳成日本式发髻。我心中感慨,看她现在这副样子,任谁也无法想到她曾在千束町长大并且还做过咖啡店服务员。

我记得我在之前说过,要把娜奥密“当小鸟一样来养”。她和我住在一起之后,脸色变得红润鲜艳,不再是以前那样暗淡的铁青色。她的性格也变得开朗大方,话也多了起来,就如同一只真正的、欢快的小鸟。她的鸟笼就是那间敞亮空荡的大画室。不知不觉间五月就走到了末尾,初夏来临,花坛里鲜花争奇斗艳,万紫千红。在傍晚我们回到家时,阳光透过印花布攀附在四周墙壁上,把整个房间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娜奥密上身穿着一件法兰绒单衣,脚穿一双拖鞋,在光洁干净的地板上蹦蹦跳跳,嘴里唱着刚刚学来的歌。她有时会和我玩捉迷藏,在画室里跑来跑去,有时跳上桌子,有时钻进沙发下,有时把椅子掀倒,还会爬上楼梯,像老鼠一样在剧场楼座般的顶层走廊上来回跑动。还有一次,我当马,她骑在我身上,在屋子里到处爬。“驾!驾!……吁!”

娜奥密大喊着,让我咬紧当作缰绳的毛巾。

在有一次玩耍时,娜奥密大笑着在楼梯上飞奔,一不小心踩空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她立刻就哭了起来。“怎么样?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

我急急忙忙地跑过去,轻轻把她抱起来。她流着眼泪着把袖子卷起来,给我看伤口。她的右胳膊有块皮磕破了,有少量的血流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滚下来的时碰到了钉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这点儿小事怎么还流眼泪,不怕羞啊?来,我俩给你贴上创可贴。”

我在她的胳膊贴上创可贴,在毛巾上撕下一块布来给她的伤口包扎,娜奥密仍然哭泣着,眼泪鼻涕直流,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而且糟糕的是她的伤口没有好转,反而化脓了,过了五六天也没有好,我每天都给她更换绷带,每次她都会哭。

在那个时候,我究竟有没有爱上娜奥密呢?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恐怕是有一点儿爱上了她。但是我更倾向于把她培养教育成一名杰出的女性,要是成功了,我也就此生无憾了。

那一年夏天,公司给我们放了两周假,按照以前的习惯,我会回乡下看望母亲,所以让娜奥密回浅草的家里住几天,把大森房子的门锁上。在乡下的这几天,寂寞与孤单如同蚊虫叮咬般让我难以忍受。那时我才恍然醒悟,如果没有娜奥密在身边,我是如此百无聊赖,难道这就是爱情开始的兆头吗?我想提前回东京,就对母亲撒谎,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抵达东京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了,我按捺不住想见娜奥密的迫切的心情,从上野车站出来就乘出租车往娜奥密家去了。“娜奥密,我回来了。车在门口等着,我们回家吧。”“好,马上就来。”

她让我在格子门外等着,没过多长时间她就拿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出来了。那天晚上天气闷热难耐,娜奥密穿着一件宽松的单衣,单衣上面有着浅紫色葡萄花纹,她的头发用十分漂亮又鲜艳的粉红色缎带系着。那块单衣布料是我之前在盂兰盆节买来送给她的,在我回乡的这段时间里,她请人做成了单衣穿在身上。

车子渐渐开进了繁华的街道,我和娜奥密并排坐在后面,脸微微往她倾斜,说:“娜奥密,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我每天都去看电影了。”“没有感到寂寞吗?”“嗯,不觉得有什么可寂寞的……”她想了想又说,“你好像是提前回来了。”“在乡下待着没事可做,很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还是东京好。”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灯火辉煌的夜景,亲切的心情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可是我觉得,乡下的夏天还是很不错的。”“这得看是什么地方,我的老家在一个十分偏远的地方,附近没有宜人的景色,也没有历史悠久的古迹,从早到晚只有嗡嗡叫的苍蝇蚊子,而且很热,简直让人受不了。”“啊,原来是这么一个地方。”“就是这样的地方。”“我想到海边去游泳。”娜奥密突然说,语气可爱像是小孩撒娇。“可以啊,就这几天带你去一个凉爽的地方,你想去镰仓还是箱根?”“去温泉还不如去海边。我真的很想去海边。”

我听着她天真的语气,心想她仍然是以前那个娜奥密,没有变化。但是,我们也就十多天没有见面,她的身体好像一下子成长了很多,我不由自主地偷偷多看了两眼那便隔着衣服也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浑圆的肩膀和乳房。“这件衣服是谁做的?看着很合身。”“我妈妈。”“家里人有没有说什么?说了我很会挑布料吗?”“说了。说是挑得不错,就是花色太洋气了。”“你妈妈说的吗?”“嗯,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懂。”她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他们都说我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什么样了?”“变得很洋气了。”“本来就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是这样吗?他们还叫我梳日本发髻,但是我不想梳,就没有梳。”“头上的那条缎带是哪里来的?”“是我自己上街买的,好看吗?”

娜奥密转过头,让我看她系在被风吹起的、毫无光泽的干枯头发上的粉红色缎带。“很漂亮,比日本发髻漂亮得多了。”“嘿。”

她耸了耸鼻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实际上,这样翘起鼻子扬扬得意的笑法已经成了她的坏毛病,但在我看来,倒是显出了她的灵气。四

在娜奥密一个劲儿死缠烂打下,

月初我终于同意带她去镰仓玩,来个两三天的短途旅行。

在出门的时候,娜奥密有点不开心地说:“好不容易去一趟,就玩久一点儿啊,才玩两三天,真没意思。”

我本来就是向母亲撒谎,说公司很忙所以才提前回来。如果母亲知道了我是去镰仓玩,恐怕不好交代。但是就这样向娜奥密解释,可能会伤到她的自尊。于是我安慰她说:“好了,今年只去两三天,明年我带你去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玩个痛快,怎么样?”“虽然这样说,但是两三天也……”“两三天的确是有一点儿短,如果你真的很想游泳,我们回来后可以去大森的海边游泳。”“那里太脏了,我才不去。”“好了,不要这样无理取闹,听话才是好孩子。那我给你买一件衣服作为补偿吧。你想要洋装吗?给你做一套洋装,行吗?”

在“洋装”的诱惑下,她终于同意了我的意见。

我们在镰仓旅行时,住在一家并不算高档的海滨旅馆里,名叫金波楼。关于住这家旅馆,其中还发生了一段插曲,现在想想,仍然会觉得很好笑。那时,公司上半年发的奖金我还没有花,手头比较宽裕。因此觉得在这两三天的旅行中,不用太节俭,更何况这还是我和娜奥密第一次出门旅行,心里十分期待。想着不能太吝啬,要在娜奥密的心中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所以最开始我还考虑要住一流的酒店。记得出发这一天,我们坐进开往横须贺的二等车厢时,却有些不自在。因为有很多富贵太太和小姐乘坐这趟火车去往逗子或镰仓,她们个个衣着华丽,靓妆艳服。我们在她们中间显得很是突兀,自己的着装倒还勉强,但娜奥密就显得太过寒碜了。

因为是夏天,这些太太小姐没有打扮得太过奢侈,但娜奥密和她们一比较,能清晰地看见上流社会贵妇人的气质和其他阶层的人之间那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现在的娜奥密虽然与她在咖啡店打工时的样子如同两人,但她卑微的出身、缺乏高等教育的事实,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我想,她自己也有深刻的感受。那件常常穿在身上的有淡紫色葡萄花纹的单衣平时觉得很洋气,现在看却是土里土气。周围那些贵妇千金中也有穿单衣的,但无一例外,要么她们手中戴着耀眼闪亮的戒指,要么拿着奢华贵重的物品,一看就明白她们富贵的身份。然而娜奥密除了她那洁嫩的皮肤外,没有一样是可以拿得出手值得炫耀的东西。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娜奥密有些自卑地把太阳伞藏在衣袖后面。虽然这把伞是新买的,但不管是谁看见了,在心中都会认为那不过是一把

八日元的便宜货。

当我在心里纠结是去三桥住宿还是狠下心多花点钱住进海滨饭店里时,我走到海滨饭店的门口却被它富丽堂皇的大门吓得不敢迈进去。在长谷大街上徘徊了好几次,最终才去了在当地只能算二三流的金波楼。

金波楼里住了很多年轻的学生,一直在吵吵闹闹,没有一刻停歇,因此我和娜奥密总是在海边玩。娜奥密一看到大海就变得心花怒放,火车上发生的沮丧的事情瞬间被忘得一干二净。“无论如何,我要在这个夏天学会游泳。”

娜奥密拉着我的胳膊,在浅水区里乱蹬脚。我抱住她的身体,让她浮在水面上;有时让她抓紧木桩,而我抓着她的两条腿教她如何打水。有时故意松开她的腿,让她沉下去喝上几口海水。把这些都玩遍了之后,我就教她如何随着浪头漂浮,或者放松地躺在沙滩上。傍晚时分,我们租了一条小船往远海划去。娜奥密常常会在泳衣上披一条大毛巾,她有时坐在船尾,有时头枕着船舷,仰望天空,毫无顾忌地大声唱着她喜欢的那不勒斯船歌《桑塔·露琪亚》。

O dolce Napoli

O suol beato

……

她用意大利语歌唱着,那拔高的声音回荡在傍晚平静如镜的海面上。我一边凝神倾听这动听的歌声,一边轻轻划桨。“划远一点儿,再划远一点儿。”她想要在这无穷尽的大海上任意驰骋。夜幕悄然降临,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像是对着我们的小船眨眼睛,周围不见光亮,只能看见她身体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那欢快响亮的歌声仍然在耳畔回荡,她反复地唱着《桑塔·露琪亚》,又唱了《罗勒莱》《流浪者之歌》和《谜娘》中的一小段。动人的歌声随着轻微晃荡的小船在朦胧的夜空上回响……

我想,大抵所有人年轻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而我却是第一次体验到。我是一个电气工程师,基本与文学沾不上边,平日连小说也很少看,在那个时候,却想起了曾经翻过的夏目漱石的《草枕》中的一句话:“威尼斯正在沉没,威尼斯正在沉默。”我和娜奥密坐在摇晃的小船上,眺望着被海面上升起的雾霭晕染了陆地上灿烂的灯火,然后这句话就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我在这种梦幻般如痴如醉的心境中沉醉着,心中的感受难以言说。我是如此的希望我和娜奥密就这样随着小船去到遥远的没有尽头的世界。让我这个不懂浪漫的粗人产生如此感受,光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三天的镰仓之行就没有白来。

除了这个,在这三天时间里,我还发现了一个我以前从未发现过的事实。我现在虽然和娜奥密住在一起,她身材如何我却一点儿也不清楚,我就直说了吧,就是想知道她裸体时是怎样的,在这次旅行中,我却有机会看得清清楚楚。因为第二天要去由比滨海水浴,那天晚上,当她穿戴着特意从银座买来的深绿色泳衣和泳帽在我面前出现时,说句老实话,看到她的四肢是如此优美,我内心的惊喜简直快要按捺不住。以前我就从娜奥密平时穿的合身的和服来推测过她身体的曲线,如今一看,和我推测出来是一模一样的。“娜奥密啊娜奥密,我亲爱的玛丽·碧克馥,你的身体是如此美妙,你的双臂是如此柔软滑嫩,你的双腿如男孩般笔直修长。”我在心中欢呼雀跃,想到了常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身穿泳衣的活泼开朗的女郎们。

我想,无论是谁,都不愿意用详尽的语言来描述自己妻子身体的细节吧,哪怕后来娜奥密成了我的妻子,要我近乎炫耀般描述她的身体,让大家来阅读,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如果不把这段描述写下来,恐怕就会与后面的故事脱节,那我记录这一切就失去了意义。因此,我必须在这里留下对娜奥密十五岁那年八月在镰仓海边的美妙倩影的描述。那个时候。我虽体格壮硕,但身高只有五尺二寸,在男人中算是矮子了。然而娜奥密身体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腿长但身短,从远处看的话,会觉得要比实际身高高出很多,况且她的身材呈S形,丰胸翘臀,腰肢纤细,俨然已具有女人的魅力。当时我们看过的一部电影《海的女儿》是由著名的游泳选手凯拉曼主演的,我就对娜奥密说:“娜奥密,学凯拉曼的姿势做一个给我看看。”

娜奥密站在沙滩上,双手高高伸向天空,做了一个“跳水”的姿势。她两条腿并拢在一起,一丝缝隙也没有,腰部下面到脚后跟的地方形成一个狭长的倒三角形。娜奥密似乎对自己的身材十分满意,得意扬扬地说:“让治,怎么样?我的腿很直吧?”她一会儿在我面前反复走动,一会儿又停下来,坐在沙滩把脚伸直欣赏自己美妙的身躯。

此外,娜奥密还有另一个身体特点,从颈部到肩膀的线条十分好看。她的肩膀……她的肩膀我时常有机会触碰到。娜奥密在穿泳衣的时候,会来到我身边对我说:“让治,帮忙扣一下。”她让我把肩膀上的扣子扣好。像娜奥密这样溜肩颈长的人,如果脱下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就会显瘦,但娜奥密不是这样,她的肩膀格外宽厚和丰腴,胸部十分饱满。我在给她扣上扣子的时候,她有时做一下深呼吸或者动动胳膊,后背的肌肉都会如波浪般起伏,泳衣被结实有力的肌肉紧绷着,仿若随时会断裂开。她的肩膀充满力量,有着年轻人特有的青春与美。我在心中把娜奥密同周围的女孩相比较,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像她一样,同时拥有丰腴的肩膀和优雅的颈部。“娜奥密,别动来动去,你再动就扣不上了。”我在扣扣子的时候常常这样说着,手里用力地抓着泳衣的一端,像是把一件大东西塞进袋子,勉强地把扣子扣上了。

娜奥密的身体如此壮实,按理说应当十分好动,性格也该活泼开朗才对。其实,只要是要用到手脚的事,无论是什么,她都能很快就学会。比如说游泳,她只在镰仓学了三天,回去后每天去大森的海滨练习,用了一个夏天的时间就学会了。除了游泳,她还学会了划小船、开快艇。在玩了一整天之后,傍晚时分她拿着湿漉漉的泳衣筋疲力尽地回来了,嘴里说着“啊,累坏了”。她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又说:“啊,饿到不行了。”有时不想做饭,在回家时就去西餐馆大吃一顿。娜奥密非常喜爱吃牛排,吃完一份又一份,很快就吃完了三份牛排。

那年夏天的记忆着实太多了,多得怎么写也写不完,所以我打算就在这里打住。在最后,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从那之后,我养成了在她洗澡时,用海绵给她搓手脚和后背的习惯。最开始娜奥密因为很累,一回家就想睡觉,不想去公共澡堂。不得已,我在厨房里用凉水把她身上的海水冲洗掉。

我说:“娜奥密,不洗一下直接去睡觉可不行,身上黏糊糊的,来,坐到这个盆里去,我给你洗洗。”

她很听话,乖乖地坐到盆里,然后我就给她洗澡。这个习惯就这样渐渐被养成了,哪怕是在天气微凉的秋天,她也依然让我给她洗澡,在冬天的时候,我在画室的角落里安放了一个西式浴盆,铺上浴垫,四周围上屏风,整个冬天也都在这里给她洗澡。五

细心的读者想必通过之前的记录,猜测我和娜奥密的关系已经超出普通朋友的范畴。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只是相处时间久了,在两人心中生出一种类似于“理解”的东西。况且在我眼中,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我呢,就像前面所说的是一个未曾接触过女人、对女人一无所知的正直庄重的“君子”,最重要的是我认为应该对她的贞操负责,因此很少被一时的冲动所驱使,去做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情。我心里十分清楚,我若想要娶妻,除了娜奥密外,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即便能找到,我也不会狠心地抛下她和别人结婚。正是这种根植于我的脑海中的想法,我才不愿意用玩弄或玷污的态度来对待她的第一次。

我和娜奥密第一次发生那种关系是在第二年,娜奥密虚岁十六的时候。时值春天,四月二十六日。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从那时起,不,从很早以前,就是第一次给她洗澡开始,我每天都在日记中记下娜奥密每天发生的各种各样的趣事。

那时娜奥密身体发育得十分迅速,俨然可以看作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就像是一位刚刚生下孩子的年轻母亲,把孩子的成长过程譬如什么时候“第一次笑了”“开始会说话了”详尽记录下来。我正是以这样的心情把我和娜奥密在生活中值得纪念的事写在日记里。直到现在,我也时常把这些日记拿出来翻看回味。大正某年九月二

十一

日,也就是娜奥密十五岁那年的秋天,一篇日记上这样写着:晚上八点,我给娜奥密洗澡。因为在海里游泳,身体被晒得很黑,只有泳衣遮盖的地方是洁白的,我自己也是一样。不过娜奥密的皮肤白皙,印记十分显眼,即便是裸着身子也像是穿着泳衣。我对娜奥密说你的身子像斑马。她觉得很好笑,笑了起来……

大概一个月后,十月十七日的日记里写道:被太阳晒得脱皮的地方正渐渐好转,肤色比之前更加洁白有光泽。我给她洗胳膊时,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胳膊上消失破灭的肥皂泡,我说“真好看”,她也跟着说了一句“真好看”,接着又补了一句“我说的是肥皂泡”……

十一月五日的日记是这样写的:今天晚上第一次用西式浴缸,娜奥密很不习惯,哧溜哧溜在浴缸里坐不稳,她一边尖叫一边笑着。我说她是“大娃娃”,她叫我“小爸爸”……

从这之后,我们就经常用“大娃娃”和“小爸爸”来称呼对方,每次娜奥密缠着我的时候,都会叫我“小爸爸”。

我在日记上面加了一个标题——《娜奥密成长记录》。日记上面记录的当然都是关于娜奥密的事情。后来,我买了一架相机,把她那张越长越像玛丽·碧克馥的漂亮脸蛋从不同角度,利用不同光线一一拍下来,然后放在日记本里。

说起日记似乎把话题扯远了。总之,通过日记我们可以知道,我和娜奥密的关系变得密不可分是在搬进大森后第二年的四月二十六日。实际上,在我们之间早就默默形成了一种“理解”,所以并不是一方勾引另一方,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事后娜奥密在我耳边说:“让治,不要抛弃我。”“肯定不会,放心好了,你应该是非常了解我的啊……”“我知道,但是……”“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说要把你带回家照顾你的时候,你是怎样看待我的?你知道我把你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女性并打算和你结婚吗?”“我想过你可能是这样的打算,但是……”“这样说的话,你搬到这儿来住,就已经做好嫁给我的准备喽?”

还没等她回话,我就紧紧搂住她,接着说:“谢谢你,娜奥密,你能如此理解我,真的太感谢了……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会越来越长得符合我的理想。我实在是太幸运了,这辈子我都会疼爱你……只疼爱你一个人……就像世上所有恩爱的夫妻那样,不让你受委屈。请相信我,我是为你而活着。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答应你,你也要努力去成为一个优秀的女人。”“好的,让治先生,我一定会努力的,成为让你满意的女人。”

娜奥密眼中流下了泪水,我也跟着流下热泪。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讨论着未来,丝毫没有睡意,一直说话到天亮。

没多久,我利用周六下午和星期天回了一趟老家,第一次向母亲说了娜奥密的事情,我告诉母亲一是为了让娜奥密放心,因为她害怕我的家里人会对此有什么看法;二是我想光明正大地办自己的婚事,把自己关于“结婚”的理由和为何会娶娜奥密,用老人能明白的话语告诉母亲。母亲十分了解我,也很信任我。她听我说完之后,就只说了一句话:“你既然有此打算,把她娶过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那个家庭恐怕事多,今后你要注意一点儿,不要惹上什么麻烦才是。”

我打算两三年后再结婚,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娜奥密的户口迁过来,于是我马上到千束町找到娜奥密的家人。她的母亲和哥哥本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事情很快就办妥了。虽然娜奥密的家里人对她的婚事毫不关心,但也不是市侩刁蛮之人,没有趁此机会提出过分的要求。

不用说,我和娜奥密的关系迅速升温。虽然还没有告诉别人,表面仍然像朋友一般相处,但我们实际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嘿,娜奥密。”有一次我对她说,“我们以后仍然像朋友一样过日子,一生都这样怎么样?”“好啊,那你会一辈子都叫我‘娜奥密’吗?”“嗯,要不叫你‘太太’?”“不,我不喜欢……”“那就叫你‘娜奥密女士’,怎么样?”“我不喜欢‘女士’这个词,还是叫我‘娜奥密’好。若有一天我希望你叫我‘女士’了,那时你再叫吧。”“这样说来的话,我就一辈子只能当‘让治先生’喽。”“没办法啊,又没有其他的称呼。”娜奥密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玫瑰花,把娇艳的花瓣贴在嘴唇上玩弄着,突然说:“对吧,让治先生?”她扔掉玫瑰花,张开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可爱的娜奥密。”我被她紧紧搂着,头被捂在她衣袖下面,几乎让我窒息,“我可爱的小娜奥密,我爱你,还崇拜你。你是我最爱的宝贝,是我亲自发现、雕琢的一颗钻石,为了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女人,我愿意为你买任何东西,哪怕把我全部的工资给你也无所谓。”“好了,不用这样。我只想多学学英语和音乐。”“好吧。那我马上给你买钢琴,这样你就和西洋人相差不远了,成为一个淑女,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我经常会说“在西洋人面前”或者“像西洋人那样”这类的话,娜奥密也十分喜欢听。“怎么样?我现在这个样子,有没有很像西洋人?”她常常在镜子面前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然后问我。她每次看电影的时候都十分注意女演员的动作神态,什么“皮克福是这样笑的”“皮娜·梅尼凯莉的眼神是这样的”“吉拉尔汀·法拉尔是这样扎头发的”等,到了最后,她沉迷其中,把自己的头发解开,模仿梳着各种各样的发型。她能在瞬间捕捉到女演员的特征和内在,这正是她天赋异禀的地方。“你模仿得实在是太像了,连演员也做不到这个地步,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很像西洋人。”“真的吗?到底是哪里像了?”“鼻子和牙齿很像。”“啊,我的牙齿吗?”

她张开红润的嘴唇,对着镜子细细观赏自己的牙齿。她的牙齿排列整齐,均匀有光泽,十分漂亮。“因为你长得不像日本人,所以穿上和服不好看。要不你以后就穿洋装吧,即便是要穿和服,也要穿样式新颖的。”“什么样的和服才算样式新颖的?”“以后啊,女性的风气会越来越时尚,因此那种看上去呆板笨拙的衣服就不要穿了。”“我穿窄袖和服,系上宽腰带,这样也不行吗?”“窄袖和服当然也可以。其实穿什么都可以,最主要的是衣服要很新颖。有没有一种样式既不像日本式,也不像中国式或者西洋式的……”“如果有这样的服装,你要给我做吗?”“当然了。我还要给你做千万种不同的衣服,让你每天都能换一套新衣服穿。不一定会用精纺绸缎之类的高档料子,用薄毛料和绵绸也是可以,但样式一定要新颖。”

最后,我们经常去绸缎店或者百货公司寻找心目中想要的面料。在那段时间,我们差不多每个星期天都要去三越或者白木屋百货公司寻找面料。一般的面料我们看不上,想要的满意的花色图案一时又难以找到。一般的绸缎店找不到,就去印花店、床上用品店以及出售洋装布料的商店里去找,甚至专门去了横滨,在华人街和给外国人开的布料商店里寻找。一整天下来,两人都累得筋疲力尽,即便如此,也依然拖着两条僵硬得没有知觉的腿一家接一家地转,寻找想要的东西。走在路上,眼睛一刻也未曾歇息过,随时随地都在观察西洋人的着装,留意橱窗里的衣服布料,偶尔发现新颖的东西,娜奥密便大叫道:“快看,那块布料怎么样?”然后走进店里,让售货员把布料拿出来,娜奥密拿着布料在身上比画着,从下巴处一直垂到脚面,有时还把布料裹在身上反反复复地看。即便我们什么也没有买,但已经感觉到十分开心了。

近来,日本的妇女开始流行用玻璃纱、乔其纱和棉巴里纱等布料来做衣服。我们两个首先注意到了这一点。事实上,娜奥密很适合穿这些面料做成的衣服,但样式不能像传统服饰那样呆板,而应该做成窄袖衣服,或者是睡衣,或者是内衣。有时候还用布料直接裹在赤裸裸的身上,用别针别住。这样打扮自然不会穿着到外面去,只是在家里站在镜子面前自我欣赏,摆出各种优美的姿势来拍照。这些白色、玫瑰色和淡紫色的衣服犹如薄纱般包裹着她美妙的身躯,宛若一朵娇艳的鲜花般动人美丽。我对她说“做这个姿势看看,做那个姿势看看”,把她轻轻抱起来又放下,一会儿让她走两步,一会儿又让她坐下,一直能欣赏好几个小时。

如此,娜奥密的衣服一年下来多了好多。她狭小的房间里已经容不下这么多的衣服,因此她把衣服随意挂在各处,或者干脆直接揉成一团扔在一边。如果买一个衣柜,应该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但我又想到买衣柜的钱可以用来多买几套衣服,而且这是我们的一种爱好,没有必要精心呵护。衣服虽多,但基本是便宜货色,买来就穿,穿坏了直接扔掉便是,衣服随手挂在眼睛看得见的地方,换起来也相当方便,而且,这样还可以装饰房子。于是,画室就像是演戏的化妆间一样,衣服随处可见,在椅子上、沙发上、墙角里,甚至楼梯上和顶层平台的扶手上都堆满了衣服。这些衣服很少清洗,又是贴身穿着,所以件件都很脏。

这些衣服大多数是奇装异服,约一半能穿出门。娜奥密很钟爱一套用缎子做的夹衣和外套。缎子其实是棉丝纺,外套和里面都是紫红色无花纹的和服,草履鞋的鞋带和外套的系带也都是紫红色。其他的如衬领、腰带、带扣、内衣的袖里、袖口、镶边……清一色为淡蓝色。腰带也是用棉丝缎做的,做成了中间薄的窄幅腰带样式,这样系的时候可以勒得很紧以突出胸部。这身衣服大多数是娜奥密在晚上看戏时才穿,当她穿着这身闪闪发光的衣服走在乐座剧院或者帝国剧场的走廊上时,每个人都会回头看她。“那个女人是谁?”“演员吗?”“混血儿?”

当我们听到别人的悄悄议论声时,心里得意扬扬,在走廊上故意来回徘徊。

连这样的衣服都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即便娜奥密再怎么追求与众不同,也不敢穿着比这件衣服更奇特夸张的衣服出门了。这些衣服实际上不过是容器,可以让我把娜奥密装进各种各样的容器里以便欣赏,就如同把鲜花插进不同的花瓶里欣赏一样。因为娜奥密是我的妻子,也是世间少有的布娃娃,所以对我的行为不会感到奇怪。在家里她穿的都是这些样式奇特的衣服。其中有一套衣服是从一部什么美国电影里女扮男装的演员服装上得到启发的,用黑天鹅绒做成了三件套西服,这套衣服是她最贵的衣服。她穿在身上,头发盘在头顶,戴上鸭舌帽后,顿时就有一种小猫般的妩媚感。夏天不用说,哪怕是在冬天,也会生起炉火让她穿上宽松的睡袍或者泳衣。她有各种各样的鞋子,光拖鞋就不知道有多少双,最好看的是中国的绣花鞋,她不怎么喜欢穿袜子,经常是光脚穿鞋。六

那个时候,我一方面想方设法让娜奥密开心,让她去做想做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并未放弃把她培养成为优秀、出色的女性的初衷。但是,仔细想一想,关于“优秀”和“出色”所涵盖的意思我自己也十分不清楚,在我单纯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就是“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撑得起场面的时髦现代女性”。把娜奥密培养成“优秀女性”,同时又“像布娃娃一样爱护她”,这两者能并列不相悖吗?现在来看,这种想法实在是愚蠢之极,但当时我沉浸在爱情里,脑子都变得糊里糊涂,连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都没想明白。“娜奥密,玩归玩,但还是要学习的。只要你以后成为优秀女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这句话俨然已成为我的口头禅。“我知道了,一定好好学习,成为优秀的女人。”

每当我这样说,她就会这样回答。在吃完晚饭后,我会帮她复习半个小时的英语会话和阅读。在这个时候,她一般穿着黑天鹅绒西服和睡袍,靠在椅子上,如同玩玩具般用脚尖拨弄着拖鞋。不管我语气多么严厉,她还是一边“学习”一边“玩”。“娜奥密,你现在是什么姿势!学习的时候必须端正坐好。”

每当我说完这句话后,娜奥密就立马把肩膀缩起来,用小学生般娇气的语气说:“知道了,老师,对不起。”或者说:“河合老西(老师),请你原谅我。”

有时,她说完后会偷偷看看我的脸色,有时还会把她的脸蛋儿突然凑上来。“河合老师”自然也不忍心对面前可爱的学生严加责备,于是到最后成了一场孩子气的恶作剧。

我不是很清楚娜奥密的音乐成绩,她学英语从十五岁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并且是哈里逊小姐亲自教导。她从第一册阅读课本开始学,到现在已经学到第二册多一半了,会话的教材用的是English Echo(《英语同步》),语法教材用的神田乃武的Intermediate Grammar(《中级语法》),想来她的英语水平应该和初中三年级相当。但不管怎么往好了想,她的水平顶多处于初中二年级。这一点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便去找哈里逊小姐了解情况。“不,不,并不是这样。这个孩子很聪明,英语学得非常好。”面对我的疑问,胖圆脸上挂着和善笑容的老小姐说。“我不否认,她的确很聪明,正是如此,她的英语应该不会太差。阅读倒还好一点儿,但是把英语翻译成日语、语法解释就……”“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这位老小姐微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日本人想的都是语法和翻译,这其实是错误的。学习英语的时候,脑袋里不要想语法,也不要去翻译。最好的方法就是一遍又一遍阅读英语原文,娜奥密发音很不错,念得也十分流畅,自然而然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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