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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12 15: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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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永光

出版社:云南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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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失之间

得失之间试读:

得失之间

》中,我看到的是一个农村青年的自我奋斗史。由于和黄永光交往比较多,因此我依稀可以从作品中的人物老憨身上看到他早年生活的影子。出生于普通农家,高考落榜,回乡务农,不甘贫困四处摸索打拼,经商、开矿、搞建筑、养兰花。这个时代里凡是有能脱贫致富的路子,老憨这样的人都想到了,干过了,成功和失败相交织,泪水和财富相搅和。一个普通人的奋斗史,就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时代记忆。《得失之间》以很朴素的笔触将它勾勒出来了,尽管有些地方略显粗糙,但这是为时代作记录,为人生立传记。每个人的人生虽然都不尽相同,但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权利,为走过的道路立一块丰碑——哪怕它再小、再寂寂莫名,总有人会为之感动,总有共鸣在某个深夜悄然奏响。怕的是人活了一生,只有一份组织鉴定。

我向来认为,在写作方式上,有文化记忆的写作和文化发现的写作,黄永光似乎兼而得之。集子中的《得失之间》和《情殇》属于文化记忆型的写作路子。《情殇》写了一个乡村教师家庭的艰难,大约和黄永光早年干过老师有关,我们在这篇小说中可以看到平凡普通的乡村教师生存之不易。作家在这篇作品中鞭笞了丑恶,对小人物倾注了同情和悲悯。而其他篇目如《

风是雨的路

》《身不由己》《

游戏

》和《

钥匙日记

》都是写现代都市生活的,属于黄永光进城后的某种文化发现,人生百态,婚姻家庭,商界诡秘,官场纠葛等等,都进入了作家的发现视野。去发现身边的美与丑,是一个作家的责任,更是对写作者的职业要求。作家不仅是社会生活的参与者,还是这个社会的观察者、表现者、甚至批判者。黄永光在这类作品中更多的是站在批判者的立场,用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人生命运做出了自己的道德和价值的判断。《

身不由己

》中的龙震,是一个被社会一步步改变了的悲剧人物,命运跌宕起伏,终于没能把握住自己。《风是雨的路》中的夏雨,也是个在商品经济大潮和五光十色的社会生活中迷失了方向、折戟沉沙的人物。或许黄永光看到了太多悲欢离合、大起大落的人间悲喜剧,由此触动了他的创作灵感。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发现,甚或都有这样的才华,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去把它们以小说的形式表现出来,你愿不愿意忍受着寂寞、苦恼、误解、清贫等等“自找”的困难,去有勇气、有尊严、有美感地把生活中的本质揭示出来。作家就是这样炼出来的。

因此,我更情愿把这部集子当做黄永光创作生涯的一个记录,当做一次磨砺。人们说作家出集子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书中收集的作品创作时间有早晚,表现题材有差异,好坏程度必然参差不齐。但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可五个指头攥紧成拳头,就有力量了。

本来很不敢为人作序,因为自己还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但永光兄执意相邀,念及我们是同行,大家在这个年代都还对文学痴心不改,便有惺惺相惜之感。为兄的出书,好比家中添丁增口,是好事情,应该祝贺和鼓励。所以也就不揣唐突,试作一文,以为序了。2010年12月18日得失之间

题记:在杳不可测的宇宙之前,我们除去对它抱着宗教般的虔诚之情外,我们还能做什么?我在南开大学的马蹄湖畔,看一池荷花,在晚风中摇曳,我在夕照中看那蓓蕾,看那开放的花瓣,那花瓣上的每一根脉纹,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的花蕊,我相信那一朵圣洁的莲花,的确是一个纯净的世界,它没有目的吗?我相信,它肯定知道我在深深地赞美它。——摘自范曾《老庄心解》一

多年了,老憨总是做着一个大同小异的梦,梦中的场景又总是电闪雷鸣、山崩地裂、火烧房子、讨饭偷食、老师责罚、遍地的红绣章、鲜血淋淋的批斗大会等等如此这般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些事情大部分与他幼年时期的经历有关,这样的梦就像不同版本的旧录像带,反反复复地在老憨的头脑中不知放映过多少遍,天长日久,以至把老憨在生活中亲身经历的许许多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与录像带抑或是梦中的情节都给弄模糊了。老憨觉得,冥冥之中好像真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在主宰着每个人的命运,要不然,许多偶然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总是会让人感觉似曾相识?为什么有时候做了一点点好事,就能够吃得香睡得甜,浑身轻松,飘飘欲仙?而有的时候心理才刚刚浮过一丝邪念,随即便会感到有千百双眼光扫射在自己身上,弄得人整天心烦意乱、浑身不自在,甚至连日噩梦缠身?老憨想: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了,稍不小心就会弄得臭名昭著,留下一个臭名声给祖宗三代抹黑当然不好。可是,要想留得个好名声又谈何容易呀?既然来到世间走一回,雁过也还要留声啊,何况一个堂堂七尺男子汉,怎么能窝窝囊囊了此一生呢?他思来想去,觉得人的一生就应该奋斗,就应该跟命运拼一拼,无论结果如何,努力了,拼过了,一切顺其自然,成也好、败也好都问心无愧,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不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老憨有时候甚至还把这种想法与老子“阴柔的进取”思想暗自作个比较,发现老子在这个问题上还不如自己来得实际,于是便在心里悄悄得意一回。就这样,在贫困交加的现实生活与穿越时空的精神世界交错之间,一晃眼几十年光阴过去了,老憨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在这期间,他经历了一桩又一桩非同寻常的事情,但结果却奇迹般地一次又一次让他化险为夷。于是,他认定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天意,既然人的命运是由天的意志所决定,当然也就天命难违了。

老憨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水汪汪的大眼睛活泼而发亮,厚实的嘴唇,浓浓的眉毛,密密的短发,话不多而声音富有天然磁性,衣着朴素而掩不住其精神抖擞,一副淳朴厚道、豁达开朗的样子。不了解内情的人都说:别看老憨老实巴交的,编出故事来的确是有板有眼跟真的一样。经历的多了,老憨也就越来越心宽了。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信不信由你!其实,这只不过也是为了安慰自己在人前随便说说而已,老憨从来也没有认真地去想过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刻含意。他总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干活就干活,该帮忙就帮忙,用今天时髦的话说,就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在人们眼里,他是一个天生乐观豁达,愿意行善积德,却又命途多舛的人。

然而,老憨今天晚上做的这个梦却与往常很不一样,这个梦扰得他很不安宁。他梦见自己披红挂彩,陶醉在遍地盛开的兰花丛中,他分明闻到了兰花的幽香,仿佛又像听到兰花求救的声音,他到处找啊、找啊,找遍了每个角落,可还是毫无踪影。他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路搜寻过去,经过一片阴森森的坟地,不知不觉就进入阴曹地府,一会儿便有许多似曾相识的面孔从后面追赶上来,老憨急切地向前冲去,而双腿却在关键时刻酸软无力、动弹不得。正在这时,一股恶臭无比的阴风袭来,正好把他吹出了地狱,在一片密密的老林深处他迷路了,不知向何处去。他奋力爬上稀奇古怪的山崖,看到远处的草地上出现一栋鲜花簇拥的小屋,从馥幽飘香的兰花丛中散发出阵阵欢声笑语。他不顾一切地飞下悬崖朝小屋奔跑过去,看见自己正在和兰花举行婚礼,新娘含情脉脉地款款而来,他激动着、颤抖着,心想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了今天,这个机会再也不能错过了。于是,他鼓足勇气、张开双臂拥抱过去。恰在这时,只听到外面一声怒吼:“老憨三,你这个烂杂种,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贼心不死呀,你也不自己撒泡尿照照,有哪点配得上讨我家兰花做老婆……”只见兰花老爹举着亮晃晃的柴刀砍杀进来,老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还不快跑!”兰花不知从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老憨推飞出去,这一推却把老憨给推醒了。这梦应该怎么解释呢?是不是远在异国他乡的兰花又出什么事了,抑或是兰花还牵挂着我,难道是兰花在国外遇到什么困难托梦向我求助?想着想着,老憨又迷迷糊糊地入梦了:山洪暴发了,天地之间一片汪洋,院里栽种的兰花被洪水淹没了,老憨想去抢救,但双脚双手就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眼看着兰花辛苦多年亲手栽种的兰花草一盆又一盆、一株又一株被洪水卷走了,老憨急得大喊大叫,可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喊不出声音来。老憨想:这可能是做梦吧?就在这时,他看到朝思暮想的兰花姑娘正在汹涌的洪水中奋力抢救她的兰花草,眼看兰花就要被洪水淹没了,可她却拼命向着被洪水卷走的兰花草冲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发生不测啊,他不顾一切地挣扎着要去救兰花,这一挣又把自己给挣醒了。这样反反复复、似睡非睡地折腾了大半夜,不知不觉又迷糊过去了……“叮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了正在熟睡中的老憨,他急忙抓起手机,心里说坏了坏了。那边说:“文老板,我们已经在银行贵宾室等你好久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想反悔啊?”他一骨碌翻身起床,边穿衣服边歉疚地说:“不不不,哪里哪里,朴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昨天晚上喝高了,睡过头了……请您稍等,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不好意思啊,谢谢,谢谢!”

原来,在昨天的国际兰花展销会上,来自韩国的兰花大亨朴老板以每苗三百万元的天价购买了老憨的三盆兰花,一共十苗,合计整整三千万元人民币,这样的大单业务,需要银行开通绿色通道提供特殊服务,因此,银行、老憨和韩国朴老板三方共同约定于今天早上八点半钟到中国银行办理结据手续,这不仅是老憨一生中遇到的天大喜讯,也是这次兰花展销会上爆出的特大新闻。按照展销会主办方的要求,老憨昨晚以东道主的身份举办了一个豪华的晚宴,喜从天降的老憨自然是醉得其所了。二

从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天起,老憨的经历就有些与众不同。老憨出生的时候,适逢历史上罕见的连年干旱,土地龟裂了,良田荒芜了,粮食颗粒无收。村民们为了活命,刨遍了群山,凡是能入口的东西都被刨食光了。这种灾荒年成,如果能够弄到麻雀、燕子等肉食,自然是难得的美味了,就连家里的老鼠也被捕食得干干净净。如果田地里偶然出现一、二只老鼠,就会出现众多村民追赶捕捉的壮观场面。不久以后,就连山坡上稍微厚实点的树皮也被刮食精光了。五月六月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天灾再加上人祸,理应郁郁葱葱的山野,远远望去却是一片片枯枝败叶。老憨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就在这个屙屎不生蛆的时候来到世上。母亲干瘪的乳房再也挤不出一滴奶水,仅仅依靠喝点盐巴水肯定是无法活命的,可怜这个初生的婴儿饿得气息奄奄,已经没有哭喊的力气了。绝望的母亲已经流干了眼泪,在满含着悲伤与无望的挣扎中,她想到与其让孩子活活饿死,倒不如把他送给条件好些的人家也许还能有条活路。文家要送儿子的消息传出去以后,曾经有几个没有男孩儿传递香火的人家过来看过,可是,他们都说这孩子养不活了,叹息而去。眼看着孩子就要断气了,这个时候,绝望的母亲想到龙树林里的山神,村民们都说山神十分灵验,能够庇护全村人平安幸福,于是,趁着大清早山寨被浓密的晨雾所笼罩,她偷偷把孩子送进村子边上的龙树林中。龙树林里流传着神秘而诡异的故事,平时,哪怕大白天母亲也不敢一个人走进这片树林,现在,天刚蒙蒙亮,树林里还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更是显得阴森恐怖,恰在这个时候,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吓得母亲惊慌失措,直感到头皮发紧、毛发直立。值此情景,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不久以前发生的一桩触目惊心的事情:一位初为人母的社员为了下地干活,和村里其他所有母亲一样在地头的树丛下挖了一个小土坑,把刚刚满月的婴儿放进去固定在里面,为了防止被麻蛇光顾,又按照农村传统的方法找了个水烟筒放在孩子旁边,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就下地干活去了。大约过了三、四十分钟,有社员提醒年轻母亲说他觉得今天地头上面的乌鸦吵叫声好像不同寻常,是不是去看看孩子?年轻母亲说这块坡地实在是太陡了,从地脚爬到地头太费力气,再说,才离开一会儿哪会有什么事,反正过一会儿要去喂奶了,时间耽误多了怕被别人说闲话。又过了半把个钟头,按理说这个时候孩子应该哭喊着闹奶吃了,可是仍然听不到孩子像往常一样的啼哭声。年轻母亲奶子已经发胀,觉得该去喂奶了,便放下锄头爬上地头,一大群乌鸦看见来人便从树丛下轰然飞起,她惊叫着扑向土坑,在她身下,只见到一小堆剔得一干二净的白骨……回想起此情此景,老憨的母亲更是心惊肉跳、一阵慌乱,心想一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啊,否则,万一被饥饿的黑乌鸦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她在树林里转来转去,总觉得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安全,眼看天就要大亮了,又怕被早起的村民看见,这时,她正好来到神秘的大龙树脚下。这棵大龙树不知活了多少年了,它的主干盘根错节、奇形怪状,树冠遮天蔽日、独木成林。过去,村民们每年都要在这里举行一次盛大的祭祀活动,祈求龙树保护全村风调雨顺、人畜平安。但是,这些年来因为反对搞封建迷信活动,这里也有些荒芜了。母亲不假思索就把孩子放在龙树下面的祭坛上,祈望得到神灵保佑,遇上个好心人把孩子捡去……谁也不会想到这天傍晚奶奶下地干活回来,竟然鬼使神差地想到龙树林里去看看,这一看又把苦熬了一天还居然尚未断气的老憨给捡了回来。当然,狠心抛弃儿子的母亲少不了挨奶奶一顿臭骂。无可奈何,孩子的父亲只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次次悄悄摸进生产队里正在挂着红帽的苞谷地……靠着尚未成熟的苞谷汁,孩子顽强而神奇地活了过来。

八岁那年,老憨就要入学了,报名那天,老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老憨,惹得在场的人们一阵哄堂大笑,他却一本正经地大声说:我就是叫老憨,你们都晓得的嘛。老师忍住笑,问他你家姓什么?老憨说姓文。老师说那就叫文章吧,将来当个大作家。从此,老憨有了个响亮的名字,但这个名字也只有老师才叫,大家都依然叫他老憨。他们家兄弟姐妹七人,他排行第三,这里的农家人对憨字有特殊感情甚至还有昵爱的味道,所以,人们自然而然的叫他憨三。憨三当然不憨,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小憨三变成大憨三,再变成老憨三,最后干脆就连他的大名都给忘了。老憨这个名字就像与生俱来,他自己也乐意接受。人们玩笑说人嫌鬼不要的老憨三,还就是像春天的竹笋一样一个劲地疯长,头脑还十分灵活,见人嘴也很甜,将来肯定会大有出息。

那时,天天抓革命促生产,没日没夜地开批斗大会,田地荒芜了,人们勒紧裤带干革命,忆苦思甜的大锅饭不仅无米下锅,就连山上的野菜都挖光了,不久,生产队里停了大锅饭,家家户户无炊烟。这次史无前例的大饥荒,使村里许多人都得了水肿病,村头丫口上专门用来蒸煮水肿病人的锅灶逐日增加,随着水肿病人的不断增加,日益增加的锅灶已经排出了一大长串,一个个水肿病人被放到热气腾腾的大木甑里蒸煮,说是这样可以把病人体内的病毒排出来,患者被蒸得全身黄水横流、面目全非,其状惨不忍睹。但是,这个方法仍然止不住村里三天两头地死人,空气中笼罩着阴森恐怖的气氛。为了活命,有人就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地跑到远离村庄的森林里去找一个尽量偏僻的角落,种上点芭蕉芋、青包谷或者小瓜金豆等农作物,指望能够逃过饥饿和灾荒。不久,这些小偷小摸、见不得阳光的事情就被心明眼亮的红卫兵们给发现了,这些行为很快成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那些长势良好很快就可以结出果实的农作物被同样肚里饿得咕咕叫的红卫兵们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无情地割掉,接下来,种庄稼的农民遭到没日没夜地残酷批斗、严刑拷打,凶神恶煞的红卫兵意犹未尽,还灭绝人性地将老农高高地悬吊在小学校操场里的篮球架上示众,红卫兵说有谁胆敢再去种资本主义的苗就是反革命,这就是他的下场。于是,不懂得什么是革命道理的农民们都以为革命就是要饿死人,越饿越穷就是越革命了。

老憨天性聪明,经他眼睛见过的活计大都一学就会。这样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父母要养活鸡蛋鸭蛋一般大小的一窝儿女已经十分困难,要想让他们读书求学就好比白日做梦。要读书,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要有购买课本和纸张笔墨的钱,钱从何来呢?幼小的老憨正在苦思冥想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听到大人们的议论,说是自家自留地里那些珍贵的金竹常常被别人偷去做成精美畅销的家什,自家却没有人会做篾活,有竹子的人家自己受穷却让别人去发财,也是无可奈何。老憨心想既然做篾活能够赚钱,我也可以去拜师学艺啊。于是,他找到村里最有名气的竹篾师傅,说要跟他拜师学艺,学徒期间需要的竹料全部由他免费提供。这个师傅竹篾手艺虽然很高,但却下肢瘫痪,据说他曾经是一位英俊潇洒很有学问的热血青年,只因为带头捣毁了村中神庙内供奉的神仙菩萨而横遭报应,一觉醒来他的双脚就再也无法伸展了。此时,动弹不得的师傅正在为空有一身手艺而没有竹料做活一筹莫展,听到人小鬼大的老憨这么一说,不加思索就爽快地答应了。这是老憨平生第一次拜师学艺,首战告捷的他着实兴奋了一阵子。这种篾活看着容易做来难,从选材备料、破竹削篾等基本功到背篼、撮箕、簸箕、筛子、提篼等等,各种家什用具都有不同的用料要求和编制工序,复杂而又琐碎,虽然基本要领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但真要做出像样的篾活又谈何容易?仅仅破篾、削篾、刮篾这一关,他那稚嫩的小手上就何止划破过千百刀!靠着坚强的意志不断地勤学苦练,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再一次又一次地重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老憨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以后,终于做出了精美的篾活,他终于可以赚钱了。就这样,靠着稚嫩而勤劳的双手,半顿野菜半顿糠地度过了整个童年。

在贫穷和饥饿中好不容易挨到初中,老憨就要到离村子很远的附设初中去上学了,这就意味着他不得不离开他赖以生存的以竹篾制品为唯一经济来源的这个环境,而离家住校上初中,学习和生活的开支越来越大,老憨苦熬了一段时间以后,眼看就要辍学了,怎么办呢?那时候,有专门在各个集市之间流动摆摊修理钟表的师傅,每逢赶集天,老憨有事无事的总要找点理由去跟修理钟表的师傅套套近乎,师傅看他机灵可爱,就决定收他为徒,教授一些常用的修理技术,不久,他就能自己修理钟表和收音机了。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庄的老憨,在这个新的环境里,发现还真有许多值得学习的东西,于是,一段时期以来,他钻头觅缝、如饥似渴,看见什么就学什么,很快,他除了会做篾活、修理钟表和收音机以外,还学会了木活、理发等等手艺,成为全校小有名气的大师傅了。迫于生计,他虽然偶尔也收点工钱,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做活雷锋,天长日久名声传出去了,人缘也好了,口碑也有了,威望也就高了,在全校学生中自然也就比较出风头。俗话说树大招风,有的同学看着老憨满面春风的样子,不免心生妒意,说老憨只不过靠点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搞点投机取巧、讨人欢心的小玩意儿,说不定哪天就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出头的椽子先糟烂。从此,这样那样的岔事还真是隔三差五就会莫名其妙地找到老憨头上来。上课了,老师夹着讲义推开教室门,冷不防被门头上的一盆污水劈头盖脸地泼了下来,搞得老师一身污秽、狼狈不堪,有同学说这是文章干的;学校的水龙头被人故意弄坏了,老师说有人举报是文章干的;有女生在裤兜里发现用萝卜雕成的男性生殖器,上面却刻着老憨的名字……反正学校里无论发生什么坏事都与老憨有关,老憨一时间成了无恶不作、臭名昭著的罪魁祸首,挨检讨、受处分自不待言。尽管这样,老憨仍然坚持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坚定信念,在艰难和快乐中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可是,正如古人所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文章十八岁那年高考前夕,他果然闯祸了,这祸不大不小,却足足搭进了他一生中最为宝贵的青春年华。

兰花是老憨他们班上的女篮主力队员,她身材窈窕,面若桃花,唇似含丹,体态风流,是全校鹤立鸡群的美人胚子。这是国家恢复高考制度以后的第二年,青年学生们为了实现自己的伟大理想,个个摩拳擦掌、奋力拼搏,为了在高考前夕让大家绷紧的神经能够放松放松,老憨和其他班委一起组织了高中毕业班之间的篮球比赛活动。虽然纯属娱乐并没有什么奖励,但年轻人争强好胜的天性一上球场就表露无余。每场比赛都十分精彩激烈,各自班上的同学都来为自己的球队加油助威,有的同学甚至激动得喊哑了嗓子。男篮比赛结束,老憨的班上以大比分夺魁。女篮比赛开始了,兰花的表现也很出众,她被对方重点防守、夹击,在连失两球之后,她被激怒了,于是,她憋足全身的力气,带球强行突破对方的重重封锁,一个飞身上篮,球进了,而落地的时候由于被对方队员背了一下失去重心,她的脚腕儿也被扭伤了……在一片热烈喝彩声中,她被扶出场外。之后,一连两天再也没有见兰花到学校上课,老憨向同学打听以后才知道兰花的脚踝肿得很厉害,已经动弹不得了,因此,这两天只好在家里边休息边复习功课。老憨听罢立即起身朝兰花家跑去,几个女同学在后面追问要不要我们带你去?他说不用。也是天意合当如此,否则,这一去还不知道会牵连到多少无辜的同学。

兰花的家在学校附近的村庄里,她母亲是个赤脚医生,家里的条件还算比较宽裕。兰花对老憨很有好感,曾经带他到过自己家里几次,时常也会给老憨一点“剩余”的饭票或粮票。兰花母亲也看出他们之间的一些端倪,觉得小伙子很实在,长得也还算整齐,虽然衣服上补丁摞补丁,但眉宇间仍然透着一股英气,将来说不定会有出息。当她从兰花的口中得知老憨还是个什么都会的百事通后,她想:俗话说天干三年饿不着手艺人,如果兰花真的跟了他,将来的生活倒也不用发愁,心里便暗自高兴,嘴里却说老憨呀,年轻人要有伟大理想,一定要好好读书啊。不久,这件事让兰花的父亲知道了,他和老憨素昧平生,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就像是前世的冤家,见面就如临大敌。兰花父亲说你这个乡巴佬、穷鬼,梦中想吃天鹅肉,你给我离兰花远点,要不然你看我不砍了你的狗腿才怪。这样一来,老憨就再也不敢到兰花家去了。

今天的事情容不得老憨多想,他飞快地跑进兰花家中,正好兰花父亲下地干活去了。兰花母亲说文章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呀,兰花这几天疼得直哭,都念叨你几百遍了。“都怪我,都怪我。”老憨边说边捧起兰花受伤的右脚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只见肿胀的脚腕上贴满了伤湿止痛膏,老憨说这样贴着不通气,不把人疼死才怪。他迅速撕掉膏药,让兰花母亲找来脉针、酒精、棉球等。一会儿消完毒,也不跟兰花商量,取出脉针“嚓、嚓、嚓”就朝兰花肿胀的脚腕上飞快地戳了十几针。

兰花母亲在旁边看着说:“这傻丫头,我早就跟她说要切脉针的,可她就是死活不肯,怕疼。早点听我的话,现在好都好了,还要多受几天洋罪。”“妈,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呀?”兰花撒娇地说。“好好好,妈不说,妈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妈……”“大妈,有火柴吗?”老憨问。“有,喏……”兰花妈递过火柴。

老憨点燃酒精棉球在兰花的脚腕上搓揉着,一会儿,棉球上的酒精烧干了,他又沾上酒精重新点燃,这样重复了几次,站在一旁观看的兰花母亲都看呆了,她想: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赤脚医生怎么就不懂这个呢,难道他也是行医世家?“文章,你们家也是行医的吗?”兰花母亲手里拿着开了塞子的酒精瓶子靠近过来。“不是。”“那你这套技术是哪里学的?”“书上。”老憨的精力正集中在兰花的脚上,他知道这是在人的身上玩火,万万大意不得。

眼看棉球上的酒精又要烧干了,兰花母亲本能地把酒精瓶子伸了过去,只听“嘭”的一声,一团火焰在老憨的怀中升起。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火焰升起的瞬间,兰花已被老憨推了出去,而被这情景吓呆了的母亲仍然一个劲地只会说:么、么、么,啊、啊、啊……天啊!直至把瓶中的酒精全部抖到老憨的身上,老憨突然想到不能久留在屋里,否则全村的茅草房都会遭殃,他带着一团火球迅速冲出房门,边喊着不要管我,赶快用水浇灭家里的火,便一纵跳进了屋外的鱼塘……

不知过了多久,当老憨在县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全身被纱布裹着,守护在床边的兰花双眼红肿,显然没有少哭,她的母亲看到老憨醒来,反复说着一句话:我真傻、我真傻。主治医生说,幸亏处理及时,没有造成感染,除了双腿和双手稍微严重一点,其他都无大碍。你的事迹我们都听说了,你真是毛主席的好学生啊,不过,看样子今年的高考你是肯定参加不了啦,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年轻人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伤好了,明年再考个好学校也不迟。老憨听罢不禁暗自叫苦,天哪,留得青山在固然重要,可对我老憨来说,过了这一山就再也不会有这座庙了,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啊。但转念一想,即便我真的考取了大学,家里也供不起啊,还不如就这个阶梯下台,还玩了一回英雄救美人的故事,这不是一举两得吗?这样一想,心里反而高兴起来,脸上也掩不住笑容。一直在旁边守护的兰花看见他傻笑的样子,立刻紧张起来。“文章,你怎么了?你可不能吓我啊!”“没……我高兴呢,这次你帮了我大忙了。”“啊……你是不是说胡话呀?我知道是我毁了你的大学梦,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残不残废,不管我爹愿不愿意,我都会守你一辈子!”“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读大学。俗话说条条道路通北京,等高中毕业,我就要去读‘农业大学’,俗话说手捏锄头把天塌也不怕,过几年,说不定我就成为农村勤劳致富的万元户,还能当上个体老板甚至总经理什么的,到时候,你也就从兰花小姐变成老板娘了。”“都这样了,你还穷开心,真是个怪人。要不要通知你们家里的人来看看啊?”“千万不可,不要大惊小怪惊动我家里的人,再说我的伤痛都被你分担完了,他们来了又能做什么呢?”“那你就乖乖躺着,从明天开始由我妈照顾你,等我考完试就来看你。”“你的脚……”“吓都被你吓好了。”“好好考,我等着你的好消息。”三

没有能参加高考的老憨伤好出院以后,独自回到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熟悉的是家乡的潺潺流水,青青翠竹,层层梯田,巍巍群山,雄鸡打鸣,夜莺唱晚;陌生的是这几年农村已经大变样,与老憨同龄的男女青年大都外出谋生去了,剩下少数几个留在村里的也已经结婚生子,他们是因为拖泥带水离不开家了。最令老憨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经常有外地人居然明目张胆地到村里来买亲,姑娘们都被标价出售,价钱多则上万元,少则一、二千,谁家姑娘卖得个好价钱则作为美谈传遍周遭,并成为父母炫耀的资本。老憨家隔壁邻居小狗妹的媳妇小花子长得有些姿色,先后被卖过三次,家里已经盖起了新瓦房,第一次、第二次卖出去都不到半年,就又人模狗样的回来了,可第三次卖出去以后,至今也有两年多了还是杳无音信,村里的人们都说花子可能是遇上好人家假戏真做、乐不思蜀了,也有人说可能是逃跑不成被人家抓去炼人油了,听说一斤人油可以卖好几万呢!老憨回来以后,有人就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约他一起做贩卖妇女儿童的生意,说老憨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了,凭他的知识文化完全可以用普通话与外地人交流,解决了语言不通的问题,肯定可以赚大钱。目睹昔日淳朴善良、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变得像魔鬼似的人性全无,老憨恍然如梦。他也曾经在县城里亲眼见过一无知识二无技能的民工处境是何等的艰难,知道外出打工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而买卖人口更是违法犯罪甚至天理难容之事,哪里做得?老憨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想去做虚无缥缈、违法乱纪的事情。思来想去,觉得这里土地肥沃,水源丰富,气候温热,大量成片荒芜的良田非常适宜种植香蕉、荔枝、芒果等热带水果。他想:欧美国家的什么庄园主,说白了不就是大地主吗?如果我把这些闲置的土地承包过来种植经济作物,用不了几年也就是中国的庄园主了。

心动不如行动,现在,大量青壮年都不愿意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盘泥巴吃饭了,有点能力的都外出到城里打工去了,剩下在家里的大都是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他们干不了繁重的体力活,于是,大量的良田沃地都荒芜了,因此,老憨以非常便宜的价钱就租到了连片的三百多亩荒地,再通过同学在信用社工作的父亲搞到了一笔贷款,从此,他就不分白天黑夜地一头扎进这片土地。这是老憨平生第一次当老板、干水果基地,虽然事前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耕耘过程中遇到的具体问题和困难还是远比想象的复杂和多得多。从最初的招工到开荒拓土,从打塘到下苗,从浇水到施肥,从除草到灭害,从封尖抹花到套袋壮果……这些永远也干不完的体力活,对一个大力饱气的年轻人来说还真是算不了什么,俗话说屁股落地三分力气,劳累了一天睡一觉起来,第二天又精神抖擞了。可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要干这么大的基地首先需要有大量的劳动力,老憨原本以为招工不会是什么问题,没想到刚一开始就遇到了难题。老憨到处去张贴招工广告,本以为民工们会蜂拥而至,没想到,招工广告打出去十多天了,来应招的人却寥寥无几。老憨不得不跑村窜寨到处去找民工,这时候,他才发现留在村里的青壮年大都是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之流,好不容易找到几个愿意干的,老憨的想法是和他们搞分成包干,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风险共担、利益均占,从而大大提高民工的生产积极性,而且还可以减轻资金上的压力。可村民们却说搞分成的想法好是好,但是,我们都是一身干麻皮,是要吹糠见米、等米下锅的啊,你那红不见白不见的分成到头来万一香蕉不值钱,我们还不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我们老农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从来没有什么发家致富的远大理想,你如果真想要我们干就还是按月发工资的好,哪怕多两文少两文我们都不在乎,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你信得过我们,我们凭良心做事,你信不过我们,就是给我们一个大金元宝我们也不稀罕。话已至此,老憨别无选择,只能按村民们的意见办了。没过多久,从信用社借来的钱很快就像流水一样全淌到香蕉地里和民工们的肚子里去了,接下来还要修路、引水、购买化肥、农药、发民工工资,到处都需要花钱,钱钱钱,没钱寸步难行,老憨都快要被钱逼疯了。他也曾经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可是,想到现在差得屁股两篱笆的债务,如果就此放弃,今生今世恐怕再也还不清了,此时此刻的老憨已经是骑虎难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咬紧牙关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是一个几十年不遇的干旱年景,从去年秋季到现在也是春末了,还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好雨,香蕉是离不开水的作物,基地里赖以生活和用以浇地的唯一溪流也干涸了,刚刚成活过来的香蕉苗,由于没有水来浇灌,在烈日的烘烤下一天天死去。为了减少损失,老憨买来大塑料桶,带领民工一起到山脚下数千米外的小河里,靠人背马驮取水浇地,这对于四万多棵饥渴的香蕉苗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话虽如此,浇水和不浇水毕竟两码事,继续浇水就意味着还有希望,停止了浇水就意味着宣告失败,老憨根本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了。好不容易在昏天黑地的抗旱大战中熬到谷雨节令这一天,老天爷果然送来了一场好雨,干渴的香蕉在雨后一个劲的疯长,地里的活计更是多得不可开交,老憨就像发动的机器不停地运转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无休止的辛苦和劳累之余,青春的骚动仍然会在月明星稀、沉寂空旷的山野间勾起老憨对兰花的种种怀念,稍一有空,兰花的身影总是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她总是那样的万般妩媚、万种风情,他目望星空,搜索空肠地遐想着将来迎娶兰花时的种种幸福场景,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与甜蜜,时光就这样在汗水浇灌的梦幻中渐渐流逝……

经历了十磨九难之后,老憨的第一拨香蕉终于在春节前后成熟了,这个时候,其他水果都已经落潮了,香蕉价格大幅上涨,可以说是这几年来难得一遇的好蕉价,这个机遇竟然被老憨给撞上了,真是好事多磨啊,眼看就要苦尽甘来了,老憨当然是满心欢喜。这一拨香蕉卖完之后,老憨还清了全部债务,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和轻松。

老憨一如既往地扎根香蕉基地,整天不知疲倦、没日没夜地忙碌着,这样的日子既有充实的生活,又有美好的憧憬,时间也就过得飞快。有了第一拨香蕉的栽培管理经验,加之今年风调雨顺,基地管理工作真是得心应手。眼看第二拨香蕉又将在大家辛勤的汗水浇灌中获得丰收,老憨发家致富的梦想就要变成现实,众人的欢喜写满了眉梢。这是一个街天,老憨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他安排完地里的活计以后,就赶到集市上去了,想去了解一下最近几天的香蕉市场行情。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老憨感到饥肠辘辘,他走进街边的一家小吃店,恰好在这里遇到本村的赶马哥老幺,两人各要了一碗凉米线和几碟小菜,边吃边聊天起来。老幺说老憨你听说没有,最近我们村里出了一桩怪事,你知道的我们村子边的绿茵塘里因为出龙潭水,千几百年来从没有干过,但是这一回却在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干得见底了,谁也不知道那么多的水跑到哪里去了。几个小孩子在泥塘里玩,他们突然发现了一个怪物,那怪物既不是鱼又不是黄鳝,长着胡须和冠子,眼睛又大又亮,身子有小饭篼那么粗,身长却不到二尺,而且没有尾巴,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村里没有一个人敢要,这时候,光棍老邬听到这个消息,他迫不及待地跑去把那怪物拿来熬了吃,第二天,人们不见老邬出门,有人到他四面透风的破屋里一看,只见老邬已经死硬在床上了,你说这事怪不怪?老憨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邬肯定是吃了那东西中毒死了。老幺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村子里的人们都说老邬是误吃了龙肉,遭到报应了。老憨一笑置之。

从集市上回来,还在大老远就看到工棚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老憨走进工棚,还没有等他问是怎么一回事,嘴快的民工就兴高采烈地对他说:“老板,我们今天晚上得干龙肉了!”“放你妈的狗屁,龙肉也是你能随便吃的吗?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老憨白天在集市上听了那个蹊跷故事,现在劈头盖脸地听到这么一句十分突兀的话语,顿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原来,今天有两个民工按照老憨的安排到河边去砍些柴火,他俩在河边的树林里发现了一条大蟒蛇,他们担心制服不了蟒蛇,就兵分两路,一个人盯着蟒蛇,一个人到附近的工棚去找火药枪,传说蟒蛇天生会吸铁砂子,用火药枪打蟒蛇是百发百中。这一带香蕉地里家家户户都有火药枪,不一会儿火药枪就找到了。两人小心谨慎地装足火药砂子,战战兢兢地对准蟒蛇开了一枪,只见蟒蛇猛然腾起,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紫红色的舌头,露出锋利的牙齿,朝着民工喷出一股阴森森的冷气,一会儿就扑倒在地上翻滚挣扎,发出巨大的声响,卷起一阵阴风,吓得两个民工魂飞魄散。他们抱着头捂着眼睛,心想只有等死了。过了好半天却不见有什么动静,悄悄睁眼看看,见蟒蛇拉撑躺着不动了,他们举着砍刀轻轻向蟒蛇靠近,只见这蛇头与平时所见过的蛇头大不一样,而是像传说中的龙头,头上有角、有冠子、有脸还有胡须,全身油黑发亮,足有香蕉树那么粗,四五公尺长。这么大的蛇两个人根本弄不动,于是,他们到附近的香蕉地里叫来几个民工,四五个大汉好不容易才把大蛇抬到自家基地,就要洗剥熬煮。有年长的民工说这恐怕是个怪物吃不得,一伙年轻人面对眼看就要到口的美味哪里听得进去,他们七手八脚一齐上阵,没多久,巨大的二号大铁锅就熬满了蛇肉,这时候,遍山都已经弥漫着奇异的香味。中午才在集市上听了赶马老幺那个神秘兮兮的故事,现在,自己的基地里就演出这样一出活剧,一个不祥的念头掠过老憨心头,但是事也至此,老憨也无可奈何,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本来,老憨并不打算吃蛇肉,可是经不住闻讯而来的一大群民工左邀右请,老憨如果一味地坚持,不但面子上过不去,而且还有可能引起民工们的误会,最后只好很不情愿地赔着大家吆五喝六的闹到深夜,直到把两大坛老白干都喝了个底朝天,众人才一个个东倒西歪、昏昏沉沉的散去。次日天刚蒙蒙亮,民工们一个个像杀猪似的吼叫着冲进老憨的窝棚。“老板、老板,不好啦,不好了,啊、啊……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啦?”从醉梦中惊醒的老憨一骨碌爬起来。

只见昨夜还硕果盈枝的香蕉地,现在却变得满山遍野一片狼藉,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空前惨烈的战争,老憨知道这是遭遇龙卷风了。可是,左右巡视之后,老憨惊讶地发现,周边其他人家与自己紧密相连的香蕉却毫发无损。过去村里的老人们传说的那种宁可耳听不可眼见的奇怪事情果真发生了,而且,又再次发生在这个从生下地来就充满传奇的老憨身上。“我的妈呀,这是老天爷不容虼蚤长大啊!”目睹满山遍野被狂风暴雨洗劫过后已经破败不堪、毫无收获希望的悲惨情景,这位从不言苦的硬汉两眼发直,任凭眼泪长流……四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任何打击和痛苦也阻挡不住生存的需要,老憨不同寻常的经历,倒也练就了他坚强的意志。为了生存,他又租用了村里的鱼塘养鱼。这一次,他吸取了大干香蕉基地的教训,首先少量搞点试验,待取得经验以后再上规模,这样做既可以减轻经济压力,又可以少担风险,他想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干,仍然可以致富。没有养鱼的相关知识和技术,老憨就去买来有关养鱼知识的书籍认真研读,他一边学习一边实践,经过艰辛的劳动和细心的看护,看着亲手喂养的小小鱼苗一天天长大,老憨真切感受到了苦中有乐的滋味。辛苦了将近一年,眼看满塘肥壮的鲤鱼就可以赶上春节到来之际卖个好价钱了。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老憨和往日一样把调配好的鱼食撒向鱼群,发现鲤鱼们显得有些急躁,他想,鲤鱼也懂得主人的心思,快出塘上市了,多吃点才能压斤头啊,可是,还没等老憨转过神来怪事又发生了。鲤鱼们先是相互追逐撕咬,继而疯狂腾空跳跃,鱼塘里顿时一片混乱,老憨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鱼儿们轰轰烈烈地闹腾了近两个小时,只见刚才还鲜活的鱼儿,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满塘翻起的鱼白肚。他真是半夜吃黄瓜摸不着头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时,有来看热闹的人建议老憨去报案,老憨说喂食前还好好的鱼,吃了我亲手喂的鱼食就变成这样了,这是我自己眼睁睁看着的事情,能去怪谁啊。这事也实在是太令人想不通了,有人说肯定是遭人嫉妒在鱼食里偷偷下毒了,有人说是得鱼霍乱了,那鱼霍乱是见风就死的,也有人说是命,是老憨命中注定,命中只有三角米,走通天下不满升啊。

之后,老憨还先后办过养鸡场、养猪场,都是满怀信心的开始,灰心丧气的结束,虽然说没有血本无归,但也没赚到啥钱。村里的人都说,老憨办厂,就像耗子舔米汤,得尝点味道就要赶快收手了,如果还要贪心不足,说不定就会像老鼠舔米汤一样,一旦掉进了米汤桶必然只有死路一条。村民们的这些议论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也引起了老憨的思考,照这样下去,再干十年八年恐怕也不会有个出头的日子。怎么办呢?在这片天地里能想到的门路都尝试过了,老憨日思夜想、绞尽脑汁还是再也找不到一条合适的出路。这时,他想起了没有读几天书就辍学回去讨老婆的高中同学吴德,吴德是金河村人,听人说他这几年干金矿发了,去找找他吧,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东方不亮西方亮,哪有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心动不如行动,第二天,老憨就匆匆踏上了去金河村的山路。五

著名的大金山雄奇险峻、绵延数百里,横卧在人迹罕至、偏僻闭塞的崇山峻岭之中,大金山下有一条不知流淌了多少年代的小河叫金水河,河水清澈而明净,小河两岸森林密布,梯田层叠。茫茫群山中偶尔升起的一缕缕炊烟,让镶嵌在群山中的一个个小村庄增添了几分幽静、几分神秘,仿佛世外桃源。千百年来,这里的山民始终以牛耕马驮的传统农业为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春种秋获随遇而安,大山里储藏着的丰富金矿对他们来说就像讲别人的故事。每年雨季来临,金水河都会暴涨,两岸的山洪把砂金挟裹进河底,雨季过后就进入一年一度的淘金季节了。小河两岸的村民请当地的一位老先生掐算出一个黄道吉日,男女老少便忙于沐浴熏香、祈祷祭祀,做好淘金前的准备工作,气氛诡秘而又神圣。他们虔诚地做完这些程序,便于黄道吉日扛上锄头、带着撮箕和木盆,成群结队地到小河里淘金去了。他们笃信金子是有灵性的,心生恶念或贪得无厌的人就淘不到金子,金子到了坏人手里会变成石子或木炭什么的让他们无法看到。如果有人心怀不轨,金子来路不正,那财神爷就会让他家倒八辈子大霉,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多年来这一带的村民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每个淘金人每天淘到的金子小到芝麻点儿大到玉米粒儿,无论大小,只要淘到三粒,就该收工回家了,他们说这是天意。如果有人贪心不足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他就会行路时被毒蛇挡道,夜晚被恶鬼缠身,最终不得好死。不知是畏惧鬼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古往今来,这里的群众从来没有因为金矿而发生过任何乱子。之前,老憨还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说大金山地区的山民卖鸡卖鸭不卖肫,买鸡、鸭的人要当面杀了鸡、鸭把肫完好无损地取出交给卖家,如果买去做种,那无论事隔多久,什么时候杀鸡、杀鸭,都得提前通知卖家前来领肫,这是因为肫中会有金粒儿,你想想,哪怕肫中只有米粒儿大小的砂金,卖家也就吃大亏了,为这个奇特的习俗,经常会闹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金河村稀稀疏疏地坐落在大金山南麓、金水河畔的大垭口处。小河北岸是刚建成投厂的国营金矿,但见厂房林立、机声隆隆、车来人往,好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小河南岸就是金河村了,村庄不大,却很有特色。一幢幢崭新的钢筋水泥房隐藏在高大茂盛的树荫下面,整个村庄被遮天蔽日的万年青树、夜合欢树、榕树、凤凰树或者木菠萝树等等高大的灌木簇拥着,一株株参天乔木挡住了炎炎烈日,走在树荫下面刚刚铺好的水泥道路上,你会忘记这是一个地处亚热带河谷湿热地带的村庄。目睹这样一个梦中的村庄,老憨的心情无比激动。想到自己的乡村至今家家户户还是茅草房,大多数人家还尚未解决温饱问题,而这个地处偏僻的山村却家家户户住上花园洋房了。不用说,这里的人们肯定是家家富裕、个个财大气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马比骡子驮不成啊……老憨边想边朝着桥头那棵大榕树走去,他刚才已经打听到,说吴德家就在桥头那棵全村最大的榕树下面。离桥头不远,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枝繁叶茂、独木成林的那棵大榕树,榕树下是一座崭新的钢筋水泥楼房,高大的围墙上贴着大红瓷砖,气势非凡的大铁门外守候着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时值晚饭时分,老憨轻轻敲了两下那古铜色的大铁门,两扇大门就自动向左右划去。“啊呀呀,文章老同学,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多年不见,我想死你了。”吴德同学热情的迎了出来。“吴德老弟,你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你这日子过得……看来,我过来投奔你没错啊!”“好说好说,文章……哎呀,我觉得还是叫你老憨爽快些,什么文章……根本就不像一个人的名字,怪别扭的。来来来,咱们今天一定要喝个一醉方休。”“名字不就是个称呼吗,小猫、小狗随你叫,至于酒嘛,你就饶了我吧,我那点酒量你不是不知道。”“知道知道,我就知道你跟鲁提辖差不多。看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请请请。”

宽大的客厅中央摆放着豪华的红木八仙桌,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烂熬老猪脚、水煮下扎肉、麂子干巴、白杂鸡、辣白旺、皮干生、辣子生、白生炖鸡蛋、手抓花生、豆腐圆子……全是农家人的拿手大菜,这样丰盛的菜肴,是老憨他们家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也不敢想象的。“老同学客气什么,又不是接见国家元首。”落寞的老憨看到这场景,难免有些拘谨。“国家元首算什么,我天天都得接见他们,怎么能跟我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相比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吴德故意提高嗓门对众人说。“又没边了不是?看来,那么多年过去了,你那学生时代的臭毛病还是没改。”老憨凑到吴德耳边压低声音说。“改什么改,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再说了,我也没有撒谎呀,我说的是在电视里接见国家元首啊。来,闲话休讲,大家先敬我的老同学一杯,干!”开饭不久,吴德说快要新闻联播了,嚷着让家人打开电视机。原来,吴德不但买到了非常紧俏的14寸的日本原装进口日立彩色电视机,还自己安装了电视接收器,这得花多少钱啊!这时,电视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老憨的思绪却回到了过去。

老憨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记得当年读高中的时候,吴德总是鼻子邋遢,还经常尿床,那时,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满身的尿臭味,整天无精打采,一双睡眼让人看不出他有任何表情,左脸下方靠嘴角处有一块明显的疤痕,同学们因此都叫他“疤脸”。疤脸在课堂上偷看那时候流行甚广的手抄本《恐怖的脚步声》,被老师发现以后给没收了,老师并告诉他听候学校处理,没想到学校还没有处理他,他却趁夜深人静偷偷跑去那位老师家门口屙了一泡大粪,第二天清早,毫不知情的老师推门出来正好踩在那泡大粪上险些滑倒,当然,老师并不知道是谁干的。吴德没有心思读书,家里又追他回去娶媳妇,不久便辍学回家了,实际上,他们同学的时间并不长。说句实话,那时候同学们都看不起吴德,出身贫苦的老憨虽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对他的轻视,但也没有多少好感,除了普通的同学关系,当然也就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时过境迁,眼下的疤脸却是住着豪宅,西装革履,头发梳得光亮,而且已经明显过早发福,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吴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的架势不仅表示了他的热情,同时也展示了老板的派头,这让老憨心生感慨,甚至还闪过一丝莫名的敬意。酒酣兴起,当老憨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之后,吴德不假思索地说:“没问题,小儿科。老同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帮你谁帮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不但要帮你打翻身仗,还要帮你发大财呢。但是,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这家伙可比我聪明多了,等哪天你毛干翅膀硬了,你可不能翻过来玩我啊。”“怎么可能,你这不是怀疑我的人格吗?”“这倒不一定,俗话说猪心猪肝街上卖,人心人肝自己带,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来来来,闲话少说,大家喝酒、喝酒。”众人觉得吴德有些言重了,担心伤了和气,想借敬酒转移话题。“少废话,我很快就要进入正题了,你们都给我听着……”吴德蛮横地说。

吴德说,千百年来,开采金矿都是官家的事情,老百姓想都不敢想。这几年县里的矿山管理政策越来越宽松,县长说了不能让老百姓守着金山饿肚皮。于是,在少数几个像吴德一样胆大的人带领下,他们尝试着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吴德凭着本乡本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优势,通过种种关系,不失时机地搞到了国营矿山里的一个坑口的“探矿权”。说是探矿,其实就是采矿。国营金矿的头头虽然收入很高,但他们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公司里的黄金揣入自己的腰包,而以群众探矿的名义,把那些品位很好的矿点承包出去,不但在承包过程中可以得到一大笔数目可观的“帮忙费”,而且还可以在坑口上占有干股参与分红,这真是一本万利的大好事。吴德的坑口品位很高,每月能生产出一批数目可观的沙金,可是,在现行体制下,如何销售这些金子却成了大问题。按照政策规定,这些金子只能卖给国家指定的银行,不能自己私下销售,否则就会获得走私黄金或者投机倒把的罪名。问题在于地方政府允许群众探矿并且向群众收取了重赋,但却没有在矿区设立黄金收购站,如果矿老板要把黄金送到数百里山路之外的县城去卖给国家银行,不但价钱比市价要低三分之一还多,更为可怕的是还有可能被警方在途中以非法携带黄金的罪名逮捕,那时,不但黄金要被没收,还要处以罚款甚至坐牢。如果被“线人”举报,那你就更是无处藏身了。这样一来,包括吴德在内的一大批个体“探矿”者最苦恼的事就是如何把黄金换成现钱,毕竟对于大多数采矿人来说,更主要的还是需要钱来养家糊口,金子总不能当饭吃啊。这样一来,到矿区收购黄金销往外地,自然就成了风险极大利润极高的行当。“你这个人从表面上看本本实实的,实际上脑子灵活,我看天生就适合干这种送货进城的活计。”吴德把一些基本情况向老憨介绍以后,带着欣赏的语气盯着老憨说。“现在而今眼目下,我也是被逼上梁山了,你说能干就干吧。问题是我对这一行一窍不通,从何下手呢?”“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肯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那就谢谢老同学了!”“你先别谢我,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干什么都得有个规矩,干我们这一行也不例外。俗话说先小人后君子,先说断后不乱,锯断的木头好抬……”“老同学,你不要绕来绕去的好不好,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什么雅话俗话的我不习惯。”“好,那我就直说了,你可别见怪啊。本来呢,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但你还没有进入门道,肯定也就不懂得这一行的规矩,所以我说了,老同学你可千万不要多心。首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天经地义、雷打不动的规矩……”“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跟你买了黄金带出去卖?吴老板,我到哪里去拿那么多钱啊?再说了,如果我有那么多钱,还来找你干吗?”“看看看,还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呢,那小样,真沉不住气。我是说照规矩是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我并没有说要你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我想帮助你,我有的是黄金,是不是给你一坨黄金就解决问题了?不是对吧?所以,我虽然下决心帮你,但你也要按规矩承担一定的风险,俗话说风险共担……那个什么……”“利益均沾。得了吧你,我最讨厌你这种附庸风雅的样子,快说。”“哟呵,老同学脾气还真不小呀,你要弄清楚哦,现在我是老板,你是有求于我,不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我……哎呀,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这个书呆子计较。这样吧,我们以合伙的方式,随行就市定出个平价,赚到的钱可以平分,这种做法照规矩你是要交押金的,为了表示我们老同学的情谊,押金就免了,可是我们必须签一个协议,如果货在路途中出了事,全部损失得由你承担。”“活天,如果一次损失了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把我卖了也赔不起你啊!这一条是不是太狠了点?”老憨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暗想:如果真的赔了,你啃我的头又硬,啃屁股又臭,反正我是一文不名了,到时候你奈我何,表面上却装出很不高兴的样子。“如此说来,你是叫花子杵拐棍一点责任都不想承担了,老同学,哪有天上落豆渣这等好事?”“那报酬呢?”老憨怕把事情搞砸了随口问道。“什么报酬?我不是跟你说过利润平分嘛。也就是说,咱们定一个平价,除去本钱,包括你的车旅费和吃喝拉撒都除掉,赚得的钱就全部平分。你知道这样一趟跑下来你能挣多少钱吗?”“不知道。”“说出来吓你一跳,告诉你,一趟下来的油水少到几千块,多则上万块,这对你来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看你还不高兴那小样。第一步,我先带你熟悉熟悉门路,你要知道这些门路都是我吴德多年摸爬滚打才走出来的财路,要换了别人给我十万块钱我也不会带他入道。把这条路走通之后,下一步就把送货的事交给你去干,能不能干出一番事业,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好,一言为定。来,这一杯我借花献佛,祝你财源滚滚,万事如意。只要事情顺利,我老憨决不亏待你,干。”“这我相信,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这里面有很多学问,有很多风险,也有你想象不到的困难,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干。”“我天生就是吃苦的料,苦点累点算不了什么,但我必须跟你申明,如果我尽力了,而事情又没有做成,到时候请你不要怪罪我。”老憨想试探吴德的心思。“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你呢?我们按协议办事就是了。”吴德故意突出了协议二字。吴德是个老江湖,老憨这点小聪明哪里瞒得过他?

做黄金买卖这一行生意的人一般有三种:一种是金河村人,一种是附近乡镇有经济实力和社会关系比较硬的人,一种是外地人。这三种人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优势。当然,三种人当中最容易出问题的是外地人,但奇怪的是外地人出了问题以后大多数平安无事,人们私下议论说这些外地人背后都有高官罩着当然没有人敢惹。老憨虽然属本乡本土,但一无技术二无靠山,三无资金四无门路,真是够呛。一切都得从头学起,吴德先教他识别砂金的基本方法,好的砂金颜色纯正,黄里透红,透着白雾状的是含有水银,黄里透亮的是掺和了黄铜,晶亮光滑的是含有银子,还有成色的好坏、含量的高低等等一大堆学问,把老憨搞得如坠五里云雾。接下来又是黄金提纯的问题,这道工序更为复杂,它直接关系到黄金的质量和成色,当然也就关系到黄金的价格。纯度高、成色好、火候到家的成品金很受市场欢迎。吴德像教小学生似的反复向老憨演示如何提炼。老憨何许人也,心里明镜似的,看过吴德演示以后就胸有成竹了,念高中的时候他的化学成绩可是全校第一名。

曾经听过老人们把黄金的传说讲得神乎其神,老憨也从来没有见过黄金是怎样炼出来的,目睹吴德像变戏法似的一会儿把砂金变得像茶水,一会儿把茶水变得像牛粪,一会儿把牛粪变得像包谷饭,一会儿包谷饭就变成了一根根闪耀着神秘光彩的金条,此时,他既有激动也有幻想。他想,凭自己的化学天赋,提炼黄金的水平很快就可以超过吴德,因为他看到吴德在整个提炼过程中,所有的用料都仅凭感觉,从浓硫酸、王水、水合井到硼砂,一应药剂都是随心而用,而且在分解、澄清、过滤、焙干、冶炼、温度等各个环节中明显时间不足,这样必然要造成黄金的流失和影响成色。于是,他托门路找关系,从国营金矿生产技术科找来有关黄金提炼知识的书本,没过多久,老憨的炼金术果然就名扬金河村了。无论砂金也好、氰化金也好,老憨都可以提炼出比别人高出个把百分比的纯金,以至让其他生意人也找上门来请他帮忙,这当然已经是后话了。六

适值端午节,吴德把一千二百克黄金炼成四根金条,用黑胶布裹好,分别包进四个大头粽里。“怎么样,没想到这一招吧?告诉你保证万无一失,那些老猫根本想都想不到。”吴德不无得意地边做边说。“我倒觉得不怎么样,一个粽子哪有那么重,随便掂量一下就会发现这里面有鬼,除非那些老猫都像我一样是憨包。”“不懂了吧?那些老猫都是些憨猪,除非你被人家点了水,要不然他们连屁都闻不着。”“但愿如此。”老憨觉得这个办法不太稳妥,可人家是师傅自己还是学徒,碍于脸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老憨装扮成探亲的样子背着一提包粽子坐到客车最后一排,吴德坐在前面第一排以便观察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向老憨发出事先约定好了的秘密信号。毕竟是第一次上路,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老憨,内心仍不免紧张和警惕。只有四十五座的客车里塞进了八九十人,乘客相互拥挤踩压,有不轨男人乘机吃豆腐引起妇女的叫骂声,有孩子被挤压的啼哭声,有晕车者失控的呕吐声,加上从矿山下来的农民工们满身的腥臭,车厢内活像人间地狱。

客车在泥泞坑洼路况极差的山间像老牛爬坡似的绕行,五个多小时以后到达边防检查站,快要接受检查了,老憨本已疲惫不堪的神经又立刻警觉起来。司机让没有座位的乘客下车接受检查,有座位的乘客是不敢下车的,否则就会发生争抢座位的混乱局面。待下车的乘客检查完毕以后,几个武警战士上来对车上的乘客逐一查验了身份证,有一个当官模样的武警径直朝车厢后面走过来,吓得吴德慌忙向老憨发出紧急信号,幸好老憨此时反倒镇定自若,主动把放在座位下面的一提包粽子拉了出来,拉开拉链请武警战士检查。老憨的举动把吴德急得几乎失声,他在心里大骂老憨真是个大傻瓜、大笨蛋,老子这十多万血汗钱眼看就要被你亲手送去喂狗了,这个烂杂种,武警都还没有走到你的身边,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冲着你去的,你怎么可以玩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呢?太沉不住气了,真是天生穷命,干不成大事。对了,这可是你自己主动送出去的,这与出卖朋友有何区别?回去老子不找你算账才怪……吴德还在想入非非,只见警官斜瞅了一眼老憨,根本就无意去理会他,而是冲着老憨旁边那位穿着时髦、留着一头长发,让人看不清面容的青年乘客,让他拿出他的行李来检查,长发青年从座椅下面拉出一个大提包,打开让警官检查,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那位乘客也相安无事。

出了检查站,客车就进入国道了,民工们陆陆续续地下车,车厢内逐渐宽松起来。被颠簸得腰酸腿软、狼狈不堪的乘客上了舒适的路段,很快一个个昏昏睡去,老憨虽然也很疲倦了,但是,由于被刚才检查站里的一场虚惊搅乱了思绪,心里就一直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故和需要应对的办法,刚才那一招先入为主的办法纯属险中求胜,如果露馅、如果被人点水、如果遇到精明的警察,后果都不堪设想,真是心有余悸啊……想来想去,也就睡意全无了。

太阳渐渐落山了,司机把客车停放在一家路边饭店吃晚饭,吴德要了一碗炒蛋饭,一碗烂熬南瓜汤,老憨买了两个鸡蛋、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上车吃。这是两人事先说好的,沿途要装作互不相识,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到今后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离省城越来越近了,天色也渐渐黑下来,客车来到一个陡坡上,突然“噗突、噗突”地喘息了一会儿便熄火不动了,司机安慰大家说是小毛病,很快就可以修好。乘客们一个个像战败的逃兵似的,一个个无精打采地瘫软在公路边等候。司机说请哪位弟兄来帮帮忙?老憨走了过去,吴德直在心里骂他多事。老憨用手电筒照着司机在发动机舱里翻弄了好半天,仍未查找到事故原因,司机一边翻弄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电瓶是好的,马达也是好的,线路也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可发动机就是无法启动,真是怪事。老憨说是不是油路出了问题呢?司机一拍脑壳说对了,应该就是油路问题,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司机赶快把化油器清理了一遍,一打火,发动机就“嗡嗡”吼叫起来了。

客车重新起步不久,天气说变就变,先是“滴滴哒哒”的几个大雨点从车窗飘了一些进来,让人觉得凉快和舒服,不一会儿就下起瓢泼大雨了,乘客们赶快关起了车窗,窗外一片朦胧,司机说雨太大了看不清路面了,等一下看看,他把客车停在路边等待了十几分钟,发现这场雨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只好慢慢在雨中挪动。吴德给老憨发了一个信号,意思是雨下得越大,我们就越安全。凭经验,这样倾盆大雨的恶劣天气还从来没有在路上遇到过什么搜查。

大约到了子夜时分,可以看到省城的灯光了,老憨连忙振作精神,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警惕地观察着车内外的一切动静,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老憨本来是个无神论者,但此时却在心里暗暗祈祷神灵保佑自己平安无事,以后要修桥补路行善积德。就在这时,有一群人冒雨拦住了客车,他们向司机出示了证件,说是入城车辆要例行检查。五、六个便衣警察如临大敌似的冲上车来,雪白的高压电筒灯光刺得人们睁不开眼,他们大呼着不许乱动、把手抱在头上。乘客们一个个乖乖举起双手,警察逐一在每个人的身上仔细搜查,就连妇女、儿童也不放过,接着,又撕开了每个乘客的行礼包袱,动作比白天在边防检查站的武警还要粗鲁。此时,吴德发出的信号已经毫无作用,那么大的粽子根本无法转移,老憨也想到是不是把一包粽子扔出车窗外,但仅仅是一个念头闪过,因为眼下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机会,只能一切听天由命了,他想。折腾了大半天,他旁边的那位长发青年被带下车去,说在他的包里查到了毒品,老憨又侥幸逃过一难。其实,老憨这时候还不完全清楚他身处的环境是多么危险,如果没有那位携带毒品的乘客转移了警察的注意力,按照警察的一般习惯越是没有收获就越是查得仔细,只要有一个细心的警察拿起老憨的粽子掂量掂量,其中的秘密就很容易识破,那么,等待老憨的就是没收赃物全部黄金和附带巨额的罚款,如果老憨认罪态度好,比如不向警察索要没收单据什么的,就可能当场放人,如果老憨不服,一旦较真起来,那么,除了接受处罚甚至还要蹲上十年八年的监狱。老憨根本还不懂得这些行道,一旦出事,结果只可能是后者。

几经折腾,老憨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在朦朦胧胧、似梦非梦的感觉中客车终于到达终点站。省城里有吴德的老关系户,听到他送货上门的消息,很快便有不少人聚拢过来,他们嫌吴德带来的货太少了,说还不够塞牙缝,言语间就有了埋怨吴德的意思。吴德把一路的经历添油加醋地演说了一遍,说老子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你们坐在家里风不吹雨不淋的等着人家把钱送上门来,说话当然不怕牙疼。“好好好,吴老板辛苦了,我们请你撮一顿,为你压惊洗尘好不好?”“这倒是小事,今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你们交代。”吴德煞有介事地拉过老憨说:“这是我的老憨大哥,书名文章,以后这一条路就由他替我走,今后你们见他就如同见我,请你们务必多多关照。”“这个你放心,看在吴老板的面子上,我们待他一定比待你还好!”“你妈狗日的白眼狼,老子还没有过河呢,你们倒开始拆桥了。”

众人开着荤素不分的玩笑,嘻嘻哈哈朝酒店走去。

这一趟回来,吴德给了老憨五千元钱,看着崭新的一沓钞票,老憨心满意足,一路上的辛苦顿时烟消云散。照这样干下去,看来挣个万元户当当还真是小菜一碟。七

临近春节,周边市县那些有执法权的单位或者与执法沾点边的部门都争先恐后蜂拥而上,在矿山到县城和内地城市的路上到处设点堵卡,甚至连当地的驻军部队也参与其中。各路诸侯照例挖空心思、不择手段地捞过年钱,于是,从矿山通往外地的公路沿线便明暗关卡林立,整个矿区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几天来,已经先后有几班送货进城的人马栽了跟头,其中有两班人已经被有关部门关押。看样子,今年的形势比往年还要来得凶猛,一时之间搞得人心惶惶。矿山上大量的民工盼望着老板把金子卖了,把钱分了回家过年,而这样严峻的形势导致大多数老板都不敢再冒着风险来收购黄金,于是,矿区金价迅速大跌。吴德说既然公路上到处埋着地雷,这条道路肯定是碰不得了,但是,现在矿区的金价那么低,城里黄金老板却苦于无货,他们为了赶春节期间黄金消费市场这一趟高峰,已经把金价抬得很高,这个时候跑一趟生意,要胜过平时辛苦好几趟啊,这样的机会放弃了就等于我们自己跟钱过不去。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对老憨说我们还有一条秘密的道路可走,这次要多准备一些货,我们两个搞一次徒步长途旅行。这是一条荒废了的古驿道,虽然要比走公路辛苦一点,但是,从安全的角度看,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老憨说大主意你自己把握,要我做什么我绝不打退堂鼓。

吴德找来四个大南瓜,在瓜肚子上用尖刀切开一小块,然后再把用棉絮和胶布裹好的金条装进瓜肚里去,这样金条就不会响动,然后再把小块南瓜涂上糯米桨补回原位,不认真细看,还真是天衣无缝。忙碌了一整天,一切准备就绪,他们穿着破旧肮脏的衣服,打扮成种瓜的农民,一个人背着一背篼南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上路了。

这是一条通向山外的古驿道,自从金矿通车以后就很少有人走了。古驿道要穿过观音山原始森林,森林边缘的树木已经在大炼钢铁时期砍伐光了,在荒草掩映中,当年被当成矿石没日没夜地烧炼得奇形怪状的石头下面,隐藏着许多阴森森的土炉子洞,路人如果不幸掉入洞内,不死也得蜕层皮,据说常常有牛马牲口和小孩子在此遭遇不测。这种荒芜而崎岖的山路即使在大白天空脚空手的行走也是一个十分困难的差使。夜间行走,全靠着鬼火似的手电筒光照明,很难看清楚杂草丛生的路面,其艰难程度又徒增了几分。吴德和老憨身上背着沉重的一背篼南瓜,一只手拿着电筒照明,一只手握着镰刀开路,极其艰难地走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爬到半山腰,两人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我说吴德吴老板吴大人,你是不是故意要减肥才出这样的馊主意啊,用什么东西掩护不好,偏要用这么笨重的南瓜?”老憨埋怨道。“我的老憨大哥文章同志呀,说这种话就说明你还太嫩气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告诉你苦的还在后头呢,这一趟路程少说也要走两天两夜,你最好少发点牢骚跟我省点力气。”“我怕什么吃苦,过火焰山我也不怕,我只是说你这招也未免太笨了,直接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看着吧,哥们,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先见之明了。”“难道这深山老林里也还会有什么危险?”“不知道了吧?吃饭会咬了舌头,走路会踢了趾头,放屁会闪了腰杆,更何况我们是在做事,做大事,到处都会有风险,到处都会有陷阱,只是危险问题产生的方式方法不同而已,要干事就要有心理准备,俗话说小心无大错……”“又来了、又来了,你这个坏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改什么改,你想学还学不来呢。这可是我的招牌,你知道吗,就因为我这个优点,想当年就连兰花都还夸过我是小诸葛亮呢。”“什么小诸葛亮,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只知道那时候同学们都叫你疤脸……”话刚出口,老憨就觉得话说过头了,于是赶快打住。“你这个人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还像当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那个样子,谁提了兰花你就跟谁急。对了,给我老实说你们还有联系吗?”吴德并不在意。“咱们歇歇气吧,我累了。”“哎哟,生气了?这可不是你老憨的性格。”

两人在天南地北、时断时续的对话中好不容易爬到山顶,进入观音山至今仍然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深处,这里人迹罕至,阴森恐怖,听人说森林里曾经发生过许多关于妖魔鬼怪的离奇故事,加之在黑暗的夜里偶尔从深不见底的老林深处传来一声声凄厉而诡异的鸟兽声,它们有的像婴儿啼哭,有的像魔鬼狂笑,有的像窃窃私语如泣如诉,有的又像打情骂俏……置身这样的环境,平日里财大气粗的吴德和年青气壮的老憨都止不住毛骨悚然,就如同在地狱里受尽了煎熬。为了掩盖内心的恐惧给自己壮胆,他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东方红”。就这样,他们在艰难和恐惧中摸爬滚打了一夜,东方已经发白了,森林里仍然昏暗、潮湿和阴冷。

这条古驿道在公路修通以前,一直是大金山地区的山民与外界联系的主要通道,自从公路修通以后,除了像吴德他们这样有特殊情况不得而已的人以外,就很少有人行走了。从金河村爬上山顶,穿过几十里老林,又从山顶几乎是垂直延伸到清江河底,海拔达三千多米,是典型的高山立体气候区,素有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殊誉。从河底又要爬上北岸的大山,北岸的大山虽然没有南岸的观音山凶险,却也是悬崖峭壁,怪石林立,山势陡峭,寸步难行。翻过北岸这道山梁,离他们要去的那座城市就只有四、五十千米的平路了。

吴德他们走出老林,是早上八点钟左右的时候,就像在黑夜里突然遇到一炬强光,刺得眼睛有点不适应。不多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老憨建议到村里讨顿饭吃。山村里的人淳朴厚道,过路的行人饿了,随便走进哪家说明来意,都会得到主人的热情款待,只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罢了。但吴德却说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憨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他们只好就着路边的一股龙潭水,吃了些自备的干粮。

两人马不停蹄地从山顶向着河底赶,随着海拔逐渐降低,耳朵不通气,头脑就感到有些昏昏沉沉。刚才还暖暖的阳光一会儿也变得炎热起来,汗水很快湿透了全身。沉重的背篼在身上不停地磨叽,屁八骨上磨起了两个大包,痛得走路也不敢摆动身子,实在无法忍受了,他们只好停下来,在路边找了些软和的叶子垫在背上。走到半山腰,天空一块黑云飘过来,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山风带着黄豆大小的雨点袭来,干热的土地上溅起一圈圈冒气似的灰烟,温度骤然下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怪的腥味。一会儿便风雨交加,雨水掺和着汗水流到眼里、嘴里,眼睛辣辣的很难睁开,口里咸咸的感到饥渴。这雨一下就是两个多钟头,本就崎岖不平的山路此时更是泥泞、稀滑,稍不留意就会摔倒,一旦摔倒,背篼里的南瓜必然就会沿着山坡直往陡峭的山脚下滚去,万一南瓜不幸被滚开摔破,那就得满山坡去找瓜里的东西,这种故事想想都会害怕,只能听说不能亲历。为了行动安全,老憨从路边的柴垛上捡来两根刀把粗细的木柴当杵棍。粘性极大的黄泥土吸收了太多的雨水之后变得稀烂如胶泥,走这样的山路必须要先用杵棍往前支撑住,然后侧出一只脚试探着踩稳,之后再收拢另外一只脚,整个身体是侧着往后往下缩的,真是步履维艰。所以山民们把这种独特的走路姿势叫做憨兔下坡,试想兔子天生就是前脚短后脚长,所以下坡非常不便,可见其艰难和辛苦不言而喻。

吴德和老憨像逃难犯、又像偷瓜贼,更像滑稽小品中的的小丑,他们狼狈不堪地来到清江大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只见大桥上灯火通明,不知是哪路“神仙”正在荷枪实弹、如临大敌似的正在对过往车辆和行人进行搜查,为了保险起见,大桥上是不能走了。在离大桥下游大约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清江河顺着山势绕了个大弯,出弯以后便是一片开阔地,河水变得开阔平缓起来,加之现在是枯水季节,江水很浅,可以趟水而过。传说这里常常有河妖鬼怪的出没,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敢从这里经过,当然也就没人在这里设置关卡。夜里过河是非常危险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无人敢冒这个险,为了避开检查,他们别无选择,只要趁着夜色偷渡过江,这一趟行程就基本大功告成了。

清江河南岸到处是茂密的灌木丛,荆棘载途,砾石遍地,而北岸却是满山遍野的香蕉、荔枝、芒果和龙眼等等热带水果,隔着清江河就能闻到水果飘香。他们不敢用手电筒照明,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摸索着过河,河水虽然很浅,但河底的情况十分复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倒,一旦摔倒必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如果南瓜一旦掉进了河里就再也追不回来了。不到一百五十米宽的小河,他俩居然跋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上岸了,他俩沿着香蕉地里的小路往上爬去。“什么人?不许动,再动我就开枪啦!”一声怒吼突然从天而降。两人抬眼望去,隐约能够辨认出是一个威风凛凛的汉子正端着火药枪对准自己。“大哥,我们是过路的,不是坏人。”吴德胆怯地说。“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这年头坏人比蚂蚁还多。”“等等,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有些耳熟……你是谁啊?”老憨问。“哦,你的声音我也好像很熟嘛,你是哪路神仙老大哥啊?”“你不是马宝吧?我是老憨呀!”“哎呀,是老憨哥啊,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哟!快快快,快进屋坐。”“马宝,有吃的吗?”还未歇下脚来老憨就迫不及待地问。“哪样?都这个鬼时候了还没有干饭,你们是整哪样山药名堂来!”“你别管那么多,快快煮饭,水在哪里?我们先冲个澡。”“水沟就在那边,里边大树脚下有个洗澡塘子。”马宝指了指窝棚旁边的大树说。

马宝和老憨是童年时代的伙伴,记得刚入学那年冬天,邻居家翻盖草房,换下的旧茅草照例要抬到村边的大路口烧成灰,这些草灰等到来年拌上猪粪、牛粪就是最好的农家肥。重达十多吨的腐草一烧就是烟雾弥漫的几天几夜,正值寒冷的冬天,火堆旁成了衣衫单薄的孩子们围火取暖、嬉闹玩耍的好去处。一天放学以后,老憨和马宝一起兴高采烈地来到火堆边,他们在草灰里盘好窝窝,放进从家里留作种子的麻袋里悄悄偷出来的包谷籽,马宝说我要撒泡尿你帮我看着,转身朝火堆后面走去,老憨正专注地轻轻扒着一粒已经胀得圆鼓鼓的很快就要炸开的包谷,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还没等火堆旁的孩子们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整个天空就都弥漫着草灰了。不知过了多久,大队革委会召开群众大会,说经过反复调查,排除了阶级敌人搞破坏活动的可能性,这纯粹是一起意外事故。草堆里的炸弹不知是何年何月被什么人藏进了牛队长家的房檐里,翻盖房屋的时候炸弹又被卷入草堆里,才导致了这场灾难,牛队长家也是受害者,大家想想,如果炸弹在他家的房子上爆炸,那我们的牛队长家不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吗?所以,这事也不应该让他们家承担什么责任。好在这次意外后果并不怎么严重,除了马宝的小雀蛋被炸飞了,再也捡不回来了,其他孩子都只是受了点轻伤和惊吓,这事就到此结束,以后大家多注意安全就是了。再到后来,才从大人们的口中得知,炸弹就在马宝撒尿的地方爆炸,小子算命大,只炸坏了下身,但这一辈子恐怕做不了真正的男人了。马宝没念完小学就辍学了,如今,他在村里也是一个有闯劲的人,几年前他离开村庄来这里承包了这片土地,在他的苦心经营下,现在已经是蕉林飘香、果树成荫了。

老憨和吴德洗完澡回来,马宝已经把饭菜做好了,香喷喷的锣锅饭,诱人的腊肉香,加上素炒芋菜、丝瓜、芨芨菜、细米辣踩蒜等,馋得吴德和老憨直流口水。马宝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壶苞谷酒,老憨说真是瞌睡遇着枕头爽呆了。酒过三巡,三个人话茬也开始多起来。“马宝,想不到你小子跑到这里过起神仙日子来了啊,来,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老憨不无羡慕地说。“我这叫什么神仙日子呀,倒是听人家说老憨哥干黄金生意发大财啦,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上你?”“你不要听别人瞎说,现在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只不过收点南瓜去卖给城里的酱油厂,发财的春梦等下辈子再做吧。对了,几年不见,你讨老婆了吗?”老憨故意把话题岔开。“老憨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不厚道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难道忘了我是个……”“那都是别人瞎说的,我才不信。”老憨本想掩饰尴尬,可一天一夜的劳累加上烧酒的威力,脑子却不听使唤,这不是人家哪里疼你越往哪里戳吗?老憨暗暗自责,没想到马宝却表现得很平静,他叹息了一声,又举杯敬酒,然后说:“没关系,你不要难为情,我是一个残废之人了,不会有人愿意嫁给我了,即使有姑娘愿意,我也不能害人家一辈子啊!”“行了行了,不要再讲马宝的事了,还是讲讲你自己的事吧。”吴德插话说。“讲我自己的什么事啊?”“就是你的个人问题啊,总是神神秘秘,装什么装。”不知为什么,吴德总是对老憨的个人问题很感兴趣。“你是不知道啊,不是我不愿意说,我是不想让别人为我伤心。好吧,今天例外,今天我高兴,来,喝了这杯酒,我就把我的所谓罗曼蒂克讲给你们听听。”

那次兰花因为在篮球比赛中受伤,老憨在为她治疗脚伤的时候被酒精意外烧伤,因此耽误了高考,兰花考上了华中军医大学。凭兰花的天生丽质,到哪里都很快就成为男生关注的焦点,不久,她就被一位长得风流倜傥的驻军军官追上了。为了能够留在城里工作,大学刚一毕业,兰花就与那位军官匆匆结婚,她还寄给老憨一张结婚照,照片上的兰花小鸟依人一般温纯可人。良禽择木而栖,英雄配美人本来就是一桩佳话,对此,老憨在内心深处闪过一丝遗憾,从此以后,就再无什么念想了。后来,有一位名叫白萍的女孩,学护士专业的中专毕业生来到老憨的养鸡场打工,白萍长得不算很漂亮,身材还算匀称,她从头到脚,全身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乍一看,没啥吸引人的地方,但也说不出有什么明显的缺陷。她不像其他小工那样特别在意工钱的多少,干活积极主动,时时处处为鸡场着想,俨然就像鸡场的女主人。她还曾经用她学到的医学知识,帮助鸡场避免了几场灾难,比如鸡瘟等等。慢慢地,不知不觉地,老憨就和她相爱了,他们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夫妻。

婚后不久,老憨发现妻子有些反常现象,白萍有时候会把自己锁在屋里,半天叫不应声,偶尔还会突然失踪一两天,那时,老憨终日忙于养鸡场的复杂事务,没有太在意这些情况。后来,白萍怀孕了,两人沉浸在将为人父人母的兴奋之中,然而,好景不长,不久,白萍就常常会莫名其妙地伤心哭泣,她说这孩子太可怜了,老天爷注定要让他死。老憨以为她生病了,劝她到医院看看,她又死活不去。这时候,老憨才意识到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老憨决定摸摸她的底细。他对白萍说结婚那么久了,应该去拜见一下老丈人老丈母,她欣然同意。来到白萍家里,岳父、岳母都十分高兴,对待老憨也很热情。几天后,老憨弄清了妻子的惊天秘密。原来,白萍家有癫痫病史,这种病一旦遗传到谁的身上就将注定其一生的不幸,白萍是学医的,她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谁也不知道那个带癫痫病的基因会遗传给谁,上辈人不知道这个科学道理也就罢了,自己是学医的,不能让这个悲剧延续下去啊。白萍从卫校毕业以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分配到医院工作。

老憨陷入深深的迷惘,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面对沉默寡言的老憨,丈母娘关切而又深情地说:“文章,白萍是不是骗了你啊?我们看得出来你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我们也感谢你照顾我家姑娘,只是苦了你了。白萍说她怀孕了,这个娃娃怕是不能要了,我们那个时候是无知啊,真是造孽啊。文章,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白萍,我们也不会阻拦你,更不会怪罪你,你是无辜的,没有理由为她牺牲一辈子啊……”岳母的话深深刺痛了老憨的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天下哪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此时此刻,无法想象岳母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老憨已经泪流满面,面对这样朴素、慈祥和如此胸怀坦荡的老人,还能说什么呢?本来还对妻子有些怨气的老憨,这时候已经烟消云散了,他觉得妻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辜、最可怜的人,应该好好照顾她才对。

途经县城,他们顺便到医院把孩子做了。老憨对白萍说休息几天再回去吧,妻子说鸡场里那么多的事情放心不下啊,再说,我也不是那么娇气的人。他们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养鸡场去了。因为孩子的事情,白萍一直心情不好。几天来,鸡场里也是祸事不断,一会儿种鸡被野猫抓走了,一会儿蛋鸡被看家的狼犬吓瘫了不会下蛋,一会儿鸡群又互相厮打、啄食了,一会儿又生鸡虱了,老憨忙得陀螺打转,根本没有精力来照顾妻子。也是合当有事,那天养鸡场里唯一的一个小工请假回家去了,鸡场里已经没有别的人手,老憨本来不打算出门的,但因为饲料快用完了,看妻子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异常,打扫完鸡舍,上好鸡食,向妻子打了个招呼就到镇上买饲料去了。傍晚时分,老憨扛着一袋鸡饲料气喘吁吁地回来,没有在宿舍里见到妻子,喊了几声也没有应答,以为白萍到附近哪里玩去了,自己又忙着去侍候鸡们。正忙着干活,只听到从不远处传来呼喊声,说有人掉到鱼塘里去了。老憨一听便知不妙,他知道癫痫病最怕的就是水,一旦发病掉进水里,神仙也没有解药了。他飞奔过去,纵身跳进鱼塘把妻子抱出,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老憨哥,我觉得我的命够苦的了,想不到你也不幸得很啊!”听完老憨的所谓罗曼蒂克,马宝也跟着伤心。“对不起啊,早知如此,我真的不让你讲了。来,举起酒杯,让我们告别不幸的过去,为奔向美好的未来干杯。”吴德感到有点内疚。

不知过了多久,一大壶苞谷酒都喝干了,夜已经很深了,他们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老憨梦见自己在一片火海中挣扎,他拼命地跑啊、跑啊,跑到哪里大火就烧到哪里,他知道吴德和马宝就在附近,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可是,嗓子却被什么东西堵着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来,他万分焦急、拼命挣扎,火很快烧到脚上、烧到身上,他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如果还冲不出火海,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想我不能就这样死去啊,于是,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终于腾地弹跳起来,只见窝棚里果真失火了,他们已经置身火海,而吴德和马宝还在打鼾,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手只抓起一个人就飞身冲了出去,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老憨已经纵身跳进了水塘里,窝棚是没有救了,吴德还在一个劲地责怪老憨为什么不把南瓜弄出来,马宝以为吴德这时候还在说着酒话没有去理会。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山豹的吼声,令人毛骨悚然。老憨说今天真是见鬼了,刚刚差点葬身火海,还惊魂未定,恶豹又出来。马宝让大家不要出声。不一会儿,只见一头威武无比的大山豹出现在尚未熄灭的火光里,马宝小声说这是豹子闻到了烧焦的腊肉味找食来了。豹子警惕地围着窝棚转了几圈,这时候,火势已经慢慢地熄灭下去,它小心翼翼地在废墟里搜寻了一会儿,果然叼上那块已经烧焦了的腊肉凯旋而去。

天亮了,他们三个人一起收拾残局,吴德不无得意地说:“老憨同志,怎么样,服了吧?你看看我们的南瓜还完好无损呢。”“你们这是说哪样话呀,背篼都烧成灰了,你那几个南瓜还不值背篼钱呢?”马宝感到奇怪。“你不知道啊,这南瓜跟其他南瓜不同……”老憨险些失言。“别瞎说啊,会有什么不同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吴德打断了老憨的话。他从散落的瓜堆里找出四个特殊的南瓜,然后对马宝说:“兄弟,没有了背篼,这些南瓜已经没有办法完全拿走了,我和老憨一人带走两个,剩下的就留给你了。我们还要趁早赶路,你自己收拾一下,后会有期了。”吴德边说边塞了两个南瓜在老憨怀里,自己抱了两个。老憨觉得自己像扫把星,到哪里就把灾难带到哪里,实在太对不起马宝了,只因要事在身耽搁不得,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老憨和吴德走不多远,便脱下衣服,在路边扯根葛藤扎紧下摆,扣上扣子,放进南瓜,再把两只手袖交叉系上,一个简单实用的背包就做成了。这样一来包袱变轻了,走起路来自然就轻松许多。正午时分他们就翻过了山梁,眼前出现一段平坦的路面。走惯了山路的他们不习惯走平路,走了不到两个小时,两人就脚掌起泡、小腿抽筋,真是苦不堪言。一直走到半夜时分,他们才来到城市中的一家金银首饰加工店门口,店内只有值班的小工,他不敢开门,吴德敲着铁皮门叫骂着让小工赶快把老板叫来,小工说夜深了不敢打扰老板,吴德顿时鬼火绿起来,他推开掩门而立的小工独自闯进店内。“电话在哪里,我给你的老板打电话。”吴德气势汹汹地问,小工拉亮电灯,电话就摆在柜台上。他抓起电话“哒、哒、哒”按了一阵,无人接听,又按了一阵,过了半天那边才有个慢吞吞的声音。“喂喂喂,喂你妈个头,咯是在泡妞嘎?我哪个你还听不出来?我是你大哥吴德,老四杂种,你他妈除了我还有人敢这样跟你说话吗,你给我少罗嗦,要是还假装听不出我的声音来,老子就要当别人的财神爷去了。”“啊呀,是我的财神爷吴德吴大哥呀,得罪得罪,你等等,我马上过来。”“这还差不多。看什么看?还不赶快给老子倒水。”小工是一个机灵的小伙子,一看吴德这个派头就知道他不同一般,他知道干这一行生意绝对不能以貌取人,越是破衣烂衫的人越要小心伺候,搞不好煮熟了的鸭子也会飞掉。就在前不久,有一个提着一麻袋芋头的老倌来到店里,问老板咯在,当时店里正是这个小工值班,小工问老倌说你有什么事?老倌说卖芋头。小工说卖芋头到别的地方卖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等老板回来,小工把这事当笑话讲了一遍。老板气急败坏地说那老倌就是一个大货主,你白白把到嘴的肥肉让给对面的金银首饰店了。老板说你怎么就不动动脑筋,卖芋头的人会到咱们金店里来吗?如果不是有过前次的教训,打死他也不敢让这两个怪哩古董的人闯进店里来。

这一趟下来,吴德把打着匝的一万元硬邦邦的钞票递到老憨手中,老憨接过崭新的钞票,这一路的辛劳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心花怒放了。八

改革开放的浪潮汹涌澎湃,仿佛一夜之间便席卷了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这个财政入不敷出、守着金窝窝却戴着国家级特困县帽子的地方很快就沸腾起来了。过去,因为实行矿山封锁,可以把黄金梦做成现实的也只有像吴德这样少数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特殊人物。县里的领导说要活学活用小平同志“白猫黑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理论,必须放开膀子大干实事,干错了不要紧,改正了就好,但是绝不允许不干事。要全体总动员,整合一齐力量大干快上,掀起经济建设新高潮,变资源优势为经济优势,迅速改变经济落后面貌,尽快摘掉国家级特困县这顶帽子。在县里的支持下,大批机关干部下海从事市场经济实践,在机关干部的带动下,那些胆小怕事、心有余悸的群众也逐渐行动起来。矿山以空前的速度热闹起来,淘金的老板、打场的民工、经营矿山机械的商人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一时之间,人流、物流、资金流大量涌入,金河村里饭店、旅馆、录像室、牌机室遍地开花,大街小巷常常拥堵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金河村很快容纳不了汹涌的人流,于是,金水河两岸又迅速长出许多临时建筑。

吴德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他一路上蹿下跳、请客送礼拉关系忙得不亦乐乎,很快就在群采区搞到了“矿山开采许可证”。开洞打矿就如同打仗,谁抢到了先机谁就取得制胜的权利,谁争取了时间,谁也就意味着争取了成功。为了争取胜利,吴德和老憨都忙得不可开交。拿到矿山开采许可证以后,吴德叫来了几个合得来的人商谈合伙入股和筹备开场等有关事宜,老憨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的积蓄都入了股份。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选址,“群采区”只是划定了一个大的范围,选址在什么位置也是决定成败的一个关键。为了选择一个理想的地点,几天来,吴德和老憨跑遍了整个群采区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穿梭于布满荆棘的丛林,攀爬过刀削斧劈似的悬崖绝壁,经过反反复复的观察、分析和比较,最后确定在半山腰一座悬崖下面,这里有一片较为开阔的平地,平地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地势虽然十分险峻,但这里离矿脉的距离应该最近,而且这片平地还便于以后建厂,峡谷下面正好可以拜荒,这样的地点可以省下大量人力物力,只是安全隐患不容乐观,假如有谁从坑道内推塃出来的时候力道掌握不好,或者稍一不慎,都有可能连人带推车翻进深谷,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吴德说这个不要担心,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地点确定以后,吴德分配老憨负责采购物资,他负责招工。老憨马不停蹄就去购买柴油机、空压机、凿岩机等等一系列矿山设备,又是采购竹材、木材等等搭建工棚的一大堆材料,又是购买雷管炸药、柴油和生活用具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忙得没日没夜不亦乐乎。几天后,吴德组织了一支四十多人的民工队伍开进大山,汇入了大山里浩浩荡荡的打场大军之中。这时候,满山遍野都是砍伐声、柴油机和空压机的隆隆声以及惊心动魄的炸炮声,不分白昼响彻山谷。一阵阵石雨从天而降,一棵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山林里原本悠然自得的野生动物被吓得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盘旋在老林上空的苍鹰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悲鸣无处驻足,没过几天,昔日的漫漫林海迅速变成一块块镶木和一堆堆劈柴。土炮声过后,一车车灰白色的砾石推下山崖,砾石尚带着地球肌体的遗温,散发出浓烈的火药味顺着陡峭的山崖滚滚而去。柴油机、空压机、凿岩机、柴油、炸药、柴、米、油、盐等等厂上需要的物资源源不断地从外地集聚到金河村,又从金河村通过人背马驮分散到群山中的数百个坑口。矿山上强大的物资需求,引来数以千计的马帮和挑夫,他们夜以继日地往返于金河村至群采矿区的山路上,年纪大些的人都说这种阵势比起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还要热闹多了。

大量的人流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矿山,这些人中有真正想来淘金的,也有打着各种如意算盘意欲投机取巧的,他们之中有逃犯、有赌徒、也有妓女,总而言之,这些人成分复杂,三教九流等无所不包。有一个叫黑豹的汉子在山里开了个麻将室,说是麻将室其实就是个赌场,生意异常火爆,不到一个月黑豹就成了矿山很多人的债主,白天,他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前呼后拥气势汹汹地到处催逼赌债,动则以挖眼斩手抽筋剁脚相威吓,欠债的赌徒见了黑豹就像见到索命的厉鬼哀号求饶丑态百出可怜之至。入夜,他的赌场成了赌徒们的天堂,他们亢奋异常,直至通宵达旦,彻夜喧嚣不断。黑豹俨然就是矿区的老大,人们谈虎色变。可是,没过多久黑豹就莫名其妙的在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是坏事做绝被老天收了,有人说他是走夜路挨了黑枪被抛到深谷里让塃渣埋了,也有人说他是挟巨款逃跑了,但不管怎样,矿山少了一个恶霸总是好事。没过几天,在离吴德的坑道不足两百米的地方,有一个白天开小吃店,夜晚做那种买卖的湖南年轻女老板又惨遭横祸。人们神神秘秘地谈论着,说有人看见那女老板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下身被两根拇指粗的钢筋从前面穿透后背死死地钉在了床板上,其状惨不忍睹,都已经发臭了也没有人来管。

刚刚开放的矿山毫无章法、混乱不堪,在热火朝天的背后笼罩着阴森恐怖的气氛。坑道内,由于坑道开得过于密集,张家炸穿了李家的洞口,李家又炸塌了王家的洞底,时而塌方,时而炸穿了沉积在地下数万年的淤泥,淤泥带着巨大的压力喷薄而出……坑道外,到处是为抢源头而发生争吵甚至打架斗殴的人群,流血甚至死人的事件屡见不鲜,整个矿山交织在紧张神秘、凶残血腥的气氛之中。一些胆小怕事的人也曾经产生过动摇的念头,但是,黄金的巨大诱惑又让所有人几近疯狂地向前,他们面对凶险却置若罔闻,甚至失去理智。不久,矿山出现了飞虎队、保安团等组织,他们宣称保卫矿山安全,公开向各个坑口强行收取保护费,如果有人不从就会被他们放火抢劫、炸毁机器,甚至戕害杀人。各坑道老板为求自保,纷纷动用各种关系,花高价请来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或者公安干警来护卫,当然,吴德也不例外。置身这样的环境,不能不令人终日胆战心惊,不知什么时候背后挨一冷枪,也不知什么时候头上飞来块石头,这种情景比明火执仗的战场还要折磨人。

人们知道金子珍贵,却不知道金子也是用金钱和汗水堆砌出来的。许多投资金矿的人往往太过理想化,对问题和困难估计不足,为了占有更多股份,一开始便倾其所有一股脑儿砸进去,干到中途还需要继续投钱的时候,往往就难以为继了,没有钱继续投入就只能半途而废。有的人即便能倾家荡产奋力一拼,到头来也有可能和矿脉擦肩而过,打场如同赌博,这就是俗话说的“凭命打厂隔张纸,打场由命不由人”。这里还流传着一句话说穷打场,饿当兵,好吃懒做蹲衙门,可见,打场人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风光无限。

密密麻麻遍地开花的坑口,瞄准的都是地壳深处为数不多的几股矿脉,谁的进度快,谁就占得先机,进度慢的坑口很容易被抢先的坑口截断源头,搞得进退维谷,最后只有死路一条,这实际上是非常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为了抢进度,吴德让老憨住在山上坐阵指挥。大多数老板都只在洞外指挥,为了抢进度,他们也很着急,动不动就日火民工们像老奶奶缠裹脚拖拖拉拉,吃屎都要被狗攮倒,而他们自己却很少有人敢到洞里身体力行,哪怕是把龙头、看脉向这样的大事也只是听听一线民工的汇报而已,因为洞里实在太危险了。老憨却与他们不同,他不但天天进洞,而且凭借着他学过的地理知识和力学知识,确定每个炮眼的具体位置,有时甚至亲自抱起凿岩机和工人一道干起来,他也不像别的老板那样自办伙食,而是和大伙同吃同住,有肉大家一起吃,有酒大家一起喝,没酒没肉的时候就用米汤泡干饭,和民工相处得十分融洽,大家同心协力,速度自然也就突飞猛进。一天,一向老成持重的包工头老黄牛小心翼翼地、带试探性地问老憨是否掌握周边洞口的情况,老憨说我干我的他干他的,他们的情况我哪里会知道?老黄牛说如果真是那样可不行啊,你不了解人家,人家却未必不了解你。经老黄牛这么一提醒,联想起平日观察到的一些问题,老憨立刻明白了个中原委。原来,当矿洞开挖至数百米深度以后,岩层的结构变得非常复杂,特别是临近出矿地段的时候,矿脉便会出现断层、跳缝甚至跑偏,如果这时候还一个劲地盲目打直线,就很容易与矿藏擦肩而过,这是打场人最大的忌讳。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谁也无法知道那石头背后会有什么东西呀,而且也不可能把全部石头都炸开来看,这样一来,要想避免走弯路,就只有设法从周边的坑口取得他们洞内的信息作为参考就显得至关重要。要获得这样的信息,常用的方法就是买通周边矿洞的一线工人,让他们把洞内的消息源源不断地提供过来,实际上,也就是要在别人的坑道内安插卧底。以老憨的人缘关系外加经济上的诱惑,这件事情很快就水到渠成,接下来的日子,老憨的坑道还真是一路顺风顺水。

这几天来,老憨总是眼皮跳个不停,民工们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你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老憨说有时左眼跳,有时右眼跳,民工们又说“左眼跳财,右眼跳喜,老板是财运和桃花运都要一起来了。”老憨也没有把这点事放在心上。这是一个赶集天,厂房里堆放的数百千克炸药突然爆炸了,洞口的一切物资和机器设备全都被炸飞了,幸好炸药爆炸的时候除了在洞内上班的民工,其他人全都跟着老憨到金河村赶集去了,所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等老憨他们赶集回来,只见早上还好好的厂房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人们议论纷纷,说可能是老憨安排在其他矿洞的眼线被人家发现了,他们经过精心谋划采取这种毒辣手段对老憨进行警告,但是,这种作法也实在太过分、太恶毒了,万一炸死了人该怎么办啊,必须报告公安局,查出凶手严加惩处。其实,这类事情在矿山司空见惯,却从来没有一桩案子告破。为了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吴德和老憨只好竭尽全力迅速组织恢复生产。可是,就像俗话所说的那样: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吴德和老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刚刚恢复生产,还没有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场上又出大事了。

民工干鼻猴和老母狗两个人在同一个班组,这段时间他们的举动有些神神秘秘,吴德怀疑他们做了其他矿洞的眼线,跟踪了一段时间又没抓到确凿的证据,于是就把他俩叫来呵哄吓诈一番,两人抵死不肯承认,吴德说你们不要死猪不怕开水烫,如果让我抓住你们的细脚,不死也得蜕三层皮。两人窝了一肚子的火,偷偷去小吃店喝了很多木薯酒,今天他俩上的是夜班,因为天黑,交接班的时候其他人也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按照常规安排,每个班共有六个人,其中两个人负责开凿炮眼和放炮,两个人负责上塃,两个人负责推塃,干鼻猴和老母狗负责推塃。坑道内到处暗藏着危险,大白天推塃也要十分小心,夜晚光线不好,稍有不慎或者力道把握不好,就会酿成大祸,因此,厂上明确规定上班的人严禁饮酒。干鼻猴和老母狗刚开始时还不忘相互提醒着一定要加倍小心,推了一段时间以后,思想有所放松,加之酒力发作,又困又累,就迷迷糊糊昏昏欲睡。老母狗说:干鼻猴,你鬼灵精怪的上前,我在后面跟着你。干鼻猴半醉半睡地“嗯嗯”着。老母狗心想:有干鼻猴在前面就放心了,不用提心吊胆的。他双手握着推车把,低着头,闭着眼,双脚机械地往后用力蹬着,他觉得这一趟比往常要远,又觉得比往常要轻松,他试图睁开眼看看路,又觉得干鼻猴就在前面,根本没有必要,就这样推啊、推啊,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飞起来了,他想这也许是在做梦吧……在洞内上塃的民工等了好半天仍不见他们进洞,感到有些异常,本想出去看看,但疲惫的双眼却又慢慢合上。直到第二天,接班的民工在洞外等了好久还不见干鼻猴他们出来,感到不大对劲,赶快进洞去看,见上塃的民工仍在酣睡,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醒后的第一反应就说大事不好,并疯也似的冲出洞外。此时,场上已经乱作一片,老憨说大家不要乱,赶快到下面山谷里去找找看。吴德说找什么找?他们是做贼心虚逃跑了,大家赶快回来。他把老憨拉到旁边悄悄说:“兄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俩如果真的掉下崖脚那就必死无疑了,咱们不要自找麻烦。”“这可是两条人命啊,何况他们还是自家弟兄!”老憨显然情绪激动。“厂上的规矩就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好人谁不想做,可你知道做好人的后果吗?”“我不管什么后果,我只知道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常识。”“你别忘了,我和他们是签了协议书的,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别说了,你不管我管,弟兄们跟我走。”老憨说着就往下走。“文章同志,你会后悔的。”吴德在后面咬牙切齿地说。老憨带着二、三十个弟兄在深不见底的山谷里艰难地寻找,陡峭的悬崖绝壁下到处是塃渣砾石,稍不留意就会摔入万丈深渊,崖石上面的坑道不会因为老憨他们而影响自己的工作,他们隔不了几分钟又噼里啪啦地倒下塃渣来,如果老憨他们有谁躲避不及被石块砸到,那后果不堪设想。民工们一边搜寻,一边躲闪,一边咒骂。骂归骂,民工们也知道别人怎么可能为了你的事而耽误事关生死的进度呢?太阳已经缓缓升到山头上了,由于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太紧,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老憨鼓励大家继续寻找。这时,有几个民工已经下到谷底,他们边寻找边念叨说上面那么多的坑道一夜之间要拉出多少塃渣来,这些塃渣铺天盖地的往下倒,干鼻猴和老母狗肯定被埋进茫茫塃山下,已经毫无希望了,说着说着,有眼尖的人看见在快被石块淹没的烂推车下面好像有点什么,众人迫不及待地爬过去扒开砾石,发现干鼻猴蜷缩在推车下面,推车挡住了上面下来的石头,靠着推车的掩护他居然还活着。因为救干鼻猴趴动了下面的石头,推车和上面松散的石头开始往下滑动,松动的石头下面又露出老母狗的尸体。原来,干鼻猴掉下来以后恰好滚落到推车下面被车厢罩住,在干鼻猴后面掉下来的老母狗却正好滚压在推车上面为干鼻猴挡住了上面的落石。干鼻猴被迅速送往医院,老憨虽然为他捡回了一条性命,但他的双脚已经被推车和石块砸坏,再也不能行走了。他求吴德给他补贴点医药费和生活费,吴德说我只能按协议办事,矿山千百年来都是这个规矩,不可能从我这里坏了规矩,你一定想要就去找老憨吧,他才是你的大恩人。干鼻猴说老憨大哥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这个样子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呢。老憨于心不忍,为他交了医疗费,并给他两千块钱让他拿去做点小本生意什么的。老母狗的家属来向吴德要丧葬费,吴德说老母狗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是,人亲财不亲,理不辩不明,他老母狗来打场如果发了大财是他的,我们任何人都占不到他的一点便宜,如今,他死了却要我负责这样费那样费,再说又不是我强迫他干的,你们说这样对我公平吗?老母狗的老婆觉得吴老板说的也有道理,她说既然这样,那老母狗的尸体我也不要了,你们想咋办咋办。于是,吴德让几个弟兄把老母狗的尸体在矿山上就地挖个坑给草草埋了。九

日子就这样在没日没夜、乌烟瘴气的忙碌和心惊肉跳中过去。这段时间有的坑道开始出矿了,而吴德他们的洞里还没有金矿的任何蛛丝马迹。大量的物资仍在源源不断地消耗着,换句话说,就是别人的坑道出钱了而吴德的坑道还在源源不断地烧钱,那个纠结啊,让吴德和他的弟兄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吴德说如果在一周之内还见不到矿脉,那我们大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因此,大家必须抓紧时间拼死也要抢占源头。老憨正在带领弟兄们在昏天黑地的苦战,吴德却突然通知八个股东到他家里开会。他说:“各位股东,今天请大家来,是因为上次凑来的股份钱又用完了。大家看看该怎么办?”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关键时刻,有可能一炮炸出亿万财富,也有可能一炮就把所有梦想炸得灰飞烟灭,众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吴德长叹一声说:“要不是被哪个短命挨千刀的一炮炸飞了老子三、四十万的物资设备,老子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艰难啊!大家知道,这个坑口到现在已经砸进去一百六十多万元了,我也知道现在有的股东确实困难,已经再也拿不出钱来了,可是怎么办呢?大家都知道,这时候如果停下来,就会像有的洞口那样颗粒无收,投进去的钱将全部打水漂。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所以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除了凑钱还能有什么办法啊?”“是不是可以考虑卖洞啊?”“卖洞?这个时候有哪个大爷敢来兜收!”“还要凑多少钱啊?能不能请吴老板先替我们暂时垫上一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说什么屁话,等到明天所有的投资都打了水漂,我找谁要去,你们把我当做憨猪啊?再说了,打场的规矩你们不是不知道。大家闲话少说,要干就只有一句话:夹紧屁眼斗钱!”吴德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们知道,按照合同规定,如果不能凑股份钱就视为自动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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