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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6 05:1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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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新港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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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船(国内大奖书系)

独船(国内大奖书系)试读:

作者简介

常新港 1957年10月出生于天津新港。中国作家协会全委委员。已出版长篇小说六十余部。获第一届、第二届、第六届、第九届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1994年度庄重文文学奖,第六届宋庆龄儿童文学奖,《巨人》“最受读者喜爱的作品”奖,冰心图书奖等。长篇小说《土鸡的冒险》进入2005年“书香中国”童书排行榜。小说集《咬人的夏天》进入2006年“书香中国”童书排行榜。长篇小说《一只狗和他的城市》获台湾2007年“好书大家读”年度最佳少年儿童读物奖以及台湾2007年“最受学生欢迎的十大好书”奖。小说集《青春的十一场雨》获台湾2008年“好书大家读”推荐奖。短篇小说《冬天的故事》《荒火的辉煌》《独船》《咬人的夏天》译介到日本。长篇小说《土鸡的冒险》《变身狗》《猪,你快乐》,小说集《蓝雪黑鸟》《咬人的夏天》在韩国出版。《土鸡的冒险》被韩国“文化体育观光部”评为2008年优秀图书。一独船

在北方,这种河流数不过来,地图上找不到。小黑河,就是这样一条河。三独

几年前,这里连下了几天罕见的暴雨,河槽里的水一下子盛满了。中午时,河岸上站着一个妇女,手端着一大盆脏衣服。她在岸边来回走了几趟,怎么也找不到埋在河边上的平平的大青石。那青石上常站着洗衣和钓鱼的人。

她终于按照熟悉的、被人们踩硬的土路走向水边,找到了那块青石。青石只露着一个边角,其余部分都被水淹没了。她脱下黑布鞋,赤着脚踩在青石上。她回身把儿子的衣服拿在手里,刚一蹲下,脚下的大地好像滑动了。她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落入水里,被急流卷走了。原来青石被水冲得松动了。

岸上有人看见,急忙呼喊着,追赶着水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向下游跑去。水,太凶猛了。没有人敢贸然脱衣下水。在下游,一个河湾处,这女人的尸体被打捞上来。苍白的手还抓着儿子那件不大的湿漉漉的衣服。“我来晚了!我来晚了!”这女人的丈夫张木头赶到了,一手握着妻子遗落在岸上的一只鞋,一手捶打自己的胸口,重复地唠叨着:“我要是在,你就不会死……”

有人扶着张木头的肩:“张大哥,别难受了。大伙不是不救,如果有船,大嫂也许能救上来。单靠人下水救,谁也别想活着从水里爬上来。”“我不信,我不信。我来晚了,我要是在,你不会死的!”岸上,回荡着张木头哭哑了的声音。

不久,人们发现河面上出现了一条船,这是小黑河上的第一条船。挂在船帮上的桨,是用红漆仔细涂抹过的。有人看见,这条船的主人张木头和儿子张石牙经常坐在小船上,漂向下游,下好夜网。然后,父子俩背着纤,拖着船,逆水而上。第二天,再划船去取鱼。

村里实行生产责任制,开始分地时,张木头包了河边上的一块水田。他不顾村上人的劝说,决计把家迁到远离村子的河边。

张木头断绝和人们的一切交往,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独屋、独船,还有独生儿子张石牙。“爸爸!这儿离镇上中学太远了,咱们搬回村里去吧!”有一天,张石牙跟父亲说。因为他要上中学了。“远了好!”张木头眼睛看也不看儿子,干巴巴回答他。“我要走很多路!”儿子解释。“两条腿生着,就是走路的!”张木头顶着儿子。“我没有伴!”“一天见不到一个人影更清净!”张木头没注意到儿子那束怨恨的眼光,“去!到河边守着船,别让人随便用!听没听见?快去!”结怨

人们疏远了张木头,尽管他是一个比以前更加勤劳能干的人。

有一天,张木头赤着泥脚,从水田里走出来,把手搭在额头上,往河上一望,发现船桩上系船用的缆绳耷拉在水上,船没有了。他心里一惊,飞快地顺着河岸向下游跑去。在河流转弯的地方,看到了那只船。船上有几个穿裤头的半大孩子,正四仰八叉躺在船板上,一边哼着歌,一边舒服地晒着太阳,任船向下游漂去。

张木头脸发青,怒吼了一声,吓得几个孩子翻身从船板上站了起来。他们一看岸上奔过来的汉子以及那身结实的黑疙瘩肉,心里暗暗叫苦,有人认识张木头。“王猛,王猛!快靠岸,快靠岸!”几个孩子慌张地向握桨的那个孩子叫起来。“怎么啦?”那个叫王猛的孩子回头望了望,看见岸上的张木头已经脱去了衣服,正准备下水,便叫起来:“你们怕啥?他咬人咋的?别怕!”“这船动不得,谁动他的东西,他就跟谁拼命。天!这回让他撞见了!”几个孩子把衣服缠在脖子上,下饺子一样跳下水,向岸边游去。一上岸,头不回,撒开脚丫跑了。

王猛,这个愣头青,正是啥都不服气的年龄。他仍旧坐在船头上,看着张木头挥着两条黑鱼一样颜色的胳膊,劈开顶头浪,向船游来。当他看清张木头那气势汹汹的脸时,他心虚了,想把船划开去。但,张木头是从船的前头游来的,已经把船拦住了。

王猛糊里糊涂地被张木头从摇晃的船上掀下水,好半天才在水里辨认出岸边的方向。亏得这是水势平缓的地方,没有大浪头。王猛还是灌了几口浑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快要抽筋的脚尖才触到岸边的浅滩。他哆嗦着爬上岸,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吐又喘,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看见那条船停在不远的挂网处,张木头正得意地扯起一条大狗鱼,根本没把他王猛的生死放在心上。这老家伙太少见了,简直没人味!

王猛憋足劲,对船上的张木头喊:“你个老不死的,等我长大了,非把你的船用斧头劈碎了当柴烧!老东西!”

张木头被骂得在船上直跳脚。突然,他喊了一句:“石牙子!你给我抓住这浑小子。”

王猛回头一看,岸上正奔过来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吓得他气没喘匀,匆忙站起身,迈动着疲劳的腿跑了。还回头恶狠狠瞪了石牙子一眼。

石牙站住了。刚才王猛仇恨的一瞥,使他心里很难受。刚才父亲把王猛掀下水的情景,被他看到了。他同情父亲,又恨父亲做事太绝。隔阂

张石牙扛着行李,一走进陌生的学生宿舍,就感到一股冷意,把初上中学的新奇和兴奋的情绪冲淡了。有几个同学对他冷冷的,把上铺一个漏雨的角落让给了他。他听见下铺几个学生小声嘀咕:“他爸就是张木头!”“对!他没有妈!”“河边上那间独屋是他家的!”“还有那红桨独船也是他家的!”“喂,”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拍了拍张石牙的床铺,“洗洗脸!”那人端着一盆水。

张石牙心里涌出一股感激之情,急忙从上铺跳下来。

当四目对视时,张石牙愣住了,这个端水的人就是被爸爸从船上掀下水的王猛!王猛长着一头刷子样直立的头发。

王猛也认出了他,扭头把一盆水“哗”地泼到门外。

以后,张石牙感到了王猛在同学中的权威性。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孤独了。

出早操,没人叫他。

他的衣服从晾衣绳上落下来,没人拾。

踢足球时,场上明明缺少队员,王猛也不让他上场。

一天,张石牙一进宿舍门,迎面掉下雨点。低头一看,白褂上染上一小串蓝墨水。“你怎么能这样?”张石牙看见王猛正在摆弄手里的钢笔。“对不起,我的笔不出水,甩了两下,凑巧你进来。”

张石牙忍住了。

下午踢足球,人太少了,王猛才让石牙上场。石牙憋足劲玩命踢,想让同学们知道他踢得很好。可惜,一个大脚,竟把球踢到操场边上的水泡里去了。“就这点本事!真无能!” “败兴!没劲!”有人双手叉腰,用眼斜瞪着石牙,吐着唾沫,不满地唠叨着。石牙红着脸,连衣服都没脱,跳到水泡里,把球捞出来。当他拧着湿衣服,在球场上来回奔跑时,他发现,同学们不再把球传给他了。他慢慢站住了,默默退出球场,呆呆地看着欢笑的同学们。

晚上,石牙刚走进宿舍门,屋里传出窃窃笑声。石牙听出那个粗嗓门是王猛的:“谁也别说,谁说谁是小狗!”

石牙一出现在门口,几个同学都愣住了。他们踢完球,正在用一块毛巾轮流擦脚。那毛巾正是石牙洗脸用的,这是一块带着红白方格的毛巾。

石牙久蓄在心底的泪水终于涌出来,扭头冲出门去。这侮辱和歧视使他忍受不了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和王猛结下的私怨带来的,可为什么把恨都发泄在他身上?就因为自己是父亲的儿子?

有人拉他的衣服。他一回头,是黑小三,班里最小的同学,王猛的影子。“石牙!别哭。我也用它擦脚了,一共擦过两次……刚才,我用香皂把你的毛巾洗了。你要不愿意,我给你买一条!”

张石牙哭得更厉害了。“你还怨我吗?”黑小三哀求地小声说。“不!我怨我爸爸!”惩罚

王猛从来不知愁,这两天却愁了。石牙有好几次感到王猛想主动跟他说话,但又不把肚里的话全说出来,还掩藏着什么。

石牙问黑小三:“王猛怎么啦?他好像有事?”

黑小三说:“他妈病了,想吃鱼,到处买不到。他知道你家有船,你爸又会挂鱼。可他不好意思张嘴求你!”“你告诉他,明天我们划船去取鱼。我爸每天都把挂网提前下好,不会空网。”“石牙,你真是个……好人!”

第二天是星期日,这群孩子悄悄爬上那条船,向下游划去。

王猛一声不响地坐在船上。他不敢看石牙的眼睛。当黑小三转告了石牙的主意时,王猛心里难受了好一阵。他想,一定找个机会向石牙道歉,郑重邀请石牙踢球。尽管他王猛从没向别人说过软话。

他们看见了露出水面的挂网,看见了挂网在抖动。石牙脱了上衣跳下水,一边踩水,一边从网底摘下一条尺把长的鲫鱼,扔到船板上。“坏了!爸爸来收网了!”河里的石牙爬上船,把桨抓在手里。王猛和黑小三都慌了。“别急。我把船靠在岸上,王猛提着鱼,赶快回家!”

张木头跑近时,孩子们已经上岸了。张木头看见王猛手里提着一条大鱼,急了,脱了鞋,提在手里,咒骂着撵王猛。撵了半天没追到,才气咻咻转回来,怒气冲冲盯着船上的儿子。“败家子!”张木头喷出一句带火的话。

儿子不回答。

张木头几步蹿上船去,劈手夺过船桨,狠命向儿子砸去。石牙一偏头,船桨砸在右肩上,划开一道血口子。石牙捂住肩膀,眼里流着泪:“爸!你不要太绝了!”“你敢顶嘴?拉纤,把船给我拖回去!”张木头挥着手里的桨,脚把船跺得咚咚响。

石牙背起纤绳,微弓着背,一手捂住肩头,在岸上走着。张木头坐在船头上,看着儿子拉纤的背影,拉长了脸说:“今天我罚你,我教训你,你就得听着!我掉的汗珠子比你吃的饭粒子都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长。你听见没有?”

没有回答。“你这小子,越上学越坏了。明天,把行李从学校取回来,甭上学了。在家帮我干活!”

儿子站住了。船也停住了。“怎么不拉了?”张木头瞪着眼睛。“爸!你说什么我都听,别让我辍学!”“那好。你听我说,你妈死时,没有一个人下河去救。我去晚了,不是亲人,谁也不会舍命。你知道我的意思吗?”“知道!”“你背上怎么了?”

石牙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血口子张着嘴,涌出的血把衬衣染红了。

张木头从船上跳起来,跨到岸上:“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撕开衣服,给儿子包扎上。

儿子含泪的眼睛使他受不了:“你有啥话就说!怨爸爸手狠,可都是为了咱家好!为了你!”“爸!把船借给我用一用吧!”“干啥?”“我的同学王猛……”“闭嘴!这船是我的!不是你的!”

石牙擦了一把泪,咬着牙,背起纤绳向前走了。张木头疑惑地盯着儿子的背影。大水

又是几天的暴雨,河槽注满了水。小黑河发怒了。这是石牙肩头受伤后在家养伤的第三天。

张木头也惧怕这场暴雨。面前的情景,使他想起几年前那场大水。他铁青着脸,回头命令儿子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不许走出家门一步。他拎着一把铁锨,耳朵听着河水的吼叫,奔到水田里。他要把所有的土埂都挖开一个个缺口,把积水放掉。

河水太满了。隔夜的挂网被水冲得没了踪影;水棒草只剩个头,可怜地摇晃着;岸边上的独船不安地摆动着的船尾,像一匹被主人抽打而要奋力挣脱缰绳的烈马;那块大青石终于被水卷走了,留下一个旋涡;一条黑鱼拖着一根钓竿从上游茫然地冲下来,近了,才能看清鱼已经死了……岸边上没有了淡淡的水草香味,只能闻到从上游泻下的浑浊的泥水带来的水腥气。

张木头根本没想到,此时,河边上那间独屋的门被人突然打开了。

黑小三哭过的脸出现在张石牙的面前:“石牙!不好了,王猛叫水冲走了,快划船去……”“这么大的水还游泳?”“不是,他织了个网,想给他妈挂鱼!”

两人奔到船边。石牙解缆绳时,发现缆绳被父亲紧紧拴在木桩上,像长在木桩上一样,系着死扣。石牙马上跑回屋,操起菜刀返身冲出来,把绳子砍断了。船马上顺着水势向下游漂去。黑小三飞跑在岸上,引着船向王猛被淹的地方奔去。

岸上有人看见了石牙,都大声喊起来:“石牙来了,石牙划船来了!”“我来了。”石牙在心里回答了一声。他第一次感受到同学们对他的尊重,把他当作一个有用的人。这是一种呼唤亲人的感觉,是石牙久已期待的。

突然,水面上浮现出一个头影。他立刻认出是王猛刷子一样的头发。王猛的头若隐若现,像在潜泳。他想把手里的桨伸给王猛,可王猛的手无力地在水面上举了举,又沉底了,形成了一个水涡。

石牙突然大喊一声。当时,谁也记不得他喊了一句什么,便传来了“扑通”一声。岸上的孩子们看见船上的石牙消失了,船板上只滚动着那根红漆木桨,还有石牙刚脱掉的白褂。

船失去了控制,顺着水势缓慢地转了一个头,倒退着向下游移动,仿佛也在回头留恋地朝小主人下水的地方投射最后一瞥。

石牙没有摸到王猛,正准备冒出水面缓口气,他的腿被昏迷的王猛抓住了。两人一起沉到水里。这时,石牙感到水从鼻腔里像针一样扎进了自己的胸腔,他被无情的水呛了。

王猛借助刚才石牙身体的浮力,把头冒出水面,昏迷中抓住了从身边漂过的独船……儿子“石牙子!……把尸体从船上掀下去!……我的船上不能摆死人!”

岸上跑来了张木头。他刚才听说又淹死了人。他用嘶哑的声音命令儿子。当他跳到船板上时,后退了一步,呆住了。

几个光身子的孩子跪成一圈,仿佛在等待躺着的人睡醒。这个一动不动的孩子赤裸的肩膀上,有一道刺目的泛红疤痕。啊,这是自己的儿子!张木头傻了。

王猛慢慢爬起来,爬到石牙面前,胆怯地伸手去抚摸石牙的脸。突然,他把手缩了回去,害怕地问:“石牙!石牙!你怎么啦?你怎么啦?石牙……”当发现船板上那件染上蓝墨水的白褂时,王猛一把抓在手里,把脸埋在上面,哽咽地哭出来:“我还有话跟你说,石牙……”

水仿佛变得凝固了,像黏稠的液体在缓慢流动。岸上的孩子跟在逆水而上的独船的后面,默默地走着。

张木头自己背着纤,拖着船。他不让别人拉纤。他一步一回头,看见儿子的身躯,仰卧在船板上,随着浮动的船起伏着,像在水里仰泳。他想起了几天前儿子捂住肩膀拉他时的情景,默默地在心里呼喊:“我为什么要惩罚儿子?”他双膝突然一弯,背上的纤绳滑落下来。他趴在岸上,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石牙子!你……”

他一面悲怆地哭着,一面重复着几句话:“你太傻了!我的儿子,你真是太傻了!就剩我一个人啦!就剩下我一个人啦!”“爸爸!”

张木头猛然听见一声喊,抬起泪眼一看,王猛跪在自己面前。“爸爸!”

紧跟着,黑小三也跪下了。

张木头呆住了,好半天,才用手捶打着地上湿漉漉的泥:“石牙子!这船是你的,我答应你了!这船是你的了,你听见没有?你怎么不站起来!”

孩子们都哭了。

没过几天,村上的人都拥到河边,把张木头的小屋迁回了村里。人们尊敬他。

王猛一直保存着石牙那件白褂子。他经常去看张木头,做一些石牙活着时应该做的活。

人们常常看见张木头蹲在河边,守着那条独船。一遇到人,他就迎上去:“你们用船吗?你们上船玩吧?这是我家石牙子的船!”

人们都不愿轻易去使用这条船,这条小黑河上唯一的船……二咬人的夏天

到了那种年龄的我,简直糟糕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家门,我的兴趣全被破坏了。“雷方!你脸上怎么啦?又多了一道?”妈妈揉着面,盯着我的脸问了一句。

我真讨厌妈妈的大嗓门,吵吵什么呀,怕人听不见怎么的?难道早晨走出屋什么样,回到家就必须什么样吗?就不能变变?我的朋友小顺子,瞧那样子,穿个球鞋,溅上一点泥,就跟遇到了蛇一样叫唤,还用唾沫吐在手上去擦泥点。什么毛病?“你这是怎么啦?”妈妈两手是面,紧紧跟在我后面。“摔了一跤!”我说。“是自己摔的,还是别人把你摔的?”妈妈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她和爸爸全拿我的话当“鬼话”。“告诉你了,自己摔的!”我心里这么烦,“正好地上有一段铁丝,把脸结结实实划了那么一下。眼睛没瞎算便宜我了。”“天哪!”妈妈一边用手搓着面,一边用那种大惊小怪的“天哪”来扩大事态。“妈!你以后不要这么大的嗓门跟我说话,也不要‘天哪天哪’,让我心烦……”我正准备痛痛快快说下去,因为我总想这么郑重其事地说一次,突然,我一下僵住了,两只手心发潮了,眼睛直直呆呆地望着里屋的门。里屋门开了,爸爸走出来。爸爸那眼光,你们瞧见过我爸爸盯着我时的那种眼光吗?就好像我是一条陌生的狗,突然跑到他家里来了。就是这种眼光。

爸爸背着两手,扫帚在他屁股后头藏着。爸爸不喜欢我,所以家里常常换新扫帚。它不是扫地用坏的,是爸爸用它打我打坏的。我刚才的话爸爸已经听见了,不然,他不可能拿起扫帚。

现在,当爸爸用扫帚抽我的屁股时,我还必须老老实实趴在炕沿上。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哭,我觉得自己已到了不该哭的年龄。可爸爸有个习惯,听不见哭声就决不罢休,一下会比一下狠。我摸出这个门道了,于是,在他第一下抽打我的屁股时,我就先惊天动地地大叫一声,然后哭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哭得妈妈在一旁劝:“算啦!算啦!住手吧!孩子改了!”这样,爸爸就胜利了一般,把打散的扫帚往地上一丢,扯住我的耳朵往起一拎:“去!把地扫扫!”我就低着头,把散在地上的扫帚苗拢在一起,往屋外走。我根本不敢抬脸,因为我脸上没有泪痕。更主要的是,我不敢看见爸爸脸上胜利的满足表情。一看见那表情,我准会忍不住乐起来。我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我也闹不明白,老师和同学,爸爸和妈妈,为什么都不喜欢我,我身上究竟哪点不招人喜欢。

我愿意自己玩。同学们都不清楚我一天到晚有些啥怪念头。唯一喜欢我的,好像是语文老师。他总愿意看我的作文,碰到我,常常拍一下我的肩膀:“雷方!你的作文看过了,写得不错……”

我挺高兴。可作文的分数总是在全班第三四名,很少能争第一。我的作文语言不通顺,这是老师告诉我的。我总是在要交作文的最后一天才去写它。写作文一点儿不愁,生活中的事太多了,随便抓一个,就是一篇。当然,写完了等不及抄写,就该交作业了。老师念我的作文时,眉飞色舞。他常常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一下眼睛,然后接着念,笑起来时,又去摘眼镜。时间久了,同学们总爱说:“老师,先念雷方的作文!”

老师还常跟人说:“雷方很有天赋,将来能当作家呢!”这是小顺子听见后告诉我的。

我觉得,我不仅在这方面有才能,在音乐方面也能凑合着闹闹。吹口琴,吹笛子,如果有钢琴,那就肯定更有戏了。

买钢琴是不可能的。农场学校里有一架破脚踏琴,放在满是蜘蛛网的仓库里,已经很久。一次我从窗户跳进去,用手按按琴键,用脚踩踩踏板,发出的声音真难听,四处漏风不说,还光会吸气,不会吐气。

爸爸一天到晚对我不管不问,从我稍微懂事起,很少细心地问我想要些什么。如果想起我来,也只会拎着扫帚跟我说话。我的爸爸怎么这样呢?

不过,爸爸也有本事,他会突然抱回家几只老母鸡。那母鸡已经老得不愿下蛋了,爸爸买时,只花了很少的钱。但是,那几只老母鸡让爸爸喂几天,居然下蛋了,而且一天下一个。

春暖花开的时候,爸爸又突然买回一只羊。我看那羊肚子挺大,说:“爸,这羊够肥的!”

爸爸看都不看我一眼:“这不是肥!是怀羔了,傻子!”他不厌其烦地用手给羊捋毛。我的头发乱糟糟的,爸爸怎么不给我梳梳?

夏天时,这只母羊竟产下了四只小羊羔。爸爸天天围着羊转圈。

有一天,我听见爸爸跟妈妈说:“雷方这孩子!一天到晚不知想些啥,眼里没活。羊叫唤他听不见?不知给羊割把草!”

这羊是我要买的吗?爸爸要买羊,就爸爸去侍候!那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把一只小羊羔的嘴和腿用绳拴上,塞在草垛里。

爸爸马上发现少了一只羊羔,到处找,汗都急出来了:“雷方,你一直在家,没发现羊羔吗?没听见它叫吗?”“它有腿,愿往哪儿跑就往哪儿跑!谁还看着它!”“你怎么说话呢?吃枪药了?去!你也给我找去!”爸爸又来拧我的耳朵。我一闪,躲过爸爸的手,“我肯定能找到!”我说。

我跑到草垛后,抱起羊羔,把羊腿上的绳子解开,走到爸爸面前:“怎么样!”看见爸爸高兴的表情,我差点儿又要笑起来。

可我刚一回头,爸爸喊了一声:“雷方!”

我站住了,侧过脸一瞄,傻眼了,爸爸感激我的表情那么快就消失了,眼睛里又射出了我熟悉的那种目光。坏了,我匆忙中忘记解开羊羔嘴巴上的绳子了。那是一根鞋带。“谁干的?”爸爸问。“不知道!”我往后退了一步,心虚了。“你鞋上的鞋带呢?”爸爸问。

羊羔嘴巴上的鞋带是我的,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赶紧后退着,用背轻轻撞开门,转身跑出屋去。“站住!”爸爸又一声怒喝,我只好站住了。我也想,现在跑掉了,待会儿回家,爸爸打得更厉害。“你说!为什么这么做!”爸爸呼哧呼哧喘气,那气大概忍不住了吧!“我不喜欢你!”我说了。反正是挨一顿揍,说出来快活。

我看见爸爸愣了一下,盯了半晌,用少有的语气说:“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从明天开始,放羊的活交给你了!听见了吗?”

我不吭气。不用说,这是爸爸惩罚我。我心想,你这样的爸爸,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喜欢?

你们知道放羊是怎么回事吗?我爸爸在母羊脖子上系了一根很长的绳子,有六七米的样子,另一头拴在一根带尖的铁棍上。找到一块长着嫩草的地方后,将铁棍插在地上,不让羊跑掉。小羊羔也不会跑,因为它们还常常表现出不太会吃草的样子,还离不开母羊的奶。它们玩一会儿,就会拱到母羊的身子下,贪婪地吃一气,有时吃得从嘴角往下滴白色的乳汁。

因为我不喜欢爸爸的缘故,我也不喜欢爸爸喜欢的羊。而爸爸偏偏让我去干我不喜欢的事。

我没心思去找一块好一点的长满嫩草的草地,我随便找一个地方,就去干我喜欢的事去了。

傍晚,等我去牵羊回家时,怎么叫,怎么吼,怎么拽,母羊也不肯走。它没吃饱,四条腿顽固地撑住地面,形成四个锐角,身子向后倾斜着。那时,傍晚的蚊子堆成了团,往我脸上扑。我火了,就像爸爸怒喝我一样,吼一声,把铁棍举起来,又像爸爸拎着扫帚抽我一样,照准母羊来了那么一下。母羊凄惨地叫了一声,乖乖跟我走了。

回到家时,爸爸问我:“羊吃饱了吗?”他一边问我,一边伸出手去抚摸一下母羊的肚子。母羊完全仗势欺人,添油加醋地直叫唤。我等着爸爸转身去抓扫帚。

他没有,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要把羊喂饱,知道吗?”“它现在没饱吗?”我的嘴还是硬的。也许是爸爸这样跟我说话我不习惯,他应该拿起扫帚把我摁在炕沿上,那样我会更适应。“以后爸爸跟你说话,不要把脸扭过去,要听话!”妈妈在一旁说。她大概也看出我脸色不好看吧!爸爸、妈妈,还有母羊,全是一个立场的,全都跟我过不去,这我早就看出来了。

那时,竟产生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长大后自食其力,一定远远离开家,自由地生活,愿意干什么就尽情地干什么!

第二天我准备去洗澡。因为河和草地不在一个地方,如果把母羊牵到长着嫩草的地方,再去河里,这一天差不多快过去了。

我还是找了一块草地,匆匆插上铁棍,拍了拍母羊的头:“你这讨人厌的家伙,吃吧!”

我跑走了。老远还听见母羊的叫唤。我心想,它正高兴地吃哩!

那一天,我玩得异常快活,中午也没回家,吃了两张从家里带来的油饼。天暗下来时,我才想起该把母羊和四只小羊羔牵回家了。

黄昏的野地里真可怕,蚊子拼命地往脸上撞。我老远就听见母羊凄凉的嘶叫,它的嗓子好像叫哑了,还夹杂着小羊羔的叫声。

我跑到跟前一看,傻了。母羊饿得绕着铁棍转,绳子就缠在了铁棍上,结成了一个大疙瘩,母羊动也不能动,只能在黄昏里哀哭着。小羊羔拱在它身上,大概吸吮不出奶汁,也揪心地叫着。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这地方的草,是羊根本不吃的草。我怎么把羊放在了这个地方?我恨自己。

我把母羊带到一片嫩草肥美的地方,把拴在母羊脖子上的绳子解开:“你吃吧!”

母羊就向前跑去,低着头,贪婪地啃食它愿意吃的嫩草。

我的脸上被蚊子咬得满是疙瘩,可能是对自己的惩罚,我让蚊子在我脸上叮咬,去吸我的血。

大概小羊羔没有在灰暗的夜色中走过路,拼命呼唤母亲。我把它们一齐抱起来,跟着它们的母亲。

当母亲吃饱了,往回走的时候,我就默默跟着母羊走。那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

我的脸上全是包。我只感到脸大了,胀了,像我的脑袋放在烤炉里烤过一样。

我一进屋,妈妈张大了嘴:“天哪!雷方!你这是怎么啦!变成这样!”

我第一次对妈妈的大嗓门“天哪”感到不厌烦了。我只是说:“妈,告诉爸爸,羊吃饱了!”就走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这时,我听见妈妈跟爸爸说:“今天雷方真怪,说话也变了。”

爸爸说:“今天母羊吃得真饱!”

我没吭气,什么都不想说,只是躺在床上,像大人一样把双臂枕在脑下,心想,明天该给羊找一片好的长满嫩草的地方。自己的事呢?先往后推一推……我睡着了,梦见了很多我过去没想过的事情,还有母羊伸出湿湿的舌头舔我的面颊。

我怎么就没想到,是爸妈在给我脸上搽药水呢?三阿不传阿不出生

阿不出生的时候,城市的旧楼正被一台台大马力多功能的多爪机械拆除。高大的新楼无论挺着多生硬多新鲜的面孔,给城市总是留下一道道一片片黑色的阴影。城里人需要阳光,却总是把楼房盖得越来越高。阿不出生的那些日子,立在街角的卖鲜奶的老人已经不见了,他被超市里包装得眼花缭乱的鲜奶挤走了,街角水泥台上还依稀看得见牛奶桶留下的半圆的痕迹。阿不出生不久的日子,沙尘暴第一次光临城市,把城市染黄了。阿不出生一年时,他身体不好,不感冒也不发烧,就是没精神。爸爸跟阿不说:“去玩吧。”阿不说:“不。”妈妈递给他一个大鸡翅:“看你瘦的,多吃点儿肉。”阿不说:“不。”……

阿不真对得起自己的名字。骂人

阿不上幼儿园时,他的表情让女园长和阿姨们吃惊。因为阿不在听谁说话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幼儿园的孩子们都爱说:“我们听话!我们要做好孩子!” “对!”“是!”这些汉语是孩子们在幼儿园最先学会的,使用最多的。这些汉语也是女园长和阿姨们最爱教的,最爱听的。

阿不不爱说这些汉语。所以,在大人的眼中,阿不是属于最笨的那种孩子。

令人吃惊的是,阿不最先学会了骂人话。第一句骂人话是:“狗屎。”阿不是跟幼儿园的女园长学的。女园长当时在骂一个把鼻涕甩到地板上的男孩子。第二句是:“猪。”阿不是跟教他们音乐的阿姨学的。阿姨在骂唱歌唱不整齐的所有孩子。第三句是:“笨蛋。”阿不忘了跟谁学的,他记得幼儿园的女园长说过,阿姨说过,爷爷说过,爸爸说过,妈妈也说过。

那天,阿不看见一辆经过幼儿园大门的小轿车扬起一阵尘土,让所有的小朋友都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脸。阿不站在尘土中骂了一句:“他妈的!”

幼儿园的女园长担心地跟阿不的爸爸说:“阿不会骂人了。”

阿不的爸爸也瞪着眼睛问道:“我家的阿不会骂人了?”流浪狗过节

阿不三岁时被楼上的住户养的一条“贵族”犬咬了一口,亏得是咬在阿不的鞋上,隔着鞋,只把阿不的脚咬青了。假如穿着凉鞋,假如穿着拖鞋,假如没穿鞋,就是另一种结果了。那条“贵族”犬肯定是加了一顿餐,阿不可能失去的是脚上的一块肉,或者是一只脚。

从那开始,阿不非常讨厌那些长相怪异,披着长发的有外国血统的长毛狗。它们的身上老是散发出一股洗发香波和香水的味道。大多的“贵族”犬和主人同用一种牌子的香水。那些抱狗的女主人常常叫她的狗小名,让阿不听了后鼻孔发痒,想打喷嚏。阿不喜欢脏兮兮的狗。阿不想,凡是脏狗,生活条件肯定很差,平常吃不饱肚子,看人的时候都是低着脑袋,看人时的眼神是躲躲闪闪的,不能正着头看人。

阿不就在那年的秋天,在街上认识了一条流浪狗。当时,阿不的手里正拿着一根烤肠,一边吃一边走,那条流浪狗就尾随着阿不。阿不回头看见了它,就把手里的烤肠递给它。它不敢接,只是怀疑阿不行为的真诚。

阿不能判断出流浪狗的心思,就把手里的烤肠扔给了它。流浪狗只用了两秒钟,就把半根烤肠吞进肚子里。阿不继续走路。那条狗竟然仰着头长长地叫了一声,不像是一条狗在叫,倒像是一条狗在吟唱赞美诗。

阿不还没意识到,当他把手里的烤肠扔给了流浪狗时,他给了流浪狗一个节日。拜访阿不

阿不又病了。他躺在床上,让一家人围着他着急。医生又来到阿不家为阿不出诊。医生给阿不做了检查,可以说,做了最精细的身体检查。又跟往常一样,阿不没感冒,也不发烧。他的身体一切正常。但是,阿不就是不能起床。医生摇着头离开了阿不家,跟阿不的爸爸说:“你家的儿子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不要拨打120电话。”

阿不的爸爸听见医生的话,脸色变了,心里的坏情绪一下子爆发了:“我儿子阿不病了,都病成这种样子了,我不打120电话,我打什么电话?”医生一看阿不的爸爸急了,急匆匆坐上车走掉了。

阿不睡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起床。他睡觉的样子让人不解,完全是一种孩提时的睡眠,对外面的世界一概不想知道。一家人围着他,也不吃不喝了。爷爷、爸爸、妈妈都吃不下喝不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早上到晚上,爸爸只喝了一杯咖啡。妈妈陪着阿不的爷爷勉强喝了半碗粥。阿不还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大人们就守在阿不的床边,等着阿不能把眼睛睁开,对他们说:“我饿了。”

这时候,屋里人都听见有人在门外唱歌。爷爷、爸爸、妈妈都没在意门外的不成调的歌声。他们只注意到床上闭着眼的阿不在屋外的声音挤进来时,他的耳朵抽动了一下,两下,……屋外的歌声不绝,阿不的眼睛睁开了。阿不在一整天里,第一次开口说话:“它来看我了,给它开门……”

爸爸去开了门,发现了一只脏兮兮的狗。

阿不在一天里说了第二句话:“进来。”

流浪狗忐忑不安地进了房间。阿不对它说:“我听见你刚才唱歌了。”

妈妈吃惊地看着儿子阿不,又看着这条脏兮兮的流浪狗,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这一天里,阿不说的第三句话是:“我要出去玩一会儿。”

家里的大人吃惊地看见没吃一口东西的阿不,穿上衣服,穿上鞋,不用人帮忙,跟着流浪狗走出了房间。在阿不离开家里时,他回头跟家里人说:“我们出去玩一会儿,给我们准备一点儿吃的。我的朋友爱吃烤肠。”阿不的愤怒

阿不的妈妈心里只想着儿子要吃什么,忘了阿不跟流浪狗出门时留下的嘱咐,她没有准备烤肠。等阿不和流浪狗回来时,妈妈在门口拦住了流浪狗,对阿不说:“它身上很臭。”

阿不没时间考虑妈妈的嗅觉问题,他对妈妈说:“让它进来。”

餐桌上没有烤肠。阿不问妈妈:“我朋友的烤肠呢?”

妈妈指着餐桌上的丰富的饭菜说:“都是你爱吃的。”妈妈同样没考虑儿子阿不跟这条脏狗之间的关系。“我朋友的烤肠呢?”阿不问。

爸爸看清楚阿不的心思,就说:“我去街上买烤肠。”

阿不的愤怒暂时没有爆发。在爸爸出门时,阿不嘱咐爸爸:“烤肠别放辣椒,我的朋友怕辣。”

妈妈在一旁说:“你从来没这样关心过妈妈。”

那天晚上,流浪狗等在阿不家的门外,它在等待一个来自阿不的消息。阿不家里,阿不第一次给妈妈的牙刷上挤上了牙膏,妈妈感到很意外。阿不说:“我想让我的朋友跟我一起住。”

妈妈愣了一下,明白了儿子阿不的意思。她说:“除了那条脏兮兮的狗,你可以把你的任何朋友领到家里。你的那条脏狗来咱们家跟你吃了一顿饭,我用了整整半瓶花露水除臭味,你闻闻,这屋里还是有一种臭烘烘的味。”

阿不说:“它可以洗澡。”“不行!”妈妈说。

阿不走到门外,看见流浪狗眼巴巴守在门后,等着阿不的消息。阿不说:“你先回到你住的地方,我想办法。”

流浪狗独自回到它的老窝里去了,那是一个跟它的身上同样脏兮兮的垃圾堆。天上下雨了,它露出半个头来,盼望着阿不来找它。

这时,一辆倒垃圾的车开来,从车上卸下一大堆的垃圾,把流浪狗的窝掩埋了。等垃圾车开走后,流浪狗才从山一样的垃圾堆里慢慢拱了出来。

当流浪狗抖落掉身上的垃圾物时,看见了目瞪口呆的阿不。阿不没想到一条流浪狗的生活条件比他的想象恶劣得多。

阿不冲着垃圾山大叫了一声。流浪狗不太懂得阿不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喊叫。它真的不清楚是阿不愤怒了。

阿不喊叫完,动手扒面前的垃圾。他扒出一个大大的洞。流浪狗一直在看着阿不的古怪举动,以为他在找什么东西。当面前的洞出现时,阿不竟然像流浪狗一样钻了进去。

阿不的愤怒,就是让自己过上流浪狗的生活。暖的一夜

在流浪狗的记忆中,它从来没有跟一个爱它的人睡在一起。它钻进阿不亲手挖出的垃圾洞里,一声不吭靠在阿不的怀里睡着了。

阿不醒来时,觉得浑身发冷。其实,流浪狗比阿不冷。它的身上已经凉了。阿不看见流浪狗死了时,他没有动,只是看着流浪狗不肯闭上的眼睛。

流浪狗是幸福死的。影子

流浪狗因为它在人间弥留之际享受到的温暖,它的灵魂徘徊在这座城市里不肯离去。又因为流浪狗是在垃圾堆中遭受到的苦,又同样在垃圾堆中找到的幸福,它的灵魂大多数时间都还留在这里。灵魂都长着一对翅膀。流浪狗的灵魂长着翅膀,是为了守护探望那个叫阿不的男孩子。

有一天,那辆巨大的倾倒垃圾的汽车燃烧起来。它刚把一车的垃圾倒在垃圾山上,汽车突然间烧起来了,而且烧得太突然,烧得非常彻底。那个司机从车里慌里慌张地逃出来,很庆幸,只有他的眉毛被烧光了。当时一股火苗蹿上他的面孔,他大叫起来。一个没有眉毛的人,看上去很怪异,他像是一个刚刚从缺氧的星球上跑来的动物。

阿不在流浪狗离去后,有三天不吃不喝了。爸爸和妈妈急得团团转,只能让医生为他输液,给阿不的体内输入一个人必不可少的东西。爷爷的身体比阿不强不了多少,他看见自己的孙子病成这样,自己又没有一点儿办法,含着泪花说:“只要换回我孙子的好身体,我身上的器官,可以随便拿走。我孙子要什么,我给什么。”爷爷的牙齿几乎全掉光了。他经常躺在一张软软的长长的躺椅上,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阿不能起床了吗?”然后,阿不的爷爷就把一根手指伸进嘴里,去数自己剩下的牙齿,然后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跟家里人汇报:“我还剩四颗牙齿了。”

阿不在第五天的晚上睁开了眼睛,他从梦里套着梦的梦中钻出来,他看见自己屋外的窗户上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很像是冬天玻璃上的冰花。阿不仔细看时,就觉得它有一双完全可以挥动起来的翅膀。

阿不回头跟爸爸和妈妈说:“你们看窗户上……”等家里的人随着阿不的声音去看窗户时,那个影子已经不见了。

长着翅膀的影子在白天从不出现。所以,阿不的生活习惯完全改变了。他在白天睡觉,晚上醒来。他在晚上等着那个长翅膀的影子的到来。

阿不有了凝视黑夜的习惯。无论阿不在白天时,眼睛多么无神,只要到了晚上,他的两只眼睛就像贫困时期勤劳的猫眼一样发亮。不同的是,猫抓老鼠,为了糊口。阿不是为了跟影子重逢。老师姓花不姓猫

阿不没有认出那个经常出现在玻璃上的影子是流浪狗的灵魂。但是,阿不知道那个影子是为他而来的。当他问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能够在屋里慢慢踱步的爷爷,发没发现玻璃上的长着翅膀的影子时,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惊恐之色。

他们什么也没看到,也不可能看到。现在是夏天,窗户上的每一块玻璃都被妈妈擦得跟空气一样透明。

他们觉得儿子阿不出了问题。阿不从出生到现在,出现的一系列毛病,是因为儿子是一个从生理到智力都不健康的孩子。

阿不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拄着拐棍的爷爷和阿不的爸爸妈妈轰轰烈烈地把阿不送到了学校。

可惜的是,学校的白天,正是阿不的夜晚。阿不在课堂上的第一节课就睡着了。大脸盘的女老师把阿不叫醒了,告诉阿不,今天讲很重要的算术题——一加一等于几。阿不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老师。女老师长得太像大脸花猫了。阿不忘了大脸花猫老师的姓是花,叫她猫老师。他告诉猫老师,一加一等于几在幼儿园就学过了。猫老师听了阿不的话后,很生气,瞪着眼睛。猫老师一瞪眼睛,阿不就觉得她更像猫了。从那以后,阿不从没叫对过花老师的姓。

阿不在第二节课时,觉得在椅子上睡觉不舒服,干脆滑到地上,睡在课桌底下了。阿不这一睡,就谁也叫不醒了。

那天,阿不只上了半天的课,就被学校送回家了。第二天,阿不爷爷在前面拄着拐棍,后面跟着阿不的爸爸和妈妈,当然还有阿不了。他们又轰轰烈烈地把阿不送进了学校。

真是个少有的好天气。天空中有令人舒适的微风,太阳光照在人身上,让所有人都觉得充满了希望。别忘了,这个时候,正是阿不睡觉的时候。因为昨天阿不是被老师送回家的,今天,是阿不的爸爸把儿子亲自送到他的椅子上坐下。阿不在坐到教室的椅子上时,很亲切地看了爸爸一眼。阿不觉得爸爸是把他送到了床上。在爸爸消失在教室门口的时候,阿不迅速进入梦中,补回在上学路上耽误的睡觉时间。

当花老师走进教室时,见阿不的座位上空着,就问:“阿不没来吗?”

同学们都回头看,看见阿不又躺倒在课桌底下了。花老师走近一看,就把阿不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拍拍他的脸:“醒一醒!看看我是谁?”

阿不醒了,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张愤怒的大脸,回答道:“你是猫老师。”阿不认为自己的回答,是百分之百对的,所以,他理直气壮地睡着了。

花老师揪着自己的头发快疯了:“我不要这个学生了!我受不了了!”

阿不在自己香甜的梦中看见了一个大脸的花猫,玩了命地追赶他,非让他回答一加一等于几……阿不跟影子寻找一段往日的时光

晚上,是阿不的白天。为了不打搅爸爸妈妈和神经衰弱的爷爷的睡眠,阿不每天跟家里人一样准时洗澡刷牙,然后上床。等他们都睡着了,尤其是听见爸爸的呼噜声之后,阿不就睁开眼睛,度过属于自己的白天了。

玻璃上的长翅膀的影子准时把它的身体贴在那里。阿不光着脚,走到玻璃跟前,就看见了玻璃的外面有了一层雾气。生活中的常识告诉阿不,那雾气凝结成的水珠应该是在屋内的玻璃上,因为屋内比屋外的温度高。

阿不知道影子看见他站在它的跟前,影子哭了。玻璃外面的雾气,是影子的眼泪。玻璃外面的影子,以为阿不还认不出它来。但是,阿不已经认出了影子。

影子在玻璃上扇动了一下它的虚幻的翅膀,它在跟阿不说出自己的愿望。阿不听懂了,穿上鞋,跟着它来到大街上。影子在阿不的前面飞行,阿不就跟在它的后面,跑啊跑。影子越飞越快,阿不也是越跑越快。在一瞬间,阿不的两腿几乎是在夜里飞起来了。

影子和阿不在城市的街道上七转八拐,就到了郊外。

影子到垃圾山面前不飞了。

阿不认出了他和流浪狗度过那个温暖之夜的地方。他仰着头喊道:“流浪狗,你是流浪狗!我知道你是!”

流浪狗的影子在夜色中消失了。就在阿不跟流浪狗的影子告别时,他听见身后有声音。他回头一看,就在那个垃圾山的洞穴里,爬出一条哆嗦着身体的小流浪狗,又钻出一条小流浪狗,一共是三条小流浪狗。

阿不仰头看天上的影子,大声地问道:“它们是你的孩子吗?告诉我!”

三条小狗已经围住了阿不的腿。阿不为了寻找答案,把三条小狗带到了路灯下,发现三条小狗长着不一样的毛,它们的长相也大大的不同。

这时,阿不彻底地明白了,流浪狗的影子发现了这三条小流浪狗之后,没有办法帮助它们,就求助于阿不了。

影子找对了人。

阿不决定收养它们。影子也会衰老

阿不认领了三条小流浪狗之后,那个影子就不再出现。但是,阿不觉得自己跟影子之间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

阿不把三条小流浪狗领回家时,也是这座城市里人们生活中的早晨。爸爸打开门,看见阿不之后,吃了一惊,又看见儿子脚下围着三条不同颜色的脏兮兮的小狗,就尖叫起来:“你是从哪里领来的?你一个晚上都在哪里?”

阿不进了屋子,让三条小流浪狗进屋时,他打了一个哈欠。因为属于阿不的夜晚来了。阿不在爷爷、爸爸、妈妈惊愕的目光中,领着三条小狗进了自己的屋子。是爷爷先用手里的拐棍敲击着地板,让阿不的爸爸和妈妈清醒过来的。爷爷说:“我的孙子在做什么?他从哪里弄来的三条脏狗?”

爸爸把房间的门敞得大大的,对儿子阿不说:“让它们出去!让它们出去!”

妈妈对阿不说:“你如果是喜欢狗,我可以给你买一条名贵一些的狗,它看上去应该是干净的,像是我们家养的狗,不是从大街上捡来的。我不同意你把这样的狗带回家里,这是什么烂狗哇?”

阿不的妈妈一通声讨之后,就把所有的真理宣读完了。阿不的爷爷和爸爸听了之后,开始行动起来,在屋子里驱赶三条小流浪狗了。三条小流浪狗很清楚眼下的现实,它们团团围着阿不,不离阿不的身体。

爷爷的拐棍先打到了一条小流浪狗的身上,它就大叫了一声。它是在哭喊,它这么小,这种棍打,还是第一次。其他两条小狗一听见同伴的哭声,条件反射,受到了感染,也哭喊起来。

三条小流浪狗一哭,把阿不哭急了。阿不推开窗户,对家里人说:“你们再赶它们出去,我也和它们一起出去!”

阿不的话很管用,爷爷、爸爸、妈妈都停止了行动,看着阿不。

晚上。这是阿不的白天,他刚刚让三条小流浪狗睡着。阿不意外看见影子又出现在屋外的玻璃上。

阿不说:“你不放心吗?你是来看望它们的吧?”

影子说话了:“我老了。我是来感谢你的。”

阿不问:“影子也会老吗?”

影子说:“是的。刚才,我差一点儿就飞不到你的窗户上了。你的窗户才只有五层楼高。我是老了。”

阿不对影子说:“你放心去吧。”

从此,影子再也没有出现。阿不出远门

在这座城市里,知道阿不的人很少。阿不已经不去上学了,他不想看见大脸猫花老师,再说,阿不一看见花老师,就忍不住喊她猫老师。然后,那张大猫脸就在阿不的头上乱喊乱叫。这是次要的,关键是,猫老师不让阿不睡觉,学校连睡觉都不让,阿不还上学做什么?天哪,因为学校的白天,正是阿不的黑夜呀。

所以说,这座城市里,人们就更不知道一个不上学的孩子了。

秋天降霜时,三条跟阿不住在一起的小狗在前面引路,让阿不看见了七处垃圾箱中有冻得发抖的流浪小狗,有一只小黑狗正在发烧,嘴巴里呻吟着,像一个孩子在说胡话。阿不的心疼得喘不上气来。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阿不用自己的血液变成了许多的棉被,给流落街头的狗挡风。冬天时,阿不把自己的头发变成小米,给天上无处觅食的鸟准备了食物。

冬天快要过去时,阿不已经耗尽了生命,变成了一个任何肉眼也看不见的影子。

春天花开时,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有无数只流浪狗朝着阿不家走去。天上有无数只的鸟落在阿不家的窗台上。那些流浪狗仰着头朝着阿不家的五楼阳台叫喊。落在阿不家窗台上的鸟,用它们的尖嘴巴敲打着玻璃。它们像是呼唤一个贪睡的孩子。

它们在等候阿不的出现。

阿不睡觉的屋子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是阿不的爷爷推开的。他喃喃自语道:“我的阿不比我先走了,你们能告诉我,我家的阿不去了哪里吗?”阿不的爷爷流出的泪,滴在他花白的弯曲的胡须上。

然后,阿不的爷爷,还有阿不的爸爸和妈妈,都听见天空地上同时传来了一片的哀鸣。那声音听上去很像是有雨的风。

夜晚,街道上的流浪狗和天上的鸟儿都不肯休息,它们到处寻找阿不的影子。它们想在阿不的影子衰老之前找到他,并把阿不的影子永远留在它们的生活中。四面包中的葡萄干

小蚁在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登台演出。其实,小蚁的那个节目很一般,所有的学生都不记得那个节目了。她在台上讲了一个故事。故事也不长,有三分半钟。当时,她站在台上一动不动,嘴也张合得不大,坐在后面的学生像是在听小蚁的录音。小蚁的节目是替补。因为班主任看重的一个节目无法演出,那是一个演唱节目,节目的女主角嗓子突然哑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吃药,吃梨和冰糖都救不了她的嗓子。最后,小蚁才登了台。小蚁记得,那个自己讲述的三分半钟的故事,感动得自己流了眼泪,故事讲得很流畅,没有中断过,一气呵成。小蚁觉得讲完时,台下响起了轰鸣的掌声。过了一些日子,她才觉得自己听到的不是掌声,是自己脑子里紧张的轰鸣声,让她产生了错觉,判断有误。班主任在讲评演出的节目时,只提了一句小蚁:“我们班的小蚁也登台表演节目了。”

小蚁的脸很红,渴望老师再多说两句自己的登台表演,但是,班主任不说了,而是说到了上台表演的别的同学。

小蚁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五年级那个元旦的演出。窗外还在飘雪,她的内衣,都让紧张和兴奋的汗浸透了。这让她的细若游丝的记忆变得像棒棒糖一样甜,就是放在最温暖的地方,也不会融化。

小蚁在十岁那年的一天,突然问爸爸和妈妈:“我为什么叫小蚁?”

这问题被提出来,有点突然。因为,在爸爸和妈妈看来,这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被认真提出来。

爸爸和妈妈相互看了一眼,妈妈的头朝小蚁的方向轻轻摆了一下,让爸爸回答小蚁的问题。爸爸像个不听话的孩子,在回答问题之前,先顽劣地笑了一通,然后才回答小蚁的问题:“你是问为什么叫小蚁不叫大象吧?”

小蚁等不及了:“爸爸快点儿说。”

爸爸说:“小蚁吃东西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和你妈妈买回什么吃的零食,你都不让零食过夜,总是无声无息地吃光。你妈妈有一次说,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吃光了零食的?怎么像个蚂蚁?”“真的像蚂蚁呀!”妈妈也感叹着。妈妈对小蚁的这个小名无怨无悔。

小蚁问:“你们不能再给我起个小名?”

爸爸说:“难。小蚁这个名字已经叫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妈妈说:“难。我们叫了这么多年,改不了口了。”

那天,小蚁还在卫生间洗脸,突然听见爸爸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一个人的名字:“倩倩!倩倩!”

小蚁匆忙擦了一把脸,探出头来:“家里来客人了?”

她看见爸爸和妈妈脸上出现了一种坏坏的笑意,她问:“谁是倩倩?”

爸爸说:“经过我和你妈的慎重考虑,今后,你的小名叫倩倩了。”“倩倩?!”小蚁突然觉得“小蚁”是一个跟随自己这么久的一个朋友,它要告别自己,不再回来,心里不舍,嘴上却排斥“倩倩”了:“倩倩是多俗气的名字?你也连这种名字都能想出来?”

爸爸就笑起来,妈妈也用手捂着嘴笑起来,指着爸爸说:“是你爸爸故意逗你的,都是他的主意。”

小蚁一下子安静下来,继续在卫生间洗漱,觉得自己留住了一个叫“小蚁”的亲切朋友,并把它永远留在了自己的生活中。

小蚁是在六岁时开始离开妈妈单独睡觉的。第一个晚上,她跟妈妈腻了好久,不肯到自己的小屋里去。小蚁从来没见妈妈如此狠心地说:“今天,小蚁必须自己睡了,因为你已经六岁。你一定要经过这第一次。”

小蚁从爸爸和妈妈的眼里看出她躲不过这“第一次”了,就抱着自己的枕头很委屈地走进了那间小屋。小蚁的这间屋子只有七平方米,但是,小蚁就是觉得它太大了,大得让她不能放心,大得太不安全。小蚁站在门口不动,心里在拼命挣扎。妈妈盯着小蚁的背影,就知道小蚁的眼泪已经掉出来了,妈妈走进小屋,教给了小蚁一个办法,让她不关掉床头上的灯,说夜色最怕的是光线,有了光,夜色就躲开了。

尽管妈妈讲得有声有色,小蚁还是怕面对黑暗,她觉得黑暗就藏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一有机会就冒出来,湮没自己。

小蚁坚持到半夜也不睡觉,她觉得自己一闭上眼,黑夜就醒了,专跟她作对,爬到她床上……

小蚁在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认真地对爸爸和妈妈说:“昨天夜里,我听见有人敲我的窗户。当当当,当当当……你们就没听见?”爸爸说:“自己吓唬自己。谁能爬上七楼窗户去吓唬你呢?他就不怕从七楼掉下去?”

小蚁故意找的理由被爸爸轻易就识破了。

但是,她很快找到了一个办法,以便度过提心吊胆的漫漫长夜。当然了,小蚁的这个办法在她上一年级后,就羞于启齿了。

她把自己那七平方米的小屋搞得很乱,乱得像是天天被小偷洗劫过。妈妈站在小蚁的门口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小蚁呀小蚁,你真的要变成一只蚂蚁吗?太乱了太乱了……”

妈妈问她,为什么把屋子搞成了这样?小蚁说:“弄成这样,我才不怕晚上的。”“我不懂,你说清楚点儿。”妈妈确实不懂,一个女孩子把屋子搞成这种见不得人的样子,就不怕黑夜了?

小蚁说:“我可以躲到洞里的。”“洞里?”妈妈一看,小蚁的被子和褥子让小蚁搞成了三个洞穴,枕头和床头也弄成一个可以藏住半个身体的小洞。妈妈又气又好笑地把头伸进一个“洞穴”里,看见洞的四壁都是小蚁吃水果时蹭在上面的各种颜色的果汁。“把被子染成这样,洗都洗不掉了……”妈妈的脸上没有笑,只剩下急了,她开始动手拆洗小蚁的被褥,把小蚁吓哭了。爸爸一直看着眼前发生的事,见小蚁妈妈生气了,就说了一句话:“你把小蚁的洞毁了,让小蚁在夜里睡哪里?”

小蚁本来是准备好好大哭一场,用眼泪和哭声声讨妈妈的暴行,因为爸爸的一句话,她不哭了,走上去拉住爸爸的手,哀求道:“爸,我的洞……”

那天晚上,在小蚁要睡觉之前,小蚁让爸爸帮助她在床上搭起了几个“洞穴”。小蚁在钻进洞里要睡觉时,她要求爸爸在洞口趴一会儿,看着她睡着之后,再离开。爸爸答应了,就趴在小蚁的洞口。

小蚁半闭着眼,看见爸爸趴在洞口守着她,小蚁感到很踏实很幸福。但是,她却睡不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小蚁看见爸爸趴在洞口不动,就伸手揪爸爸的耳朵,却发觉爸爸已经疲劳地睡着了。

这样,洞里的小蚁瞪着大大的眼睛,小心守护着洞外的爸爸。为了更安全,她把爸爸的一只手,轻轻拉进洞里,然后,她攥住爸爸的右手食指,睡着了。

小蚁一岁的时候,常被爸爸架起来骑马一样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她的位置很高,就紧紧抓住爸爸的右手食指,就会让自己很安全了。

小蚁上幼儿园时,一个男孩子老是欺负她,把鼻涕偷偷抹在她身上,到最后,见小蚁不反抗,就公开把小蚁的衣服当手绢使用了。小蚁不想去幼儿园了,她说,除非带上爸爸的右手食指。在她说这句话时,她的手正紧抓住爸爸的右手食指不放。爸爸就认真地左顾右盼,在找什么东西。小蚁问:“爸,你找什么?”

爸爸说:“我要找一把锋利的刀,把我的右手食指切下来,让我的小蚁攥着。爸爸带着另外九根手指去工作,还要挣钱养活我的小蚁呢。”

听了爸爸的话,小蚁哭了:“我没有非要爸爸的手指,爸爸不要找刀了,小蚁去幼儿园,小蚁听话。”“这么说,小蚁不要爸爸的右手食指了?”爸爸擦掉小蚁的眼泪。

小蚁说:“现在不要,晚上回家再要。”

爸爸笑了:“好好好,爸爸的右手食指给小蚁留着。”

小蚁也是一岁时第一次吃面包的。那是吃早餐。她嘴里有一粒东西软软的又实实的,她伸手把它拿出来看,不认识。小蚁很快又把它放进嘴里,她尝出了它的微微的甜味。因为她把它咬破了。她不想让它在自己嘴里消失,小蚁喜欢它丝丝缕缕的甜味,不像糖那样甜得夸张而且还会把嘴里搞酸,让人不想去回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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