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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0 23:5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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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子平

出版社:三晋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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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韵书法

大韵书法试读:

二王书法至美而亡

屈子骚,龙门史,孟德歌,子建赋,杜陵诗,稼轩词,耐庵传,实甫曲,敬行镜,攻胥锁,东宫车,永始斝,梁王玺,宛仁钱,秦嘉印,晋卿匣,世间至美之物也,然象以齿毙,犀因角丧,雀缘羽殒,虎为皮亡。世间至美之物,皆因至美横陈,世间尽善之事,皆因尽善捐生,所谓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所谓礼崩乐坏、每况愈下是也。精妙书法,人所共爱,清雅丹青,各有倾心,然书之毁、画之伤却与嗜幸过当、耽笃逾分无不关联。

始皇焚书,赤眉入关,董卓移都,石冰之乱,魏师入郢,隋末大乱,安史之乱,黄巢之乱,靖康之难,金入临安,此书画之十大厄也。大厄之外,小厄则不计其数。王羲之画像王羲之乃二王书法之起始。羲之自述其学书经历:“余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比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二王”乃书法正途,其字势雄逸,羁而不纵,笔迹流利,宛转妍媚,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断而还连,凤翥龙蟠,独步其间,自评若斯,然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父之灵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独绝也。世人虽不能甄别,但闻二王,莫不心醉。洎自汉魏,钟(繇)张(芝)擅美,晋末二王称英。学二王者,二王之后络绎不绝,羊欣、王僧虔、谢灵运、薄绍之、孔琳之等皆从之。自唐迄今,学书之人,更是首推右军,以为之宗,李世民、张怀瓘、赵孟頫、董其昌莫不然。

王羲之妻弟郗昙收藏有大量右军墨迹,死后以之殉葬。东晋权臣桓玄独钟二王书法,常置缣书、纸书至美者各一帖于左右,败于刘裕,南逃时,虽甚狼狈,犹以自随,最终人亡书毁。南朝宋明帝时,遣使三吴,鸠集二王散佚,编辑旧有五十二帖五百二十卷,新购获者六帖一百二十卷,梁武帝时二王书已募撷至七十八帖七百六十七卷。据《历代名画记》载:“梁武帝尤加宝异,仍更搜葺。元帝雅有才艺,自善丹青,古之珍奇,充牣内府。侯景之乱,太子纲数梦秦皇更欲焚天下书,既而内府图画数百函,果为景所焚也。及景之平,所有画皆载入江陵,为西魏将于谨所陷,元帝将降,乃聚名画、法书及典籍二十四万卷,遣后阁舍人高善宝焚之。帝欲投火俱焚,宫嫔牵衣得免。吴越宝剑,并将斫柱令折,乃叹曰:‘萧世诚遂至于此,儒雅之道,今夜穷矣!’于谨等于煨烬之中,收其书画四千余轴,归于长安。故颜之推《观我生赋》云:‘人民百万而囚虏,书史千两而烟扬。史籍已来,未之有也!溥天之下,斯文尽丧。' ”颜之推《颜氏家训》云:“梁氏秘阁散逸以来,吾见二王真草多矣,家中尝得十卷。” 北周将领于谨、普六茹忠等人搜罗遗散,共拾得四千卷,携归长安。隋炀帝于大业末驾临江都,包括二王书法在内的图书字画随舟从行,中道船没,大半沦弃,其间得存,所余无几。其中的一部分归宇文化及所得,后宇文在聊城被窦建德擒杀,文献悉数亡失。贞观十三年,唐太宗李世民敕令高价求购王羲之书法,天下所剩右军妙迹,皆来应价,于是命褚遂良、王知敬等人鉴定甄别,清理入库,其间共辑右军书迹两千两百九十纸。其后,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出炉,此乃长安弘福寺僧怀仁受诸寺委托,借内府王羲之书迹,历时二十四年,集摹而成此碑,遂使“逸少真迹,咸萃其中”。类似者还有大雅集《兴福寺碑》、唐玄序集《新译金刚经》等。此乃唐开元年间书法大家张怀瓘《二王书录》所录数字。富春山居图(局部)黄公望此图山川浑厚,草木华滋,被誉为“画中兰亭”,却命运多舛,先被焚殉葬而得救,后断为两截,分藏两处,曰《无用师卷》《剩山图》。乾隆年间,真假两卷《无用师卷》先后入宫,却判真为假,断假为真。如今两卷分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及浙江省博物馆,仍无以合璧。淳化阁帖法帖第十 王献之王献之,王羲之第七子,自幼从父学书,张怀瓘《书议》述献之学书事:“子敬年十五六时,尝白其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穷伪略之理,极草踪之致,不若藁行之间,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体。’且法既不定,事贵变通,然古法亦局而执。子敬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门。”纵如此,却能兼众家之长,集诸体之美,创造“一笔书”,变其父上下不相连之草为相连之草,一笔连贯数字。

二王书法,其生前即腾声遐迩,加之历朝历代主流书家的推崇垂青,其早已被视作奇珍、视作至美,为宫廷专有,帝王赏玩。故学书二王者,同时代已追奔蹑踪,趋之若鹜,著名者有张翼、惠式,至南朝时有康昕、王僧虔、薄绍之、羊欣等。智永临右军草书帖,几欲乱真。所以说这采录到的近两万件二王作品中,赝本、伪品者何其多也。到如今,二王书法所剩无非《奉桔》《丧乱》《二谢》《寒切》《初月》《姨母》《得示》《快雪时晴》等可数几帖,且都已被确定为唐人摹本。

相传唐太宗李世民曾命监察御史萧翼赴辩才和尚处计赚羲之真迹《兰亭序》,萧翼领命后,“首奏乞二王杂帖三数通以行。至越,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方卑词以求见”(见《攻愧集》)。既见辩才,相与往还,融洽无间。因出御府诸书,相与论难,以激发之。辩才终于出示《兰亭序》。萧趁辩才外出,纳《兰亭序》于袖,直奔永安驿,招来辩才,出示御札。辩才闻语绝倒,良久始苏。萧疾驰长安复命。骗得后,太宗又命冯承素、韩道政、诸葛贞、赵模四大臣各临数本,赠以诸王近臣。他还亲自为羲之作传,赞之曰:“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后来阎立本据此故事绘制了《萧翼赚兰亭图》,画中人物五位,二主三从,手持麈尾、盘膝坐者即辩才,对面书生黄衫装扮者是萧翼,上方一僧打坐。画幅左侧,两位侍者煎茶,一位满脸须髯,一位垂发小孩。辩才胸无城府,侃侃而谈;萧翼则老谋深算,不露声色。蒋璨跋此画云:“老僧张颐失色,有遗玄珠之状;书生意气扬扬,有全璧之喜。”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垂危之际,嘱人将《兰亭》真迹陪葬于昭陵。李世民虽大力征求二王书法,藏之内府,迨武则天当政后,却逐渐流出,散入宗楚客、太平公主诸家,其破败后,又复流散民间。右军所书《乐毅论》,即在此时被人由太平公主府中窃出,因怕追捕,遂投入灶膛,化为灰烬矣。萧翼赚兰亭图(局部)阎立本绘唐太宗御史萧翼自羲之第七代传人僧智永弟子辩才手中将《兰亭集序》骗得后转献唐太宗的故事。画中萧翼向辩才索要书迹,萧翼洋洋得意,恭谨露阴险,老和尚辩才口沫横飞为之言,失神落魄,旁有二仆茶炉备茶。各色人物,刻画入微。探得真迹后,一日,趁辩才不在,萧某取之,寻得驿长,以真面目示之,取绢三千匹、粮三千石予寺。结局则是,兰亭茧纸入昭陵。除却此图,吴侁、巨然、钱选、赵子俊、仇英皆有《赚兰亭图》。

二王书法的背时厄运远未终止,随后的安史之乱、靖康之耻、元明易祚、清末变故,使余存作品大多兰摧玉折,灰飞烟灭。尽管如此,今人仍能从那几件摹品仿制中领略体会出二王书法的高蹈神妙、精湛透辟。较之历史上诸多只闻其名不见其字的书家,二王还算幸运。就连记录二王书件的张怀瓘,也仅留下几篇书论而已,至于书迹,一鳞半爪无寻,残简断片难觅。华殿易坍,璧玉易碎,一如好花易谢,美人易暮,一如君子之泽,三代而斩矣。草书法帖(局部)王羲之其字势雄逸,羁而不纵,笔迹流利,宛转妍媚,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断而还连,凤翥龙蟠,独步其间,自评若斯,然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

类似的例子还有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此图在清初为吴正志所得,吴传子洪裕,洪裕对其视若至宝,惜如生命,临终前曾令家人将其殉之于火,幸被侄吴真度救出,但画已毁为二截。此画端留有沈周、文彭、周天球、董其昌等人的题跋,邹之麟题赞曰:“笔端变化鼓舞,右军之兰亭也,圣而神矣!”自将之比作书之兰亭后,随即也便有了兰亭般的不济薄运,谶也。据清人抱阳生《甲申朝事小记》载:“顺治九年五月, (郑)成功围漳州,凡七闰月。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万人。间存者气息仅属,虽悲泣不能下一泪。有士人饥死,邻舍儿窃食之,肠中历历皆故纸,字画隐隐可辨。”墨水解渴,意有所指;书画疗饥,难救一命。此之陨灭,青史恸绝一笔。《红楼梦》中描写贾探春居所:“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槌。……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卉草虫的纱帐。”汝窑瓷、大鼎、白玉磬不敢说,但鲁公字、米芾画,纵使荣、宁二府这样的府邸,也不大可能有真迹保存,即便有,也是深藏不露、秘不示人的。事实上,米芾的画早已绝迹,所谓米点山水,也只能从其子米友仁的笔法中领略了。天下至美,无论是人还是物,或许都要收入官府,这点不假,至于颜真卿字、米芾画,则应该属皇宫的收藏级别了。

至美勾起的,往往不是至善,而是至欲,尽管遗憾至极,却不是至美之过错。道节以人殉,人灭而道节行;人以书画殉,书画殂而人速朽也。至美器物,在分享,不在私有;尽善精神,在拥有,不在推让。至美之物,人间可数,有日减而无日增也。至美之物,自离析寻常人家,到围拢富裕之户,上传缙绅之府,辐辏天子之廷,从分到聚,是其辗转流向的必由之路,而从集到散,又是其坎坷经历、揉搓身世的宿命之缘。

发表于壁间

诗人者,必先有豪情放达、倜傥疏狂、壮志凌云、徜徉自得之质,方可有落笔千言、倚马可待、文不加点、七步成诗之功。孤客羁夫、游子征人于旅,杯盏交错、开怀畅饮之后,嘲风咏月、抒发胸臆便是很自然的事了。斗酒助激情,榜书写丹心,此时,粉墙白壁、长垣短厢已然成了诗人最为贴切惬当的挥毫之处。醉之名帖有《兰亭序》《食鱼帖》,酣之诗家有李太白、苏东坡。题壁诗必是诗书俱佳、情理通融者,“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长遭骂”,只要文好,字亦佳,主家是宽容白壁涂抹行为的。遗憾的是,壁间书法早已陨释泯没,诗亦仅存一鳞半爪。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内柱阖扇上留有唐人的朦胧笔迹、依稀墨痕,只不过那不是诗题。

题壁诗中著名者有宋之问的《题大庾岭北驿》、孟浩然的《题义公禅房》、杜荀鹤的《题弟侄书堂》、白居易的《题岳阳楼》、张祜的《题金陵渡》、王播的《题木兰院》等。杜牧是位题壁诗大家,留有《题扬州禅智寺》《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题齐安城楼》《题桃花夫人庙》《题乌江亭》《题木兰庙》等篇目,贾岛则留有《题李凝幽居》《题兴化寺园亭》等篇目。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更是予人无尽遐思。据孟棨《本事诗·情感》载:“(崔护)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护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彼此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盻而归,尔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院如故,而已扃锁之。崔因题诗于左扉曰……”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之“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句很是著名,欧阳修十分喜爱此句,“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最后,永叔先生在青州一处山斋宿息,亲历此意趣,却依然“莫获一言”。宋神宗元丰七年,苏轼游庐山,所到之处无不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期间作诗多首,压卷之作为《题西林壁》,其中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句,睿智性灵,明见万里,早已成了后人领悟的至理名言。陈衍《宋诗精华录》评曰:“此诗有新思想,似未经人道过。”至于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句,为刑前狱中题壁,读之英风习习,满是萧瑟。

褚人获《坚瓠首集》载:“靖康之变,有题关中驿舍云:‘鼙鼓轰轰声彻天,中原庐井半萧然。莺花不管兴亡事,妆点春光似昔年。’又云:‘渭平沙浅雁来栖,渭涨沙移雁不归。江海一身多少事,清风明月泪沾衣。' ”“莺花不管兴亡事,妆点春光似昔年”之句,与“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有异曲同工之妙,读来怅然。

陆游初娶唐婉为妻,鸾凤和鸣,琴瑟友之,却不为陆母所容,唐遂被休,后改嫁同郡宗子赵士程。故人邂逅于沈园时,唐置酒款待,两人殊不胜情,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陆怅然久之,作《钗头凤》题于壁间。墨迹早已淡白,记忆也已漫漶,但近乎呐喊哀号的“错错错”“莫莫莫”,至今仍荡气回肠,震烁人心。四十年后,陆游再游沈园,又作两首绝句于壁间,其中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句,同样使人长吁短叹,扼腕啸吟。

王士禛兄弟每过邮亭野店,辄题诗壁上。诗既惊人,使笔斗大,龙挐虎攫。尤侗道经燕、齐见之,解鞍造食,坐对移晷不能去。《池北偶谈》云:“予少时与先兄考功同上公车,每到驿亭,辄题素壁,笔墨狼藉,率不存稿,逸去多矣。数年来往往从友人口中得之,恍忽如梦。”

康熙二十二年,朝鲜贡使金锡胄奉命出使大清国,路经丰润县附近的榛子店时,无意中看到一户高姓人家墙壁上的一首旧日题诗:“椎髻空怜昔日妆,红裙换着越罗裳。爷娘生死知何处,痛杀春风上沈阳。”诗下尚有小序:“奴江右虞尚卿秀才妻也,夫被戮,奴被掳,今为王章京所买,戊午正月二十一日,洒泪拂壁书此,惟望天下有心人见而怜之。”尾题“季文兰书”。有感而发,金锡胄写下了两首和诗,诗中将季文兰比作蔡文姬。之后,朝鲜使臣每至此,总要进行一番抒怀。《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一之槐西杂志一)记述有一则故事:胶州法南野曾于泺口旅舍壁上见二诗,其一曰:“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其二曰:“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惊鬓鸦。多谢西川贵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对于这两首不署年月、姓名,不知谁作的无名诗,纪晓岚叹曰:“此君自寓坎坷耳。然五十六字足抵一篇《琵琶行》矣。”平邑自诚园题记汾阳刘家堡距县城八里许,该村关帝庙《重修关帝庙碑》落款纪年为宣统四年,对面戏台侧壁残留有“平邑自诚园”戏班申海山题记:“宣统四年五月廿九,六月一、二日在此亦乐乎。”而曾为府治且繁华异常的汾阳城内,已是民国元年。是武昌起义的成功太过迅速,国人尚未能知晓,还是另有依恋?不得而知。宣统三年10月29日太原首义后,为示与前朝决裂,乃废旧年号,但新纪年未有,遂采用“黄帝纪年”。据景梅九回忆,山西大学堂瑞典籍教师高本汉离晋时,阎锡山以中华民国晋军分府正都督的名义,为之签发的护照日期为“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九月二十三日”。“开国五千年,五族共一家”是当时的共识,如此纪年,显然较之宣统某年繁琐了许多,百姓的习惯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此题或有史料价值,但无书法意义。

周邦彦的《浣溪沙》中有“下马先寻题壁字”句,此句足以证明当年题壁诗创作之繁荣。出川不久的李白恰适年轻快意,才藻艳逸,登临黄鹤楼之时,但见天风浩荡,平江莽然,于是乎兴致勃勃,拟题一绝,赋诗之前,环视壁题,意欲寻得些许灵感,因见崔颢之诗自然超妙,只得为之敛手作罢:“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抱憾离去的李白对此念念不忘,后终于仿作一首《登金陵凤凰台》。杨凝式杨疯子当年曾在洛阳二百多所寺院道观的墙壁上留下过题字。黄庭坚看到这些题字后,感慨杨凝式的书法与吴道子的绘画为洛阳二绝。李西台《题杨少师题大字院壁后》赞云:“枯杉倒桧霜天老,松烟麝煤阴雨寒。我亦生来有书癖,一回入寺一回看。”诗人固可称誉,客栈、驿馆、酒家、寺庙的主人也是豁达有加,否则不会允许在自家粉刷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墙堵之上任其龙飞凤舞、振笔疾书,而这只是以现代人的习惯思维来揣度古人行为举止罢了,对古人而言,有诗人光顾,有诗作上墙,恰是蓬荜生辉之所在、惠风和畅之所为。

活跃于东汉末年的书法大家师宜官,其“不持钱诣酒家饮”,壁间醉书,以换酒客赏钱,待筹得足够酒钱,再将书迹擦去。孙过庭《书谱》中也曾有“羲之往都,临行题壁”的记载。张旭当年与贺知章结伴访游时,见人家厅馆白壁新涂,屏障净洁,便趁借酒兴,忘机挥毫。有“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之癖的怀素,更是“遇寺壁里墙、衣裳、器皿,靡不书之”(陆羽《怀素别传》)。当年怀素游长安,见到净墙即如骨鲠在喉,于是“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长安人家为一睹狂僧风采,“谁不造素屏,谁不涂粉壁”。韩偓在见到其草书屏风后诗曰:“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晚唐时,柳公权曾在佛寺见到朱审的山水壁画,很是欣赏,遂在画侧题诗:“朱审偏能视夕岚,洞边深墨写秋潭。与君一顾西墙画,从此看山不向南。”诗虽一般,字却一流,丹青之妙,配以书法之精,定有堂哉皇哉、美轮美奂之风姿,蓬荜生辉、增光添色之效果。《旧唐书·柳公权传》载:“穆宗即位,入奏事,帝召见,谓公权曰:‘我于佛寺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日拜右拾遗,充翰林侍书学士,迁右补阙、司封员外郎。”因一首题壁诗而升迁者,世间鲜有。此传还载有另一则故事,说文宗与几位学士联句对诗,文宗先出上句:“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对曰:“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其他五位学士也次第续了诗,但文宗独喜爱公权句,“乃令公权题于殿壁,字方圆五寸,帝视之叹曰:‘钟、王复生,无以加焉。' ”寺壁馆壁、家壁店壁可涂抹,宫内殿壁原来也可挥题,但此地或许只有如柳公权这样的书家方会允许为之。曹雪芹故居题壁诗1971年春,北京海淀区香山正白旗38号院一耳房西山墙灰皮下面,发现有被掩盖的字迹。揭开表层灰皮,露出一些题壁诗句、对联,无作者署名。由于此地正是传说中曹雪芹曾住过的香山健锐营正白旗,加之题壁诗语呈穷愁潦倒状,遂引发好事者联想,认为题壁诗与曹雪芹有关。

据宋人费衮《梁溪漫志·蜀僧东明寺题诗》载:蔡京于靖康元年被逐放儋州,南行至长沙时,卒于城南五里东明寺,遂草殡于寺之观音殿后。有蜀僧游方,过之慨然,因题诗于壁:“三十年前镇益州,紫泥丹诏凤池游。大钧播物心难一,六印悬腰老未休。佐主不能如傅说,知几那得似留侯。功名富贵今何在,寂寂招提一土丘。”大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之沉吟,令过客叹喟不已。

钱谦益易节事清后,以纂修《明史》为职,颇不得志,以礼部侍郎内弘文院学士还乡里,尝游虎丘,见有匿名题壁诗:“入洛纷纭意太浓,莼鲈此日又相逢。黑头早已羞江总,青史何曾惜蔡邕。昔去尚宽沈白马,今来应悔卖卢龙。可怜北尽章台柳,日暮东风怨阿侬。”看后,似有所指,羞愧难当,悻悻而去。

据宋人刘斧《青琐高议·荔枝诗》云:“治平二年,长沙赵琪作广东提刑。提刑公在韶州,其公宇西轩有荔枝数本,非常繁茂,实熟时,色夺晴霞。中夏,荔枝方熟,琪将召刺史醉赏。一夕,荔枝皆空,皮核满地,琪深讶之。乃开西轩,见西壁有诗一绝云:吾侪今日会嘉宾,满酌洪钟饮数巡。遍地狼藉不知晓,荔枝又是一番新。”此雅贼也,有备而来,看似窃物,实则戏弄,公然挑衅掌管治安的提刑公,但诗还是写得不错。

壁间题作多矣,然最为著名者当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联句,其最早记录于宋人唐庚的《唐子西文录》中,后经《朱子语类》的再传播,竟成尽人皆知的名言。

但发表于壁间的诗作,却极易消失澌灭,这倒不全是岁深月久、多历年所之缘故。俞平伯的父亲曾在北京陶然亭读过雪珊女史的题壁诗:“柳色随山上鬓青,白丁香折玉亭亭。天涯写遍题墙字,只怕流莺不解听。”待平伯先生其后“来来回回的循墙”而寻时,竟终于不见,幸他还能背诵得出。其实好的诗都是靠这种方式流传下来的。于右任当年至苏州邓尉赏桂,一路咏吟,兴致勃勃,归来时在木渎古镇石家饭店就餐,豪饮之余,提笔于壁间题诗:“老桂花开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归舟木渎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肺汤。”而有心人也乐于将其中精彩者抄录,结集出版,据叶适《观潮阁诗序》载:“赵君既成观潮阁,遍索阁上旧诗刻之,恨其遗落不尽存也。余观自昔固有因一题一咏之工,而其地与物遂得以名于后矣。若是者,何俟多求!而势亦不能多。至于阅世次,序废兴,验物情,怀土俗,必待众作粲然并著,而后可以考见,则其不尽存者诚可惜云。”在如今已成旅游热点的木渎,寻遍古镇不见有先生的只言片字,这段佳话就连当地人也知之甚少了。龚自珍曾以诗句自勉:“从此不挥闲翰墨,男儿当注壁中书。”题壁不光是因了豪情。

碑本无字

树碑立传,乃常例;树碑无传,则非常。天下多碑,如流,如雨,如麻,如织,或伫于陵寝坟茔,或嵌于庙观祠堂。碑碣麇集地,更有碑林、碑廊、碑亭、碑院之称。其上所撰文字,或纪功记事,或旌表抒怀。乙瑛碑、孔庙碑、张迁碑、韩仁铭、醴泉铭、晋祠铭,前人书法多以碑拓形式传布后世。

无字之碑乃碑版中的另类,其引人注目程度,往往超乎有字之碑。

泰山之巅玉皇宫外的无字碑,相传为汉武帝封禅所立。武帝慑服匈奴、平定内乱后,前后七次登此封禅。其对先前帝王摩崖勒石、谬奖过誉的做法,视之微末,不屑一顾,认为自己功德盖世,万民景仰,非小小石碑所能言表,于是立石绝顶,以喻因高告高、无以彰显之意。这是顾炎武的断言,但也有人反对,认定此为秦碑,明万历朝进士钟惺《无字碑》便有“隐然于来者,此意即焚书”之句。1929年,因“济南事件”退居泰安的国民党山东省党部,竟添刻了篆书“党权高于一切”一句于其上,令后人耻笑不已。

谢安墓前的无字碑,是因其在淝水之战时击败了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苻坚,巩固了东晋江山,“伟绩丰功不胜记”也。

而最为著名且起争议最多者,当数乾陵墓园甬道上的那通无字碑了。乾陵为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合葬冢,朱雀门外并排矗立着两块高达六米的丰碑,一块为“述圣纪碑”,洋洋五千余言的碑文由武则天拟稿,唐中宗书写,用以讴颂高宗的文治武功、勋业丕绩,另一块便是无字碑了。无字碑由整石雕就,碑额九龙栩栩盘绕,碑侧各有一幅“升龙图”拱卫,碑座正阳为一幅狮马图,骏马屈蹄俯首,悠然就食,雄狮昂首怒目,威风凛凛,场面之生动,刻工之精良,举世罕见。就“无字”话题,众说纷纭,千年不绝。有夸耀说。理由是其极权在握五十年,打击豪门世族,完善科举制度,劝农桑,兴水利,减徭役,饬均田,破格选才,虚心纳谏,从而经济发展,民户增加,承“贞观之治”之泽,启“开元盛世”之运,功高德大,非文字所能表述。有自省说。其由才人而皇后,而窃居皇位,靠的不是正大光明、坦荡磊落;其毒死太子弘,罢免太子贤后又逼其自杀,中宗李显即位不足一年,便被废黜皇位,贬逐出京,后又处死皇孙李重润、孙女李仙蕙,行为伤天害理,惨绝人寰;其暗植党羽,篡李为周,除灭异己,欺上愚下,靠的是阴谋诡计、权术伎俩;其任用酷吏,滥施暴行,豢养男宠,奢靡铺张,搞得民怨沸腾,苦声载道。故留下遗嘱:“己之功过,留待后人评说。”还有难称其谓说。因不知称其“大周天册金轮圣神皇帝”,还是称其“则天大圣皇后”,谓前者,含有褒扬之意,但有违李唐子嗣感情,谓后者,则有贬斥之嫌,与之十六年的大周皇帝隆位不符,于是只得一字不铭,一言不发,却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碑者,事关重大,一朝撰写,任人评说,故曰非同小可事。武则天称帝后,曾造九鼎铸天枢,用以纪功德颂新政。而面对这样一块可以尽兴抒写、放任赞誉的巨石,一贯处心积虑、绞尽脑汁的她定是经过一番苦思冥索、殚精竭虑的,而这一盘算合计的过程,至少从高宗崩后至她薨前的二十二年里,一直都在辗转反复着。据考证,碑阳自上而下曾刻下过三千多个细线格子,但其中的文字终于没有填充上去。倒是宋元以后,不断有好事文人在白版之上抒怀记游,忘乎所以,揣摩着女皇的心思,发表着自己的浅见。泰山无字碑泰山玉皇顶玉皇庙门前有碑,有石顶覆,石色黄白,形制古朴。正因未留文字,此碑究竟何时、何人所立,便成疑问。乾隆帝断言:“本意欲焚书,立碑故无字;虽云以身先,大是不经事。”然此种说法无史料根据,颇难成立。

晋祠胜瀛楼处也立有一块无字之碑。当年宋太宗平定晋阳后,作《平晋诗》《平晋记》,还曾仿效唐太宗立碑晋祠的做法,于太平兴国九年刻了一通《新修晋祠碑铭并序》,立于唐碑之东五十步处,此即后人所谓的《太平兴国碑》。传说,当地百姓对太宗“焚城徙民,水灌并州,杀戮过惨,痛恨之极”,于是暗中毁坏之,以至《太平兴国碑》终成一块无字碑。

除此之外,秦桧墓前的石碑也无字,这是因其陷害忠良,卖国求荣,所谓“秽德丑行不屑书”也,后人无肯代撰碑文者。明十三陵除永乐帝之长陵外,其余陵山均有碑无字,一说功德太大,无以文表,一说继任者昏庸无度,有泐雕之资而无操觚之能。五台山显通寺内也有一无字之碑。相传寺内文殊殿前原有两潭圆形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晶莹可鉴,如高卧灵鹫峰上的山龙之眼。当年康熙朝台,见此情景,视为不祥,便令人填平水池,立碑镇压。东侧一碑,有其御制碑文,西侧碑则无字。乾陵无字碑此碑以一块完整巨石雕凿而成,凝重厚实,浑然一体。碑额也未题名,碑首雕有八条螭龙,缠绕一处,鳞甲分明,筋骨裸露,静中寓动,生气勃勃。无字之碑非简约,未酬之志,化作顽石,一腔春怨,与谁述说。

碑本无字,字为后人演绎附加。先秦碑皆无字,用途也广泛,有作柱表计时者,有拴系牲畜者,墓碑则有穿绳引棺下葬的用途,故碑者都凿有一圆形的“穿”,且碑的样貌不一,材质各异。至东汉初期,方易木为石,统一形制,遍刻文字,成如今模式。

碑本无字,那些无字碑何以较之有字碑更闻名显著,更耐人寻味,就在于其留给后人公允评价、客观臧否的机会和可能。历史上连无字之碑也没有留下的俊彦翘楚、茂士宗哲大有人在,后人并未因无碑石铭镌而将其稍许遗忘,偶有挂失。晋朝征南大将军杜预为留名于世,煞费苦心地想出一招,即请人刻凿两方功名碑,一方立于岘山之巅,一块沉于汉水之底。后来,温庭筠、张九龄、陆游、范成大等都写诗贬抑嘲讪过此举。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晓得杜预为何许人也?《五灯会元》云:“劝君不用镌顽石,路上行人口似碑。”杜预的行为以及后人对他的不齿态度,聪明的武则天是否也思虑过?

法外尺牍

金文、碑版之迹因有工匠加工印痕,故有失原貌;奏章、文书之迹因书写时的谨小慎微而略显矜持局促;榜书、匾额之迹因鼓努为力而多带声势虚张之气。尺牍、信札则不同,独坐案头,临纸命笔,或表白,或暗示,或辩解,或寄托,笔随心境张弛,心随笔画畅阻,尺幅短小处走龙蛇,三言两语间焕神手。慷慨陈词侃侃而谈时,已达臬外之意;叙旧清言娓娓道来时,只是纸短情长。尺牍幅面皆不大,却因轻松活泼、典雅精致,其势丝毫不在气韵饱满、酣畅淋漓之大幅之下,其趣更在规矩之边,法度之外。陆机手札《平复帖》、王珣素笺《伯远帖》、怀素寸楮《食鱼帖》、李白逸翰《上阳台帖》,无一例外。

东迁的王羲之得知琅玡临沂的祖茔被毁后,悲愤万分,懑然写下《丧乱帖》。当书至“号慕摧绝,痛贯心肝”时,行笔仓促凝滞,周章失措、悲恨之状溢于言表,一连两句狂澜般的“奈何,奈何”,读之切齿愤盈,观之苦涩不堪。这与之书写《快雪时晴帖》时的惬意称愿心情、云烟在纸胸怀、从容自若行笔,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无意于书,反使书法越发得自然。虽无意于书,却也外见筋骨,内含刚毅。丧乱时期的动荡情绪、仓皇辞庙的不安心态,便这样毫无掩饰地表现了出来;对中原的那份记忆与牵挂,便这样成了心情缭乱下的无可奈何。上阳台帖 李白此帖传为李白书自咏四言诗,上书:“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其用笔纵放自如,快健流畅,于苍劲中见挺秀,意态万千。结体亦参差跌宕,顾盼有情,奇趣无穷。此帖清末自内府流出,民国时入张伯驹手,后转交故宫博物院。祭侄文稿 颜真卿此帖诸体相杂,技法混成。悲痛万分之时,不思笔墨,直抒入怀。用笔干练飞扬,气势雄强豪迈。字形敧则多姿,章法动荡,节奏丰富,天真率意。此般自然无为之书,心忘于手,手忘于书,无意求工,而规矩之外,别有胜趣。陈深《停云阁帖题记》云:“此帖纵笔豪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如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出天造,岂非当公注思为文而于字画无意于工,而反极其工邪!”

安史之乱时,颜真卿与兄杲卿分别任平原、常山太守,在山东、河北境内起兵讨伐叛军。杲卿幼子季明曾往来两地,联络沟通。叛军陷常山时,杲卿阵亡,季明被俘。叛军百般利诱季明,企图要其劝说叔父献城投降。季明临危不惧,大义凛然。最后叛军先割其耳,再挖其眼,更斫砍其头颅。叛军平定后,真卿命人寻访杲卿家人下落,结果只从常山携回季明首骨。当夜颜真卿秉烛枯坐,低回掩抑,激昂悲切,声泪俱下,奋笔写下了惊世雄文《祭侄文稿》。整篇作品纵笔浩放,遒劲力健,或若篆籀,或若镌刻,或渴笔枯墨,或飞白牵带。全文二百六十八字,涂改三十四字,且一涂再涂,反复圈盖。当书至“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时,结字逾紧,力透纸背,黑墨成团,却入木三分,由字而引筋入骨,进而由肺及心;至“再陷常山,携尔首榇,及兹同还”处,由行而草,字不结体,时疾时徐,工拙物外,忽而有藕断丝连之挪走,忽而似细筋盘曲之缠绕,其愤难抑也,其情难诉也。其妙解处,无意于工而工,无意于佳乃佳,信手挥洒时,行云流水,自然天造处,闻神见鬼。无心作书化血泪,一件草稿能够成为颜真卿行书中的绝极,被鲜于枢誉为“天下第二行书”,原因正在于心手相通,情感与字迹同泻于纸。傅山曾赞其曰:“未习鲁公书,先观鲁公诂。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与此相反,《刘中使帖》用笔放松自然,全无凝滞,一派湍流激泻、纵横驰骋之景象。大历十年,官兵与藩镇军阀田承嗣的叛军作战,叛军部将卢子期被活捉,吴希光投降,闻此消息,颜真卿欣然畅笔写下此帖。

广德二年,郭子仪带兵击败吐蕃,代宗为之举行庆功会,当时负责朝仪的郭英乂行讨好巴结、趋炎附势之能事,将宦官鱼朝恩安排得超出了其应有位次。会后,颜真卿不顾鱼朝恩独掌禁兵、权倾朝野的炙手可热状,依据“刑宪典章”,凛然理直、毫不客气地给郭英乂写下一封长信——《与郭仆射书》,即《争座位帖》,斥驳郭之谄佞,呵责鱼之骄纵。其用笔圆劲,间以方势,刚峻凛然,狷介忠义之气跃然纸上。同样是删改增补,却工整连贯,秀润有致,字里行间充满正义磊落、直内方外之象,读后令人肃然起敬。苏东坡对此帖评价甚高,称其为“信手自书,动有姿态”之作,并将之与王羲之《兰亭集序》拱为双璧。黄州寒食帖 苏轼此帖为苏轼的一首遣兴之作。帖以行书起笔,笔画规整,随情思起伏变化,用笔逐渐奔放,字形忽大忽小,结体时长时扁,字里行间,疏密错落,墨色浓淡呼应,沉痛心情跃然纸上。其用笔放任,轻重交错,轻者如飞燕掠空而过,笔画细长;重者沉着顿挫重如蹲熊。至于字形结构,大小长扁,出神入化,全然不可捉摸,字形反差对比强烈,有节奏之美,似在控诉命运,声声悲切,令人动容。《裴将军诗》为一件楷、行、草夹杂,精、气、神各聚的“怪作”。裴将军裴旻以剑术闻,与诗家李白、书家张旭并称“三绝”。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记载有“舞剑助画兴”的故事:“开元中,将军裴旻居丧,诣吴道子,请于东都天宫寺画神鬼数壁,以资冥助。道子答曰:‘吾画笔久废,若将军有意,为吾缠结,舞剑一曲,庶因猛厉,以通幽冥!’旻于是脱去缞服,若常时装束,走马如飞,左旋右转,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观者数千人,无不惊栗。道子于是援毫图壁,飒然风起,为天下之壮观。道子平生绘事,得意无出于此。”参加抵御奚族入侵战役时,裴旻立马挥剑,击落乱箭无数,冲出重围,犹如神人临阵。“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将军临北荒,烜赫耀英材。剑舞跃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嵬。入阵破骄虏,威声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此卷狂飙曲般的作品,凝重正楷中,穿插抖擞草书,雄朴浓迹间,镶嵌狂放飞白;如醉者舞剑,忽而端庄杂流利,忽而刚健含婀娜;如云鹤冲天,兀自万象集于手,兀自百体见毫端,是对裴将军豪放生命情调的盛赞。王世贞评其“书兼正行体,拙古处几若篆籀,而笔势雄强健逸,有一掣万钧之力”。在鳞次栉比、纵横律动中,虚实相生,逶迤起伏,轻重间隔,连绵不绝,已全然置之法度之外、云霄之上,宛若还在行止之中、化境之里,神乎?技乎?快雪时晴帖 王羲之此帖为一书札,行书四行,二十八字,曰:“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其圆笔藏锋,起笔收笔,钩挑波撇,不露锋芒,由横转竖,多圆转笔法,结体匀整安稳,显现气定神闲、不疾不徐情态。明人詹景凤以“圆劲古雅,意致优闲逸裕,味之深不可测”述之特点。

苏轼的《黄州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元丰五年,此时的苏轼因乌台诗案遭谗致毁、衔冤含屈而谪居黄州三年,身在贬所,心困一隅,长策在手,无由展布,寒食时节家家冷灶冰锅、户户炊烟绝缕的萎靡垂丧景象,顿然勾起诗人心中酸楚凄清、岑寂索寞之感味,官场失落,外放偏陋,北望中原,汴水何在?“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这哪里是狂放不羁、内旷外疏的子瞻先生?哪里是才华显露、百无禁忌的东坡居士?生活使然,环境使然。于是愤懑怨诉喷薄倾悬,尺纸之间一泻汪洋,全然没有了章法与规矩,也无暇顾及字体之工拙,笔画粗放跌宕,行距宽窄不一,与之先前清秀闲适、雅正纯粹的书风大相径庭,判然不同。书至“哭涂穷”处,下笔凝滞沉郁,起落无序,字形猛然放大,突兀出现,其中的无奈让人惶惶然,卷面的怅然为之千古不散。饱满意绪下,诗情电激雪崩,汹涌澎湃,笔端随之排闼奔突,天马行空,引导其开云见日、渐入佳境,直至超然物外、忘乎所以者,谁也?盖以之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笔,即东坡自己亦不知其手所以至也。诗歌能够张扬天地人生,书法何尝不可诠释品行操守?人生愈旷达,诗歌愈灵逸,操守弥高洁,书法弥深湛。灵逸的诗歌未必仅有工稳古奥的负荷,深湛的书法也不全在律则法度的承载。黄庭坚在其后题跋曰:“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哭子诗(局部)傅山康熙二十三年春,傅山之子傅眉病逝,时傅山已是七十八岁老人。晚年丧子,痛彻心脾。为此,写下了十数首《哭子诗》。整件作品书体变化不一,或真,或行,或草,用笔狂放洒脱,几难控制。书中常有大段涂改墨污,甚至整行整段涂改,丧子之痛,跃然纸端。其与颜真卿的《祭侄文稿》可有一比。

古人云:“告不如书简,书简不如起草。”信矣!尺牍中的精华,恰在于这些情不自禁、一气呵成的“起草”。石涛也说:“无法之法,乃为至法。”何以然?张岱的解释是:“天下之有意为好者,未必好;而古来之妙书妙画,皆以无心落笔,骤然得之。如王右军之《兰亭记》、颜鲁公之《争座帖》,皆是其草稿,后虽摹仿再三,不能到其初本。”胡兰成的解释是:“书如造化小儿游戏,无心出之者佳。是故佳书如窑变,不可再得。天地变化,阴阳虚实之消息也。书之阴阳虚实,惟无心始能应之耳。”惟有尺牍朴实,无须作势装腔。

纸端乞米

唐广德三年,关中大旱,五谷歉收。期间,颜真卿家也因此困窘,左支右绌,数米而炊,于是便向好友李太保李光弼求援,“拙于生事,举家食粥米已数月。今又罄竭,只益忧煎,辄恃深情,故令投告。惠及少米,实济艰勤,仍恕干烦也”。这便是其《与李太保乞米帖》的由来。按理说,已官至刑部尚书、知省事,晋封鲁郡开国公、二品勋阶,且是平定安史之乱功臣的颜真卿,面对这般旱魃亢虐,当是衣食无忧、泰然处之的,却要因此等小事,抹开颜面,央告于人,令人感慨喟叹。官至鲁公之阶,本是很讲究面子的。全家老小,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长者,啼叽号寒,幼者,嗷嗷待哺,景象与平民市井何异,与黔首兆黎何异?

与荆卿按剑、樊哙拥盾、金刚瞋目、力士挥拳的《多宝塔碑》相比,与悲怆凄然、义愤作色、肝肠寸断、心烦意乱的《祭侄文稿》相比,《乞米帖》虽说圆转遒劲,篆籀意气,结体自然,行草相参,但较之他的其他行书作品,则不再神采艳发、龙蛇生动、诡形异状、连绵驰骋,却渗透着一股浩然正义、恪守不渝、两袖清风、质直坦荡之气。举家食粥已数月,今又断炊,达其性情、形其哀乐的书札如何能神气得起来,爽畅得起来!“拙于生事”的无可奈何,“惠及少米”的矜持拘礼,多少使这幅作品有些束手束脚、黯然神伤。米南宫评之曰:“此帖在颜最为杰思,想其忠义愤发,顿挫郁屈,意不在字,天真罄露,在于此书。”黄裳在其《溪山集》中也说:“予观鲁公《乞米帖》,知其不以贫贱为愧,故能守道,虽犯难不可屈。刚正之气,发于诚心,与其字体无异也。”甚是,甚是。颜真卿画像苏轼尝云:“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颜真卿之书笃实纯厚,人也秉性正直,不阿权贵,不屈媚上,以义烈名于时。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德宗时李希烈叛,宰相卢杞衔恨,唆使皇帝使真卿往劝谕,真卿为李希烈所留,忠贞不屈,后为其缢杀。

三朝元老,久经宦海,门生属员遍及朝野,故旧新知身处要职,本可以优游林下,坐享其成,但耿廉狷介、守正不挠的颜真卿,从善如流,庙堂有鲠论,疾恶如仇,天威不使屈,于是每每犯上惹怒,流徙边远。这是其做人原则,也是其字内涵所在,这一点,研习颜体者当有所领悟体会。《宣和书谱》云:“鲁公平生大气凛然,惟其忠贯日月,识高天下,故精神见于翰墨之表者,特立而兼括。忠臣烈士,道德君子,端严尊重,使人畏之爱之。”苏轼《题鲁公帖》曰:“吾观颜公书,未尝不想其风采,非徒得其为人而已。凛乎若见诮卢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与韩非窃斧之说无异。”傅山在其《霜红龛集》中有诗云:“未习鲁公书,先观鲁公诂。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古之善书者众矣,独以贤哲传远者,寥寥可数。非贤哲必能书,惟贤哲能存身,其余泯泯,不复见耳。反例也有,如宋之蔡京、秦桧,明之严嵩,爵位尊崇,书法、文学皆臻高品,却因大节已亏,后人弃之,湮没不传。古之如颜鲁公那样箪食瓢饮、身无长物的高位清官还有许多,如明季之海瑞,知淳安县时,穿布袍,吃糙米,死后所遗,只有葛布帏帐与破烂竹器,生前好友,醵金为敛;清朝之于成龙,远知罗城,惟以粗粝疏食自给,死时箧中仅官袍一袭,罐中少许盐巴豆豉而已。他们的书法定也含有颜鲁公一样的乾坤正气、凛然罡风,遗憾的是,其字今已不得见。多宝塔碑 颜真卿为其早期楷书作品。整篇结构严密,点画圆整,秀丽郁勃,已显刚劲雄强、沉雄浑厚的颜楷风格。多用中锋,方圆并用,竖画粗壮,浑厚宽诚,有雄浑大气之韵,给人以刚健动感。其沉稳宽博如其人,人之端正平稳如其字。

黄庭坚敬重颜真卿品格,取字即鲁直,任国子监教授期间,尝以书换米,贴补家用,故自嘲己之书法为“乞米帖”。恽寿平幼年遭受战乱,与兄皆被俘,与父亲失散,后遇灵隐寺方丈相救,才得以与家人团聚。其一生不应科举,卖画为生,著有《瓯香馆集》,但瓯香馆却非恽所有。据清乾隆进士洪亮吉《外家纪闻》言:“瓯香馆为颖若字启宸从舅氏宅中临溪小筑,恽南田居士贫时常赁居之,故所作书画,多署瓯香馆。余幼时曾于外祖父乱帙中,得南田居士《乞米帖》,今尚存。”南田书法仿褚河南,古雅入骨,遒逸可爱,被誉为“毗陵六逸之冠”。但不知这幅困苦中的乞米之帖,是否还会有那份纤疏秀迈、游行自在之气。乞米帖 颜真卿永泰元年,关中大旱,江南水灾,农业歉收,致颜真卿“举家食粥米已数月,今又罄竭”。米芾评其“最为杰思,想其忠义愤发,顿挫郁屈,意不在字,天真罄露,在于此书”。黄裳云:“予观鲁公《乞米帖》,知其不以贫贱为愧,故能守道,虽犯难不可屈。刚正之气,发于诚心,与其字体无异也。”

傅山也敬重颜真卿品格,尝曰:“常临二王,书羲之、献之之名几千过,不以为意。惟鲁公姓名写时,便不觉肃然起敬,不知何故。亦犹读《三国志》,于关、张事,便不知不觉偏向在者里也。”祁县戴廷栻乃清初山西最为重要的文化及学术赞助人,傅山与之有大量通讯书札。其一曰:“元仲以贫不能出门,遂迟迟至今,始得来省。欲至昭余(祁县古称)乞米,所望不奢,三斗两石即足。”其一曰:“闻祁县米麦价颇贱于省城,欲烦兄量米八两、麦六两者,为冬春之备。”另一致友人书札,又言及以书换米事:“寓中偶尔无米,父子叔侄相对长笑,颇近清虚,未免有待,而此面亦得空易挂也。偶有小金笺十余幅在破案,因忆唐伯虎不使人间造孽钱伎俩,作小楷《孝经》十八章,较彼犹似不造孽矣。令儿持入记室,换米二三斗,救月日之枵,若能慨然留而发之,又复为大陵一场话柄矣,真切真切。”康熙年间,诏举鸿博,傅山被荐,固辞。只要愿意合作,后面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傅山选择了气节,宁可三番五次地乞米于朋友间。精神上的“脱然无累”,换取的却是物质上的“为米所累”。之后生计,衣食住行,四大皆愁。

于右任长期担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1937年11月16日,他给在德国留学的儿子望德去信:“汝所学告段落后,我是盼汝等归国。目前无费,故嘱多住几日。倘路费寄到,回国后广州如不好走(因粤港敌人轰炸),即到上海家中蛰伏,多做东西,国中多少事也可以明白。我少担任一分学费,在工作中可以增加力量,国家总账上也可减少几文支出。”于先生长期担任高官,却无川资使儿子回国,足见其清廉。此帖现藏于淮阴市博物馆,是于右任先生“八页家书”中的一页,虽不乞米,却也知其原本“拙于生事”。

周作人晚年生活极其困窘,也有乞米帖。1961年,他本想依循家乡旧习,在京包粽子过年。仅此愿望,却因粽叶难得,妻子卧床,最成泡影。此年12月28日,周作人致信香港友人鲍耀明:“昨方寄一信,奉托糯米,初意在旧历新年,仿故乡习惯,拟包粽子,但现在箬竹,既然难得,而内人又久卧病,无人经营,为此特再上书,请予撤消。但另外乞寄砂糖一二公斤,则深感佳惠矣……北京今年尚不大冷,新年将届,特发给肉票,每人可得三两,但人多肉少,至今还没有买到,听说可以买到一月二日。”

陶渊明也有过乞食之尴尬,其诗《乞食》云:“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副虚期。”辞官归里,躬耕自资,最是晚年,生活愈加困顿,当年不为官府的五斗米折腰,时下却要为自己的无米之炊求借。未及开口,主人善解其意,岂能让先生白跑一趟。后来,苏轼作《书陶渊明乞食诗后》云:“渊明得一食,至欲以冥谢主人,此大类丐者口颊也。”困顿中的东坡,虽不至乞食,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心有戚戚,深解诗中意也。

风雅之笺

古人风雅,书信互答、诗文唱和用的都是笺纸,晏殊有词曰“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简单一点的有“红八行”;复杂一些的花笺则在纸上绘制山水杂树、花鸟鱼虫、竹木牙角、隐士仕女,有单色者,有套色者,更有拱花饾版者。固然,笺纸精美不一定就能写出一流诗文,泰西有穷乐师将后来成为名曲的乐谱书于废纸片上者,中国古代有许多名诗篇是题壁而来,但古代文人的笺谱情结,是现有的印刷史、版画史难以表达清楚的。

现代人对笺纸的了解,多因了鲁迅先生《北平笺谱·序》一文。笺谱为鲁迅与郑振铎合编并自费印行,初版百部,预售四十部,其余六十部分送友人,笺谱上均有编号及两位先生的亲笔签名。

论名气,成都浣花溪之“薛涛笺”为最。相传此笺为唐季女诗人薛涛所制,元稹使蜀,营妓薛涛造十色彩笺相赠,稹又于笺上题诗寄涛。名士名妓一笺相连,多少丰富了些关于笺谱的话题。如今能工整地作诗填词者,实已不多见,能不论平仄地诌几句打油诗者,也已成国宝级人物,一画绘就借几句古人的句子题款,便算附庸了一回风雅,所以说今人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出古人笺上录诗乐趣的。当年李商隐送朋友崔珏入川,便赠诗云:“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好的笺纸定会予诗人别样灵感。最精美者,当数刻于明崇祯十七年的《十竹斋笺谱》,其内容之丰富,工艺之精湛,已臻空前之域,郑振铎曾赞叹其“人物则潇洒出尘,水木则澹淡恬静,蛱蝶则花彩斑斓,欲飞欲止,博古清玩,则典雅清新,若浮出纸面”。笺谱虽小,然则大画家却对此乐此不疲,恽寿平、李鳝、任薰、钱慧安、任伯年、赵之谦、齐白石、溥心畬、张大千等大家都曾拟过花笺。寥寥数笔,短短几言,小品中可领会大家心态,后生研究者无意间会探得更深。十竹斋书画谱《十竹斋书画谱》与《十竹斋笺谱》刊刻于同时代,皆采用了饾版、拱花工艺。北京笺谱此谱由鲁迅与郑振铎合编,请当时名画家作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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