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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3 13:4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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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祈著,张天佑,李唐,高芳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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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祈诗全编

唐祈诗全编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唐祈诗全编作者:唐祈著,张天佑,李唐,高芳排版:红枫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11-26ISBN:9787020144075本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一一只踩着赤色火焰的火烈鸟吴思敬

我们都是火烈鸟

终生踩着赤色的火焰

穿过地狱,烧断了天桥

没有发出失去身份的呻吟

这是诗人郑敏1990年得知唐祈突然逝世后,写下的组诗《诗人与死》中的几行。这组诗是为唐祈而写,涉及到生命、死亡、诗人的天职、知识分子的命运等丰富内涵,为我们提供了考察唐祈生平及其创作的一个视角。在我看来,唐祈正像郑敏所描述的,是一只踩着赤色火焰的火烈鸟,是一位燃烧自我,用生命写诗的诗人。

1987年的冬天,唐祈在编完了《唐祈诗选》之后,在“后记”中说了这样一段话:“这里,这个雪夜的三层楼上,屋里正好没有旁人,我在孤独中也总感到:我的头顶上没有遮盖的屋顶,雪花飘落在我的眼睛里,我行走在诗的旷野上。但我却总要写,要不停地探索,一生也不放下这支笔,正如里尔克所说的,这将是一个归宿。”在唐祈看来,只有诗才给了他生命,给了他信念,给了他永不衰竭的青春的力量。他的一生都行走在诗的旷野上,并最终在诗中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唐祈,是一位儒雅的、才华横溢的诗人。他生于苏州,一生到处漂泊,大半辈子生活在北方。他的诗歌创作贯穿一生,除去因政治因素被迫中断的二十余年,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1936年至1949年为前期;1950年至1960年为中期;1981年至1989年为晚期。

前期的唐祈,由青春写作起步,直面洪波涌动的社会现实,自动衔接现代主义诗潮,成为“中国新诗”派的重要成员和1940年代知性写作的主要代表。

唐祈是位早慧的诗人,早在16岁出头,他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就写出了处女作《在森林中》:

我漫步:/在森林中,/听,岁月里/悠悠的风。

我听到:/远处的山上的钟,/像永久的歌声/上升到天空。

谁的一个声音,/在森林中,/谁的一个声音,/又在森林中。

远处的风;/山上的钟;/我将向哪里走,/在森林中。

这是一位早熟少年面对生活的思索,对未来既向往又感到深不可测,透过略带神秘色彩的森林和“悠悠的风”、“远山上的钟”等意象,显出了忧郁、沉思的气质。这首小诗受到了他的同学、诗友文健的鼓励,从此一发而不可收,走上了诗歌创作的道路。

大学时期,是唐祈诗歌写作旺盛的时代,也是他的诗歌观念开始形成的时代。他所就读的西北联大,环境虽然艰苦,但许多教授来自北大、师大,保持了浓厚的学术氛围和民主气息。他说:“我能在那里广泛地涉猎知识,在图书馆里像河马一样吞食各种各样的书。更多的是在夜晚自己悄悄地写诗。我很喜欢法国象征主义和德国浪漫美学,从叔本华、尼采……到波特莱尔、里尔克,使我把诗不仅看作为一种艺术现象,而且感悟到它是在不断寻求人生的诗化。这对于自己日后写诗留下了浓重的影响。”在大学四年中,每年寒暑假他都经过陕西的黄土地,翻过荒凉的六盘山,在甘肃、青海一带漫游,搜集民歌、牧歌,接触到蒙古族、藏族、回族、维吾尔族等兄弟民族,从他们真诚、纯朴、粗犷的性格中受到深深的感染。这不仅使他终生保持了对少数民族的热爱,写出了独具特色的少数民族题材的诗篇,而且使他从诗歌创作的起步就保持了对现实的关注,对底层的关怀,而没有遁入唯美的象牙之塔。

1945年至1948年,唐祈先是在重庆,后是在上海度过。这时的国民党统治区,社会矛盾尖锐,人民承受着深重的苦难,光明与黑暗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唐祈投入了反饥饿、反迫害的民主斗争的行列,并在斗争中写下了呼唤民主、鞭挞黑暗的诗篇。他就像声声啼血的布谷鸟,诉说人民的苦难,表达对自由、民主的渴望。难得的是,这些诗篇不仅体现了唐祈思想上的成熟与进步,也鲜明地显示了唐祈在诗歌创作上的探索与追求。

唐祈早年的人生经验和大学时对国内外象征主义、现代主义诗歌的广泛涉猎,使他从内心深处对何其芳、卞之琳等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诗歌产生了共鸣。然而1940年代他所经历的社会现实,使他不太可能去追求带有虚幻的理想主义色彩的“纯诗”,而是以一个诗人的真诚与勇气,直面社会现实,反思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在自我与世界之间、传统与外来影响之间、社会使命与个体审美之间寻求一种新的平衡,在诗作中展示了群体的社会心态和诗人的紧张感与焦虑感,从而使他的诗歌呈现了不同于此前中国的现代派诗人的新的面貌,成为1940年代中国诗坛知性写作的一位出色代表。

知性,原本是德国古典哲学术语。康德认为,认识能力共有三个层次,从感性开始,然后是知性,最后是理性。知性是介于感性与理性之间的一种认识能力,具体说来指的是主体对感性对象进行思维,把特殊的没有联系的感性对象加以综合处理,并且联结成为有规律的科学知识的一种先天的认识能力。在认识的感性阶段,实现的是外部世界的信息由物理到生理的转化,主要依赖诗人的生理机制和本能。在认识的知性阶段,则实现由生理到心理的转化,即主体把新输入的信息与以前贮存的信息联系起来,这就不单纯是感觉信息的复合,而是在主体经验世界作用下的一种建构了。在这一过程中,主体所知觉的已不再是自然状态下的那一事物,而是融有主体心理因素在内的关于那一事物的映象。这中间会有选择、有过滤、有强调、有变形,这就会更多地依赖诗人已有的生活经验、艺术素养和艺术个性。

西方现代诗歌的知性写作代表了现代诗人追求感情与理智相统一的趋向。知性理论源于英国诗人柯勒律治,经英国文论家瑞恰慈、诗人艾略特等加以发展,其在中国的传播,始于20世纪30年代初瑞恰慈来清华大学讲学。此后,英国文论家燕卜荪先后在燕京大学、西南联大执教,美籍英国诗人奥登也于1940年代到西南联大讲学。这都直接促成了“中国新诗”派诗人对知性理论的理解与对知性写作的热衷。

1940年代后期,袁可嘉曾对当时的诗坛有过这样的批评:“在目前我们所读到的多数诗作,大致不出二大类型:一类是说明自己强烈的意志或信仰,希望通过诗篇有效地影响别人的意志或信仰的。另一类是表现自己某一种狂热的感情,同样希望通过诗作来感染别人的”。然而由于把材料化为成品的过程的欠缺,“说明意志的最后都成为说教的(Didactic),表现情感的则沦为感伤的(Sentimental),二者都只是自我描写,都不足以说服读者或感动他人。”那么,如何使意志与情感转化为诗的经验?袁可嘉提出的办法是新诗戏剧化,即是设法使意志与情感都得着戏剧的表现,而闪避说教或感伤的恶劣倾向。与此同时,唐湜高度评价经验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认为拜伦的“诗就是情感”的说法早已过去,他强调诗人要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同时这些经验又需要深入到潜意识领域中去发酵。他还提出:“真正的诗,却应该由浮动的音乐走向凝定的建筑,由光芒焕发的浪漫主义走向坚定凝重的古典主义。这是一切的沉挚的诗人的道路,是R.M.里尔克的道路,也是冯至的道路”。

袁可嘉和唐湜的理论主张,代表了包括唐祈在内的“中国新诗”派诗人的知性写作的共同追求。

唐祈这一时期的创作,深受艾略特的影响。艾略特的代表作《四个四重奏》,完全是围绕着时间的主题而展开的,借用个人经验、历史事件、宗教传说、表现出对过去时间、现在时间、将来时间的复杂关系的思考:“时间的现在和时间过去/也许都存在于时间将来/而时间将来包容于时间过去”。这表明时间是互相渗透的,每一个瞬间都有着多种内涵。受艾略特的启发,唐祈意识到对任何事物的理解都离不开时间,对任何经验的处理都要在时间的框架中进行,时间成了他引发诗情的触媒。唐祈在1940年代后期的诗作,有些便是直接以时间为题的,如《严肃的时辰》《最末的时辰》《时间的焦虑》《时间与旗》等。

我看见:/许多男人,/深夜里低声哭泣。

许多温驯的/女人,突然/变成疯狂。

早晨,阴暗的/垃圾堆旁,/我将饿狗赶开,/拾起新生的婴孩。

沉思里:/他们向我走来。(《严肃的时辰》)

深夜哭泣的男人,变成疯狂的女人,拾起弃婴的诗人,三个镜头叠加在一起,指向一个共同的“严肃的时辰”,时间现在被赋予了深刻的内涵,它融入了过去发生的苦难,也暗示了即将到来的巨变。意象的呈现与时间的切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诗人的情感与判断不言自明。

唐祈更多的诗作尽管题目上没有点明时间,却同样充满了一种对时间的焦虑,如《雪夜森林》:

风/沿着森林的边沿/巡行/静静的驿路上咆哮起来/撼拔着我的小泥屋/没有意外吧;起身去看三里外我的乳母

恐怖的白森林呀/一条条丧布飞舞/我的红鬃马疾驰前去/抵抗着风的呼呼/什么时辰了,乳母?

严寒占领着的/森林上面/天空结冰了吧/冻死了/一切温和发光的星/附近的人民呵/怎能长久在/寒冷里睡眠?

乳母呵,我却看见/你微笑,催我向前/这深深雪夜的/一只知更鸟/将报告人民以太阳的时间

这首诗完全在想象中展开,狂风肆虐、白雪覆盖的森林暗示了生存环境的恶劣,乳母代表着人世间的温暖与爱,诗人骑着马疾驰体现了对真理、对光明的追求。诗中有两处时间的表述,前一处在恐怖的白雪覆盖的森林中的提问:“什么时辰了,乳母?”指的是时间现在;而结尾处,诗人在想象中看到乳母在微笑中催他向前,而他似乎也听到知更鸟“将报告人民以太阳的时间”,这则是时间将来了。在时间的推进中,诗人把哲理的思考融入象征的图景当中,真正做到了像艾略特所主张的,像“感觉玫瑰花”一样地感觉思想。

而把对时间的思考与诗情的燃烧完满地融合在一起,繁复而又浑然天成的,当推这阶段最有分量的代表作《时间与旗》。关于这首诗的写作,唐祈回忆道:“1947年,诗人陈敬容和曹辛之在上海为了探索中国新诗的发展,约我去上海,后来又约了老诗人辛笛、唐湜,我们创办了《中国新诗》诗刊……我在这段时期,因为身上还带着重庆斗争的火焰,又投身到这个典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大都会——上海,这里,是一片贪婪与歹毒的饕餮的海洋,也是一个透视旧中国社会更大的窗口,我找到了自己新的视角,我几乎只熬了两个通宵,写下了长诗《时间与旗》”。唐祈找到的这个新的视角是什么呢?据唐湜回忆:“1948年6月,我在上海致远中学唐祈的房里,曾见到他一边把艾略特的诗竖着放在面前,一边在下笔写这首诗”。这明确地指出了唐祈的《时间与旗》的写作是在艾略特的影响下进行的。艾略特《四个四重奏》中有这样的诗句:“钟声响亮/计着不是我们的时间的时间……”钟声,中国寺庙的钟声也好,西方教堂的钟声也好,江海关大楼的钟声也好,不只标志着时间的计量,更是把无声、无形的时间之流转化为诉诸人的听觉的一种手段,也是把时间诗化的一种手段。《时间与旗》开头便紧紧抓住了这动人心魄的钟声:

你听见钟声吗?/光线中震荡的,黑暗中震荡的,时常萦回在/这个空间前前后后/它把白日带走,黑夜带走……

人在时间中生活,历史在时间中形成。时间永远朝着一个方向,按过去、现在、将来的顺序而一去不返,已经过去的时间不会复现,尚未到来的时间也不会突然蹦到眼前。然而艾略特打破了对时间的惯有观念,在他的诗歌里,时间过去、时间现在、时间未来的顺序可以打破,可以颠倒,可以并置,可以交织,从而充分揭示现代社会快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运动,以及在这种运动中人的心灵或剧烈或微妙的变化。细味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能感到诗人对时间的空幻感,这种空幻感又进一步触发了他内心深处的宗教观念。

唐祈从艾略特诗中所借鉴的主要是艾略特对单纯的时序交替的时间观的打破,至于他们各自独立构筑的时间框架,以及在时间框架中展开的背景、意象、诗情与思维,却是截然不同的。

如唐祈所言,他是把上海当作透视旧中国社会一个大窗口来看待的,其间沉淀着他对中国社会现状的长期观察、判断与思考,而这种观察、判断与思考并不是以直白的、概念化、政治化的话语来传达的,而是用间接的、形象的、隐喻的意象来表现的。《时间与旗》所呈现的意象世界,就像上海这座喧哗、浮躁的大城市一样,枝蔓纠缠,繁复错纵,尽管如此,经过仔细考察,可以发现它的意象还是可以粗分为两大系列的。

一个系列是地火系列:

无穷的忍耐是火焰——在那工厂的层层铁丝网后面/在提篮桥监狱阴暗的铁窗边/在覆盖着严霜的贫民窟/在押送农民当壮丁的乌篷船里面/在贩卖少女的荐头店竹椅旁/在苏州河边饿死者无光的瞳孔里/在街头任何一个阴影笼罩的角落/饥饿、反抗的怒火烤炙着太多的你和我,/人们在冰块与火焰中沉默地等待/啊,取火的人在黑暗中已经走来……

一个系列是高岗系列:

冷清的下旬日,我走近/淡黄金色落日的上海高岗,一片眩眼的/资本家和机器占有的地方,/墨晶玉似的大理石,磨光的岩石的建筑物/……施高塔路附近英国教堂的夜晚/最有说教能力的古式灯光,/一个月亮和霓虹灯混合着的/虚华下面,白昼的天空不见了,/高速度的电车匆忙地奔驰,/到底,虚伪的浮夸使人们集中注意/财产与名誉,墓园中发光的/名字,红罂粟似的丰彩,多姿的/花根被深植于通阴沟的下水道/伸出黑色的手,运动、支持、通过上层/种种关系,挥霍着一切贪污的政治……

全诗就在这地火系列与高岗系列的意象对比中展开,而不加更多评论。诗人之所以采取这种手法,是由于生活中的任何事物都是相比较而存在的。正如法国诗人雨果所说:“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这两个系列的意象,孤立地看,也许有些单调,但是经过并置使读者触发的对比联想,则产生了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

地火系列与高岗系列意象的多层次地交叉与并置,使读者的情绪不断垒积,当临近顶点的时候,诗人精心营造的中心意象——旗,出现了:

斗争将改变一切意义,/未来发展于这个巨大的过程里,残酷的/却又是仁慈的时间,完成于一面/人民底旗——/……过去的时间留在这里,这里/不完全是过去,现在也在内膨胀/又常是将来;包容了一致的/方向,一个巨大的历史形象完成于这面光辉的/人民底旗,炫耀的太阳光那样闪熠,/映照在我们空间前前后后/从这里到那里。

如果说地火系列与高岗系列的层层推进是画龙,这“人民的旗”就是点睛。这里有中国传统诗歌卒章显志的味道,但又不完全是,古诗的卒章显志是在结尾把诗人的主张明确说出来,而《时间与旗》最终出现的“旗”依然是个象征,它的含义是什么,读者尽可以自由想象、自由言说,但诗人的表述却戛然而止,留不尽之意于言外。这也正是知性写作区别于一般言情体与论辩体诗作的地方。随着知性写作逐步为诗界所认识所推崇,唐祈的《时间与旗》也日渐显示其魅力与价值。在新诗诞生百年之际,由三联书店出版,由洪子诚、奚密等编选的《百年新诗选·上·时间和旗》,其书名就正是取自于唐祈的名篇《时间与旗》,可见唐祈此诗内涵之丰富与影响之深远。

中期的唐祈,其写作时间可界定为1950年至1960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唐祈到了北京,先后在《人民文学》和《诗刊》做编辑,直到1957年“反右”的到来。在这期间,唐祈极少写诗,工作繁忙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是唐祈遇到了与辛笛等“中国新诗派”诗人共同面临的原有创作思想与新时代不相协调的问题。1949年7月,辛笛到北京参加了“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辛笛请朋友们给他题词。靳以的题词是:“‘不惜歌者苦,但恨知音稀’,这是一句老话,如果为人民而歌或是歌颂人民,那么知音就有千千万万了!”苏金伞的题词是:“过去我们善于歌唱自己,/今后必须善于歌唱人民。/但这种转变并不是容易的,/首先得离开自己,/真正走到人民大众中去。”吴组缃的题词是:“跳出个人主义的小圈子,把感情和思想与人民紧紧结合,以充满乐观的精神,歌颂新中国新世界的诞生和成长。”仅从这些老朋友之间的私人题词,就足以感受到当时的政治气氛,这些作家与诗人已深深地体会到,不能再按照以前的写作路数写下去了。回到上海后,辛笛曾按照新的要求,试写了一首《保卫和平,保卫文化》,但写出来后,自己左看右看不像诗,而像标语口号,就此搁笔。辛笛决定远离文学圈,转入上海市工业部门工作,从而逃过了1957年的劫难。而唐祈尽管也感到写不下去,但缺乏辛笛的眼光,没有跳出文艺口,终于被大风大浪卷了进去,被打成“右派”,成为阶级斗争的牺牲品。

1958年,唐祈被发配到了北大荒。险恶的政治风浪,残酷的生活环境,多少人把性命留在了那里。而唐祈侥幸活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在那里留下了诗篇。他说:“令我感到惊奇的是,尽管险恶的政治风浪把我拋得很远,几乎连生命都将埋葬在那片荒原上,但就在那冰雪覆盖的茅草顶的泥屋里,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我竟没有放下这支写诗的笔,也从来没有动摇过我对诗的信念。我默默写下了《北大荒短笛》系列组诗”在那个时候,诗人成了政治上的贱民,繁重的劳动,窘困的生活,没完没了的检查……诗人只有私下里拿起诗笔的时候,才能坦诚地面对真实的自我,才能在屈辱的日子里暗中昂起那高傲的头颅,以一个殉难者的眼光审视周围的一切。他的这些诗篇属于“潜在写作”,在当时环境下,保存不易,多有散失,直到新时期到来,才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唐祈把1958年至1960年写于北大荒的这些诗作命名为《北大荒短笛》,是颇有些反讽味道的。在中国当代诗歌中,“短笛”多是田园的、浪漫的、欢快的歌唱,而唐祈的“北大荒短笛”却是沉重的、悲怆的、痛彻心腑的控诉。

在《短笛——位青年画家的“检讨书”》一诗中,唐祈写了一支特殊的短笛。那是一位青年画家先用一柄废弃的镰刀磨成小刻刀,再用一个老犯人临死用过的竹棍,削成的一支短笛,尽管笛管粗糙,却能吹奏出黄土高原上的民谣。在诗中这位青年画家身上,无疑地融入了唐祈的自我形象。画家的竹笛和刻刀,与他的“潜在写作”一样,是与阴沉、严酷的政治环境相对抗的一种手段。他透过青年画家的口,严正地宣告:“我的这些雕像、竹笛和刻刀/即使犯了天条,我一件也不上交”。这表明,尽管压力重重,诗人却为自己筑了一道心理的防线,他要保持内心的自由,直面现实,直面人生,坚持独立人格,矢志不改初衷。“北大荒短笛”中,有一些是透过对北大荒独特的意象、场景的描写,抒发诗人的心志。《黎明》写的是初到北大荒,一长串的劳改队伍,向荒无人烟的雪原行进,等待着这些人的是原始森林中的苦役,是锯断生命年轮的斧锯,是土地上无尽的耕耘。尽管如此,“黎明的青色的光/洁白的雪/将为这些人作证/虽然痛苦很深、很深呵/却没有叹息、呻吟”。《坟场》则是对北大荒劳改中屈死的、饿死的、累死的冤魂的缅怀与礼赞。诗人用素描的手法写了坟场的凄凉:荒凉的月亮岗,一片乱坟场,一个个木牌在土堆前默立,以致赶车的姑娘不忍观看,割草的孩子不忍惊扰。然而,“风雨留下一行墨水的泪渍/早霞拂去名字上的浓霜/太阳出来依然闪闪发光”,诗人悲愤地呼喊:“他们头颅里燃烧理想/周身还都是火焰/却在黑土里埋葬”!唐祈之所以有勇气这样写,是由于他知道:“我的诗里虽然有痛苦,却没有悲观绝望的音调。因为我从祖国的大地上,接触到广大的人民,作为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我懂得人民是文艺的母亲这个最简单的真理,不论何时何地,我都要亲近他们,把自己的心和声音交给他们”。《永不消逝的歌》是“北大荒短笛”中最有分量的一篇抒情之作,可视为诗人的精神自传,他在世界面前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我的青春像柔韧的/軏拉草,将枯死在荒原上。在疯狂的火焰中,/我从来没有回避,/黑色的政治风暴对准我/致命的诬陷和打击,/它想让我的鼻孔虽然在呼吸,/心却要躺在坟墓里。

但我相信:/未来的结论。/我和同伴们白雪上的脚印,/每个时辰都在证明,/这一群荒原上无罪的人,/头颅里燃烧着信念和理想,/周身都是炽热的火焰,/严冬的冰雪无法把它冻僵,/风的刀剑也不能把它砍光。/黎明中的地平线啊,/你看见一位老诗人,/在北大荒的旷野上哭泣,/他曾呼唤过太阳。/你将作证:/伙伴和我/是被奇异的风吹进罗网。

这是带血的呼喊,这是愤怒的抗争,这是面对历史的宣告!铮铮铁骨,大义凛然,这位外表温文尔雅的诗人,显示了他的金刚怒目的一面。他正像郑敏所描绘的火烈鸟,穿过地狱,穿过烧断了的天桥,却“没有发出失去身份的呻吟”。“北大荒短笛”的写作,继承了屈原、杜甫这些古代诗人咏志抒情的传统,在特殊年代北大荒的独特背景下,其大胆、真诚的吟唱,给读者强烈的情绪冲击,并引起读者对那一悲剧年代的反思,从而自身也就具有了“诗史”的品格。

如今,亲历过1957年“反右”运动浩劫的人在世的已经不多,无论从还原历史真相来说,还是从真实地抒写诗人的心灵世界而言,唐祈的“北大荒短笛”均在当代诗歌史上留下了不容忽视的一页。

1981年至1989年,是唐祈诗歌创作的晚期。

进入新时期后,唐祈的“右派”冤案得以改正,1978年回到中国作协。1979年,唐祈到了兰州,先后在甘肃师范大学、西北民族学院任教。他回西北的目的还是为了诗,他要在西北高原找回年轻时写诗的感觉,他要回到曾经用诗情哺育过他的少数民族兄弟的身边重获创作的底气。

天遂人愿,到西北后,果然迎来了他继1940年代诗歌写作以来又一个诗歌创作的喷发期。他的“五色彩笔”回来了,他又可以放开喉咙歌唱了。然而,毕竟不再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时间不会倒退,伤口还未抚平,他洒脱的身影背后还有犹疑,他欢愉的歌声后边还有隐痛。正如郑敏所言:“他们有时会在画布上涂下鲜红的色块,他们整装再上征途,但永远不再会在两眼里闪出星光,像一个年青战士那样。他们的心情常比他们所能找到的语言复杂,谁若是停留在他们的诗的表面单纯上就不可能真正理解他们”。

阅读唐祈1980年代的诗,明显地能看到他力图把感觉与经验沟通起来,把今天与过去沟通起来,从而可在他所创造的民族的、地域的诗歌画卷中体会到一种历史的沧桑感与纵深感。闻一多当年在《晨报副刊》上曾发表《邓以蛰〈诗与历史〉题记》一文,肯定了邓以蛰提出的“历史与诗应该携手”的观点,说“诗这个东西,不当专门以油头粉面,娇声媚态去逢迎人,她也应该有点骨格,这骨格便是人类生活的经验,便是作者所谓‘境遇’”。

当年唐祈在西北求学、写诗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他再来西北的时候已经年过花甲了。相隔30余年,少数民族地区的面貌发生的巨大变化,不由地触发起他的诗情。当看到黄河上“白色汽帆船飞掠而过”的时候,他想起了当年的“羊皮筏子”:

像一块棕褐色的破布/一片树叶在水上飘/空羊皮和湿漉漉的柳木条/驾驶着万顷黄浊的波涛

浪花溅湿了我的脚趾我的腰/我的皮袄灌满了风的喊叫/划筏子的老人眼里噙着泪水/泪水流出了迷人的歌谣

但今天的黄河上已经见不到羊皮筏子和划筏子老人的踪影,这不免让诗人怅然若失,然而诗人不会忘怀“筏子的谣曲”,它将在诗人心中回荡,从昨天,到今天,到永远。

草原上选举人民代表,唐祈看到草原上的女人虔诚地捏紧选票的那双手,那双兴奋得发抖的手,他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30年前他所见过的草原女人的手:

那黑暗的夜晚/在羊脂灯下捧着空木碗/枯树皮一样的母亲的手

那些披散了发辫 月光里/泪水像露珠滴落在草叶上被人用粗绳捆绑的少女的手

那在寺院阴森的殿堂前/长跪在木板上喃喃祈祷/捻着佛珠的苍白的手

那在马背上 迎着风雪/为了饥饿的孩子去猎一头黄羊/箭杆上凝结了自己血斑的手

那些在褐色的帐幕里/缝制着反抗的旗帜 在黑夜/召唤黎明的女人的手……《草原女人的手》

由此手想到彼手,这样的诗句,就不是凭着一股青春期的冲动的少男少女所能写出来的。它写的是现实,唤起的是记忆。这也印证了艾略特所说的,历史感对于“任何人想在二十五岁以上还要继续作诗人的差不多是不可缺少的”。

唐祈1980年代的诗,体现了一种对少数民族兄弟的由衷的大爱。他不像某些汉族艺术家,到少数民族地区只是为了搜集素材、为了猎奇。唐祈与少数民族兄弟真正是骨肉相连的,他对少数民族怀有一种感恩的情结。早年,他曾在西北不少地区旅行,他回忆道:“回族朋友们帮助我了解穆斯林的宗教生活,维吾尔族兄弟向我叙说古老而又辉煌的历史,蒙古族的猎手给我描绘沙漠中可怕的沙暴,蒙古老牧人的马头琴奏出了成吉思汗英雄的史诗,藏族的女歌手给我们唱出了一支又一支好听的歌。我不知不觉地渐渐生活在他们中间,我也看到了他们在旧社会悲惨的命运和痛苦的遭际”。正是他与少数民族兄弟的血肉深情,凝结出了他早期的诗歌之花。1946年发表在李健吾主编的《文艺复兴》上的《蒙海》《游牧人》《拉伯底》,被唐湜称作:“可真像在‘巴比伦天空’中闪现了一颗新星一样,叫人感到十分惊诧……该是诗人在那个‘花儿’的故乡甘肃采撷了最单纯的‘花儿’,一种野生的民歌而酿出的蜜,又添加上一种诗人最熟悉的《圣经》中古代先知的睿智,叫它们更显得深沉,更美”。

如果说,早年《蒙海》《游牧人》等诗篇的写作,是少数民族兄弟和少数民族生活的对他的馈赠,那么新时期唐祈再来西北,则是他主动向少数民族学习,有意识地拓展少数民族诗歌文化空间的一种努力。唐祈说:“西北高原,那是个赋予人以想象力的地方,草原上珍珠般滚动的马群、羊群,黑色的戈壁风暴,金光刺眼的大沙漠,沙漠深处金碧辉煌的庙宇,尤其是在草原的帐幕中,我从来没有度过那样美好的夜晚,也从来没有歌唱和笑得那样欢畅过。从蒙古族、藏族妇女的歌声中,我感到一种粗犷的充满青春的力量,正是这种青春力量,强化了我年轻时的欢乐和哀愁,赋予了我为追猎自己理想从不知退却的胆量,使我在相隔若干年以后,仍然要在西北十四行诗里抒唱它们。”他1980年代的新作,对少数民族的生活观察得更为细腻,对少数民族兄弟的心理体会得更为精微。他写了沙漠、戈壁、红柳、骆驼、黄羊等自然意象,也写了活跃在西北大地上的牧人、猎手、踏遍青山的勘探队长、行在草原小路上的老邮递员等人物形象,但比较而言,他投入感情最深的,写得最好的则是西北少数民族的女性形象。诸如《阿丽库依》《少女》《一个裕固族姑娘》,《天山情歌》中的海丽妲,《听者是谁》中的萨仁高娃……全是那样纯洁美丽,淳朴善良,爱得炽烈,爱得执着,她们是生活中的勇者,也是草原上璀璨夺目的花。正如张天佑所说:“要知道现代性的标志之一就是妇女的发现。唐祈的这类女性不管是叫蒙海、葛根图娅、还是阿丽库伊、古丽娅,她们都是唐祈诗歌文化空间中最美的‘风景’,她们与红柳葡萄草原、马头琴冬不拉、帐篷戈壁石、以及更多的植物、更多的湖水沙漠构成了唐祈丰富的表征空间。事实上,正是由于她们,唐祈的西部具有了包容汇通、生命力旺盛、柔美而又不缺刚烈的情爱乐园。”

从1940年代以来,唐祈便致力于把生活经验提炼为诗人独自拥有的意象,追求知性和感性的融合。唐祈本人不是少数民族,但是他笔下的少数民族地区的意象、人物,凡是写得较好的,无不渗透着他的情思与意志,成为他的内心世界的象征。这是他笔下的戈壁:

戈壁上发亮的黑卵石/没边没沿的沙砾/啊 大海死去了/凝固在海底这么多泪滴

我请戈壁接受我的敬意/把亿万年的生命化成了溶液/像血管隐藏在贫瘠的大地/然后像个巫师紧闭住呼吸

风就站在面前/鞭打 践踏 撕裂它的背脊/允许我也化成一块戈壁/任暴风啮咬我紧握钻杆的手臂

有一天我会变成石油河/捧着黑色的火焰从大地走过《戈壁》

这是寸草不生,无边无沿的黑卵石和粗沙砾构成的戈壁吗?是,但它也是诗人主观心灵的对应物。诗人笔下的戈壁,与他受尽屈辱,受尽鞭挞,洒满泪滴的前半生,何其相似!而“任暴风啮咬我紧握钻杆的手臂”,不也正是诗人虽九死而终不悔的对祖国、对人民忠诚的心灵的写照吗?

再如这首《盐湖》中的老牧人:

我年轻时在草原上流浪/离别家乡飘流过许多地方/命运的悲苦像盐粒啊/梦中总想回盐湖哭一场

扎来特旗的萨仁姑娘/是一轮温柔忧伤的月亮/当我们的孩子和帐篷失去了/眼泪像盐湖闪出白光

她现在不知道去了哪方/我脸上岁月的皱纹枯树皮一样/我不喝酒 也不歌唱/悲哀的盐湖早已遗忘

啊 一滴老牧人的泪多孤独/它才是我内心的一片盐湖《盐湖》

这是一位在草原上流浪的老牧人的自白,他失去了家乡,失去了爱情,他经历的苦难像数不清的盐粒,他孤独的眼泪汇成了盐湖苦咸的水。诗人在诗中逼真地塑造了一个历经苦难的老牧人的形象,但读者感受到的却不止于此,而是从老牧人的形象中发现了唐祈那个终生与苦难相伴而又抗争不息的灵魂。

1980年代唐祈的诗歌就数量而言,要超过1940年代许多,不过,就给人的新鲜感与震撼感而言,1980年代的诗歌却不及1940年代。这不能简单地用一句“诗是属于青年的,诗与青春有相通的含义”来回答。郑敏评论他1980年代的诗作时说:“唐祈像一个获释的无辜者,走出冤狱后,饥不择食的赞美着一切自由的生活,他以不平常的热情和延宕的青春歌颂着大西北,来补足他对生命的迟到的热恋。压抑太久的热情难以找到艺术形式,心是那么激动,而笔却有些缓慢和过于驯服。诗人说他曾渴望摆脱以往的抒情腔调,也许有一天他会找到新的节奏”。作为唐祈的挚友与诗友,郑敏的评论是十分中肯的。一个少数民族诗人的民族性,表现在长期的民族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下形成的民族潜意识和民族根性上,也表现在独特的语言方式和独特的审美情趣上。近几十年来,随着少数民族地区的巨大变化,少数民族中也涌现了自己的诗人,他们通过对本民族的自我书写,展示了独特的民族性格,完成了民族文化的自我建构。而唐祈写今天的少数民族,不管是哪个少数民族,大都还是在用他最熟悉的、来自西方的十四行诗来抒写,而忽视了如何用新的艺术语言、新的表现形式对新的历史条件下不同少数民族的心理、性格加以开掘,对于唐祈企图重构少数民族诗学的宏大理想而言,这自然是一种遗憾。

1977年,唐祈在得知自己的挚友何其芳在粉碎“四人帮”不久后逝世,曾写下《悲哀——缅怀诗人何其芳》一诗,其中有句云:“太阳出来了,你却含恨过早地死亡!”这句话不幸成谶。唐祈死于一次医疗事故,去世时才69岁。如能假以时日,以唐祈的悟性、学养与勤奋,他也许会完成新的蜕变。然而“有力的手指∕折断了这冬日的水仙”(郑敏诗句),命运再没有给唐祈提供这样的机会,这不能不让我们深深地感到惋惜。

为纪念唐祈诞辰95周年、逝世25周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即将推出唐祈诗全集,编者嘱我为序。尽管在唐祈生前,在北京和兰州我与唐祈曾见过几面,当面聆听过他的教诲,但作为晚辈,生活底蕴的不足与诗学修养的欠缺,的确不是写序的合适人选。但编者盛情难却,只能不揣浅陋,写出我对唐祈诗歌的粗浅印象,以就正于专家与广大读者。2016年6月15日序二在西北:唐祈的生命诗学郭郁烈

1938年8月,因父亲在甘肃邮务局任职之故,唐祈举家迁至兰州。此后因为求学、工作之故,诗人四处奔波。但是兰州在他的诗歌生命中,从此结下不解之缘,《蒙海——边塞十四行诗之八》《游牧人》《拉伯底》《回教徒》《穆罕穆德》《仓央嘉措的比喻》《仓央嘉措的情歌》《仓央嘉措的死亡》等作品,便是诗人从兰州向西北腹地进发,感古伤时、感物兴起的生命咏叹。自此,西北的岁月、西北的风物,刻在唐祈的歌喉中,不管我们以何种方式分析他的诗歌,都无法回避这种生命的斑斓。

冥冥之中,西北以故乡的方式,召唤唐祈的归来。历经劫难之后,1979年,唐祈复出。诗人郑敏如此评价唐祈复出后的创作:“唐祈像一个获释的无辜者,走出冤狱后,饥不择食的赞美着一切自由的生活,他以不平常的热情和延宕的青春歌颂着大西北,来补足他对生命的迟到的热恋。”但是,作为多年知交,郑敏也坦诚地指出了唐祈诗歌存在的问题:“压抑太久的热情难以找到艺术形式,心是那么激动,而笔却有些缓慢和过于驯服。诗人说他曾渴望摆脱以往的抒情腔调,也许有一天他会找到新的节奏”。诗人郑敏所言的“艺术形式”“新的节奏”是什么,这是我们应该追问的问题。

中国新诗初建,是从胡适的“作诗如作文”开始的。完成“作诗如作文”的诗体解放,就必须要面对“诗何以为诗”的本体问题。在诗的本体建设中,西方的现代主义诗学,起到关键的作用,它突破了新月派以来形式层面的诗歌思维,也突破了机械写实、图解观念的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误区,从内容深化、感情辗转、格律内蕴等层面入手,丰富了新诗的表达技巧,加强了新诗的哲学内涵。中国新诗的现代主义探索,经过象征派和现代派的早期探索,到1940年代,终于在“中国新诗派”的努力下扎根结果。这种新诗发展的历史脉络,在《唐祈诗选》后记中,被唐祈复述。在复述中,唐祈追忆了1940年代的写作情形,并转引郑敏的《回顾中国现代主义新诗的发展——兼谈我国当前先锋派新诗创作》一文,概括当时《中国新诗》同仁的诗学倾向,指出自己的《时间与旗》《老妓女》《女犯监狱》《郊外一座黑屋》《最末的时辰》等诗,是这种影响与切磋的产物。“复述”是一种叙事,1980年代以来,重写中国新诗史的巨大突破,便是将压抑与遮蔽的中国现代主义诗学重新纳入历史版图,而且,在历史进化论的叙事链条中,现代主义逐渐成为新诗发展的最终一环(直到第三代诗歌出现)。在唐祈复述的1940年代,在《唐祈诗选》出版的1980年代,现代主义都是新的“艺术形式”,这种新的艺术形式,是否是郑敏所言的“新的节奏”,是否是郑敏期待的更适合表达复杂的历史经验、丰富的喜悦和痛苦的诗歌形式?

1990年唐祈逝世,在1994年1期《人民文学》,郑敏先生发表了十四行组诗《诗人之死》。在第十首诗歌中,她描绘了劫后复出的一代诗人的精神群像:“我们都是火烈鸟/终生踩着赤色的火焰/穿过地狱,烧断了天桥/没有发出失去身分的呻吟//然而我们羡慕火烈鸟/在草丛中找到甘甜的清水/在草丛上有无边的天空邈邈/它们会突然起飞,鲜红的细脚后垂”……但是,理想主义、浪漫主义抒情,对于郑敏而言,仅仅是一种复述,她自己,永远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狂想的懒熊也曾在梦中/起飞/翻身//却像一个蹩脚的杂技英雄/殒坠/无声”。这种内在的清醒,源自现代主义的内省思维,追问与跌落、抒情与反讽,成为解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抒情的启动密码,同时,它和现代主义更内在的绝望气质相关:“在冬天之后仍然是冬天,仍然/是冬天,无穷尽的冬天/今早你这样使我相信,纠缠/不清的索债人,每天在我的门前”。

郑敏的《诗人之死》,是一个现代主义者,对浪漫主义者的悼念与审视。郑敏的“新的节奏”,更恰当的艺术形式,正是1940年代现代主义的延伸与升华,更具体的苦难,召唤更丰富的现代主义表达。

而诗人唐祈的复出,只不过是完成了“生命的迟到的热恋”。也许,在1980年代后重写文学史的时代语境中,在现代主义完成的诗歌历史叙事的闭合链条中,这是一种倒退。但是,从诗歌于人的生命诉求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卸下包袱,还原诗歌本真热度的努力。进而言之,在第三代诗人完成了对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袪魅之后,我们更应该理性地去面对唐祈的“倒退”。

在诗人郑敏眼中,唐祈“补足”的“热恋”,是他们一代人“迟到”的生命诉求。而超越具体的历史经验,在新诗潮风起云涌的1980年代,在诗歌内在生命萎缩的时下,唐祈独异诗歌思潮之外的热情歌唱,具有更加深远的诗学意义。笔者认为,唐祈的晚期诗歌,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展开思考:

第一,对生命之力的召唤。1905年,鲁迅发表了《摩罗诗力说》,这种对个体生命力量的召唤,成为新诗发生的地下潜流,个性解放、社会解放的新诗精神,都和这种世纪初的文化诉求,有着内在的精神联系。唐祈晚年的诗歌写作,内在的出发点,便是对这种力量的召唤:“他的棕褐色面孔像岩石刻成,/深深的皱纹里隐藏着青春,粗犷的力,/在闭锁的浑身肌肉中隆起”(《猎手》),这个“猎手”,是最初的“人”——他在丛林里,在狩猎与被猎的双重命运中,严阵以待,蓄积着生命的力。这种超越个性解放话语、超越社会解放话语、回归生命本能的力量召唤,也有属于它自己的乌托邦:“姑娘长大了,声音却比蜜甜,/像鸽哨系在飞鸽的翅膀里;/她唱得太阳不愿落西天,/歌声能把草原从月光下托起……她唱醒了一个古代的民族。”(《一个裕固族姑娘》)。

第二,对生命情热的歌唱。唐祈的情歌,有五四时期爱情诗的单纯明净——那种背离世俗藩篱的孤注一掷,也保留着“民歌加古典”的社会印痕:“花园里青青的古拉斯蔓,/心灵的泪水浇它永不会枯干;/你两颗晶亮的黑葡萄一闪,/我会歌唱一百个夜晚。”(《天山情歌》)但是,在这类诗歌之中,我们可以清晰辨析诗人唐祈的个人努力,他总是试图褪尽个性启蒙的书生意气、淡化“新民歌运动”的粗放扩张,他以学院派的严谨,写作自然天成的诗歌:“五月白色的花朵开放,/雪水在山谷喧响,/直到晚霞燃烧我的脸庞。//那棵白杨树旁/不由得心慌,用刀刻下的/名字,就像她的辫子飞扬……”(《放牧谣——一个边疆知青手记》)从“白色的花朵”“雪水”到“我的脸庞”,到树上刻字的相思场景,直到睹字思人想象女子发辫飞扬……有意境的虚写,有场景的还原,有镜头的推移,有声色的转换,有叙事的绾结,有想象的延伸,在貌似朴拙自然的民歌式抒情中,蕴藏着丰富的艺术技巧。

第三,对生命空间的广阔遐想。也许,《放牧谣》之类的诗歌,内含的不仅仅是一个成熟的诗人对诗歌技法的运用,从本质上讲,这是现代社会的被缚之人,对广阔的生命空间、多维的生命结构的诗意幻想。这是唐祈笔下的草原:“羊群比云彩还多哩,牦牛像静默的小山冈,/不同音调的号角一同吹响在草原上”(《草原》),只有在这样的草原上,“我们的脚步跟着骆驼的蹄印延长,/直到建筑起每一个黎明的村庄”(《草原夜曲》);这是唐祈笔下的戈壁:“把亿万年的生命化成了溶液/像血管隐藏在贫瘠的大地/然后像个巫师紧闭住呼吸”(《戈壁》),只有在这样的戈壁上,“有一天 我会变成石油河/捧着黑色的火焰从大地走过”(《戈壁》)。“跟着骆驼的蹄印延长”“捧着黑色的火焰从大地走过”,便是唐祈晚年诗歌的精神写照。这是生命“迟到的热恋”,更是诗歌本真的开始。带着这样的古老情义,唐祈定居兰州,周游西北,尽十年余力,注释了自己作为诗人的本质性诉求。第一辑(1936—1949)在森林中

我漫步:

在森林中,

听,岁月里

悠悠的风。

我听到:

远处的山上的钟,

像永久的歌声

上升到天空。

谁的一个声音,

又在森林中,

谁的一个声音,

又在森林中。

远处的风;

山上的钟;

我将向哪里走,

在森林中。1936河

河上

没有木船

仇人的马

渔人

在岸边

守卫

自己的家

河呵

祖国的河呵1936旅行

你,沙漠中的

圣者,请停留一下,

分给我孤独的片刻。

我要去航行阿拉伯,

远方的风会不会停歇;

沙砾死亡一般静默。

沉思里,我观看

星宿;生命在巴比伦天空,

突然显得短促。1937年6月写于南昌日暮的山村

粉蓝的黄的灰色的

大块云彩,水汽浓重地涂抹

雨后的晴空,牛羊牧人和风,

点点大小回到黄昏的村中。

公路带走无边远,无边远的梦,

三五村女喃喃着城市,像夺目的虹。

只大树,磨坊和老人不懂时间变化,

他们不觉衰老,眼见孩子个个长大。

晚霞撒下大幅灿烂的时装,山有温柔

叠折,牧羊瞪眼看火烧的衣裳

跪着挤乳的少女夕阳般沉醉:

一只烂袖子托着远远的凝望。

黑夜降临:不少茅屋前的炉灶,

袅旋一朵朵黑花炊烟,暮色中

男人劈柴,女的抢着火焰,

映着山村背影,多么跃跳,鲜艳……秋

蒙茸的小草呵,

白融融的雾,

峰顶潮湿,山脚下低洼的

泥路,丛丛的灌木里:

我的脚步。

看远处的风景像烟;

我的身体也被寒气裹住。

什么都静寂得像期待,

一个结果,我感到

自然比我更严肃。

深山里,

有你的旋律。

呵,你的旋律藏在风里

听,回忆的笛。

笛,梦样的消失……

听,一群羊蹄的纷沓,

黄昏围住他:

像个小牧者,走远了……

听,几片羽毛,

从星光上飘落下来,

惊动了晚歌前的蟋蟀。

月光下,

一个老人在井旁,

汲水,捞满一桶月光。

和尚在阴影里

沉思,蒲团上坐着他,

像一枚新鲜的菌在收缩。

那些残棋般的零星茅屋,

茅屋顶下的人,牲畜,

夜休息了吗?没有声音

一串无音的音符……1937流浪人

我怨艾着路灯的装置者了;

就是他,使凄凉的夜色临近了一步,

由于江上升起的白色的雾;

由于水声击着沙石的低音;

由于孤立的木船上,一个老年人;

你去想一支春夜的流浪的新调子吧。

大堤的木桥上停住了脚步,

我低头,想着流水的一个尽处。

呵,我是知道何以这样默默地走的。

看看隔岸的黄昏的窗里的灯火,

回想远方冰雪和炮火中的家。1938河边

——边塞十四行诗之七

河边吹起了清脆的号角,

集合了许多的牧羊人,

没有驼铃和纯白的羊群,

符号却告诉你是一个兵丁。

沙原的草还很嫩绿,

岸边的蹄印里仍积结住薄冰,

是要抛开这寂寞的年月了,

用欢喜来听取入伍的命令。

羊皮袄上肩一枝马枪

那根牧鞭已交给自己的女人,

知道这是防备的时候了,

否则,黑色的强盗会闯过来。

河上都吹响亮亮的号角

牧羊人的队伍走过了山坡……蒙海

——边塞十四行诗之八

蒙海,一个蒙古女人。

四十岁了,还像少女的年青,

她说一串难懂的言语,

告诉我来自辽远的沙布尼林,

她穿着旧日的马靴和羊皮衣,

头套上的珠子夸着贵族的富丽,

她唱着一支牧羊女的谣曲:

说是成吉思汗英雄的后裔。

如今,她走得更远了,像白云

却挂住了以往的回忆。

她爱那沙漠的金色的土地呢;

时刻想回到沙上的帐幕里。

蒙海是个被迫的漂泊者,

蒙海的影子是悲哀的。蒙海

蒙海,一个蒙古女人。

三十岁了,还像少女样年轻,

她说一串难懂的言语,

告诉我来自辽远的沙布尼林,

她穿着旧日的马靴和羊皮衣,

头套上的珠子夸着衰落贵族的富丽,

她唱一支牧羊女的谣曲,

说是成吉思汗的后裔。

那谣曲唱出了沙漠一千个城廓,

苏尔丁长矛征服俄罗斯,埃及,美丽的多瑙河……

欧洲人都颤栗地跑在蒙古人面前,

全世界游牧过我们金黄色部落。

蒙海,突然静止在谣曲的回响里,

像远方鞭牧着马羊的故乡。1938·甘肃兴隆山游牧人

看啊,古代蒲昌海边的

羌女,你从草原的哪个方向来?

山坡上,你像一只纯白的羊呀!

你像一朵顶清净的云彩。

游牧人爱草原,爱阳光,爱水,

帐幕里你有先知一样遨游的智慧,

原始的笛孔里热情是流不尽的乳汁,

月光下你比牝羊更爱温柔地睡。

牧歌里你唱:青青的头发上

很快的会盖满了秋霜;

不快乐的生活就会得夭亡,

哪儿才是游牧人安身的地方?

美丽的羌女唱得忧愁;

官府的命令留下羊,驱逐人走!1938年·青海回教徒

黑色的圆顶屋,

满腮络须的回教徒,

像神洁的香料洗过的,

蒙着青纱的穆斯林少妇

到礼拜寺:脱下鞋

脱掉地上走过的尘埃;

生活的静肃间默祷片刻,

救主啊,你的荣名穆罕默德!

白色的教堂里没有神像,

黎明时,向太阳希望;

右手提壶,流动的水;

生命永在洗涤中不断的忏悔……

回教徒啊,每日清洁吧;

神的心灵乃在于净化。1938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呵,瀚沙里的

先知,祈祷中我感到亲切,

红海边你走过麦加城,一把剑

流传下可兰经典在阿拉伯

引我前行吧:我的心今天

是一把剑,这边众多的人民呵,

正受难在一个暴君的面前,

他比恶魔更多一百倍罪愆。

这些夜,我放逐在回教徒一起;

当他们地上没有粮食,房屋被毁弃;

妇人哭着礼拜寺被熊熊的火烧掉;

当他们脸上的皱纹再藏不住悲戚。

主啊:生活中我寻找宗教;

服役更多人民将替代你的崇高!1938仓央嘉措的比喻[四]

达赖活佛啊:你的名儿

仓央嘉措,像神一样,

也像一朵奇异的云,

飘行在西藏顶燥热的山上。

人们称你为世上的君主,

你的灵魂却在宫中低徊歌唱,

虽然庄严挂着珠宝辉煌,

你的情歌却唱出神前的一只替罪羊。

你爱比喻一个树上刚熟的

山桃,你的热情是上面蒙茸的细毛,

愿为一个山上的少女摘去,

融化在她烈火似的胃囊里。

你的情歌更有生命的火焰,

七十年后方有我第一个人发现。1938仓央嘉措的情歌[九]

快乐的白云啊,

你被禁在黑暗的牢盒里,

虽未失掉洁白的一双翅膀

又哪能让你飞到天堂呢!

美丽的鹦鹉啊,

虽是上界飞禽,

却禁不住海水的诱惑,

早被引到一个暖和的南极。

我身上渐渐沉下的重病,

都是你紊乱的情绪构成;

除了神圣的拉姆仙丹,

百医都要感到发昏。

湖上的雁啊,不要多疑窦,

鹤儿虽然饿倒,不啄食泥中的草根。1939年根据一个梵文译诗写成仓央嘉措的死亡[十四]

黄昏从没有这样奇异变化;

天空险恶的灰云吞没灿烂的晚霞,

歌声孤独地从山顶浮荡,

啊,仓央嘉错一个僧人愉快的歌唱。

从禁锢的牢笼逃奔,

你天生是蕃民的流浪草原的灵魂;

虽然死是一种寂寞,

这比宫中活佛的生活快乐。

朵斯桑爱人啊,轰轰的夜雷响在耳旁,

暴雨闪电找不出你的方向,

山上,天空,松树林和河流呀,

残暴地,都是旷野一般自由。

自由,自由刚在你身体内滋长,

勇敢的僧人,你竟渴死在旷野上……1939故事

湖水这样沉静,这样蓝,

一朵洁白的花闪在秋光里很阴暗;

某早晨,一个少女来湖边叹气,

十六岁的影子比红宝石美丽。

青海省城有一个郡王,可怕的

欲念,像他满腮浓黑的胡须,

他是全城少女悲惨的命运;

他的话语是难以改变的法律。

我看见,他的兵丁像牛羊一样地

豢养,抢掠了异城的珍宝跑在他座旁

游牧人被他封建的城堡关起来,

他要什么,仿佛伸手到自己的口袋。

秋天,少女像忧郁的夜花投入湖底,

人们幽幽指着湖面不散的雾气。1939拉伯底

拉伯底,你从很远的沙漠地来,

今夜却死在异乡寺院的门外,

你的手在胸前的符上颤抖:

拉伯底,最末一次向神的膜拜。

你梦过鲁萨尔圣地的圆塔顶,

白色的螺旋像一朵云,

满殿的经典是宗克巴神的咒语,

你听见活佛座前三千个喇嘛的声音。

你从风雪的天山走到戈壁的夏日,

荒凉的祁连山下有跪拜的脚迹,

你抛弃了家人,房屋,和七千头牛羊

一步步远了啊;记忆里故乡的南疆。

今夜,寺院的鼓声幽秘地打响;

你有神祇前更空洞的死亡。1939青海·鲁萨尔镇九行诗二章不如归

燕子在蓝天里划着圈,

划出寂寞里平静的喜悦。

你,是从南方飞来的吗?

秋天的雁子早已远了,

我还是徘徊在沙漠的北方。

默默地漂泊的记忆是悲哀的……

我永成了异地流浪的人么,

且封住自己的脚步归去吧。

故国在烽火中渐渐荒芜尽了!怀乡病

柳条叶已拖向河岸边;

游嬉着的孩子脱下棉衣了;

燕子给北方带来春天了呢。

遥远的,河上的一面:

青草已覆上石桥了么,

房舍被丛木遮荫了么……

是的,家山在千里以外了,

但长久地岁月的提示里

我有寂寞,寂寞的怀乡病。1939年3月,兰州我们的七月“像一只海燕

勇敢地闪飞在海浪上的

前面,在暴风雨里

从这边到那边……”

我们的七月

来了啊!

芳香的田地里

庄稼人在推动着耕犁,

汗湿着夏日的泥土上面

那一双有力地弯垂的手臂呵

是在收拾去年播下的种子吗?

季候鸟的叫唤永是熟悉的。

这已是第二年七月的风了,

渐吹黄了你的麦子和稻,

村旁的兵士也来灌溉着水

在白云下健康地笑呢

村姑子的嘴里唱着“卢沟桥……”

我们的七月

来了啊!

丛木长得繁密了;

树林里叶子的骚声沙沙地

那冒出来的烟突呵

终日吐出着浓黑的烟雾,

满身油污的工人,愉快地

走上长路用壮大的步子,

我们光荣的季节已来了呢!

林末的那边是广宽的

草场,静谧地披晒着七月的阳光。

号筒清脆而嘹亮的走过了

壮丁的行列迅疾地来了呢,

蜿蜒着像古代坚牢的城墙,

这中国新生地勇敢的队伍啊!

我们的七月

来了啊!

南方七月的乡村

野花明烂地开遍了;小溪

的水更清亮地向远方流去。

是往年神话里乌鹊桥的时候了

但如今也被时代的声音所吞灭;

村妇人都忙碌着缝战士的征衣呢……

石桥旁边游戏的孩子,

赤露的胳臂摇着祖国的国旗,

还愤怒地喊着“打到日本帝国主义”呀!

健壮的在七月里长成到大哟;

你们已知道谁是我们世代的仇敌!

我们的七月

来了啊!

遥远的

遥远的海上;

暴风雨虽隐没了往日明月的渔女

但毁灭不了这汹涌的海底巨浪,

天生自由的渔人们哟;

勇敢的渔船仍旧扑打着木浆,

在守卫着这水上的家乡啊!

在向着暴力作无止息的拒抗啊!

……

直等到像从前一样的平静,

祖国的灯塔再披上光明。

白鸥从天的那面飞来了,

这已是第二个海上七月的标记。

我们的七月

来了啊!

祖国东方、北方、南方的大野,

更有多少为争自由的勇士

用成河的血流,

用壮烈的死,

……

来雕刻这纪念七月的碑石,

来完成这一部颂赞七月的史诗。1939年6月底草于兰州短歌二章(九行诗)唐那、易铭一

铜琶从黄沙拨出万重琤瑽

白马的背上壮志如长风

且歌出古代疆场老迈的英雄

征骑踏碎过月明的山崖

晓风的城头会缓缓吹起悲茄

积雪大野上白骨如花

长剑美酒足夸尽盖世豪华

黄沙堆起的坟墓明亮如金塔

短歌声里悲凉溢遍荒涯二

我听见你的铜琶在边城上琤瑽

冷月的城头如一个荒凉的梦

那古代的疆场哟!如古代的枯塚

噫!古代的幽灵怎样的启示了你

沙漠的风怎样把怀古幽情吹起

那横横苍郁的树,猎猎褪色的旗

刁斗声里催白了双鬓的老将

驱马城上羌笛盖满心头如严霜

如今是你,噫!夜夜登临望故乡送征吟征妇

如今,送你过大桥头去

杨花在肩上絮絮的

寄语;从此出征去哟,莫踌躇!

如今,还伴行在你的身前

今夜的明月照你到遥遥的天边,

莫要将我哟,依依的牵恋。

如今,村头的旁边长别离

流水映下了多少往夜的回忆,

我也长愿随你去哟,永远为你……

如今,你将跋涉到千里外

是出征哟,压下了涌来的悲哀,

那一天哟,你的歌声再从江上归来?征男

明天,白云送我远远的去,

往日的梦里是天涯的儿女

长征的路呀,也有幽怨的风雨。

明天,行军到天的那一面

我将应着号筒勇敢的向前

可是,有一个影子呀,仍将挂念。

明天,风霜将扑打来征衣

你不要为远方的征人而叹息

就是百般磨折呀,也难将你忘记。

明天,兵车将我带到边塞,

你不要长此在岸边徘徊,

征战不休止呀,我还不应归来。2月城固逝水章“往事如逝水啊……”

沉思人向大江叹道。

已不复是旧年

江水涨起

夹岸的花落

送你戎装远去

那频频的依依的回首

郁郁的眉,

而且舟只做了负重

将别离从水上

寸寸载去。

唉,如今

清明的雨却匆匆过了

遗忘到你坟前

将几张纸烧化

哀念你的身后萧萧

在南边一个明媚故居

你的家里人卜起课,挂念你

风雨流年,流年风雨“祝国士战地来去一路平稳”。

然而在天外

一个新坟草还青

一个岁月

一个幽魂。

素月照你的墓

江水唱谁

为国殇的歌。“逝水长流

千古永垂”

沉思人试一试泪

澎湃的大江东去。冰原的故事

二月的冰原呢:我在结冰的草上走

我低着头。

二月的冰原呢:我走过山坡又走过了

山坡,白雪永不消化。

二月的冰原呢:乌拉山渐渐在山的前

面,我望着山,我想你就在山那里。

二月的冰原呢:我来看你,我来看你。

我有着一个美丽想像的,我爱冰原。

我有着一个美丽故事的,就在冰原。

我想像冰原上起了黄昏,黄昏里会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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