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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12:4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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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许慕义

出版社:三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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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宫廷演义

元代宫廷演义试读:

第一回 巧遇合乘龙跨凤 泣孤孀别鹄离鸾

层峦重迭,流水弯环,丛林夹道,古木参天,于群山回之中,现出一片平畴旷原。此时乃是四月天气,塞北地方,春色初来,那片平畴,岫屿拱卫,烟云缭绕,虽没有江南地方的桃红柳绿,风景宜人,但是河流萦带,映着那山林景色,也就倍觉鲜妍了。在这寂静无声,山林沉默的当儿,忽听得马蹄得得,自远而来,其行甚疾。一转眼间,便见两骑高头骏马驮着两个年轻力壮、身材魁梧的塞外英雄,直向这不儿罕山的平畴而来。

两个少年到了不儿罕山内,见着这片平畴四面都有山峰环抱,河流错杂,更兼正在春天,树木欣欣向荣,草色芊芊铺地,真是别有天地一般。那走在后面年纪略轻的少年见了这般风景,便唤着前面年纪稍长的少年说道:“哥哥,这地方的山川形势,比到俺们住的阿儿格乃衮山,又要高过数倍了!俺们何不弃了那地方,迁移到这里来居住呢?”那年长的少年听了,随即说道:“朵奔巴延,你的话说未尝不是,这样的好地方,我心里也很是艳羡!但恐怕已经有了主儿,不能遂我们的心愿了。”朵奔巴延不待说毕,便恼得跳将起来,他急切之间,也不叫那少年是哥哥了,直呼他的名字道:“都蛙锁豁儿,你怎么没有志气呢?便是这地方有了主儿,又待如何?放着俺弟兄两人这样的英雄,即使那主儿生得三头六臂,和天神一般厉害,俺也要将这地方夺了过来,扎营居住呢。”都蛙锁豁儿道:“兄弟,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心中惧怕,不敢要这地方,只因未知这地方究属哪一部的管辖,不能不打听清楚,便冒冒失失的迁来居住。你心内既深爱这地方,我们且前去,找个人问明这主儿是什么人,方可设法迁移。”朵奔巴延听了这话,方才平了气性,便和都蛙锁豁儿,各自牵了坐骑。

才出山来,走不到半里路远近,都蛙锁豁儿忽将手中的马鞭指着前面的朵奔巴延说道:“兄弟,你可见那边行人里面有个艳美的美人儿么?”朵奔巴延道:“美人便怎么样?哥哥瞧着心里爱她,莫非要娶她为妻么?”都蛙锁豁儿道:“我已娶有妻房,如何还要这个女子。只因你年已长,还没成就亲事,意欲问明这个女子。如果没有许字,便说给你作为妻室,岂不很好么?”朵奔巴延正在壮年,巴不得娶个妻房,以免寂寞,听得都蛙锁豁儿要与他说亲,心内自然愿意,便道:“我们和这群人,距离得很远,瞧上去觉得这个女子坐在车中,似乎身材窈窕,很是美丽,不知近看时究竟长得如何?”都蛙锁豁儿笑道:“你要辨别她的妍媸,不好跑上去仔细观看么?”朵奔巴延好色心重,听了这话,果然放开大步,跑向前去。见一丛百姓里面有一辆黑油车儿,车上坐着一个少年女子,丰容盛,杏脸桃腮,端端正正坐在车上,好似天仙下凡一般。果然远看不如近看。

朵奔巴延一见这个女子,觉得眼花缭乱,半个身子,几乎软化下来,痴痴的立在那里,眼睁睁的望定那车儿,一声也不响。忽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方才回转身来看时,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哥哥都蛙锁豁儿,满面含着笑容问道:“如何?这女子可算得美人么?”朵奔巴延也没工夫和人说话,只点了点头,仍旧回身,一眼不眨的瞧着车上的女子。

都蛙锁豁儿见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心内很是好笑,忍不住朗声说道:“你发痴么?光是看着,有什么用处,何不上去问明她的姓氏呢?”朵奔巴延经这一提,方才醒悟转来,暗道:“我真糊涂极了!不问明她的来历,如何可以说亲呢?”便抢上几步,向这群人问道:“你们从哪里而来,欲往何方去?”众人之中走出个老头儿答言道:“俺是豁里刺儿台蔑儿干的一家,本来是巴儿忽真的主儿,迁居在豁里秃马敦地面,因为那地方,禁捕貂鼠等物,无以为生,所以带着家属,全伙儿投奔此地。”朵奔巴延又道:“这车上坐的少年女子,是你什么人?”老头儿道:“是我的外孙女儿。”朵奔巴延又道:“她叫什么名字?”老头儿听到这里,勃然变色道:“俺与你素不认识,俺行俺的路,你干你的事,两下水米无交,你如何盘问着俺,连俺外孙女的名字,都要究问起来,岂非奇事么?”

朵奔巴延见老头儿出言责备,心内不禁火冒,正要大声呵斥,都蛙锁豁儿见兄弟举动冒昧,深恐把事情闹决裂了,连忙上前,将朵奔巴延推在一旁,自己趋上前向老头儿深施一礼,陪笑说道:“老人家休要发怒,刚才我这兄弟,并非怀着歹心前来盘诘行踪。我便是前面阿儿格乃衮山的部长都蛙锁豁儿,那个问你来历的便是我的亲兄弟朵奔巴延。我两人在蒙古部落里面,虽没有什么了不得,也还小小的有些名气,老人家想必也听人说过的。”

那老头儿听到这里,便减去了怒容,换上喜色,说道:“你原来是阿儿格乃衮山的部长都蛙锁豁儿么?俺听得人说,都蛙锁豁儿兄弟两个都是了不得的英雄,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因此很想一见,不意却在此处会着。”都蛙锁豁儿忙道:“惭愧得很!我兄弟二人年纪尚轻,有什么能耐敢劳老人家称许。但不知你老人家尊姓大名,还请赐教。”老头儿道:“我名巴尔忽歹蔑尔干,生平只有一个女儿,名唤巴尔忽真豁呵,嫁给了豁里秃马敦地方的官人,生下一个外孙女儿,取名阿兰郭干。俺本来随着女儿女婿在豁里秃马敦一块儿居住。近来那地方忽然发生了禁捕貂鼠等物的禁令,所以携了家眷要在不儿罕山居住,因此前来的。”都蛙锁豁儿道:“这不儿罕山难道没有主人么?”老头儿道:“这山的主人也是有名气的,叫做晒赤伯颜。”都蛙锁豁儿道:“这地方原来属晒赤伯颜该管,倒也罢了。只是你的外孙女儿,可曾许字么?”老头儿道:“尚未许字。”都蛙锁豁儿道:“我的兄弟朵奔巴延,年纪已长,尚未娶亲。我意欲代兄弟作伐,娶你外孙女为室,不知老人家意下如何?”

老头儿听了这话,暗中想道:“俺从豁里秃马敦迁移到这里来,正恐没有照应要受本地人的欺负,现在把外孙女给了都蛙锁豁儿的兄弟,他是个堂堂部长,又在邻近的地方住着,俺们岂不很有靠傍么?”想到这里,心内很是愿意,但不知外孙女的意下如何,便对都蛙锁豁儿道:“蒙你不弃,愿结姻亲,原没有不可以的。但是俺的外孙女,现在车内坐着,待俺去问她一声,免得将来有甚埋怨。”说着就回身到黑油车前,向阿兰郭干说知。此时,朵奔巴延立在一旁,眼睁睁的望着坐在车中的阿兰郭干。阿兰郭干正在盛年,情窦已开,瞧着朵奔巴延身材魁伟,一表堂堂,她的芳心中也不由的生出一种恋爱,见朵奔巴延向自己呆呆看着,禁不住嫣然一笑,也将一双秋水似的秀眼向朵奔巴延斜溜过来。这一笑不打紧,直把个朵奔巴延弄得神魂无主,全个儿身体软瘫瘫的好像一些气力也没有,几乎倒下地来。

两个人正在得趣之时,恰巧老头儿到车前,把都蛙锁豁儿代弟求亲的话,向阿兰郭干说了一遍,问她意下如何?阿兰郭干心内早已愿意,只因当着许多人未便答应,不觉粉脸红晕,呈出一股娇羞之态,低头无语。老头儿见她不语,遂又催促道:“人家等着回话呢?允与不允,说了出来,俺好去和他说明,何必害羞不言,迁延时刻呢?”阿兰郭干被逼不过,只得含着羞将头点了两点,表示允许这门亲事的意思。老头儿见外孙女答应了,便回身去告知都蛙锁豁儿。

都蛙锁豁儿见姻事成就,心下大喜!忙回身招呼朵奔巴延,来向老头儿行礼。哪知朵奔巴延直挺挺的立在那里,望着车儿上的阿兰郭干,一声儿也不答应。都蛙锁豁儿喊了几遍,不见理睬,心内十分焦灼,走上前去,在朵奔巴延背上重重的击了一掌,他方才“哎哟”一声,回转头失张失致的问道:“你无缘无故的打俺做什么?”都蛙锁豁儿忍不住笑将起来道:“你不用发痴了,这头亲事已经说成,快随我去行礼罢。”原来朵奔巴延因为看阿兰郭干看出了神,都蛙锁豁儿向老头儿说亲的事情,他都没有觉得,忽然听说亲事已经成就,乐得他心花怒放,随着都蛙锁豁儿,来到老头儿跟前行了礼。都蛙锁豁儿也向老头儿叙了亲戚之谊,订明迎亲的日期,方才分手告别。都蛙锁豁儿兄弟二人飞身上马,奔回阿儿格乃衮山自己的营帐里,预备娶亲的事情去了。

但是在下开首写了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文字,看官们虽然知道都蛙锁豁儿兄弟二人是蒙古人种,却没有明白二人的来历,未免要说在下胡乱捏造,太没根据了。现在都蛙锁豁儿兄弟,回到自己营帐,料理娶亲的事情,在下正可趁此把二人的来历叙明。原来都蛙锁豁儿是蒙古种族,向居中国北方,从历史上研究起来,是古来高昌突厥之故地。在唐朝的时候,本是室韦的分部。相传他们这个种族发生的时候,乃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和一个白色的鹿,配偶了生下来的。他的始祖名唤乞颜,与邻部构衅,屡次打败,不能存立,来到斡难河旁的阿儿格乃衮山中居住。这座山险峻异常,四面都是层峦迭嶂,内中却有一片平原,土壤肥美,河流萦带。乞颜得了这处地方,知道和他们的生活最为适宜,便在山内支帐居住,把跟随前来的男女,互相配偶,生育渐渐繁盛,遂即成为部落,共推乞颜为主,称之为乞要特。从此生育繁茂,拓疆启宇,数十传之后,到了都蛙锁豁儿和朵奔巴延兄弟二人手里。这二人都生得身长力大,凡是毒虫猛兽,遇着他们,没有不应手而毙的。因此都蛙锁豁儿兄弟二人的声名远播,人皆慑服。

这日因为天气晴朗,塞上春来,兄弟二人在帐中无事,便跨着马出外闲游。无意之中来到不儿罕山下,遇见阿兰郭干,替朵奔巴延定下了亲事。回到帐中,便由都蛙锁豁儿将平日射猎所得的兽皮,一齐取出,拣了鹿皮、貂皮、狐皮各两张;鼠皮、獭皮各四张,等到订定的日期,将来装在车上。朵奔巴延换了一身新衣,命人推了车儿,随着他到不儿罕山下,把阿兰郭干迎娶回来,对着天地,行过了婚礼。双双入帐,成就了百年姻眷。不过三四年光景,阿兰郭干已连生两子。长子名布儿古讷特,次子名伯古讷特。朵奔巴延瞧着两个儿子,十分欢喜。每日里仍同着哥哥都蛙锁豁儿出外游猎,晚上回来便逗两个儿子玩耍,岁月过度得十分快乐。

哪知天道忌盈,乐极悲生,都蛙锁豁儿忽然一病不起,遽尔逝世。在生之日共有四个儿子,都是性情刚暴、倔强异常。朵奔巴延念着骨肉之情,常常劝诫他们。哪知四个侄儿,非但不肯听从他的教训,反把叔父婶母,看同仇人一般。朵奔巴延看了他们的行为,十分生气,料知住在一处,必定没有好结果,便拿定主意,与四个侄儿离开居住,遂往都蛙锁豁儿坟上哭了一场,携了阿兰郭干和两个儿子,迁居于不儿罕山下。日间带着鹰犬,携了弓箭出外打猎,夜间与阿兰郭干共抚两儿,倒也过得自由快乐。谁料不上数年,朵奔巴延竟生起病来卧床不起。阿兰郭干直急得手足无措,只有掩面哭泣。这个当儿,幸亏阿兰郭干有个妹夫,名唤玛哈戮的,前来看望,替他延巫祈禳。无如朵奔巴延天命已尽,哪里挽回得来!迁延了数日,非但不能轻减,倒反加重起来。朵奔巴延自知无望,便把后事嘱托了玛哈戮,竟是一命呜呼。阿兰郭干盛年丧夫,寂寞寡欢,免不得吊影生悲,终日涕泣。幸得妹夫玛哈戮受了朵奔巴延之托,日日前来替她料理家事,而且知痛着热,体贴入微。阿兰郭干在悲苦之中得了这样一个知己,便把思念丈夫的心,慢慢的淡了下来。

转眼之间,过了一年,阿兰郭干的肚皮忽然膨胀起来。过了数月,居然产下一子。此子产后不上三年,连生两子。无夫生儿,左近之人皆疑阿兰郭干不甘寂寞,必有外遇,因此窃窃私议。就是布儿古讷特和伯古讷特兄弟二人,也心生疑忌,暗中说道:“我母亲既无丈夫又无兄弟,忽然生下三子,家中只有姨夫玛哈戮,时常来往,莫非他与我母做下暧昧事情么?”这话被阿兰郭干闻知,遂命古讷特兄弟入室说道:“我无夫生子,乃是上天所赐。自你父亡故之后,我安心守节,抚养你们,并无所私。唯每夜安睡以后,便有白光一道,自天而降,从窗间入内,化为金甲神人,光芒四射,透入我的肚内,遂即有孕。看将起来,你这三个兄弟,皆是神人降生,将来的福禄,未可限量。外人议论纷纷,我也不屑与较。你二人乃我亲生之子,也要生疑,在背地里说我的短长,因此不能不加辩白。”

古讷特兄弟听了阿兰郭干这一番闻所未闻的言语,心中仍不相信,但因母亲如此说法,不便和她辩驳,面上却现出一种不堪相信的神气来。阿兰郭干已知他们的意思,遂又说道:“你们不信我的话么?要证实这事,极其容易。你们只要在我寝室左右,窥伺数宵,有无白光出入,便可明白了。”古讷特兄弟还似信非信的应声退出。两人暗中议道:“世上哪有白光入腹便能生儿的道理?我母的话恐是虚言。她既叫我们在寝室左近窥伺,我们就依了她的话,看可有白光从天上降下么?”两人商议定了,夜间悄悄的前去偷窥。

第二回 白光入室天赐麟儿 玉貌如花喜谐鸳侣

说话古讷特兄弟因他母亲无夫而孕,连生三子,便在寝室左近悄悄候着。到了二鼓将阑,果见有道白光闪入他母亲阿兰郭干卧室里面,直到五鼓时候方才飞出。古讷特兄弟亲眼瞧见这样的奇事,方才相信这三个兄弟果是上天所赐,神人所产。从此以后,不敢在背地里议论他的母亲,并且看待这三个兄弟,也格外亲热。阿兰郭干见他们深信不疑,心中窃喜!遂将先生的取名不衮哈搭吉,次生的取名不固撒儿只,第三个取名孛端察儿。这三个小孩儿之中,惟有孛端察儿最为奇特。初生之时,祥光满室,落地之后,啼声洪亮。阿兰郭干知道他不比寻常,格外钟爱,小心抚养。

时光迅速,眨眨眼孛端察儿已是十余岁。阿兰郭干忽然受了感冒,生起病来。到得弥留之时,五个儿子皆在床前伺候。阿兰郭干含着眼泪,嘱咐五子道:“你们兄弟,皆是同胞所生。我死之后,须要互相亲睦,万勿自启猜疑,致为外人所乘。”说着,便命孛端察儿取了五支箭来,令兄弟五人,各折一支。五人奉命,应手而断。阿兰郭干又命五人将箭合在一起,捆做一束,叫他们轮流着尽力折箭。哪知用力折去,皆不能断。阿兰郭干道:“这箭分开了,就容易折断,合拢了就不能折断,可见单则易折,众则难摧,你们兄弟五人,就如这五支箭一般,须要互相和睦,万勿分开。倘能牢记此言,我死了也就瞑目了。”五子都唯唯应命,阿兰郭干遂即逝世。

殡葬已毕,布儿古讷特头一个便倡议分析。孛端察儿不以为然,向他说道:“哥哥忘记了母亲临终之言么?那五支断箭还在着呢。怎么母亲骨未寒,便要分析?”布儿古讷特哪里肯听他的话,遂自作主张,将家中所有之物分为四股,每人各得一股。唯有孛端察儿,一人向隅,丝毫未曾分与。孛端察儿愤愤不平的说道:“我也是母亲所生,因甚你们皆有家产,独外我一人呢?”布儿古讷特道:“我并非不分给你,因你年纪过小,不能执掌家产,倘若分给了你,必为外人所夺。现在将家中的一匹秃尾马给了你,所有你的饮食,都由我四人轮流着供给罢。”孛端察儿尚不肯依,无如他们一口同音,赞成布儿古讷特的办法,料知争亦无益。当下分析既毕,孛端察儿除了一匹秃尾马之外,丝毫没有分得,心内愈想愈愤道:“我也是一个男子,为什么住在这里受他们的欺负,何不另行谋生去呢?”遂即牵出了那匹秃尾马,挂了刀剑,携着弓矢,腾身跨上马背,也不向兄嫂告辞,竟自离家而行。心内并没一定的方向,随着马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到了巴尔图山。

这座山麓有条大河,弯环曲折才入里面,沿河岸都是参天老树,草木甚是繁盛。那秃尾马走得已经疲乏,见了水草,奔向前去,任情吞噬。孛端察儿四面眺望了一番,见这地方十分幽静,口中自言自语道:“我瞧这里山重水复,草木畅茂,禽兽繁殖,正合我的生活,何不在此居住下来呢?”当即飞身下马,把秃尾马系在树根,任它嚼草。从腰中拔出刀来,砍树伐木,支架起来,用草覆盖于上,居然造成一间茅舍,在内存身,取出所带的干粮吃了一饱。到得次日,登高?望,适见一头大鹰攫了野鹜,在那里啄食。孛端察儿喜道:“我一人在此,那匹马可以做我的脚力,再取了这鹰做我的伙伴,搏取食料,岂不添了绝好的助力么?”当下拔下马尾结成一绳,打了个圈,蹑手蹑脚,轻轻的来至大鹰背后,将绳圈对准鹰的颈项,抛将过去,恰恰把鹰套住,牵了过来,捧于手内,对它笑说:“我孤身无依,你正可与我做伴,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离,寻取野物,以延生命,可好么?”这大鹰好似懂得言语一般,绝不倔强,听他的命令。孛端察儿调驯了这鹰,果然得它的助力不少。每天搏取的野鹜小鸟,为数甚多,吃不了许多,将剩下来的食物挂在树上,晒干了贮存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一来食料十分富足,可以不忧匮乏。只有一件,思饮马乳,无处可得,心中甚为不快。

这日清晨,登山眺望,遥见巴尔图山左,有炊烟飞起。孛端察儿心下想道:“那边既有炊烟,其下必有居民,估量炊烟飞起的所在,距离这山并不很远,何妨前去寻觅居民,向他们乞取马乳呢?”主张已定,遂即徒步下山,直向那边走去。行不到半里之遥,果有一丛人民结帐而居,约有数十家之多,正有一个少年,在帐外挤取马乳。孛端察儿见了,不禁馋涎欲滴,径趋少年之前,向他乞取。少年道:“这马乳乃是俺全家的饮料,如何可以给你?”孛端察儿再三相求,少年只是不允。惹得孛端察儿性起,猛飞一脚将少年踢倒,将盛马乳的皮桶抢在手中,回身要跑。不料那少年高声叫喊,顷刻间各帐篷里走出许多人来,把孛端察儿拦住。那被踢在地的少年,也已腾身跃起,大声说道:“不知哪里来的野人,强抢俺的马乳,你们休要放他逃走。”众人不待言毕,一齐上前捉拿强盗。孛端察儿见他们来势汹涌,也不慌惧,连忙放下手中的马乳桶,大吼一声,向众人扑去。众人围上前来,将孛端察儿裹在垓心,你拳我脚,如雨点一般乱打不已。孛端察儿独自一人敌住十余个大汉,格避躲闪,忽起忽落,矫健异常,没有一人能够近得他身。

正在狠命死扑的当儿,那帐篷内又走出一个年约六七十岁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旁随着个怀孕的妇人。见孛端察儿抵敌众人十分勇猛,老者连声赞道:“好个英雄少年,决不是没有来历的人。”那怀孕妇人听了,便向老者含笑道:“何不止住他们问个清楚呢?”老者点了一点头,向众人喝道:“你们不要乱打,且停了手,老汉自有话说。”众人听了,一齐住手不打。老者向孛端察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到这里来骚扰?”孛端察儿道:“俺本是阿儿格乃衮人,因与兄嫂不和独自走了出来,暂住巴尔图山,缺少了马乳,无从置办,来此寻觅。不意那个少年出言不逊,是俺一时性发,把他一脚踢倒,因此厮打起来。”老者道:“为了区区马乳,何至死命相搏?你既无从取办,便在俺们这里取些现成的去就是了。”孛端察儿道:“你们若肯给与马乳,俺也不白要你们的。俺那里野物很多,情愿把来相换。”老者道:“如此也好。”当下分了些马乳给他。孛端察儿果然取了些余存的野物送给他们。反因一场厮打,结成相识了。从此孛端察儿每日必去换取马乳。两下熟识之后,方知那地方叫做札儿赤兀,共有数十家居民,并无部长管领,随意居住,如同散沙一般。

孛端察儿旁的事情都不关心,唯有对那日厮打的时候跟随老者身旁的怀孕妇人,他却念念不忘。每次到札儿赤兀来取马乳,总要和这怀孕妇人兜搭一会。这妇人叫做孛端哈屯,是那老者的媳妇。她见孛端察儿生得年少英伟,心内很是喜爱。孛端察儿到来,孛端哈屯总要迎了出去闲谈几句,多取些马乳给他。因此,孛端察儿时时记念孛端哈屯,要想和她细叙衷曲,却因自己孤掌难鸣,恐怕弄出事来,敌他们不过,只得忍耐住了。这日臂鹰跨马,又到札儿赤兀来取马乳。忽见一人迎将前来,高声喊道:“孛端察儿,你怎么抛弃了我们,独自来到此地呢?我惦念得什么似的,快快随我回去罢。”孛端察儿抬头看时,乃是自己的哥哥不衮哈搭吉。

原来孛端察儿不别而行,众人皆不在意,唯有不衮哈搭吉时时惦念,屡次要出外寻觅都被布儿古讷特阻止。过了些时,不衮哈搭吉也不向兄弟们说知,独自前来寻觅幼弟。到了札儿赤兀,向居民探问,都说有个少年叫做孛端察儿,每日必来取一次马乳,你只在此守候,不久就要来了。果然不多一会,孛端察儿已臂鹰跨马得得而来。不衮哈搭吉上前迎着,兄弟相见,执手叙别,欢然道故。不衮哈搭吉叙说忆念的情形,劝孛端察儿回去一同居住,孛端察儿不肯答应。不衮哈搭吉道:“当初分析的时候,令你一人向隅,都是布儿古讷特的主张。但也因你年轻无知,不能掌管家资,所以不分给你。自你出走之后,我曾埋怨布儿古讷特,他也很觉懊悔。兄弟们如手足一般,哪有不解的怨恨。你可随我回去,不要执拗。”孛端察儿听了这话,虽然心动,还不肯慨然允许。不衮哈搭吉道:“兄弟,你忘记了母亲临终时的嘱咐么?那五支折断的箭,还存着呢!”孛端察儿记起阿兰郭干临殁之言,心内感动,方才答应跟随不衮哈搭吉一同回去。不衮哈搭吉见他已允同行,心中大喜,便领着孛端察儿,致谢了札儿赤兀的居民,回到草舍,将晒干的野物等件收拾起来,携带回去。

那孛端察儿回去没有两日,札儿赤兀的居民便遭了大祸了。原来孛端哈屯自孛端察儿去后,心内虽然郁郁不乐,但也没有法想,只得仍过她的生活。这日,正提着水桶在河边汲水,忽见孛端察儿带了几名身强力壮的健汉,匆匆奔来。孛端哈屯一眼瞧着,心内很是惊喜,忙将水桶放下,迎上前去道:“孛端察儿,你又到我们这里来饮马乳么?”孛端察儿道:“我家马乳多得很,哪里用得着你们的。我此番前来,乃是特地迎接你到我家去的。”孛端哈屯将头一偏道:“我与你素无往还,迎接我到你家去做什么呢?”孛端察儿道:“迎接了去,自有好处给你的。”此言刚罢,突然把孛端哈屯拦腰抱住,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札儿赤兀的居民听说强盗将孛端哈屯抢去,慌忙集众追赶,不意又有许多强人手执刀枪,一拥而来,大声喊道:“谁敢动一动,立刻结果他的性命。”居民出其不意,吃了一惊。有几个回身逃跑,刚才举步,已被强人一刀两段送了性命。众居民见了这般情形,顾命要紧,哪里还敢违抗?只得站立不动,任凭那些强人动手绑缚,并将家财牲畜满载车上,然后带了被掳的居民,一齐回去。

看官,你道这群强人从何而来?只因孛端察儿随了不衮哈搭吉回到家中,见了布儿古讷特等人,兄弟相聚,前嫌尽消。孛端察儿深爱孛端哈屯生得美貌动人,一心要把他攫取了来,便向众人提议道:“札儿赤兀的居民,没有部长管束,随意散处,绝无防御。古语说的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飞,我们若去掳劫,必然慌乱无主,不能抵抗,束手就缚。倘若把他们劫掳了来,不但金银财宝,子女玉帛,尽为我有,男的还可以做奴仆,女的可以做妻妾,岂不快活极了么?”布儿古讷特原是个贪财好色、嗜利忘义之徒,听了孛端察儿的言语,头一个拍手赞成。当下部署停当,命孛端察儿为前队领路。不衮哈搭吉与不古撤儿率众继进,布儿古讷自与伯古讷特做后队,分别进行。孛端察儿一心念着孛端哈屯,到了札儿赤兀,打听得孛端哈屯在河边汲水,连忙赶向前去,把她劫了回来,拥进帐去,自寻欢乐,孛端哈屯本来爱着孛端察儿年少英挺。此时被他劫来,正合心愿,自然乐意相就,并无推却了。布儿古讷特同着不衮哈搭吉兄弟四人,将札儿赤兀居民的家资金帛和人物牲畜,收罗得一物无余,一声胡哨,回转家来。检点同去的人,一名不缺,单单不见了孛端察儿,忙向众人问:“可知孛端察儿的下落?”早有跟随孛端察儿的健汉说道:“他早已抢了个怀孕妇人,回至家中,在后帐取乐去了。”布儿古讷特听了,也不言语,只将札儿赤兀的居民牵了前来,一顿威吓,令充仆役。

这些居民做了俘虏,哪里还敢倔强,要想保全性命,只得唯唯听命。布儿古讷特便命松了绑,在帐外伺候,静听号令,这些居民含泪退出。又将所有掳来的财帛牲畜安排停妥,孛端察儿方从帐后踱将出来。布儿古讷特笑道:“兄弟大喜了,新妇想必美丽得很?”孛端察儿道:“我正要叫她来拜见哥嫂呢?”一言未毕,孛端哈屯已从里面出来,云鬓松散,星眼斜睇,好事方毕,略带微喘。又因怀孕在腹,转折不便,格外现出可怜之态。布儿古讷特等齐声喝采道:“这般美貌,真可配我弟!”孛端察儿一一代她引见,孛端哈屯含着娇羞行罢了礼,方才退去。

伯古讷特在旁瞧着,不服气道:“这回的事情,完全造化了孛端察儿一人。他是个小兄弟,反占了便宜,使做哥哥的落后,如何使得?”不衮哈搭吉道:“这事是他发起的,使我们得了许多财帛牲畜,又有许多俘虏充作仆役,以供使令,要算他是个头功,自然要占些便宜的。”伯古讷特道:“你的话虽然不错,但是孛端察儿有这样的美人作伴,我们没有,未免令人瞧了眼热。”孛端察儿道:“这有何难,那俘虏里面我知道很有几个美貌妇女在内,哥哥们只要挑选中意,令她入侍,她敢不从么?”布儿古讷特连声道:“不错!不错!还是你有主意。”伯古讷特等人也复异常高兴,当下走出帐来,选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带入帐内,一人拥着一个,追欢取乐。

第三回 俺巴该中计受非刑 斡难河游猎遇美妇

话说孛端察儿劫得孛端哈屯据为妻室,到了怀孕足月,居然生下一子,取名为札只刺歹。过了一年,孛端哈屯又产一儿,名唤巴阿里歹。孛端察儿连生两儿,丰姿顿减,美色已衰。孛端察儿觉得不甚称意,又在邻部娶了一女,并把陪嫁来的女佣也据为妾媵。后娶之妻生一子,名叫合必赤。其妾亦生一子,名为沾兀列歹。合必赤之子,取名篾年土敦。篾年土敦生子八人,从此滋生繁昌,族类众盛。到第五代上,便出了一个哈不勒。这哈不勒生得雄健异常,力敌万人,开疆拓土,邻部慑服。因此各族俱皆畏惧,推他为蒙古部长,称为哈不勒汗。其时金主晟在位,正当全盛时代,兼并辽地,兴兵南下,占据三镇,倾覆两河,直达汴京,掳了徽、钦二帝,逼迫宋高宗至临安,威声所播,中原丧胆。哪里知道一意前进,后部空虚。哈不勒汗却乘着这个机会,崛然而起,雄长朔方。金主晟闻得哈不勒的英名,宣召入朝,哈不勒绝不推辞,仅带壮士数人,驰赴金都,谒见金主。金主晟见他身材雄壮,气宇轩昂,知非常人,设宴款待,并饬臣下,优加敬礼,不得藐视。

哈不勒汗外貌虽甚诚朴,衷怀却颇狡猾,每逢宴饮,恐受金人暗算,略饮数杯,即托词更衣,离席出外,背着他人呕吐食物,重行入席。因此饮酒百觥,不现醉色,食尽八簋,不觉其饱。金人素称善于饮啖之壮士,也甘拜下风自叹不如,所以金邦君臣共相叹异,称为奇人。这日适逢金主大宴群臣,哈不勒汗亦得预筵,忽然兴发,连饮数十巨觥,遂有醉意。在大庭广众之中,显出了毡裘毳帐的故态,居然立将起来,手舞足蹈,大唱胡歌。歌唱已毕,又大踏步奔向金主御座,以手捋金主之须。在廷诸臣,大声呼喝,武将皆拔佩剑,欲将哈不勒汗立即砍死。幸得金主此时方欲怀柔远人,不加计较,反叱退群臣和颜悦色的对哈不勒汗道:“卿且入席饮酒,不要上来。”哈不勒汗趁着一时的酒兴,现出故态。及在廷诸臣大加呵叱,已将酒意吓退,正恐金主加罪,异常惶惧。嗣见金主并不加责,反而温言抚慰,便乘势谢罢,重行入座。席散之后,金主反赐帛数端、马数匹,优加慰谕道:“席间小小失仪,朕不介怀,卿可无惧。卿来此已久,可即返辔,从此当感念朕恩,永为藩服,无萌异志。”

哈不勒汗谢恩而出,连夜驰归。及金邦大臣,闻得遣归哈不勒汗之事,一齐入谏金主道:“哈不勒素具不臣之心,此番入朝,正如鸟投樊笼,鱼游釜底,执而诛之,不过一匹夫之力,奈何纵虎归山,自贻大患!”金主闻得廷臣之言,方才懊悔不该放他归国。遂又遣发使臣,欲将哈不勒追回。哪知哈不勒早有戒心,得了金主遣他回国之命,绝不停留,朝夜奔驰回到国内。等得金使驰至,他却聚集人马,然后接诏。听得召还之命,便正颜厉色的对使臣说道:“你国乃堂堂大国,你主乃堂堂君长,昨日遣我归,今日又令我去,出乎反乎,是何意思?这样的诏旨,乃是乱命,我不便遵行,请你回去报知你主,说我哈不勒堂堂男子,决不受他人的欺侮。叫他不要有意戏弄。”金使见他出语强横,不敢多言,只得垂头丧气而归。

过不到几天,又有金使到来。恰值哈不勒汗出外射猎。其妇翁吉拉特氏,率领部众出外欢迎,将自己所居的新帐,让金使居住。等到哈不勒汗出猎归来,闻得金使又至,便对部众说道:“这次的使臣,必定又来召我,意欲将我召去,加以谋害,杜绝后患。我岂是他戏弄的人。即当将来使杀却,张我威风,绝他妄念!”部下听了这话,一齐不敢答应。哈不勒汗道:“你们绝不声响,莫非怀着异心么?你等若不助我杀却金使,我当先杀你等,以泄忿恨!”说罢,怒目而视,须眉飞动,发皆上指。部下莫不畏惧!连称遵命,哈不勒汗便一马当先,冲入帐中,手起刀落,将金使砍成两段。部下一同赶上,将随从人等,也杀得一个不留。

这消息传达金廷,金主大怒!传旨命万户胡沙虎率兵往讨。胡沙虎懦弱无能,奉了旨意,不得不行。到了蒙古境内,不知地理,不谙兵法,直向前进。哈不勒汗早已探得金兵征讨的消息,率领部众,退入深山,用坚壁清野的法儿来困金人。金人往来蒙地不见一人,粮食已尽,进无所掠,退无所掳,眼看待毙。胡沙虎没有法想,只得传令退兵。哪知退到分际,一声胡哨,蒙古兵漫山遍野而来,刀枪齐施,弓矢如雨。金兵锐气已堕,遇着这奋不顾身的蒙古兵,哪里还敢恋战,弃甲抛戈,乱窜乱奔,被蒙古兵大杀一阵,真个是血流如渠,尸积如山。胡沙虎还算见机得快,拍马先逃,方才得着性命,不致弃骨沙场。哈不勒汗得了胜仗,愈加瞧不起金邦,秣马厉兵,专待金人到来和他厮并。恰值金主晟病逝,从孙继承大统,因其叔挞懒专权擅政,便与叔父兀术,定下计策,杀了挞懒。挞懒的遗族逃奔哈不勒汗处,求他兴兵报仇。哈不勒汗立即应允,入寇金边,连夺西平河北二十七团寨,金邦无人能够抵御。金主只得与宋议和,调回能征惯战的兀术,专防北边。那知兀术虽是百战百胜的大将,遇着蒙古兵也难得手。大小数十战,迁延了一二年,总是不得便宜。兀术乃是久经大敌的人,知道身入重地,师老饷匮,若再相持下去,必蹈胡沙虎的覆辙。决计将西平河北二十七团寨,割畀蒙古,又每岁许他牛羊若干头,米麦若干斛,且册封哈不勒汗为蒙古国王,方得罢兵修好。

这乃是宋高宗绍兴十七年的事情。自此以后,哈不勒汗的威名大震,声扬漠北,非但邻近各部不敢携贰,便是金邦也不敢小观了他。到了卧病临殁的时候,虽然生有七个儿子,哈不勒汗说他们皆非大器,不能主承宗祧,传他的兄弟名唤俺巴该的来至榻前,付托大事,命承汗位。益吩咐自己的儿子,须要遵着遗命,敬重叔父,不得争夺。嘱咐既毕,溘然而逝。俺巴该遂即嗣位。哪知嗣位未久,偏又闹出一件事来,竟与邻近的塔塔儿部结下不解之仇,大动干戈,连俺巴该的性命也因此送却。你道是什么事情?原来蒙古的风俗,异常迷信鬼神,无论什么人生了疾病,并不延医服药,只请了巫者前来祈祷。那巫者说的话,就如金科玉律一般,奉行唯谨。哈不勒汗有个妻弟,名唤赛因特斤,生了疾病,便延聘塔塔儿部的巫者前来看视。那巫者说赛因特斤触怒了神道,故降此罚。若要痊愈,必须日夜祈祷,挽回神怒。赛因特斤的家人期望病愈,自然满口应承,用了许多财帛,留巫者在家,日夜祈祷。哪知延了数日,绝无灵验,赛因特斤就此死了。他的家人花了许多财帛,心内如何甘服?便说那巫者谎骗金钱,毫无灵验。巫者也不相让,两人拌起嘴来,惹恼了赛因特斤的家人,拔出刀来将巫者一挥两段。

这巫者乃是塔塔儿人,信息传到塔塔儿部,他们如何还肯甘休,便起了人马,前来报仇。不勒的儿子,闻得塔塔儿部侵犯他的母族,连忙领了部众前往救援。哈不勒七个儿子之中,要算第六子合答安最为勇猛,挺着一杆长枪,舞动起来,如雪花一般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塔塔儿的部长木秃儿和他交手,不上几合,被合答安一枪刺伤,跌下马来。幸亏左右抢救得快,方才保住性命,败了回去。木秃儿的伤势受得甚重,医治了一载有余,始能平复。又起了大队人马,要报这一枪之仇,连战数阵,不能取胜。木秃儿心中愤怒,奋勇冲突,恰恰遇见合答安举枪便刺,木秃儿措手不及,竟被合答安刺中咽喉,死于马下。塔塔儿的部众见部长已死,仓皇奔逃,合答安挥兵大杀一阵,直杀得塔塔儿没有影踪,方才收兵而回。塔塔儿部重新立了部长,要报前仇,料知不能力敌,便设了一计,遣使奉了重币,来向俺巴该乞和。俺巴该信以为真,自愿将亲生爱女嫁于塔塔儿的新部长为妻,两下结成婚姻,永泯前嫌。到了吉期,俺巴该亲自送女儿去成婚,方入塔塔儿的境界,一声胡哨,伏兵齐起,将俺巴该父女一并擒下。哈不勒汗的大儿子干勤巴儿哈合,闻得此信,又到塔塔儿部,索还俺巴该,并责备他们不应暗施诡计。塔塔儿人又将干勤巴儿哈合也拘住了送往金邦。金主正因被蒙古人杀败,失了许多地方,宿恨未消,遂将俺巴该钉在木驴背上,令他惨死,以泄忿恨。俺巴该命从人布勒格赤转告金主道:“你不能以武力获我,借他人之力,置我死地,又用这般惨刑,我虽身死,我的子侄甚多,必来报仇!”金主闻言大怒,连干勤巴儿哈合也加以死刑。只将布勒格赤放回,命他报告部众,速即倾国前来决一雌雄。布勒格赤回国之后,立哈不勒第四个儿子忽都剌哈为汗。

忽都剌哈嗣了汗位,尽起部众替俺巴该报仇,攻入金邦。金人屡战不利,便深沟高垒,坚守不出。忽都剌哈汗攻打不入,遂大掠金边而归。这忽都剌哈汗,勇力绝人,每遇上阵交锋,擒住敌阵将士,只须两手一折,便成两截。日食一羊,声如铜钟,唱起歌来,隔着七重山岭,犹听得十分清楚,可说是天生的恶魔了。哈不勒汗临殁之时,说自己的儿子无用,不能主承宗祧,传位于兄弟俺巴该,可见蒙俗尚武,这样勇武绝伦的人不知凡几。那哈不勒和俺巴该两汗的本领高出常人,更可想见了。忽都剌哈汗胜了金人回国,威名日盛。他有个侄儿名唤也速该,生得力大无穷,精擅弓马,忽都剌哈汗最是喜爱。平素常说也速该英武类己,颇有传位于他之意。这也速该乃是哈不勒汗次子把儿坛把阿秃之子。把儿坛共有四子,长子蒙格秃乞颜,次子捏坤太石,第三子便是也速该,最小的叫做答里台斡赤斤。也速该年已弱冠,尚未娶妻。忽都剌哈汗常要替他定亲,也速该立意要得个美貌佳人,方肯娶作妻室。常说不得中意的女子,情愿一世鳏居。因此无论那一部前来作伐,都被他回绝而去。忽都剌哈汗钟爱特甚,也不勉强他,只说待你自己去选择了合适的女子作为妻室便了。

也速该膂力绝大,能弯七石弓,徒手能搏猛虎,常常在斡难河畔游猎,所得的野兽,也比旁的弟兄为多。这日又到斡难河畔去射猎,远远的望见一骑马,引着一辆车儿沿河而来。也速该举目看时,不觉把他看得呆了。原来马上跨着个青年男子,车中坐的是个青年妇人。那妇人生得异常美丽,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腰,端端正正的坐在车上,好似有道光华射将过来,在也速该眼前晃漾不定。也速该因为物色妻房,对于妇女异常注意,平日所见的妇女不计其数,从没有遇见这样美貌的妇人,怎么不要发呆呢?他呆看了一会,觉得这妇人无一处不好,深合自己的心意,如何还肯轻易放她过去?便迎上前来,高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氏?来此何事?”马上的少年男子道:“俺是蔑里吉部人,名唤客赤烈都。”也速该不待其言毕,又指定车儿问道:“这女子是你何人?”客赤烈都道:“是我的妻子。”也速该便道:“你们不要前进,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可在此略略等待,我去了立刻就来。”说着,也不待客赤烈都回答,便飞奔而去。去了不上片刻,已带了三四个健汉疾驰而来。那男子遥遥望见,情知不妙,忙向车中的妇人说道:“我看这人的行径甚为不善,莫非起了歹心,前来拦劫我们?”那妇人闻言,伸首向外一瞧,不禁着急道:“来的几个人,颜色很是凶恶,待他到来,必定将你置之死地,你快撇下我逃生去罢,天下美妇人甚多,只要再娶一个,唤作我的名字,也就与我跟着你一样的了。”一面说着,一面将身上的衣裳脱下,交于客赤烈都道:“你把这衣裳带去,做个纪念罢。”客赤烈都刚才接过衣裳,也速该已同了健汉,奔将前来。客赤烈都慌忙带转马头,回身逃走。也速该哪肯放他,忙命同来的人守住车儿,休被这妇人逃匿。自与两个人拍马追去。追赶了几座山头,客赤烈都已跑得不知去向,只得空手而回,押了车儿,回转营帐。那妇人坐在车中,只是哭泣。

也速该见妇人哭得如着雨梨花,笼烟芍药一般,愈加动人怜爱,便向她劝慰道:“你丈夫已逃得不知去向,哭也无用。你跟了我,自有好处,决不亏待你的。”那妇人听了这话,方才慢慢地止住悲啼。也速该自进帐去,告知忽都剌哈汗。忽都剌哈传这妇人入内,见她生得果然美艳无比,连声说道:“好!好!真个长得不错,便给你为妻罢。”那妇人听了这话,又大哭起来。忽都剌哈汗向她说道:“你不用啼哭,我便是这里的国王。”又指着也速该道:“他是我的侄儿,将来我的位置便传给他,你跟了他不就是一位夫人么?”

第四回 劫佳人联成姻眷 发娇嗔追回叛徒

话说那妇人听得忽都剌哈汗说倘若顺从也速该,将来可以做夫人,心内早已愿意,便止住悲哭,不再哀伤。忽都剌哈汗细细的问她的行藏,方知她叫诃额仑,嫁了客赤烈都方才数月。当下命她入帐,更换衣服,重加装饰,与也速该成亲。也速该得了诃额仑,心愿已足,自此朝暮欢乐,十分恩爱。不到几时,诃额仑已竟怀孕。

忽都剌哈汗记着俺巴该惨死的仇恨,要想报复。却因金邦坚守要隘不能攻取,打算先将塔塔儿部灭了,以泄愤恨,便把此意对部众说明。也速该闻说征讨塔塔儿部,自告奋勇,愿充先锋。忽都剌哈汗自然允许,当即点齐人马,杀奔塔塔儿部。塔塔儿部自俺巴该死后,料知忽都剌哈汗必定不肯甘休,早已预先准备,派人四出打探。这日接到急报,知道也速该引兵来侵,即派大将帖木真兀格与库鲁不花二人,领兵抵敌。两阵对圆,也速该怒马直前,势甚勇猛,帖木真上前迎战。试想这帖木真,哪里是也速该的对手,战未数合,已是被擒。剩下了库鲁不花更是不济,见帖木真遭擒,已知不妙,正要拨马逃生,被也速该飞马赶上,大喝一声,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擒下马来。蒙古兵见主将连胜两阵,精神百倍,一拥齐上,将塔塔儿兵如砍瓜切菜一般,大杀一阵,只剩得几个跑得快逃了性命,回去报信。塔塔儿部闻得两将被擒,全军俱覆,十分惶惧,连忙又挑选两个著名的健将,一名阔湍巴剌合,一名扎里不花,统率精兵,连夜赶去抵御。阔湍巴剌合颇有智勇,知道也速该英武过人,不可力敌,便与扎里不花商议,将人马四散屯开,坚守要隘。又将野外放了一把火,烧得一物无存。蒙古兵到来,寻人厮杀,连影儿也不见一个。野外又烧了个罄尽。进不得战,退无所掠,直把个也速该急得暴跳如雷,命人催促后队人马前来,会同攻取,也是无效。正在束手无策,忽接得忽都剌哈汗患病的信息,也速该不敢停留,连夜班师退回。

行到迭里温盘陀山下,遇见兄弟塔里台斡赤斤,向他道贺。也速该道:“此番出师,未能大获全胜,只擒得两员敌将而回,何贺之有呢?”塔里台斡赤斤道:“哥哥虽未报得大仇,然擒获敌将,已足使之丧胆。且嫂子已经产下一儿,乃是极大的喜事,怎么不要道贺呢?”也速该闻得诃额仑生下儿子,也甚欣然!便赶去看视。诃额仑产后,虽觉疲乏,身体却甚安适,丰姿亦复如旧。再看那所生之子时,却是头角峥嵘,奇伟异常,双目炯炯,啼声洪大。更有一件奇事,小孩初出母胎,右手握得甚紧。经人启视,掌中握着一块凝血,其色紫赤,宛若猪肝,其坚无比,浑如铁石,光明透澈,很为奇怪。众人不知其故,都说是吉祥之兆。也速该看了小孩,不禁大喜!遂即说道:“我此番征讨塔塔儿部,只一仗就擒住了他的大将帖木真。现在就把这小孩取名为帖木真,以作纪念罢。”取名之后,便去看视忽都剌哈汗的疾病。其病已是沉重,见了也速该不觉泪下道:“我的病不能好了,以后国事可由你主持,百事皆须谨慎,虽然不可畏缩,却也不可鲁莽。”也速该含泪答应,又把擒住两员敌将和生了儿子的事情,一一告知。忽都剌哈汗也觉欣然。也速该即行退出。

忽都剌哈汗在夜里便咽了气,也速该嗣位。邻部皆惮其威名,莫不慑服。诃额仑又连生三子,一个名合撒儿,一个名合赤温,一个名帖木格。最后又生一女,取名为帖木仑。也速该嗣位之后,曾另纳一妾,生下个儿子,名唤别勒古台。

帖木真已经长成九岁,也速该意欲替他拣选个女郎,订为婚姻,因此借他出外,打算往诃额仑的母家,选择个美貌女子。行抵扯克撤儿山和赤忽儿古山之间,却有一人迎将上来,笑着说道:“也速该,久违了!你如今做了国王,连当初的旧友也不记着了。”也速该看时,原来是故人德薛禅。他本是弘吉刺的族人,就住在这里的左近。也速该忙陪笑说道:“并非忘记了旧友,只因国务匆忙,终日碌碌,没有闲暇可以出外,所以将故人疏失了。”德薛禅指着帖木真道:“这可是令郎么?你携着他意欲何往?”也速该便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德薛禅道:“我昨夜得了一梦,梦见一个小儿,双手擎着日月,飞在我的手上立住,就因得了这个梦兆,所以出外闲游期有所遇,恰恰就碰见了你携着令郎前来。我瞧令郎年纪虽轻,身体魁梧,光华满面。我这个梦,莫非就应在令郎身上么?”也速该道:“你的梦怎么会应在我儿子身上呢?”德薛禅道:“我听得人说,日月乃是天上的东西,有照临下土的气象,所以人家都把日月比作君后。我昨夜梦里见的小儿,回想起来,他的面貌竟与令郎相似,由此推测起来,你令郎的后福必是不浅,将来保不定要称王称帝呢!我年过半百,别无指望,只有一个爱女,名唤孛儿帖,愿意许与令郎为妇。他日我家子孙,生了女儿,便世世和你皇帝家结亲,作为后妃,岂不快活么?”

也速该听了这话,十分欢喜!便同了德薛禅到他家中,相看他的女儿。德薛禅唤女儿孛儿帖出来拜见。也速该见她娇小玲珑,已饶风韵,心下大喜!问她若干年龄,德薛禅道:“她比令郎大一岁,今年十岁了。”也速该遂留下一马,作为聘礼,就带了帖木真告辞起身。德薛禅再三挽留,只得住了一夜。次日天明,德薛禅向也速该道:“我有一事须要请你答应我。”也速该忙问何事。德薛禅道:“我生平只此一女,现在年纪尚小,舍不得远离,闻得你的儿女很多,意欲将令郎留在我家,慰我寂寞,望你俯允。”也速该道:“我的儿子,便是你的女婿,留住在此,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他年轻胆小,事事要人照顾,如何是好?”德薛禅道:“儿子、女婿总是一般,令郎在此,我自加意照料,你请放心。”也速该只得答应,将帖木真留下,上马动身。临行之时,又再三叮嘱德薛禅,叫他好好的照料帖木真,并说他生性怕狗,千万不要被狗惊吓着他。德薛禅一一答应,握手而别。

行到扯克撤儿山左近,却值塔塔儿部人设帐陈筵,异常丰盛,像是迎候上客一般。也速该心下奇怪道:“塔塔儿人在山下等候着谁呢?莫非知道我打此经过,设筵款待么?但他们与我是世仇,决无设席款我的道理。”正在想着,塔塔儿人已是拦住马头,邀他入席饮酒,也速该生性粗豪,又因走得腹中饥饿,正思打尖充饥。见塔塔儿人殷勤款待,便不问好歹,下马入席,酣饮了一场,方才起身道谢,跨马而归。行在路上,已觉得头目昏眩,腹中隐隐作痛,料知中了塔塔儿人的暗算,连忙赶回帐中,腹内更觉绞痛异常,医药无效。到了第三日上,自知不妙,便唤族人蒙力克入帐,向他说道:“我归途自不小心,被塔塔儿下毒谋害,万无生理。我子年皆幼小,帖木真又在德薛禅家中做女婿,你父察剌哈老人十分忠诚,现在你也要学着你的父亲,照应我的家属。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到德薛禅家,将帖木真领回。”蒙力克听了,连声答应,赶到德薛禅家,同了帖木真回来。等着帖木真到来,也速该早已死去。诃额仑正在悲伤,见了帖木真更加哀苦!母子二人抱头大哭。蒙力克上前相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徒哭无益,此时料理丧葬之事最为紧要。”诃额仑母子方才住了哭。把也速该安葬已毕,诃额仑空帏独处,抚养儿女形影相吊,好不凄凉。所有族人都欺她孤寡,不来理采。只有蒙力克和他父亲察剌哈老人,念着也速该临终托孤之言,加意照拂。诃额仑母子也感激他的恩义,说他父子二人忠诚可靠,不负所托。

其时俺巴该的子孙甚是兴盛,族类滋蕃,自成部落,称作泰赤乌部。当也速该在日,还受他的统辖,遇着祭祀大典,彼此都登堂称觞,并无界限。也速该死后,遇着春祭,诃额仑母子到迟一步,便大遭呵斥,赶逐出外,祭余分派胙肉,也除去她们这一份,并不派给。诃额仑见了这般情形,禁不住愤怒起来道:“也速该虽死,我还有儿子呢!怎么祭祀的胙肉也不分给我,不是明明的欺侮我孤儿寡妇么?现在已是这般冷落情形,将来起营的时候,不招呼我们的日子还有呢!”原来蒙古人皆逐水草而居,常常迁移,谓之起营,所以诃额仑这样说法。谁知这话传入泰赤乌部,俺巴该还有两个妻妾存在,便对部众说道:“诃额仑太觉自大了,我们祭祀,总要请她么?以后我们自做我们的事情,休要去理她母子,看她母子有什么法儿来对待我们。”从此以后,泰赤乌部与诃额仑母子生了意见,便在暗中作弄,挑唆也速该的族人和她分离。众族人见诃额仑母子孤苦伶仃,帖木真又复年幼无知,料想没有后望。加以泰赤乌部十分兴旺,又在暗中笼络他们,因此族人都弃了诃额仑母子,归附泰赤乌部。

内中有哈不勒汗的小儿子,名唤脱朵延,论辈分要比帖木真长起两辈,应该他为叔祖。也速该在的时候很加信任,也受了泰赤乌部的羁糜,要率众而去。帖木真知道这事,忙去挽留,甚至泣下,脱朵延只是不从。察剌哈老人也赶了来说道:“你是帖木真的尊长,平日又受到他家的信托,如何走得?你若去了,部下的人更加摇动,势必尽行背叛,不可收拾。你须念着也速该的情义,扶助帖木真成人,保全他这部落才是道理。”脱朵延道:“她们母子已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还留在此做什么呢?”察剌哈老人见他不肯听从,不觉发起急来,牵着他的衣袂不放他走。脱朵延不能脱身,竟取了一杆长枪,对着察剌哈老人奋力刺去。察剌哈老人连忙躲闪,背上已中一枪,负痛逃归。脱朵延领了部众,竟自去了。

帖木真因察剌哈老人中了一枪,未知伤痕轻重,急急赶去看视。察剌哈老人卧在榻上,见了帖木真,泫然出涕道:“你父去世未久,各亲族大半弃你叛去。脱朵延乃是你的尊长,他若去了,人心更加摇动,恐要尽行叛离。我受了枪伤,死不足惜,只你母子孤苦无依,如何是好?”说到这里,已是语不成声,泪如雨下。帖木真见了这般情形,心内更加凄惨,掩面号泣而出,奔入帐中,把所有事情带哭带说告知诃额仑。诃额仑听了,忍不住柳眉倒竖,凤目圆睁,大发娇嗔道:“脱朵延欺人太甚,我虽是个妇女,现有许多儿子,难道不能发家,他竟这样决绝么?倘若不去追赶,听其自由,余存的部众,相率效尤,我母子还能存活么?”当下愈说愈怒,跑出帐来,召集了未去的部众,还存数十个人。诃额仑用言语激励了一番,命他们同去追赶叛人,自己也跨了马,持着一杆大纛,带了帖木真在后押队,并叫从人掮了她的长枪,预备厮杀,沿路赶将上去。脱朵延正携了族众,在前行走。诃额仑见了拍马上前,展启珠喉,娇声叱道:“叛众听着,你们平日在我部下,受我豢养,并没亏待你们,如何受了外人的蛊惑舍我他去?自问良心,可过得去么?”那些人正在行走之时,不意诃额仑突然赶来,听了她的娇声叱斥,一齐惊愕起来。诃额仑又指着脱朵延道:“你是我们的尊长,我夫在日不曾薄待了你,我母子孤苦伶仃,全要仗你扶持,别人要去,你也应该劝阻,如何率了部众首先叛离?如此行为何以对先人于地下?”脱朵延受了诃额仑的责备,理屈词穷,无言可答,只得拍马奔走。那些部众也就跟着他而行。诃额仑大怒起来,向从人手内取过长枪,冲入叛人队中,将枪杆一横,拦下了一半,高声喝道:“你们休走,与我拼个三回五合,如能胜得我手中的枪,方准前去。”

那些人素来没见诃额仑有这样的胆力,只道她精通武艺,平常无事,并不施展,到得此时方才献出技艺来,因此吓得面面相觑,不敢动弹。诃额仑见他们心下疑惧,又用好言抚慰道:“我知道叔伯兄弟们素有忠心,并无背我母子而去的意思,不过一时之间为脱朵延所惑,并非真个要去。须知我母子现在虽然穷蹙,但终有翻身之日,你们不念我先夫的情谊,也应怜念我母子数人,效力数年。待我儿子长成,或能重新振起基业,将来报答你们的日子很长呢!”一面说着,一面又命帖木真下马跪在地上,向他们哭拜。叛众见了,不由得软了心肠,连忙答礼,齐声说道:“愿效死力。”诃额仑母子将这一半人带了回来。从此耐劳忍苦,勤俭作家,度那岁月。帖木真虽然十分长成,究竟年纪尚轻,顽皮之心未退,每日里同了弟妹出外戏嬉。这日,帖木真、合撒儿和异母兄弟别勒古台三个人一同在河边钓鱼。帖木真刚一垂纶,就得了一个金色鲤鱼,欢喜得什么似的!别勒古台见了十分眼热,便跑来抢了去。帖木真大怒!弯弓搭箭,向别勒古台射去。

第五回 奔波亡命潜迹水内 倚翠偎红匿迹车中

话说帖木真钓得一尾金色鲤鱼,被别勒古台夺去,心中大怒,立刻取过随身带着的弓箭,嗖的一声,直向别勒古台射去,幸亏别勒古台躲闪得快,没有受伤。帖木真怒还未平,又拔第二支箭,观准了别勒古台咽喉射去。箭尚未放,恰巧察剌哈老人闲步前来,见帖木真兄弟相争,竟用利箭去射别勒古台,连忙大声喝阻。帖木真素来最敬服察剌哈老人,听得他前来喝阻,慌忙撇了弓箭,上前相见。察剌哈老人问他何故用箭去射兄弟别勒古台,帖木真便将自己钓得金色鲤鱼,为别勒古台夺去的话说了一遍。

察剌哈老人不禁叹息说道:“这点儿小事你就用箭去射他么?鱼虽被夺,还可以重新钓得;人若射死,还可以重生么?你父亲死后,你母亲孤苦伶仃带着你们兄弟,全仗你们兄弟互相和好,联成一气,同心戮力,共建事业,方有出头之日。现在,自己弟兄先像仇敌一般,还有什么指望呢?”帖木真听了这话,自知理亏,低头不语。察剌哈老人又道:“你母亲受了泰赤乌的欺侮,所望的就是你们兄弟长大起来能够报复。你难道把泰赤乌的仇恨忘记了么?”帖木真奋然说道:“我怎么肯忘记这个仇恨?”察剌哈老人道:“你既不忘这仇恨,应该和睦兄弟,戮力对外,方是道理。倘若一箭射死了别勒古台,将来还有何人帮助你报仇呢?”

帖木真听了,方才认罪道:“是我一时怒发,不暇思想,所以如此。现在听了你说的话,我心内已是明白,以后决不和兄弟们争执了。”察剌哈老人点头道:“这话方像有大志的人所说的。”帖木真便上前携了别勒古台的手道:“兄弟,我是一时生气,现在听了察剌哈老人的话,已经知道不是了,你不要记我的恨。如若心里不舒服,可当着老人,打我几下。”别勒古台也搂着帖木真的颈项道:“哥哥射我乃是因我夺了鱼的,我如何敢怀恨哥哥呢?”他们兄弟之间一场风波,幸亏察剌哈老人一番言语,使他们兄弟复归于好,共图大事。察剌哈老人的功劳,真是不小!只可惜察剌哈老人年纪已老,又受了脱朵延的枪伤,不久就去世了。诃额仑闻得察剌哈老人病殁,亲自带了五个儿子前往拜奠,哭泣尽哀。族人们见她待察剌哈老人如此真诚,方才有些感动,渐渐的归心于她,不至离叛。

这事被泰赤乌部闻知,便商议道:“诃额仑母子自遭我们弃置后,只道她必然穷饿而死。哪知她竟能保守已离的部众,重行聚集。那帖木真又生有异相,不比寻常,将来长大了倘若记念前恨,如何是好?不若趁他还在年幼,将他除去,以绝后患。”当下便派了许多人前来侦视帖木真,要想乘隙下手。诃额仑得了这个消息,愈加害怕,忙命帖木真同了别勒古台,砍下许多树木,扎成寨栅,将房屋挡住。又嘱咐他们兄弟道:“除影儿外无伴当,除尾子外无鞭子。”这两句话乃是蒙古语,它的意思是说影不离形,尾不离身。是叫他五个儿子不可离开。因此帖木真受了母教,对于兄弟十分亲密,真个如形影一般,一步不离。这样的过了数年,泰赤乌人无隙可乘,总算未曾出事。

这一日,帖木真兄弟同了妹子帖木仑,共是六人,齐往山中游猎,恰巧遇着泰赤乌部的人。他们见了帖木真,哪里还肯放过,如飞一般向帖木真扑来。别勒古台见了,忙将弟妹藏在山洞里,自与帖木真、合撒儿两人,来战泰赤乌人。泰赤乌人见别勒古台是个小孩子,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哪知弓弦响处,为首的人已被别勒古台一箭射倒。泰赤乌人吃了一惊,忙向别勒古台连连摇手道:“不干你事,只将你哥哥帖木真献出来就是了。”帖木真听得这话,知道他们注意着自己,忙跳上马,反身逃去。泰赤乌人见了,便撇下合撒儿和别勒古台,直向帖木真追去。帖木真拍着马,一阵狂奔,到了帖儿古山,钻进丛林,藏住身子。泰赤乌人恐他暗算,不敢追进林去,便派了许多人在四面守住,等他出来,便要擒拿。帖木真困在丛林里面,一连三夜,腹中饥饿,只寻些果实吃着,耐不住饥渴之苦,遂即牵马出外。忽然“噗哧”一声,马鞍落在地上。帖木真以为肚带松了,仔细观看,肚带又系得好好的,不禁叹息道:“这必是泰赤乌人还在外面守着,所以上天示警,叫我不要出去,我如何可以违背,自蹈不测之祸呢?”重行回入里面,又过了三日,忍受不住饥饿之苦,又复出外,刚到路口,却被一块大石,挡住去路。帖木真暗暗想道:“我入内时,并无此石,现在忽然挡住了路,莫非上天仍旧叫我不要出去么?”遂又回到里面住了三日。前后在丛林藏了九日,所有的果实,俱已吃尽,实在打熬不过,叹口气道:“我藏在这里,即使不被他们拿住,也要活活饿死。左右总是一死,不如舍命出去,和他们拼个高低,就是死了,也还有些名气。”想到这里,便用力搬开挡路的大石,打马而出。刚抵山麓,“扑搭”一声,连人带马跌入陷坑。早有许多泰赤乌人守在那里,用饶钩搭将起来,捆缚好了,解往部中而去。

帖木真自料万无生理,闭目待死。谁知这日正当立夏,泰赤乌人依着故例,全部的人都聚在斡难河畔,欢呼饮酒,只将帖木真枷了关在一间营帐里面,派一个小卒看守。帖木真得了这个机会,心内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遂双手捧枷,突然向小卒撞去。小卒没有防备,撞倒在地。帖木真跳出帐外,脱身飞跑。一口气走了数里,身子疲乏,便在树林内坐下。后来又怕泰赤乌人追来,这个树林也不是藏身之所,便走到河边,拣了一处水浅的地方,把身子没入水内,只露出了面目,以通呼吸。泰赤乌人正在饮酒饮得十分高兴,那看守帖木真的小卒前来报告,说是帖木真逃了。泰赤乌人听了一齐呆呆的没有主意。有个名唤乞林勒秃的说道:“今夜月明如昼,料他虽然逃了,必定走得不远,快些追去。”众人听了深以为然,分头向树林里搜觅,并没帖木真的影踪。

泰赤乌部有个族人名字叫锁儿失罕剌的,平时很可怜帖木真母子孤苦伶仃,此时他也随着众人前来寻找。行到河边,一眼瞧见有个人卧在水里,料知是帖木真无处存身,所以躲在水中,便上前叫了一声帖木真。帖木真正因十分疲倦,在水中暂时休息,迷迷糊糊的将要睡去,听得有人叫他,睁眼一看,见是锁儿罕失剌,不由得阿哟一声,喊了出来。锁儿罕失剌笑道:“你这人真个奸刁极顶,竟会躲在这个地方,怪不得泰赤乌的人都说你生来不凡,务要把你置之死地,以免后患。”帖木真起来向他哀求,保全性命。锁儿罕失剌道:“你放心罢!我不忍加害于你,此时泰赤乌人正在四下追赶,你不可出外,仍在水内躲着罢。”说毕,回身转去,正遇许多人追寻了回来。锁儿罕失剌故意问道:“你们找到帖木真没有?”众人道:“那小子真个厉害,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竟是找寻不着。”锁儿罕失剌口内说道:“本来白天里失了人,夜晚去找,哪里还找得到呢?况且大家又喝了酒,恐怕找得不仔细。这条路上我已到处寻觅了,可以不用前去,还是帮着你们到前面找寻去罢。”众人果然依了他的话,同向前面而去。

锁儿罕失剌跟了他们,胡乱寻了一会,便道:“今夜找他不着,我们还不如早些休息罢。闹了一天,大家都累乏了。那帖木真身上带着刑具,料想跑不到哪里去,明天再找,也还不迟。”众人果然觉得疲乏,听了这话,大家很是赞成,一齐散了回来。锁儿罕失剌一席话,吹散了大众,重又回到河边唤起帖木真,悄悄说道:“你在这里躲藏不住,明日被他们找寻出来,仍旧没有性命。此时部人都被我谎骗了回家安息,并没人在外巡逻,你可趁着这个机会,赶快逃走罢。况且你母亲好多日不见你回去,必定疑心你被害,在家中不知怎样的悲伤呢!也应该快些去安慰她。倘若路上遇见了泰赤乌人,休要说出我来。”讲罢这话,竟自掉头而去。帖木真想道:“我如今腹中饥饿,困惫异常,身上的衣服里外湿透,回家去还有许多路,又在黑夜之中,倘若冒昧前进,不识路径,碰见了仇人,岂不送了性命?我看这锁儿罕失剌很是慈悲,蒙他吹散了泰赤乌人,叫我逃走,固是一片好心,但我此时寸步难行,哪里还能赶回家去呢?记得日间,锁儿罕失剌的两个儿子,见我带着枷,关在营帐里面,很是可怜,暗中还给了我一顿干粮。就这上看来,锁儿罕失剌父子都是忠厚长者,我何不赶往他家,求其救援哩。”遂即将身上的衣服拧干,顺着河岸找往锁儿罕失剌家去。

此时天色昏暗,辨不得出方向,幸亏知道锁儿罕失剌是打马奶子为生的,通夜不睡,便寻着声音找去,果然一找就着,打门进去。锁儿罕失剌还未曾睡觉,见了帖木真怔了一怔道:“你不回去见你母亲和兄弟,来到我家做什么呢?”帖木真垂泪道:“我肚里饥饿,衣服湿透,坐骑又复失去,这样的昏夜,哪里还能赶这许多路回到家中去见母亲兄弟呢?只求你老人家垂怜,救我的性命罢。”锁儿罕失剌本来怜悯帖木真日暮途穷,很想救他,唯恐将他留下泄漏了风声,被众人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亦不能保,因此踌躇不决。内中走出两个青年,向锁儿罕失剌道:“雀儿被鹰驱逐,飞向丛草里躲藏,草儿尚能遮蔽着他。帖木真穷困无奈,来投奔我们,我们不能援救他,连草儿也不如了。”

锁儿罕失剌听了这话,方才点头答应,让帖木真存留下来。先将他刑具除去,又取了他儿子的衣服来,叫他把湿衣换了,然后命女儿取了马乳面饼,给帖木真充饥。帖木真连声道谢!接过来一面吃,一面问两青年和女子的名字,方知两青年,一个叫沈白,一个叫赤老温,那女儿名唤合答安。帖木真说道:“今蒙相救,倘有出头之日,必报大德。”说着,细看合答安时,见她生得柳眉凤目,杏脸桃腮,娇小玲珑,甚是可爱!心内甚是羡慕,反把自己眼前的忧患忘记了。还是锁儿罕失剌向他说道:“你藏匿在我家,倘若被人觉察,非但你的性命不保,连我家也要受累。后面有一辆载羊毛的车儿,你可存身在内,所有饮食,自有合答安来照料你。”帖木真连连答应,锁儿罕失剌便命合答安送他往后面去,并嘱咐女儿道:“帖木真藏在车中,须要你当心料理,他如饥饿,可取饮食给他。”合答安也答应了,引着帖木真来到车旁,把车门开了,两人动手,搬出了许多羊毛。此时天气炎热,合答安搬了一会,已累得香汗零零,娇喘微微,分外觉得妩媚动人。帖木真心中十分怜惜,便抚着她的肩膀道:“我来到此地,倒拖累你忙碌了。”合答安微笑说道:“这有什么要紧,我打起马奶子来,你还没瞧见,比这个要吃力几倍呢!”帖木真乘势握了她的纤手道:“你打马奶子的吃力,是自己的事情,如今搬羊毛的吃力,乃是为着我的,我受了你这样的恩德,如何报答才好呢?”合答安听了,将秋水也似的目光斜溜了帖木真一下,说道:“快快进去躲着罢,性命要紧,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呢!”帖木真无奈,只得舍了合答安的手,爬进车去。合答安又将羊毛搬上车,替他遮盖了身子。帖木真连声嚷道:“这个样子,岂不要热杀我么!”合答安娇声说道:“你休高声叫喊,倘被邻家听见,如何得了?此时只要保全生命,虽然炎热,也要忍耐。”帖木真听了,方才不响。

到了夜间,合答安又取了饮物来给他充饥,帖木真向她哀告说:“姐姐,我实在闷得难受,倘若在这车中再藏半日,必然气绝身亡,你行个好,让我出外透一透气罢,不然,就给我饮食,也吃不下去,望你可怜我罢!”合答安见他这样,心内好生不忍,只得放下食物,又将羊毛搬开,让他出外。帖木真跳下车来,浑身大汗,那羊毛是个柔软之物,沾了汗气,一齐粘在帖木真身上,弄得满头满脸,连眼耳口鼻中都是羊毛,望上去好似一个白毛人。合答安见了,禁不住吱吱的笑将起来。帖木真十分焦躁,用手在面上身上,乱扑乱抓。那羊毛沾了汗,好像长在身上一般,任你使尽气力,也不肯下来。合答安忙取了一条手巾,替他慢慢地掸着,掸了半日,方将羊毛掸去。帖木真把饮物吃了,合答安仍要他匿入车内。帖木真连连作揖道:“好姐姐,此刻天已昏黑,谅必没有人来,你让我在外面凉一会罢。”

合答安见了这般样子,也不忍叫他再入车内,便由他在外,两人相对坐下,你问我答,彼此谈起心来,说得十分投机。帖木真不知不觉将身体移近了合答安,厮并着坐下。合答安也芳心脉脉,半依半靠的和帖木真谈话。这一夜锁儿罕失剌父子,因泰赤乌人找寻不到帖木真,在那里会议事情,尚未归家。帖木真趁着这个机会,反得在患难之中倚翠偎红起来了。

第六回 一宵温柔订密约 两行清泪送情人

话说帖木真与合答安两人谈得入港,只恨相见之晚,禁不住彼此亲昵起来。是夜又值部中商议追赶帖木真的事情,锁儿罕失剌父子三人没有回来。一个孤男,一个少女,两人年纪相仿,正在情窦初开,情苗滋生的时候,那亲爱之情,自然不言而喻了。一宵易过,到了天明,两人进了些食物,正在喁喁细语密密谈心,你恩我爱,十分快活的当儿,忽见合答安的大哥哥沈白慌慌张张从外面赶了回来,对着帖木真气喘吁吁的说道:“快些躲了起来,外面已经挨户搜查了。”

帖木真和合答安听了这话,一齐慌张失色,一个向车中乱爬乱钻,一个把羊毛乱遮乱盖,忙了好一会,方才收拾好了。合答安仍旧将车门掩上,回转身来,沈白早已走了。合答安怀着鬼胎,心头好似小鹿儿在内乱撞,唯有默默的祝祷灵空过往神祗,暗中保佑帖木真,不要被他们搜查出来。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响,他父亲锁儿罕失剌走在前头,后面跟了许多人,走进里面,四处抄查,连桌子、床榻底下,都已翻了个遍。便有几个走到后面,瞧见了载羊毛的车子,大声说道:“莫非藏在这车子里么?”合答安听了这话,连手足都急得冰冷,一个头晕,几乎没有栽倒在地,连忙镇定心神,勉强支持住了。已见一人走去,开那车门。合答安不能再看下去,便悄悄的走出外面去了。那人开了车门,见车中塞满羊毛,正要动手去搬羊毛出来看视。幸得锁儿罕失剌赶了前来,陪笑说道:“你疑心这里藏了帖木真么?这样的大热天,躲在里面,不渴死,也要闷死了呢。你若不信,待我搬开来给你瞧。”说着,便揎拳掳袖,做出要搬动羊毛的样子来,那人反笑着说道:“你老人家忠诚可靠,大家都知道,哪里会藏匿帖木真呢。不用搬了,这大热的天,收拾起来很是讨厌,我们往别家去搜查去罢。”锁儿罕失剌道:“帖木真真藏在这车子里呢,你们不瞧一瞧,岂不当面错过吗?”说着,哈哈大笑。众人也和着笑了一阵,一哄而去,又往旁的地方搜查去了。

帖木真在车子里面听得很是清楚,等得他们去了,暗暗的念了几声佛道:“谢天谢地谢神明,我又躲过了一难了。”那合答安见他们要搜查羊毛车子,急得什么似的,不敢在旁边观看,三脚两步,跑到门前大树之下,一挨身坐了下来,头昏目眩,心腹胀闷,险些儿晕绝在地。幸得一阵凉风,沁入心骨,方才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神志慢慢的清爽过来。心内只惦念着帖木真,不知被他们搜出没有,好似七八个吊桶,在胸中上下不定。过了一会,只见他父亲领了许多人,从门内走出,合答安留神瞧看,见帖木真并未被获,方才放下了心。又见父亲向她说道:“合答安,你坐在这里么?家中没有人,快回去照料门户要紧。”说着,同了众人自去。合答安待他们走了,如飞的跑入家中,来到羊毛车前,低低的叫唤。帖木真在内藏着,听清楚了是合答安的声音,方才敢答应出来。合答安轻轻的宽慰他道:“那些人已经去了,你可放心在车内躲避一会儿。此时尚在白天,恐怕有人撞来,不便放你出外,等到晚上再说罢。”帖木真答应了几声,合答安怕有人前来,看出破绽,只得撇下了帖木真,自去支应着门户。

到了晚上,锁儿罕失剌父子三人回转家中,命合答安掩上了门,从羊毛车中放出了帖木真。锁儿罕失剌向他说道:“今天好险啊!要不是我应答得快,早已被他们查抄出来了。部众都说你带了刑具,逃走不远,四下里又有人把守住了,插翅也飞逃不去,必是自己部中有人将你藏匿在家。所以昨天会议了一夜,定下这挨户查抄的法子。今天一早,便派定了人,一家一家的搜寻。我知你在车里热得难受,必定出外透气,所以命沈白预先赶回,关照你们。现在虽然躲过了一阵狂风暴雨,但部众因为找不着你,还不肯甘休,恐怕还有第二次的搜检,到那时就万难避免了。为今之计,只有打发你连夜逃出境界,回归家中,方免两败俱伤。”说到这里合答安忍不住插口说道:“阿爹不是说四面要道俱有人把守了,插翅也飞逃不去么?如今要打发帖木真回去,如何能逃得脱呢?”锁儿罕失剌道:“我早已预备下了那东面这一路,乃是派你两个哥哥在那里把守的,帖木真只要向那一路行去,虽然离他的家远一点,要绕些道儿,但在危急之中,只要逃得出去,也顾不得多走道路了。”说到这里,便向沈白、赤老温道:“你二人可先往那里,稳住了伴当,我料理帖木真前来,这是最要紧的一着,不可有误。”沈白兄弟应声而去。锁儿罕失剌便去取出了一张弓,两支箭,并将自己的一匹甘草黄马,牵了出来送于帖木真乘坐道:“你有了这副脚力,又有弓箭防身,尽可以放心前行,回转家去了。”

合答安虽然舍不得帖木真回去,但在性命呼吸之际,也是没有法儿,早已自作主张,去蒸了一个羊羔和挤现成的一皮筒马乳,替帖木真系在马鞍鞒上,预备途中充饥。帖木真向锁儿罕失剌拜了几拜,又向合答安作了揖,说道:“你老人家和姐姐救命之德,我帖木真没齿不忘,将来报答恩义,唯力是视。”说罢,洒泪而别,跨上马背,向合答安道:“姐姐保重,我去了,再图后会罢。”遂即扬鞭催马,依着锁儿罕失剌指示的路径,向前行去。合答安见帖木真已去,几乎哭出声来,只得拭着泪,同了父亲,回入里面,暗中思念着帖木真。

单说帖木真离别了锁儿罕失剌父女,一路奔去,幸得天上微微的现出星光,不致走错了方向。行了一回,见前面有个人影一闪,迎到马前,低低说道:“来了么?”帖木真仔细辨认,方知是赤老温,也轻声答道:“来了。”赤老温道:“所有伴当已被我哥哥约在那里喝酒,正喝得高兴,可以乘此逃出界去,快随我来。”当即在前引路,帖木真随着他。行抵界口,赤老温道:“由此一直前进,便可到别帖儿山,再绕过儿出灰山,就到你家中了,一路保重为要。”帖木真低低的谢了一声,拍马前行。此时归心如箭,恨不能一步跨到家中和母亲弟妹见面。不过一夜工夫,便已赶过了别帖儿山,行至儿出灰山的下面,忽听树林里面有人高声喊道:“好了!好了!那不是他来了么?”帖木真原恐遇见歹人,慌忙勒马观望,仔细打量,乃是别勒古台与合撒儿两个人,迎上前来说道:“哥哥回来了,去了这几时没有把母亲急坏,每日同了哥弟们来此盼望,好容易盼到哥哥回来,快去见母亲罢。”帖木真问道:“母亲现在哪里?”合撒儿用手一指道:“那边不是么?”帖木真看时,果见诃额仑在那山南,慌忙下马,跑上前去,母子相见,抱头大哭。

哭了一会,诃额仑问他怎样保住性命,脱身归来,帖木真把经过的情形一一告知。诃额仑以手加额道:“这多是上苍的呵护和你父的阴灵默佑,才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母子重会,家人团聚。你从此以后,更要和睦兄弟,竭力振作,继承你父的余绪,光复固有的基业,报复泰赤乌人欺负我们的仇恨,方不虚生人世。”帖木真闻了母亲的训言,连声应是。当下领了弟妹,侍奉着母亲,沿路来到不儿罕山下,相度地势,向诃额仑道:“这里的形势险要,比我们从前的居处,高得多了。我们那旧居,逼近泰赤乌部,时常受他们的骚扰,不如弃了那里,迁移到此地来居住罢。”诃额仑也以为然,遂将所有的几匹马和应用的什物,搬移了来。帖木真自与合撒儿、别勒古台砍了许多树木,在桑沽儿河畔支营居住。原来这不儿罕山里,有一座极峻险的高岭,名叫古连勒古岭,岭下便有一条河,盘回屈折,水波清澈,中多鱼虾水族,唤作桑沽儿河。内中又有个青海子,貔狸甚多,其形如鼠,肉味异常甘美。帖木真同了兄弟,每天放马射猎,甚为自由。那也速该曾有八匹好马遗留下来,都长得十分雄骏,帖木真不胜爱惜,朝夕喂饲,甚为当心。

这一天,别勒古台骑了匹老马,出外射猎,家中马房内忽然来了一大群强人,将八匹马尽行劫去。帖木真独自一人在家,孤掌难鸣,不敢和强人争夺。等到天色将晚,别勒古台打了许多貔狸,放在马鞍上,笑嘻嘻的走将回来。帖木真即将马匹被劫的事,告诉了他。别勒古台立刻要去追赶。合撤儿道:“你打了一天的猎,已经很辛苦了,让我去罢。”帖木真道:“我因没有人守家,不然早就追去了。现在你们回来,家中可以放心,自然还是我去追去了。”一面说,一面跨上那匹老马,携弓悬箭,沿着蹄迹,追寻下去。疾行了一日一夜,直至天色黎明的时候,经过一处草地,见个青年在那里挤马乳,面目之间现出一股英气,帖木真一眼瞥见,知道这个青年不比寻常,便上前拱手问道:“你可见有人牵了八匹好马,走过此处么?”青年答道:“有的,在日光未出时,有群人赶了八匹马,从此驰过。”帖木真道:“这八匹马,乃是我的,被强人劫来,我所以追赶到此。如今有了踪迹,就不难寻觅了。”说着,谢了青年,要向前进。青年忙止住他道:“我瞧你面上,现出饥色,坐下的马也已乏了,不如略略休息,饮点儿马乳,我帮着你一同追去。”帖木真闻言,大喜过望,下了坐骑,在青年手内接过皮筒,饮了马乳。青年即将挤马乳的皮斗和皮筒,都用草掩盖好了,把帖木真骑的老马系好,上了刍豆,牵过一匹黑脊白腹的马给帖木真乘坐,他自己却跨上一匹黄马,也不向家中关照,竟和帖木真上道追赶。两人一先一后向前行走,帖木真和他谈心,问及姓名,青年说:“我父名唤纳忽伯颜,我名博尔杰,乃是孛端察儿的后裔。”帖木真道:“孛端察儿是我十世前的远祖,我与你竟是同一脉了。今天劳你帮我追赶马匹,我心内甚是感激!”博尔杰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旁人有了艰难的事情,理应帮忙,况且我与你又是同宗,更该效力了。”两人讲着话,不知不觉走了三日,方见有个部落,外面有个很大的马圈,被劫的八匹骏马便拴在里面。帖木真见了,对博尔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马牵来。”博尔杰道:“我既与你同来,哪有任你独自进取之理。”说着,把马缰一拎,两人相偕进去,把八匹马一齐赶了出来,让马在前行走,两人并着辔,断后而走。

那边有个看马的人,远远的瞧见劫来的马被人牵去,便拿了一根套马竿赶向前来,口中喊道:“何处贼人,敢盗我马,快快放下,饶你性命。”帖木真道:“他们劫了我的马,我来追回,反说我们是贼人,盗他的马,天下有这样颠倒的事情么?”博尔杰道:“他已赶来,你快将弓箭给我,和他厮杀。”帖木真道:“为我的事情,哪有要你厮杀之理。你可赶着马在头里走,待我把这厮射退。”博尔杰答应了一声,驱马先行。帖木真抽箭搭弓立马而待。不一会追赶的人骑了一匹白马大呼而来。帖木真待他走到分际,觑得较准,嗖的一声,箭如流星一般,飞将出去,那人应弦而倒。帖木真拍着马赶上博尔杰,倍道而进,走了三昼夜工夫,方抵博尔杰的家中。博尔杰的父亲纳忽伯颜因不见了博尔杰,心内着急,正在倚门盼望,瞧见博尔杰回来,流泪说道:“我单生你一人,为什么遇到了朋友,便随他同去,也不来通知一声,使我在家着急呢?”博尔杰用手指着帖木真道:“我前天遇见了这个好伴当,他的马被人劫了,一个人孤掌难鸣,所以帮他去追赶,事情紧急,不曾回家禀告。倒累你老人家着急了。”帖木真也忙滚鞍下马,拜倒在地道:“郎君激于义愤,帮我追马,未及通知。今幸马已追回,我愿代他受责。”纳忽伯颜忙将帖木真扶起道:“我因他不告而行,去了几日,心中忧急,故有此言,今即好好的回来,我已欢喜得很,如何还责备他呢?”帖木真谢过了纳忽伯颜,回顾博尔杰道:“我这马要没有你帮同寻觅,如何追得回来,我愿与你平分此马。”博尔杰怫然道:“我因见你独自一人,孤掌难鸣,所以愿为效力,难道是羡慕你的马么?况我父亲只生我一人,并无兄弟,将来把所有的家产传给我,也尽够使用了,我要这马何用。”帖木真听了这话,不便再言。

博尔杰把前天掩盖在草内的皮筒、皮斗取了回来。帖木真要作别归去,博尔杰知他家中盼望,也不挽留,便去宰了一个羊羔,蒸熟了用皮包好,连着皮筒里的马乳,一并送于帖木真,给他路上充饥。帖木真接了过来,连连道谢,上马起身。纳忽伯颜吩咐博尔杰送帖木真一程。帖木真谢辞道:“不敢劳累了。”纳忽伯颜道:“你们两人,同是一样的青年,日后须要互相辅助,共建功勋,倘若得志,愿毋相弃。”帖木真连声应是。博尔杰代他牵了马,在前徐行。帖木真见他这样诚恳,只得由他相送,彼此谈谈讲讲,走了数里路,帖木真拦住了博尔杰,叫他不要再送。博尔杰向他说了声珍重,握手而别。帖木真待博尔杰去后,便腾身上马,连夜赶回家中。诃额仑等人,正因他去了多日,在家记念。忽听得一阵马蹄声飞奔而来。别勒古台便跳将起来,往远飞奔。诃额仑不知何故,只道又是仇人找了前来,不禁面目失色。

第七回 缔嘉偶良宵成礼 觅娇妻黑夜进兵

话说诃额仑正同儿女们在家中悬念帖木真去了多日,不见回来,恐怕他凶多吉少,忽听得远远的一阵马蹄声,向着自己的营帐而来,别勒古台疑有变故,突然立起身来,飞奔出外。诃额仑也道是泰赤乌人又来寻仇,急得面目失色,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谁知别勒古台重又奔进帐来,拍着掌跳跃说道:“哥哥回来了,马也追回来了,并不是仇人前来寻衅。”诃额仑听了,这颗心才得放下,携了合撒儿等一同出来。见帖木真正将驱马向马圈内去,一匹也没有短少,心内自是欢喜!从此帖木真奉着母亲,携了弟妹,在桑沽儿河安居了几年。

诃额仑因帖木真年纪已长,想起也速该在日,曾替他订定德薛禅的女儿孛儿帖为妻。这几年来,因为也速该亡故,泰赤乌人与自己为仇,弄得家事颠连,日在惊涛骇浪之中,不遑宁处,也提不到完娶的事情。现在休养生息了几年,没有出什么变故,家境渐觉充裕,帖木真年纪又已长成,自然要料理他的婚姻大事了,便对帖木真说道:“你定的德薛禅家的姻事,这几年音信不通,现在彼此长大,应该毕姻,你可去找寻德薛禅亲家,和他商议,择吉成礼,也可了结一桩大事。”帖木真奉了母命,便要去找寻德薛禅。别勒古台起身说道:“哥哥一人前去,路上恐怕遇见仇家,我愿相伴同行,以便沿途照应。”诃额仑喜道:“有你同去,我便放心了。”帖木真遂同了别勒古台,各人骑了一匹马,带了行粮,沿着克噜涟河前去寻找。一路之上,山水清幽,树木畅茂,风景甚佳。两人心中有事,也无暇去游览观玩,走了数日,到得德薛禅家里。

德薛禅迎着了女婿,十分欣喜道:“我听说你父死后,泰赤乌人与你为仇,我心中不胜忧急!仰赖上苍默佑,没有什么祸患,今日得以相聚,真是大幸了。”一面说着,一面又和别勒古台叙了寒温,吩咐设筵款待。席间又细细的盘问和泰赤乌人结仇的始末。帖木真将历受艰苦的情形,一一告知。德薛禅嗟叹了一会道:“从来说的,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弟兄从此脱去否运,同心戮力,共创事业,将来的后福,正未可量呢。”帖木真乘势把奉母命前来找寻,欲要成婚的意思婉转说明。德薛禅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乃是常理。你今日到来,便是好日子,尽可成婚,何必再选什么吉期,耽延时间呢?”当下便唤自己的妻子出来相见。帖木真兄弟连忙出席行礼。德薛禅的妻子名坛搠,受过了礼,携着帖木真的手说道:“好几年不见,已经长成得很是英发了。”又指着别勒古台问是何人。帖木真说是异母兄弟。坛搠连连称赞道:“也是个少年英雄,正可做你的帮手哩。”两人拱手称谢!席散之后,当夜就料理帖木真成亲之事。孛儿帖打扮一新,盈盈登堂与帖木真交拜成亲。又向德薛禅夫妇行过了礼,送入后帐。帖木真细看孛儿帖时,圆姿替月,润脸羞花,很有一种堂皇富丽的气象。孛儿帖看帖木真时,见他燕颔虎额,身材雄壮,英俊异常。两人心中很是满意,遂即解带宽衣,拥入帏中,互相缱绻,不必细表。过了三朝,帖木真原恐母亲在家盼望,便与德薛禅商议,意欲携妇回去。德薛禅道:“你思亲欲归,我也不便强留,况我女既为你妇,也应归去谒见姑嫜。我于明天亲自送你们去就是了。”帖木真道:“一路之上,有别勒古台陪伴同行,并不寂寞,不敢劳动你老人家。”坛搠道:“不是这样说,我夫妻只有这个女儿,如今要远别了,怎么不要送她一程?就是我也预备送女前去,乘便和亲家母相见,以后可以时常往来,探望我女。”帖木真见二老决意要去,不便阻挡,只得唯唯应命。

到了次日,备了车马,一齐动身,到了克噜涟河。距离帖木真家不远,德薛禅便折行而回。坛搠直送女儿到家,与诃额仑相见,自有一番周旋,且命女儿行谒姑礼。诃额仑见孛儿帖戴了高帽,穿着红衣,亭亭玉立,楚楚风神,心内甚为欢喜!那孛儿帖遵照着蒙古俗礼,手中拿了羊尾油,对着灶叩过三个头,便将油入灶燃着,名为祭灶,祭灶已毕,然后拜见姑嫜,行一跪一叩礼,待诃额仑受了半礼,方与合撒儿等平礼相见,各送一衣为贽。另有一件黑貂鼠袄,献于诃额仑。行礼以后,诃额仑设筵款待坛搠和新妇。热闹了几日,坛搠方才告辞回去。

那帖木真内有孛儿帖佐理,外有别勒古台、合撒儿同心辅助,家业蒸蒸日上,从桑古儿河起,直到克噜涟河,都结了营帐,归他统辖。帖木真想起自己要扩基业,必须联络各处部落,互通声气,彼此扶助,方不致孤立无援,便去与诃额仑商议道:“当初克烈部为邻部所侵,我父曾帮助他恢复旧土。克烈部的部长汪罕,与我父最为契合。我目下想去联合他作为外援,只是没有什么珍贵之物,作为进见之礼。”诃额仑道:“你现在基本未固,联络外援,乃是最要紧的事情。若要进见之礼,孛儿帖初来的时候,献给我一件黑貂鼠袄儿,乃是很贵重的物品,我又不舍得穿,摆在那里,白糟塌了,你可拿去,献于汪罕,作为进见之礼罢。”帖木真便依了诃额仑的话,拿了黑貂鼠袄,携着别勒古台,同去谒见汪罕,献上黑貂鼠袄道:“伯父与我父亲交谊深厚,不啻异姓兄弟,我见了伯父,就如自己的伯叔一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孝敬,只有这件黑貂鼠袄儿,乃是我新娶的妻子,见翁姑的贽仪,特地转送与伯父,以作纪念。”汪罕大喜!收了袄儿,询问他兄弟的近状。帖木真将情形述了一遍。汪罕道:“你父死后,我常记念着你弟兄们。现在你已经散了的百姓,我当替你收拢来;已经离去的人心,我当替你挽回来。你可去告诉你母亲,不用担着忧虑,我总竭力帮扶你的。”帖木真忙叩头称谢!在汪罕处盘恒数日,临行时,汪罕也送他弟兄的赆仪。回转家中,将汪罕款待的情形,并允许帮忙的话,告知诃额仑。

大家正在欢喜,忽有一个女仆现出慌张之色,走来报告道:“不好了,不知哪里来的许多人马,一直杀来。那呼喊的声音震动天地,离此已经不远,快快躲避。”帖木真闻报道:“这又是泰赤乌人,前来寻仇了,我们一时大意,没有防备,不能抵御,只得暂时躲避,免遭凶锋。”忙命兄弟奉了诃额仑,乘马速行。又叫妻子孛儿帖与报信的仆妇,同坐一车,齐向不儿罕山上去躲避。刚才出得帐来,敌人已经蜂拥而至。帖木真心内甚是慌张,忙与别勒古台、合撒儿,保护了母妹,奔上山去。那孛儿帖的车儿,行动略慢,已经离得远了,便被敌人赶上,高声喝问道:“帖木真现在哪里?”女仆战战兢兢的答道:“帖木真从后面逃走,我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的。”这队敌人便向前面去了。这个女仆,名唤豁阿臣,她要紧赶路,嫌这驾车的牛儿走得太慢,接连打了几鞭,牛发起性来,往前奔窜,把车轴又奔折了。豁阿臣没有法儿,要想扶了孛儿帖下车,步行上山。忽地又来了一队敌人,把别勒古台的生母也掳了来,绑着驮在马上。见了牛车,便喝问车中载着何人,豁阿臣抖着说道:“就只我一人,车中满载着羊毛。”那为首的便喝令搜查,将车门揭开一看,见里面坐着个年轻少妇,不禁笑着说道:“好个柔软的羊毛。”那为首的趋上一看,说道:“这必是帖木真的妻子,今天前来,虽不能得他全家,掳了他妻子去,也报得他父亲劫夺诃额仑的仇恨了。”说着,便命把孛儿帖拖下车来,连豁阿臣一同驮在马上,呼啸一声,又赶上前搜罗了一番,见帖木真逃匿得无影无踪,便喧嚷着道:“夺我诃额仑的怨恨,至今未忘,只恨帖木真那厮逃去了,无从拿获。现在掳了他的妻子,也算报了一半仇恨了。”一面喊着,一面下山而去。那帖木真听了这喊声,更加不敢出外,藏在丛林里面,歇了一宿。次日,打发别勒古台下山探听。回说敌人已去,帖木真还不敢外出,直在山中躲了三天,探得敌人已是去远,方才与诃额仑等骑马下山。到了山下,槌胸顿足哭着向不儿罕山说道:“我全赖山灵呵护,没被敌人搜获,以后当时常祭祀,以报大德。就是我的子孙,也应永远奉祀,不可忘记。”一面祝祷,一面跪将下去,拜了九次,又奠了马乳,方才率众回去。

原来这次的变故,并非泰赤乌人,乃是蔑里吉部前来报仇的。因为帖木真的母亲诃额仑,本是蔑里吉人客赤烈都的妻子,也速该在斡难河畔射猎,见她生得美貌,便硬行夺来为妻。客赤烈都逃得性命,回到部中,打听得诃额仑已嫁与也速该,他念念不忘此仇。只因他在蔑里吉部中没有实权,所以忍耐住了。现在,蔑里吉部换了新部长,客赤烈都颇得部长的信任,方才纠众前来报仇,劫了孛儿帖去。帖木真回到家内不见了妻子,如鸟失侣,如兽离群,心内不胜凄惶!立誓要把孛儿帖寻找回来。但是自己的力量不足,恐怕敌不过蔑里吉人。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有往克烈部去,恳求汪罕帮助。主意即定,到了次日,带着合撒儿、别勒古台,兼程赶至克烈部,入见汪罕,哭拜于地。汪罕忙问他何事如此悲伤?帖木真把蔑里吉前来侵扰,掳去妻子的话,说了一遍,又叩头求汪罕帮助。汪罕道:“你前次送我黑貂鼠袄时,我曾允许帮助你,现在既有此事,我誓必助你灭了蔑里吉部,夺还你的妻子。你可奉了我命,去通知札木合,他在喀尔喀河上流,结帐居住,传我的话,叫他起二万人马,做你的左臂。那札木合,本来与你是同族,又有我的命令前去,决不致于推辞的。我这里也起二万人马,做你的右臂,左右夹攻,又有你居中策应,不愁蔑里吉人不灭,你的妻子不还。”

帖木真叩谢而出,向合撒儿说道:“札木合是我们的尊长,幼时曾与我在一处作伴,且和汪罕是邻好,此去求他救援,必定肯来帮忙的。”合撒儿道:“既是如此,我愿意前去一行。”说毕,飞身上马,竟奔喀尔喀河去了。帖木真又对别勒古台道:“我这番兴师动众,不把蔑里吉部扫荡净尽,决不甘休!博尔杰为人忠诚可靠,武艺超群,乃是一员大将,你可去邀他前来,做我的帮手。”别勒古台应声而去。帖木真独自回家,部署一切。不上两日,别勒古台已同了博尔杰赶将回来。帖木真很是欢喜。恰巧合撒儿亦从喀尔喀河到来,帖木真忙问札木合那里事情如何。合撒儿道:“札木合已允起兵两万,约汪罕和我兄弟们在不儿罕山相会。”帖木真道:“既是如此,须要去通报汪罕一声,免得彼此不曾接头,误了日期。”合撒儿道:“我回来之时,已顺便到克烈部通知汪罕了,他的大兵也即日就到,谅不至于误期的。”帖木真大喜道:“你能有这般见识,真是我的好帮手,倘若孛儿帖能够重新归来,我夫妇当向你叩头拜谢。”合撒儿道:“自己兄弟,理应帮助,何言叩谢?况且兄嫂也没有拜弟叔的道理,我是不敢当的。”帖木真便整顿器械,同了合撒儿、别勒古台、博尔杰一齐来至不儿罕山下。等候了一夜,次日便见北方旗帜飘扬,刀枪鲜明,直向不儿罕山而来。帖木真知是札木合的人马,连忙率众上前欢迎。两下会见,叙了旧情,甚为欢乐!只是汪罕的人马不见到来,过了两日,还是杳无踪影,帖木真心下焦灼异常。到了第三日午间,方见有一大队人马,奔向不儿罕山这边来。札木合远远望见,恐有敌人前来暗袭,即令军士整械,立阵以待,那边的人马,也持着锋刀,一步一步的逼上前来。及至相去不远,方瞧出是克烈部的人马,汪罕跃马而出。

札木合刚才见面,便高声嚷道:“咱们相交,全仗的是信义二字,我与你定了日期,就该如期而至,你因何迟了三日,方才到来。”汪罕道:“我因有些小事,所以迟延,并非有意误约,你休要错会意了。”札木合道:“咱们说话,就和宣誓一般,你既误期,便应加罚。”汪罕闻言,很是不悦道:“你要加罚,如何罚法,听你的便罢。”帖木真见两家说话不甚投机,恐怕闹决裂了与自己的事情有碍,忙从旁调停,两家方重归于好。当下三家会合着商议进兵的计划。札木合首先开口道:“蔑里吉共分三部,散居各地,一部在布拉克地方,部长是脱黑脱阿;一部在斡儿察河,部长是歹亦兀孙;一部在合剌只旷野,部长是合阿台答儿马刺。脱黑脱阿乃是新立的部长,客赤烈都便是他的兄弟。这次前来报复,必是布拉克地方的蔑里吉人。这座不儿罕山背后的查布拉克卡伦,便是他们屯驻之所,我们只要潜师前进,越过山去,攻其不备,将他们掳掠个干净岂不爽快么?”汪罕道:“既是这样,我们尽可在夜间动手,趁他们在睡梦之中,不能抵抗,何难将他们一齐杀尽呢?”帖木真听了,连称“好计,好计!”

第八回 庆生还月圆花好 烹俘虏目惨心伤

话说帖木真听了札木合、汪罕两人的言语,禁不住拍手赞道:“好计!好计!就是这样行去,我兄弟愿为前锋。”遂即整顿马匹,预备兵刃。到了夜间,帖木真兄弟三人同了博尔杰,当先登山,后面大队人马一齐跟随而进。来至布拉克卡伦,一声吆喝,突然杀入,将帐内所有的人,不论男女,尽行拿去。到了天明,检查俘虏,只不见了脱黑脱阿,连孛儿帖也不见在内。帖木真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提了俘虏前来询问。有人说道:“脱黑脱阿打听得有兵马在巴儿罕山前驻扎,料知是前来报仇的,连夜赶往歹亦兀孙那里求救去了。”帖木真又问道:“你可知我的妻子孛儿帖在什么地方么?”那人道:“孛儿帖是你的妻子么?前天劫了她来,原为的是替客赤烈都报仇的,只因客赤烈都患病死了,打算与他的兄弟赤勒格儿为妻。”帖木真闻言大惊道:“已经成了亲事么?”那人答道:“还总算好,并没成亲。”帖木真道:“现在这孛儿帖呢?”那人道:“荒乱之际,谅必杂在人丛里逃走去了。”帖木真忙忙的跨上马,自去寻觅。沿路上遇见逃难的妇女,便细心辨认,觅了多时,并没有孛儿帖的踪迹,心内十分焦急!暗中想道:“我找寻了这许多路,还是不见孛儿贴,莫非她已死了?要是真个遭了不幸,我岂不枉费了这番心机么?”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心酸,泪流如雨。正在立马悲伤之际,忽然有个蓬头跣足的妇女,扯住了自己的马缰绳。帖木真问道:“你是何人?因甚扯住了我的马,阻止前进?”那妇女道:“小主人,你难道不认识我么?我便是豁阿臣呢。”帖木真方才知道她就是和孛儿帖一同被掳的豁阿臣,连忙问道:“你既在此,孛儿帖如何不见呢?”豁阿臣道:“我们两人本来一同逃走的,忽然被人冲散了。”帖木真急道:“不见孛儿帖,如何是好?”豁阿臣道:“刚才散离,去必不远,想来总在左近,只要留心寻找,自然找得着的。”帖木真遂同了豁阿臣,向前找去,且寻且喊。来至一条河畔,有个妇人,临流哭泣,豁阿臣指着说道:“那个哭泣的人,不是孛儿帖么?”帖木真忙飞马上前,翻身跳下,举目一看,正是自己念念不忘的孛儿帖,便执住了她的手道:“孛儿帖,你受了苦了。”孛儿帖见了自己的丈夫,心下大喜!回想起被掳的苦楚,又不禁泪落不已。帖木真见了,也落下泪来,口内说道:“今已团圆,不必伤心了,快回去罢。”一面说着,牵过马来,将孛儿帖扶上了马,自己与豁阿臣步行相随,回转营帐内。

此时汪罕和札木合的两路人马,已分头进行,先到斡儿察河去捉歹亦兀孙。不料他已与脱黑脱阿逃走去了,仅将子女、牲畜掳劫一空。进入合刺只地方,合阿台答儿马刺刚才得了信息,要想挈眷逃走,不期两军掩至,束手成擒,所有家属,也都捆绑而行。到了营内,恰巧帖木真找得孛儿帖回来,大愿已遂,即欲班师回去。那别勒古台,忽然顿足号哭起来。帖木真见了,方才记起他的生母也被蔑里吉人掳来,自己因找孛儿帖,竟忘记了。此时见别勒古台大声号哭,方才省悟,连忙安慰别勒古台,重新驻下人马,令别勒古台率领部众,到处找寻。直到晚间,有人报称,东面营房内,有个妇人哭泣,不知可是。别勒古台连忙跑去观看,哪知他从右首入去,他母亲已从左首出外,向人说道:“听说我的儿子前来寻我,我却在此配了歹人,有何面目再见我子?”说罢,走入森林,解带自缢而死。等得别勒古台闻信赶来,早已气绝了。别勒古台抚尸大哭,便在当地掩埋了。因为母亲系蔑里吉人所害,走出林来,遇见蔑里吉人,动手就杀。又追究当初到巴儿罕山掳掠的人,尽行屠戮,连他们的妻女也不放过。当下帖木真与汪罕、札木合商议,将所得的子女、牲畜,器械财物,作为三股匀分。帖木真除得了一份掳得的东西以外,还在空室里得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名唤曲出。帖木真见他面目齐正,衣履清洁,甚是喜爱!便带了回去,向他说道:“你就做了我的养子罢。”曲出生性聪明,听了这话,立刻拜倒在地,呼帖木真为父,孛儿帖为母,这便是四养子之一,后来勇武绝伦,立下许多战功,为元代开国名将。乃是后话,暂按不提。

单说帖木真与札木合、汪罕等率部回去,行到忽勒儿答合崖前,札木合见这地方,形势甚好,便向帖木真道:“我与你自幼相伴,互相亲爱,曾记有一次击髀石为戏,我给了你一块狍子髀石,你给了我一个铜子髀石。此事虽隔多年,你我的交情仍应如故。现在这个地方很是幽静,我就在此下营,你把母亲弟妹接了前来一同居住,岂不很好么?”帖木真欣然应诺,便去接了诃额仑等,一同前来。汪罕遂即辞别了札木合、帖木真率军回部。从此,帖木真和札木合同住在忽勒答儿崖前,每日相偕游猎,甚为亲爱。过了一年有余,正当夏季,草木畅茂,浓郁匝合,两人并辔出游,越山过岭,到了最高的一重山岚之上,立定了马,四下观望。札木合举着手中的鞭儿,洋洋得意的说道:“我看这朔漠里面,野兽虽多,可惜没有绝大的貔貅。如果有了一头,怕不把那羊儿羔儿,吃个罄尽么?”帖木真听了,低头不答。到了晚间,回转帐中,把札木合日间说的话,告诉诃额仑道:“他这几句话,不知是何用意,竟令我一时无从回答。”诃额仑尚未开口,孛儿帖已从旁说道:“我闻人言,札木合为人喜新厌故,反复无常,他这两句话,明明把自己比作貔貅,把咱们看同羔羊。咱们同他住了一年有余,莫非已有厌弃之意?若再迁延下去,恐怕没有良好的结果,不如趁着交情未绝的时候,好好的分手,为日后相见之地。”诃额仑点头称是。帖木真遂定了主意与札木合分手,次日便对他说道:“我母亲思念旧居,意欲回去一行,我只得陪了母亲前往。”札木合道:“莫非我待你有不到之处?故欲弃此他往么?”帖木真忙道:“实因我母欲返旧帐,并无它意,你休要疑心。”札木合道:“要去即去,我又安能勉强留你呢?”帖木真应声辞出,遂即同了母妻弟妹,携带辎重,由间道返桑沽儿河。行到半路,遇见泰赤乌人。泰赤乌人见帖木真率众而来,疑他暗中来袭,夤夜抛弃营帐,逃走而去,撇下一个小儿,名唤阔阔出。帖木真见他生得眉目疏朗,颇具英气,心中大喜道:“这个孩子,与曲出有些相像,就收作第二个养子罢。”当下便将他交于诃额仑,和曲出一同抚养。回到桑沽儿河故帐里面,略加部署,仍复安居。

其时部众较前多起数倍,牲畜亦复蕃息,景象大不相同。帖木真立意要趁此振作,建立一个绝大部落,终日里招兵养马,十分兴旺。那前时见他穷蹇舍弃而去的人,也逐渐归来。帖木真为收拾人心之计,非但不念前愆,倒反加以优待。因此远近闻风争附,不到几年功夫,帖木真的部众,竟多至三四万人,比较也速该在日,还要兴旺了。他本是个胸怀大志的人,见人心归附,更加招携怀远,举贤任能,整理一新。部下的人,见他办理事情,井井有条,十分心服,便大家商议,公推帖木真为部长。帖木真做了部长,居然分职任事,命雪亦客秃、合答安合答都儿、汪古儿,这三个人专任司膳;迭该专司牧放羊群;古出沽儿修造车辆;朵歹管理家内人口;脱忽刺温与赤勒古台、忽必来、合撤儿带刀侍卫,合勒刺歹同别勒古台驭马;察兀儿塔、阿儿该、塔该、速客该司应对;速别额台司兵戎;博尔术为帐下总管。分职授事已毕,遂派遣答该、速客该去见汪罕;合撒儿、阿儿该往见札木合,报告大众推戴己为部长的话。

汪罕得了这信,并没什么异言,只嘱咐使人道:“你回去寄语帖木真,他现在得意,休要忘了前时的恩德。”札木合闻了使臣的报告,还记着中道分离的嫌隙,语言之间,大加讥诮。合撒儿、阿儿该回部报告,帖木真道:“任他如何,我总不去启衅败盟。如果他记念前嫌,要来生事,我也不肯让他。这事须要预先防备,免得临时措手不及才好。”部众闻言,哄然应命。当即整理器械,搜简士卒,预防不测。不上几时,便在撒阿里左近,因为争马的事情,两下伤了情分,闹出战祸来了。

原来于撒阿里在蔑里吉部的西南,帖木真的叔父拙赤,便在那里居住。他的部众在野外牧马,巧值札木合的兄弟秃台察儿率众经过,一眼瞧见了许多马匹,顿起贪心,居然吆喝众人,一拥齐上,夺取马匹。牧马的人见来势汹涌,不敢抵抗,逃回去报告了拙赤,拙赤性情十分急躁,听得自己的马为人夺去,不禁气愤填胸,匆匆的携了弓箭,跨上马背,也不带伴当,独自追去。追赶了数十里路,天已傍晚,见有一群人,牵着自己的马匹在前行走,深恐众寡不敌,心生一计,悄悄的抽弓搭箭,将领头的人射倒在地,发声大喊。在山谷之中,应声很大,夺马的人不知有多少人追来,又因拙赤射死的那人正是秃台察儿。没了首领,更加不敢抵敌,慌忙弃了马匹,四散奔去。拙赤将马赶回,也不问射死的是什么人。秃台察儿的部众奔了回去,报告札木合道:“帖木真的伴当,无故将秃台察儿一箭射死。”札木合闻报,大哭一场,切齿恨道:“帖木真忘恩负义,我久已要剪除他。现在无缘无故,令伴当射死我弟,此仇如何不报。”遂即遣使四出,约了塔塔儿部、泰赤乌部和邻近与自己相好的部落,共十三部,合兵三万,直向桑沽儿河而来。

帖木真还没有知道这个消息,幸亏部下有一个乞剌思种人,名叫孛徒,久已投奔了帖木真,在帐下效力。孛徒的父亲名唤捏坤,得了札木合会了十三部的人马来攻的信息,忙差木勒客脱、塔黑两人飞奔报告。帖木真此时还在古连勒古山围猎,闻得札木合兴兵来犯,连夜赶回,把亲族和部众,聚集起来,也有三万人之数,分做十三翼,连诃额仑也戎服跨马,跟随儿子一同出征。大军行抵巴勒朱思地方,札木合的人马,已蜂屯蚁聚,踊跃而来。帖木真忙传令各军,扎住阵脚,严防冲突。军士奉令,方才站住。敌军已雷掣风驰,奔将前来。仓猝接战,抵挡不住,只得且战且却。敌军锐气方张,如何便肯罢手,一路追赶,直逼到斡难河边。帖木真率领各军,退进山谷里面,堵住了谷口,敌人不能前进,才得罢战。检点部众,已是死伤不少。

那札木合得了胜仗,收兵回营,便乘着一股锐气,把附近各部落的部长,都擒了来,责备他们不应该帮助帖木真,立刻备了铁锅,将七十个部长,一齐烹死。还有几个,断下了头,拴在马尾上,拖了回去。在札木合自以为可以示威,哪里知道各部落见他如此残暴不仁,人人危惧起来,连他自己境内向来归服他的部落,都一齐离心,带了妻子,来归降帖木真。帖木真见人心归附,虽然暗暗欢喜,但是见了札木合的兵马猛悍,不易抵御,又不免忧虑。博尔术献计道:“敌军的锐气方张,利在速战,我军万勿与之角逐。深沟高垒,四面坚守,待他师老粮匮,各怀退志。我再纵兵掩击,必可大获全胜。”帖木真点头称善,便传出命令,坚守营垒,不准接战,妄动者斩。札木合率兵讨战,帖木真按兵不出,任你如何叫骂,只是不理。札木合遂即挥兵冲突,又被弓箭射退,几次都是如此。札木合倒也无法可想。胡俗行兵,素来不带粮饷,全仗着沿途掳掠,并猎取些飞禽走兽,充作行粮。现在帖木真用了博尔术的计策,有意羁老敌军,早把外面收拾罄尽。札木合无从掳掠,军士无可得食,便四散游猎,各去觅取食物,终日在外不归营帐。

博尔术登高望,见敌人营中空虚,各出游猎,遂即往见帖木真道:“敌人已经懈怠,正可乘势掩击。”帖木真传命各翼,一齐杀出。那札木合正在帐中,忽听一声胡哨,敌人已大队杀来,连忙传命各营出兵抵御。无奈部下四散出猎,一时哪里集合得来,直急得札木合手足无措。那帖木真早挥动部众,如秋潮一般踊入营内,见人便杀,见马便砍,锐不可挡。十二部的头目也一齐不知所措。哈答斤部、朵儿班部、散只兀部先是奔溃。各部见了,也相继逃窜。便是札木合的部众,也为牵动,跟随着各部溃走。札木合见情势不佳,料知难以支持,慌忙跳上马背,从后帐逃生而去。札木合既走,全军失了主脑,部众更加慌乱,纷纷乱窜。帖木真挥动大军,大杀一阵。十三部的人马被杀的不计其数。帖木真追赶了三十里,方才鸣金收军。诸将皆来报功,除首级数千颗而外,尚有俘虏数千名。帖木真圆睁双目,拍案喝道:“札木合曾将我邻近的部长七十人,尽行烹死,今天俘了他的部下,我也要报仇了,快去备了鼎镬来。”一声令下,部众早已如飞而去,也照札木合的样子,备了七十只铁锅,将兽油倾入煮得沸了,把俘虏洗剥,一一投入,不到一刻。早已炸成焦炭,大家还拍手欢呼,不胜欢乐。

第九回 吃寡醋当筵批颊 得天佑临阵反风

话说帖木真烹罢了俘虏,遂即率领部众,奏凯而回。从此帖木真的声威大振,附近的部落,有布鲁特、兀鲁特两族首先投诚。帖木真受了两部的投诚,心中很是高兴,便率众出猎。行至西北境上,有泰赤乌部下的朱里耶人在那里游牧。随从之人即向帖木真道:“这些都是咱们的仇人,主子何不下令尽行捕戮呢?”帖木真道:“他又不来侵犯咱们,咱们去捕他做什么呢?”朱里耶人初时遇着帖木真前来,心内也甚疑惧,恐他记着仇恨,要加杀害。后来见帖木真并无杀戮之意,便放大了胆,一齐挨近围场前来观看。

帖木真向他们问道:“你们因何到此?”朱里耶人答道:“因为泰赤乌人待我们十分暴虐。不堪其苦,所以流离至此。”帖木真问道:“你们到此游牧,有粮食么?”朱里耶人道:“粮食虽然有些,已经食尽。”帖木真又问道:“有营帐么?”朱里耶人道:“我们流离转徙,困苦异常,为何还有营帐。”帖木真道:“既是如此,你们今夜可在我营帐内同宿,明日猎得野兽,我可分给你们。”朱里耶人听了这话,不胜欢跃!当日天晚,帖木真果然留他们宿在帐内,并且吩咐侍从之人,不得虐待。到了次日,猎得野兽,又分给他们。朱里耶人十分感激!齐声喊道:“泰赤乌人无道,剥削我们。帖木真衣人以衣,乘人以马,是个有道的主子,不如弃了泰赤乌人,去投帖木真去。”这话传扬开去,锁儿罕失剌的第二个儿子赤老温,第一个奔来归附。帖木真念他从前救命之德,款待甚厚。又有勇士哲别,精于骑射,当巴勒朱思开战的时候,哲别跟随泰赤乌的部长布答出征,一箭射死了帖木真的坐骑。帖木真颠下地来,几乎不免,幸得左右救援得快,方才保全性命。此时也因赤老温的介绍,投奔帖木真。帖木真非但不念他射马之仇,反而推诚相待。这一来,帖木真大度宽容,不念旧恶的声名,更加播扬开去,邻近的小部落陆续前来归附的,日有数起。帖木真甚是高兴!便在斡难河边,大张盛筵,以示庆祝。

帖木真有个从兄弟,名唤薛撤别吉,在巴勒朱思和札木合开战的时候,也一同出征,立了战功。所以这次贺筵,薛撤别吉也得预筵。便是薛撤别吉的两个母亲,大母忽儿真,次母也别该,也一同请来,与诃额仑同席饮酒。司膳官失乞儿上前行酒,先奉了诃额仑的,次奉也别该的,再次方才奉于忽儿真。哪知酒未献上,已听得扑塌一声,失乞儿面上忽着了忽儿真一掌。失乞儿不知自己何处失礼,呆呆的望着。只见忽儿真用手指着失乞儿的脸上,大声叱道:“你何故谄奉那小娘,不先至我处行酒?”失乞儿方知为迟献了酒的缘故,心内忽忽不平,大哭而出。诃额仑嘿嘿无语。帖木真连忙好言相劝,才得勉强终席。谁知帐内的事,方才过去,帐外又启起衅来了。原来薛撤别吉带来的从人,在帐外盗取马缰,被别勒古台瞧见,将他拿下。薛撤别吉掌马的人,名唤播里,忽然拔剑向别勒古台砍来。幸亏别勒古台躲闪的迅捷,虽未破中头颅,右肩已经着伤,血流不止。别勒古台的侍从见了这样情形,如何忍耐得住,一齐大喊道:“如此无礼,从速将他砍死。”别勒古台反而劝阻道:“我伤未重,不可衅自我启,且去通知他的主人,叫他来判别是非。”正在说着,恰巧薛撤别吉闻信走来,他也不问是非曲直,倒竖双眉,圆睁二目,向别勒古台大声喝道:“你为何欺压我的侍从?”这一来,把别勒古台的火性惹将上来,便折了一截树枝,与薛撤别吉决斗。薛撤别吉亦不稍让,就地捡了一条木棍,和别勒古台酣斗起来。薛撤别吉斗不过别勒古台,夺路逃去。别勒古台回转帐内,又闻得忽儿真掌击失乞儿的事情,愈加发怒!遂阻住了忽儿真,不准她回去。正在纷争之际,薛撤别吉已遣人前来议和,并接他两个母亲回去。帖木真便对来使说道:“薛撤别吉既已知罪,我也不加苛求,你可同了他母回去,并传谕薛撤别吉,我欲与金邦夹攻塔塔儿部,可叫他率兵来会,不得误期。”使人奉命,与忽儿真、也别该两人,相偕而去。

帖木真一面预备起兵,一面守候薛撤别吉领兵前来。哪知守候了六日,还不见薛撤别吉到来,便率领部众,径自前去。看官,你道帖木真为何忽地和金邦夹攻起塔塔儿部来呢?只因探马来报,金主因塔塔儿部长违抗了命令,差丞相完颜襄,率兵征讨。帖木真闻报大喜道:“塔塔儿部害我祖父,大仇至今未报,我正要去找他,以报不共戴天之仇。现在金邦既然出兵讨他,我乘势率兵夹攻,不愁塔塔儿人不灭,我的大仇报不了。”所以薛撤别吉令人来议和,帖木真一口允许,放他两母回去,并叫他率师来会。不料薛撤别吉为人异常诈伪,因为母亲在帖木真那里,不得不屈己求和,接回他的两母。两母既归,他还要与帖木真启衅,如何肯来替他效力。帖木真待他不来,知道必有反复,便带了人马,直至语勒札河,与金兵前后夹攻,破了塔塔儿部,杀死部长蔑古真,与金邦丞相完颜襄会见。完颜襄道:“塔塔儿人无故背叛,所以奉旨北征。今幸得你率兵来助,杀了他的部酋。我当奏闻朝廷,授你为招讨官,从此以后,你当归附我朝,为我邦效力。”帖木真遂即答应。完颜襄班师回国。

帖木真送过了金邦丞相,重又来到塔塔儿部中,从帐内搜得一个银摇车。车中卧着一个婴孩,裹着绣金被褥,安眠在内。帖木真见他头角峥嵘,面貌清秀,心内甚为喜爱!便交于左右,好好带回,收作第三个养子,取名失吉忽秃忽,即便班师而回。一路之上,鞭敲金镫,人唱凯歌,三军之士,甚是兴头。不料,薛撤别吉率了部众,在途中守候,等大队过去,竟由后面袭取辎重,杀死兵士十余人,夺了衣服马匹而去。帖木真得了这个信息,禁不住大怒道:“前日在酒筵上面,他母亲打了我的司膳官,又将别勒古台砍伤了,因其乃是同族,不与计较,命他率兵会攻塔塔儿,他又抗命不遵。现在竟敢袭我后队,若不加以惩戒,各族效尤,那还了得?”遂即率军攻入薛撤别吉帐中。那薛撤别吉袭了后队,知道帖木真不肯甘休,定要前来征讨,早已带了家属,逃走去了,只掳得他的部众而归。过了几时,又领兵前去征讨。薛撤别吉如何能够抵挡?逃到迭列秃口,为追兵所及,擒了回来。帖木真历数他的罪状,把他斩首,并将其弟泰出勒一同杀死,总算赦了他的家族,不加诛戮。薛撤别吉有个儿子,名唤博尔忽,生得甚是清秀,帖木真很觉喜爱,又将他收为养子。连从前所收的曲出、阔阔出、失吉忽秃忽共是四个养子,一同抚养。兵至半途,有札刺赤儿种人古温豁阿,领了儿子前来投奔。其子名木华黎,智勇兼全,深得帖木真信任。与赤老温、博尔术等,一样优待。

那札木合自从被帖木真杀败后,回至部中,心内异常愤恨,思想与帖木真结下深仇,若不决一雌雄,如何甘服?但是自己的部众,在巴勒朱思一战之后,伤亡枕藉,不能再战。平日归附自己的部落,又因烹了推戴帖木真的部长,一齐生了异心,叛离而去。现在要与帖木真决斗,唯有另外结合远处的部落,以为援助。闻得乃蛮部,地方广大,兵力雄厚,遂遣使纳币,约他会兵攻击帖木真。

这乃蛮部,在天山左近,部长太亦布哈受金邦封爵,称为大王。胡人称大王为汗,遂呼之为大王汗,蒙古人讹称为太阳汗。太阳汗有个兄弟,名唤出古敦,与其兄分部而治,自称不亦鲁黑汗。札木合的使人前来陈述意见,太阳汗犹豫不定;不亦鲁黑汗愿意相助,遂发兵至乞失勒巴失海子。帖木真已得探报,邀集了汪罕的兵马,从间道潜师而进,袭击不亦鲁黑汗。不亦鲁黑汗未及防备,突遭掩袭,全军溃散。帖木真杀败了不亦鲁黑汗,威名愈大。邻近的散只兀部、呆鲁班部、哈答斤部、弘吉刺部,闻得帖木真如此强盛,大家恐惧起来,便在阿雷泉地方开一大会,宰了一牛,一马,一羊祭告天地,歃血为盟,大家联络起来,抗拒帖木真。一部有警,各部齐来援救。札木合便利用这个机会,联络他们。遂由各部公议,推札木合为古儿汗。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泰赤乌部、蔑里吉部的部长,和乃蛮部的不亦鲁黑汗,要想报怨,也来预会。便是塔塔儿部,也另立了部长,趁着各部大会的时候,连夜赶来。当下由札木合为盟主,在秃拉河畔与各部长对天宣誓道:“五仿我等齐心协力,共击帖木真,倘或私泄机谋,及阴怀异志,将来如颓土断木一般。”

宣誓既毕,大家举足踏岸,挥刀连林,作为警戒的榜样。当下议定,各出人马,暗袭帖木真的营帐。不料有个豁罗刺思种人,名唤豁里歹,他是帖木真的同族,连夜驰往告变。帖木真得了警报,一面戒备,一面去约汪罕,同击札木合的联军。汪罕率兵来到克噜涟河,帖木真的人马已经驻扎在那里。出营迎接,两下会见,共议军情。汪罕言道:“敌人潜师而来,必有谋诈,须多设哨探,免坠诡计。”帖木真道:“我已派阿勒坛等三人作为头哨了。”汪罕道:“你既派了头哨,我亦应派人前去。”遂命其子桑昆为先行,率领部众,分头侦探。过了一宿,阿勒坛前来报告道:“敌人的兵马,已至阔奕坛旷野了。”帖木真道:“阔奕坛与这里相距非遥,我们须要前去迎战,免得为他所蹙。”汪罕道:“我派桑昆往哨,如何不来报告?”阿勒坛道:“我来的时候,桑昆已率部兵前去迎战了。”帖木真急道:“桑昆恃勇躁进,恐为敌人所乘,我等快去救应要紧。”汪罕连声称是,遂领了两部大军,分头疾进。札木合已领了各部的人马,整队于阔奕坛旷野。乃蛮部酋不亦鲁黑汗,自恃骁勇,充当前锋。却值桑昆的部众到来,不亦鲁黑汗见他只有数百人,不觉笑道:“这几个敌兵,还值得一扫么?”方要纵兵掩击,忽然尘头大起,汪罕与帖木真的两路大军,已如风驰电掣而来,又不禁惊愕道:“我等欲乘其不备出兵袭取,他怎么已经知道了呢?”正在疑虑不定的时候,札木合的大军已至,不亦鲁黑汗忙去报告。

札木合有恃无恐,慢慢的说道:“不要紧,蔑里吉有个部将,名唤忽都,善能呼风唤雨,只要他作起法来,迷住了敌军,我们就可乘势掩杀了。”不亦鲁黑汗道;“这是一种巫术,我也能够施行的。”札木合大喜!遂即立成阵势,命他们施行法术。不亦鲁黑汗同了忽都各取一盆净水,从怀中掏出几颗石子,大的好似鸡蛋,小的仅如棋子,浸入水内,望着空中,默诵咒语,顷刻之间,天地昏暗,狂风大作,走石飞沙,那雨也随着风势,打将下来。札木合见法术应验,心中大喜!忙整饬队伍,预备冲杀。帖木真立马阵前,忽见阴云四布,霎时之间,天昏地暗,风雨骤至,不免有些惊慌,忙饬令部众,严行守备,以防敌军掩击。汪罕的部下见了这般行径,便鼓噪起来。汪罕要想禁止,哪里禁止得住。帖木真恐自己的人马为他牵动,十分着急。哪里知道,在这个当儿,风势忽然掉转,吹着雨点,皆向札木合阵上打去。札木合正在扬扬得意,不料有此变故,忙与不亦鲁黑汗、忽都商议。两人的本领,只能呼取风雨,却不能驱使风雨,也是束手无策。帖木真已乘着这个机会,挥动全军,大呼杀上。

札木合见势头不佳,仰天叹道:“老天,何故保佑帖木真那厮,独不保佑我呢?”正在叹息之际,只见自己的军马,已纷纷倒退下来,料知禁止不住,只得拨马返奔。各部的部长,已是惊心荡魄,如何还敢抵敌?大家一哄而逃,全军大溃,自相践踏,落涧坠河的不计其数。帖木真、汪罕催着两路军马,大刀阔斧,如入无人之境,杀的杀,砍的砍,擒住的绳捆索绑,倒地的马踏足践。各部的人马,也不知死伤了多少,只剩几个腿生得长,跑路迅速的,逃了性命,没有做刀头之鬼,总算是万幸了。独有那泰赤乌部的部长阿兀出把阿秃儿,自知与帖木真是仇人,恐怕他记着前恨,赶杀自己,当人马奔溃的时候,他已领了部众,争行逃出。偏偏被帖木真一眼瞥见,仇人当面,分外眼明,便请汪罕追赶扎木合,自己领兵追赶泰赤乌人。

阿秃儿走了一阵,见帖木真紧追不舍,只得回兵迎战。无奈部下已经丧胆,屡战屡败,只得弃了部兵,独自逃回部中,起了全部之众,来与帖木真拼命。帖木真见他倾部而来,人马众多,倒也不敢轻敌,就地扎下营寨。次日开战,不分胜负。帖木真急躁起来,怒马而出,往来冲突,忽然一箭飞来,射中颈间,血流如注,勉强跑回营中,倒在塌上,昏晕过去。军中仓惶无主,十分惊骇,大有支持不住之势。

第十回 毳帐温柔重寻旧梦 妆台缱绻又得佳人

话说帖木真颈间中了流矢,昏晕在营内,独有者蔑一人,在营内侍奉,用口吮去了淤血。直至半夜,帖木真方才醒来,略略转侧道:“我的疼痛渐觉停止,但是异常口渴。”者蔑忙安慰他道:“你且好好的睡眠一会,我去觅取马乳,前来止渴。”遂即赤身而出,悄悄的步入敌人营内,在车箱中觅取马乳。谁知马乳已尽,止有酪一桶在内,便提了回来。幸而往返,均未为人知觉。又去寻了热水,把酪调和了,奉于帖木真。帖木真旋饮旋渴,喝了三大碗,方才停止,张开眼来,天色已经微明,翻身坐起。刚一低头,那流出的血,好似泥泞一般,拥在身旁,便向者蔑道:“你为何出此懒惰,吐远一些不好么?”者蔑道:“我那时心慌意乱,又怕离开了你,生出旁的变故来。因此在你身旁遂吮遂吐,吐不及的就咽了下去。只怕我的肚里,还盛着你不少的血在内呢。”帖木真道:“你刚才到敌营中觅马乳,为什么赤身露体的跑去呢?倘若被他们擒住,我受了箭伤的事情,不要张扬出去么?”者蔑道:“我若被擒,就说主帅要杀我,扯脱了衣裳逃来的。那时敌人必然相信我的话,准我投降,再于暗中盗取马匹,逃回营内,不是仍和你在一起么?”帖木真听了他的话,连连点头道:“我前次被蔑里吉人困在巴儿罕山上,幸得你救我性命,这一次受了箭伤,你又代我吮去淤血,并往敌营盗得酪来,止我的渴。这样的忠心,我决不忘记的,将来总有报酬。”

次日天明,帖木真仍欲扶创出战,正在披挂上马,忽得探马报告道:“敌人在天未明时,就溃散了,只剩了些老弱妇女,不能行走的,还在营内。”原来,蒙古风俗,以营为家,因此民与兵,概无分别。酋长之强弱,即以民众之多寡为标准。此时泰赤乌人,自敌不过帖木真,全部溃散,所以把老弱妇女,抛弃下来。帖木真便把泰赤乌所有的牲畜营帐,完全掳掠过来。忽然间记起了锁儿罕失刺父女救命之恩,现在不知何往,亲自乘马前去寻觅。行至山间,猛听得有一种娇滴滴的声音,喊着“帖木真”三字,连忙四下观看,见山顶上有个穿红衣的女子,一面掩泣,一面喊着自己的名字,因为相距过远,瞧不清楚是什么人,便命人前去询问。回来报告道:“是锁儿罕失剌的女儿,名唤合答安。”

帖木真听得“合答安”三个字,好似青天里落下宝贝来,连忙打马,亲自上山,到了她的跟前,见她丰姿艳然,比从前更觉得丰盈了,便携着她的手问道:“你何故独自一人在此哭喊?”合答安道:“我的丈夫被军人逐走了,远远的见一群人,跨马前来,疑心是你,所以喊出‘帖木真’三个字来,不料果然是你。”帖木真此时,喜得心花怒放!忙叫人牵了一匹马来,亲自扶着合答安上马,并辔回营。合答安一路行着,还央求帖木真救她的丈夫。帖木真满口答应,下得山来,传令部众,就此扎营。一面暗差心腹去找到了合答安的丈夫,一刀杀死。一面吩咐预备上好的酒筵,摆在后帐,要与合答安畅饮叙旧。合答安因为有了丈夫,不好意思再陪帖木真饮酒,只在他身旁立着,不肯入座。

帖木真见她若即若离,娇媚如花的样子,哪里按捺得住!伸出猿臂,抱住她的纤腰,搂入怀中,要她坐在膝上,合答安挣扎不得,含着娇羞,俯首无言。帖木真低声说道:“我患难之中,躲在你家,承你殷勤眷待,那一夜的恩情,你难道忘了么?临行之时,还蒙你送至门前,十分悲伤。我那时心如刀割,本要向你父亲恳求结为夫妇。无如我那时正在危急之时,艰险万状,就是自己已聘定的妻子也不知如何光景,哪里还敢出口?现在我已做了部长,天赐良缘,与你重逢,这乃是前生的缘分,你心内休得迟疑。”合答安听了这一席话,想起前情禁不住回眸一笑道:“那时的情形与现今不同,你尚未娶妻,我尚未有夫。现今你已有妻,我已有夫,如何还可以陪伴你呢?”帖木真道:“我为一部之主,多娶几个妻子,算不得什么。你的丈夫现在不知下落,尚未卜生死如何,有何妨碍?”正在说着,帐外传报进来,说是奉令找寻合答安的丈夫,他已被乱军杀死。现已检得尸首,掘土埋葬。合答安听得此言,早已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帖木真连忙好言安慰道:“你不必记念他了,人死不能复生,记念也是无用。如今你孤身只影,正可与我做第二个夫人,乃是大喜之事,快休哭泣。”一面劝慰,一面亲自替她拭泪。合答安本来心爱帖木真身材魁梧,相貌出众,又做了一部之主,十分威武,更兼想着从前的旧情,哪有不愿之理。不过因为自己另嫁了丈夫。一见之下,未便和他亲昵,不得不做出一种含羞推却的神情来。忽闻自己丈夫为乱军所杀,又见帖木真恩深义重的殷殷相劝。从来说的,美人心肠最是狠毒,有了新欢,早已忘却旧欢了。何况帖木真还是她未嫁时的情人,本来心中念念不忘,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移舟就岸,止了哭泣,陪着帖木真坐下饮酒。帖木真此时眼看名花,口饮旨酒,十分开怀,连进数觥,有了醉意,便和合答安携手入帏,重拾旧欢,如鱼得水,欢畅异常。

到了次日,合答安的父亲锁儿罕失剌,也得了信息,前来相见。帖木真听得锁儿罕失剌已至,亲自出帐相迎,含笑说道:“我从前带的枷,还在你的家里,难道你老人家忘怀了么?为什么到今日才来呢?”锁儿罕失剌道:“我哪里会忘记呢?自你去了,我还日夜记念着。后来听说你做了部长,很有威名,我对儿女们说:‘帖木真做了部长,咱们有倚仗了。’便命次子赤老温,先来投奔你。我自己不来的缘故,因恐泰赤乌人知道了,要杀我的家族,所以迟延到今日。”帖木真笑道:“我早知道你的意思了。现在既来我处,我总记念着前恩,力图厚报,决不是那种负心人,请你放心罢!”锁儿罕失剌连连称谢!帖木真传令拔寨起行,回到克噜涟河畔,打听汪罕的消息,方知札木合被汪罕的人马所逼迫,穷蹙已极,遂投降了汪罕,汪罕径自收兵回部去了。帖木真道:“他既纳降札木合,收兵回去,因何不通知我呢?现在他已归去,我也不必过问,且回去休息数日,再去征讨塔塔儿,报复祖父之仇。”

过了几时,帖木真又发兵攻取塔塔儿部。临行之时,颁布了四条军令。哪四条呢?

一、临战时不得专掠财物。

二、战胜后亦不得贪财,俟部署既定,按功给赏。

三、军马进退,须遵命令,不奉命者斩。

四、军马既退后,再令前进,仍须力战,有畏缩不前者斩。

这四条命令,颁下之后,军中肃然,壁垒整严。塔塔儿部得了信息,料知帖木真这一次前来,必难幸免,但亦不甘束手待毙,遂纠集部众决一死战。所以帖木真的兵马既至,塔塔儿人能够拒战数次。无如塔塔儿人,虽然拼命上前,总究众寡不敌,被帖木真连杀数阵,弄得一败涂地。塔塔儿部长只得独自逃去。帖木真追了一阵,已是无及,只得收军回营。查得阿勒坛与火察儿、答力台三个人,不遵军律,纵令部下在战胜之时,劫掠财物。帖木真大怒,命哲别、忽必来将三人传至帐下,大声斥责,申明军法,推去斩首。诸将都跪在帐下,代三人求情。帖木真道:“你三人都与我同出一族,我岂忍心加罪?但你们既公推我做了部长,立誓遵我号令,我若不加罚,便是徇私了。徇私的人何以服众呢?现在既是诸将都替你们乞免,姑念初犯,加恩免死。你等从此应知悔过,立功赎罪。”又命哲别去把三人劫得的财物,取来充公。那阿勒坛乃忽都剌哈汗的次子,系帖木真的叔父,火察儿是也速该的嫡,系帖木真从弟,答力台是也速该胞弟,亦系帖木真的叔父。当帖木真做部长时,三人曾竭力推戴,因此他们自恃是至亲,又有推戴之功,料想犯了军令,帖木真也不便把他们怎样,遂令部下出外劫掠。哪知帖木真执法无私,虽经诸将恳情,保全了生命,这场羞辱,也就难受了。

当下帖木真处置了阿勒坛等,便召集亲族密议道:“塔塔儿人是我们的世仇,今幸战胜了他,所有他部内的人,男子须尽行诛戮,妇女须充作奴隶,方可报仇雪恨。”众亲族闻言,一齐赞成此议。散会出帐,有个塔塔儿人名唤也客扯连,素与别勒古台相识,便问今日商议何事。别勒古台生性豪爽,并不隐瞒,竟将真情说出。也客扯连得了这个信息,便匆匆的跑去,会集了塔塔儿人私议道:“我们总是一死,何不攻入他们的营帐,乱杀一阵,乐得和他们抵一抵,他们杀我十个,我们杀他一个,总算不白死了。”当下商议定了,各人抢了一柄刀,大声发喊,直向帖木真的营寨扑杀将来。真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塔塔儿人起了必死之心,自然奋力直前,见人便杀,遇马便砍。又因事起仓猝,没有防备,军马竟被他们杀伤不少。塔塔儿人杀了一阵,便占据了一处山寨,躲藏起来。帖木真忙派了人马四面围困住了。塔塔儿人支持了三日,外无救应,内无粮草,自然被帖木真攻破。所有塔塔儿人俱出外拼命。及至男子伤亡殆尽,剩下的皆是妇女,方才罢手。这时帖木真的部下又伤了许多。帖木真查究出事的原因,乃是别勒古台泄漏的机密,不禁发怒,立命别勒古台去将也客扯连拿来治罪。别勒古台奉命而去,查了半响,不见也客扯连的踪迹,料想已死在乱军之中,便在他家内搜得一个女儿,带来报告帖木真。帖木真向别勒古台道:“这次被你泄漏了一句话,累得人马死伤无数,此后会议大事,你不准进帐预闻。”别勒古台唯唯答应。帖木真又道:“你带来的那个女儿呢?”别勒古台道:“现在帐外”。帖木真道:“可带她入来。”别勒古台便将这女子押入帐中。那女子云鬓蓬松,衣裳颠倒,跪伏地下。帖木真怒喝道:“你父窃探军机,陷害我无数人马,他现虽已死,尚不足以蔽辜。你既是他的女儿,也应斩首,以偿我军马之命。”那女子听了,战战兢兢的抖作一团,哪里说得出话来。挣了半日,好容易挣出“饶命”二字。哪知这两字一出女子之口,听入帖木真的耳内,好似莺簧百转,清澈异常。帖木真听了这样的娇喉,心球已软了一半,便道:“你想活命么?可抬起头来。”那女子依言,将头抬起。帖木真见她翠蛾双锁,红泪满腮,好似雨后桃花,风前杨柳一般,那心快已是完全软了,刚才的泼天怒气,也不知抛向何处去了,反带着笑向女子道:“你要活命,除非做我的妾婢。”女子道:“如果蒙恩宽免一死,愿为婢妾,以供奔走。”帖木真见她愿充下陈,心中大喜,忙命人引她去后帐,重行梳洗。那女子奉命,退往后帐而去。帖木真又处置了几件事情,方才命退众人,自回后帐。那个女子已梳洗过了,更换衣服,前来迎接。帖木真见她装束一新,与初来时,一种惊惶恐怖的神情,大不相同,竟是风韵楚楚,妩媚异常,心中想道:“她的姿色,倒比我的妻妾还要高过数倍。”不觉十分怜惜,携了她的手,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道:“我名叫也速干。”帖木真微笑说道:“好一个也速干,果然生得相貌动人。”也速干听了这话,嫣然一笑,面上现出十分娇羞的样子,那种神情便是铁石人见了,也要销魂荡魄的,何况帖木真是个好色贪花的人呢。当下拉她过来,并肩坐下道:“你父之罪,实在无可赦免,于今死在乱军之中,你心内可怀怨我么?”也速干道:“妾得免罪,已属感激万分,何敢怀怨呢。”帖木真大喜道:“似你这般美貌,作为婢妾,岂不委屈,我当封你为妃。”也速干连忙叩头拜谢。帖木真即命开筵,与也速干传杯弄盏,十分畅怀。直至月落参横,酒意醺醺,方才撒去酒肴,相携入寝。

一夜风光,不必细表。次日天明,也速干先行起身,对镜理妆。帖木真也从梦中醒来,披衣下床,走向妆台之旁,看她梳妆。见她香云委地,光可鉴人,蛾眉凤目,映入镜中,格外鲜妍。不觉呆呆出神,对定也速干,不言不语,好似发了痴一般。也速干见他这般行径,不禁嗤的一笑道:“有什么好看呢?值得如此出神。”帖木真道:“像你这般美貌,恐怕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比得上了,我怎么不要细细的赏鉴呢?”也速干道:“我算得什么,我有个妹妹,真个出得花样丰姿,玉样精神,便是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你若见了她,不知要疯魔到什么样子了。”帖木真忙问道:“你的妹妹现在哪里?”

第十一回 闻娇叹怒歼情敌 释前嫌喜订新盟

话说帖木真问也速干的妹妹现在哪里,也速干道:“她新近才嫁了丈夫,一双两好,恩爱得很,你已经有了这许多夫人,还生问她做什么?难道眼前取乐的人还不够,再要添上个巴么?”帖木真涎着脸说道:“好人儿!你说了出来罢,我若得了你的妹妹,你姊妹们在一块,又热闹,又亲昵,岂不格外有兴么?”也速干道:“她跟了丈夫在纷乱之际,不知逃往哪里去了。”帖木真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呢?”也速干道:“她名唤也遂。”帖木真喜道:“既有名字,何难寻觅。”立刻出外,派了亲卒,前去寻也遂。

那也遂正随着她的丈夫逃在一处人迹罕到的山林里面,掩藏着不敢出外。不料帖木真的亲卒,奉了命令,四下找寻,找到了那个地方。也遂的丈夫只道是来捉拿他的,连忙撇了也遂,逃走去了。那亲卒便把也遂带回,帖木真见她果然生得如芙蓉出水,芍药笼烟,那种轻盈婀娜的体态,倒比也速干妩媚。帖木真大喜道:“你可是也遂么?”也遂点头道:“正是。”帖木真道:“你的姊姊现在我处,十分安乐,你可往后帐去和她会面,她很思念你哩。”也遂遂到后帐,见了也速干。也速干便把自己的情形说了一遍,并劝也遂也在此处同享荣华。也遂道:“我的丈夫被他们不知赶向什么地方去了,我心内正在悲愤之至。况且我们一部的人,都被他们残杀,这个仇恨,永世难忘,如何反去嫁给他呢?”也速干道:“你休记着那个仇恨,须知原是我们塔塔儿人不好。倘若从前不去陷害他的祖父,哪里会有如今的报复呢?塔塔儿部,此时已覆灭无遗,永无再兴之望。他的威势,日甚一日,将来的富贵,真是不可限量。你若嫁了他,自可安享尊荣,比到那亡国的人,不是有天渊之别么?”也遂答道:“他身为一部的部长,自然已有夫人,我如何做他的婢妾。”也速干道:“他妻子果然已有两个,你若肯永远在此,我的位置,情愿让给于你。”也遂沉吟了一会道:“那个再商量罢。”正在说着,帖木真已从外面进来,带笑说道:“真是好姊姊!连自己的位置也肯让给妹妹,做妹妹的应该领姊姊的盛情,还有什么商量呢?”也遂见了帖木真,直惊得无地自容,连忙藏匿在也速干身后。谁知也速干非但不回护着她,反把也遂拉着,生生的送向帖木真面前。帖木真乘势将她抱入怀内,也速干早已抽身出外。也遂此时,无可如何,只得顺从了帖木真。自此以后,帖木真居然一箭双雕,将一对姊妹花,左拥右抱起来,那也速干果然不背前言,竟将自己的房间,让于也遂居住。她却另外收拾一个房间住着,低首下心,很是殷勤。但是也遂跟了帖木真,虽然安享荣华,十分快乐,她总是惦念着前时的丈夫,闷闷不快!

时光迅速,转眼之间又到了次年的春天。帖木真在野外设筵,赏玩风景,自己高坐在上,众妻妾环坐于下,也速干侍左,也遂侍右,互相捧进酒。部下的人民遇着这样盛会,一齐前来瞻仰,人头挤挤,好似排出一般,甚是热闹。帖木真见人物富庶,民众蕃盛,心下好不欢喜!正在开怀畅饮的时候,忽见也遂一双秋波似的美目,注视着人丛里面,微微的发出一声娇叹。帖木真见了她的神情,心下不免动疑,顷刻生了一计,命木华黎传令出去,所有在旁观看的人,各归部落,竖起旗来,一齐站立旗下观看,不得杂乱。这声令下,顿时建立了大旗,部众全部趋立旗下,寂静无哗,严肃异常。只剩了一个少年,生得甚是美貌,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目光灼灼,现出凄惶的颜色,无部可归,立在那里,独不动弹。帖木真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违我命令,不归部落?”那少年闻言,面上惶之色顿时而为怒容,昂昂的立在当地,高声答道:“我非别人,乃是也遂的丈夫。你身为部长,不顾廉耻,既灭了我的部落,尚怀不足,又生生的将我爱妻也遂夺去,据为己妾,我因思念也遂,欲图一见,虽死无恨。打听得今日在此宴会,所以前来观望。现在既已被你识破,我愿已遂,听凭你如何处置罢。”帖木真大怒道:“你是仇人的子孙,本应杀戮,暗中逃脱,已属侥幸,现今又敢偷窥宫闱,罪该万死。”遂命左右推出斩首。须臾之间,一颗血淋淋的首级,献于筵前。也遂坐在筵上,原因见了丈夫,想起旧日的恩情,发了一声叹息。不意为了一声娇叹,反送了前夫的性命,她心里不胜悲伤!由不得掩面哭泣起来。也速干恐她因此触了帖木真之怒,忙上前好言劝慰。也遂无可如何,也只得忍悲止泪。

筵散之后,帖木真携带妻妾回帐,静极思动,又想起了蔑里吉的部长脱黑脱阿,逃走之后,未能捕获,便要兴兵去征剿蔑里吉。忽有探马来报,蔑里吉已由汪罕剿捕,逐去了脱黑脱阿,杀死他的长子,携了他的妻妾并牲畜而回。帖木真闻报,默默无言半响道:“他出师并不通报我,得了牲畜子女,又不分遗我,显系背弃盟约了。但汪罕是我的父辈,从前又有恩于我,这系小节,我也不去计较。现在我打算去攻乃蛮部的不亦鲁黑汗,须要约他同往才是。”当即遣使约汪罕一同出兵,汪罕闻信,遂即引兵来会。探听得不亦鲁黑汗在额鲁特地方,两路大军,杀将前去。

不亦鲁黑汗闻得帖木真、汪罕会兵而来,知道难以抵挡,遂即闻风而逃,奔过阿尔泰山去了。帖木真还不肯放他,率兵穷追,擒得他的部将也的脱孛鲁,询问不亦鲁黑汗的踪迹,方知他已远遁,只得收兵回来。不料行至途中,有乃蛮的部将撤八刺、曲薛吾两人,聚集了余众,突来掩击。帖木真便到汪罕军中,约他一同迎战。汪罕当面答应,此时天已傍晚,不便开战,两军各归营帐,严密防守。到得次日,帖木真整兵出战,忽见汪罕帐上,有鸟雀停止。不禁诧异道;“汪罕那边,难道是个空营么?如何有鸟雀停止在上呢?”急忙命人去探视,回来报告道:“汪罕营中,虽有灯火,帐下却无一兵一卒。”帖木真道:“他必是率兵回去了,我与他一同出兵,他如今不别而行,我的军心必为扰乱。此时不如暂退,待探听得他因何退兵的情由,再出兵罢。”于是帖木真也收兵而回。

看官,你道汪罕既答应帖木真一同出战,为何夜间又私自率兵回去呢?原来札木合投降了汪罕,深得信任。他与帖木真前嫌未消,不免在暗中挑拨。因此汪罕屡次背盟,幸亏得帖木真绝不计较,只当没有其事一般。这次帖木真又约汪罕共击不亦鲁黑汗,不亦鲁黑汗闻风而遁。札木合便向汪罕说道:“帖木真为人贪心很重,现在要利用我们,所以与我们联合,久后必为大患,万万不可帮助他了。”桑昆亦在一旁说道:“札木合的话实在不错,我瞧帖木真的为人,和鹞鹰一般,饥则依人豢养,饱则就要去。我们出死力帮他,若到羽毛丰满,便不可复制了。”汪罕听得这篇言词,竟为所惑,也不通知帖木真,连夜领兵回去,只剩了个空营在那里。谁知汪罕的人马退到半途,忽被乃蛮的曲薛吾追杀上来,不但把所有的辎重,尽行失落,连他儿子桑昆的妻孥,也被掠走。汪罕没有法想,只得遣人来向帖木真求救。帖木真虽恨汪罕抛弃自己,径行归去。但是念着前情,不能坐视。便传来使入帐,询问详情。来使进见,详述被掳情形并言汪罕虽已派了兵将追赶前去,恐怕难以取胜,闻得贵部有四员著名的勇将,请你速命四将与我同去。帖木真不禁微笑道:“前日弃我而去,今日如何来求我呢?”来使到:“前日误听人言,原是我部主一时之错。如今贵部若肯派四将往救,我部主自然十分感激,永敦和好,虽有谗言,也不能入了。”帖木真道:“我与你部主的情谊,不亚于父子,现在他既有急难,自当命四杰随你前去。”来使称谢!当下便命四杰带兵与来使立刻登程。那四杰是什么人呢?便是博尔术、木华黎、博尔忽、赤老温这四个人,在帖木真帐下,骁勇善战,且有智谋,所向披靡,因此号称四杰。帖木真视这四个人,如同手足一般。汪罕久闻四人的声名,所以这次求救,指明要四杰前去。

这四杰带了人马,行近阿尔泰山,闻得前面喊杀之声,震动天地,知道两军正在开战。遂即登山望,恰值汪罕的大军被乃蛮的人马杀败,兵士们已是辙乱旗靡,四散奔逃,没有抵抗的能力。木华黎见势已危近,便和博尔术等三人喝一声,骤马下山,如飞风一般,前去救援。此时汪罕连丧了两员良将,桑昆的战马,也被射倒,跌下骑来,几乎被擒,幸亏木华黎一骑突至,救了桑昆。赤老温、博尔术、博尔忽也奋勇争先,好似四只猛虎,扰入羊群,顷刻之间,把乃蛮的人马杀得大败亏输。曲薛吾支持不住,只得带了些败残人马,落荒逃命。这一场大战,非但反败为胜,连桑昆的妻孥也救了出来。所有被掠去的辎重,亦尽行夺回,交于桑昆。桑昆回去报告汪罕。汪罕大喜道:“从前帖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曾为我夺返侵地。现在帖木真又差四将救我的危难,他父子的恩德,须要永远记着,不可忘报。”遂即召四杰入帐,面加慰劳,各赠锦衣一袭,金爵十只。又长叹说道:“我年已老,后日部下的人民,不知教谁人管领,我的兄弟又复无赖,只有儿子桑昆,也不是什么大器,你们回去,可对帖木真说,倘若不忘记两代的交情,可与桑昆结为兄弟,视我如父,将来我死之后,两下互相扶助,我也可以放心了。”四杰唯唯答应,告辞回来,将汪罕的话,一一告知帖木真。帖木真道:“我本来视他如父,他自己不肯视我如子,屡次背约。前日又弃我如遗。今既知恩悔过,要我和桑昆结为兄弟,我并没什么推辞,便答应他就是了。”立刻派人回报汪罕,约他在土兀剌河相会。到了会期,帖木真带了随从到土兀剌赴会,汪罕已经在那里等候,两下相见,帖木真以父礼待汪罕,置酒高会,互相畅饮,彼此立下了盟誓道:“遇有敌人来犯,彼此互相抵御,行猎打围,彼此一同出马,不可听信谗言,必须对面晤谈,方可相信。”立盟即毕,又和桑昆结为兄弟,执手而别。

过了几时,帖木真意欲联络双方感情,令人去见汪罕,求他的女儿抄儿伯姬,为长子术赤之妻。原把自己的长女火真别姬嫁于桑昆之子秃撒哈为室。汪罕倒没有什么不答应,独有桑昆勃然不悦道:“我们家的女儿,朝南坐惯了,到了他家,好似立在门后一般。他家的女儿,没有见过世面,到了我家,怯手怯脚的,如何弄得来,这婚姻还是作罢的好。”使人回来报告详情,帖木真不觉意懒心灰。扎木合本来要想离间帖木真与汪罕的感情,以报前嫌,只因帖木真与桑昆结为兄弟,认汪罕为义父,一时无从下手。现在见婚事不成,正可乘此机会,构成两家的嫌隙,便在暗中搬弄,打听得阿勒坛、火察儿、答力台三人,受了帖木真的羞辱,心中十分怀恨,就与三人结联一气,劝他们弃了帖木真,归顺汪罕。汪罕也不思想刚才与帖木真立盟,互相援助,如何可以受他的降人。见阿勒坛等来归,居然收容下来。札木合又去对桑昆说道:“帖木真因你不肯答应婚事,心怀怨望,秘密与乃蛮使人往来,要想谋害汪罕。”桑昆初时还不十分相信,禁不住札木合又引了阿勒坛等三个降人,前来证明帖木真实有异心。这一来,由不得桑昆不深信他们的话了,便去面告汪罕道:“闻得帖木真欲害我们,不如先发制人,将他除去,以绝后患。”汪罕道:“帖木真与我约为父子,如何忽生异心。若是果有此事,天也不肯佑他,旁人之言,也不可深信的。”桑昆道:“帖木真的图害我们,不仅札木合一人知道,连他部下来投降的阿勒坛等三人,也异口同音,都说帖木真与乃蛮秘密往来,父亲何故不信?”汪罕道:“帖木真屡次救我,我岂可负他?况我年已老,只要能够安度余生,不致颠簸,于愿已足。你要干,就任你自己干去,只是须要干得妥当方好。”桑昆退出,与札木合等商成一计,差人去见帖木真,说是汪罕愿将女儿许给帖木真长子术赤,请他前去赴宴,面订婚约。帖木真绝不疑心,只带领十骑,前来赴宴。行经明里也赤哥门前,这明里也赤哥,从前曾在帖木真部下效力。现因告老还家,闲居林下,恰恰这日,在门前站立,遇见帖木真经过,便上前问候,请他入内暂息。

帖木真到了里面,明里也赤哥问他意欲何往。帖木真说出赴宴订婚的原因,明里也赤哥道:“我听得桑昆夜郎自大,不肯允许婚姻,现在忽有此举,请主子赴宴订婚,莫非其中有诈么?”这句话提醒了帖木真,也不免生起疑心来,便道:“汪罕与我约为父子,我若不去,又恐招他嗔怪。冒昧赴约,亦属危险得很,这却如何是好呢?”

第十二回 诈许婚有意背盟 激诸将拼命却敌第

话说帖木真被明里也赤哥一言提醒,不禁踌躇道:“不去赴宴,又怕汪罕嗔怪,倘去赴宴,又恐桑昆不怀好意,这却如何才好呢?”明里也赤哥道:“这也并非难事,可遣人代主子前往,只说马疲道远,身子不快,以免疏虞。倘若汪罕诚意许婚,决不因为主子未曾亲临,便决裂的。”帖木真连连点头,便命不合台、乞剌台两人代往,自率八骑,在途中等候两人的消息。那桑昆见帖木真不来,料知机谋已泄,便将不合台、乞剌台两人拘留起来,与札木合、阿勒坛等议定,派遣精骑,前往袭击帖木真。商议既定,预备次日天色微明,即便进兵。

阿勒坛十分得意,回至家内,和他妻子说道“我前次的羞辱,可以报复了,明日便派精兵去拿帖木真了,这一遭真是十拿九稳,不怕他逃上天去。那帖木真此时还在睡梦之中,倘若有人前去通信给他,倒好得份重赏呢。”他妻子道:“你口齿谨慎些罢,从来说的,隔墙有耳,倘若被人听见,真个前去报信,这一番计划,不是又落了空么?”阿勒坛闻得此言,方才住口不语。谁料事有凑巧,阿勒坛对他妻子说这一席话,恰恰有个牧马的名唤歹巴,送马乳前来,被他听见,便去告知牧人乞失里,约他同去报信,好得赏赐。乞失里道:“这事未知真假如何,不可鲁莽,待我再去打听一回前去报信,也还不迟。”遂即走入营内。阿勒坛的儿,名叫纳邻,正在那里磨刀,见了乞失里,便道:“你今夜把两匹白马和那匹栗色马,都要备好鞍鞯,我们明天天色微明,就要上道了。”乞失里口中答应,料知此事并非虚言,匆匆的来见歹巴道:“你的话果然确实,我们快去报信,一生的富贵,就在这遭了。”两人杀了一个羊羔,把睡的木床劈开,作着柴薪,将羊煮熟,作为行粮,把预备现成的马,各人骑了一匹,连夜奔去报信。

此时帖木真正在那里守候不合台、乞剌台两人,不见他们回来,心下很是焦急。忽见两人前来报告道:“我们是汪罕部下的牧人,一个叫歹巴,一个叫乞失里,只因桑昆阳许婚事,要将你骗去加害,谁知你不上圈套,令人往代。现在他已将代去的两人拘留,发了精兵前来掩截了。我等得了消息,所以连夜赶来报信,此事千真万确,大兵不久便来,须要从速预备,免受其害。”帖木真惊道:“我此刻仅有数百之众,如何能够抵敌?只得在左近山中,暂时躲避。”遂即拔寨至温都尔山的树丛里面。帖木真放心不下,亲自登山望,并不见什么动静。又令自己的儿阿勒赤歹,前往哨探。不上一会,即回报道:“前面尘头大起,想是敌人到来。”帖木真因众寡不敌,心内十分踌躇,却又不能不去迎敌。只得聚了几个将官,大家商议。众将此时也甚畏怯,一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敢出声。畏答儿却奋前说道:“兵贵精不贵多,将在谋不在勇,现在我兵虽少,只要用计胜他就是了,何必畏惧呢?”帖木真点头道:“此言不错!但为今之计,应当如何御敌呢?”畏答儿道:“现宜速发一队人马,由山后绕至山前,截击敌人后面,主子可亲自率兵,挡其前面。前后夹攻,何患不胜!”帖木真即依其言,命术撤带充当先锋。术撤带却用马鞭磨擦马鬣,好似不曾听见一般。畏答儿踊跃说道:“我愿充当先锋,如果为敌所害,只求主子格外看管我三个儿子就是了。”帖木真道:“你有此忠心,皇天必定眷佑,决不至失利的。如果有何不测之事,我自当抚恤你的家属。”此言未毕,又有折里麦也上前言道:“我愿与畏答儿一同前去,虽死不恨!”那折里麦也在帐下多年,遇事极肯尽力,此时自请前行。帖木真大喜道:“得你与畏答儿偕往,彼此应援,我更放心,究竟忠实的伴当,与众不同,获胜之后,自当重酬。”折里麦与畏答儿遂即分兵而去。帐下诸将听得帖木真称扬二人忠勇任事,大家愤激起来,尽都愿意决一死战。就是术撤带也揎拳掳袖,踊跃争先起来。帖木真便命他统率前队,自己押后,来至山前,立阵以待。

那汪罕领着人马,走在路上,向札木合问道:“帖木真部下,以何军为最强?”札木合道:“他部下以兀鲁特、忙忽惕为最强,都是能征惯战之士,上起阵来,全用的短刀小枪,十分勇猛。所树的旗帜,或花或黑,极易辨认。”汪罕闻言,便令勇将只儿斤充当前锋,抵挡这两路,又令秃别干为二队,援应只儿斤,自己统率大军,在后前进。哪知札木合的为人,反复无常,他见汪罕年老力衰,优柔寡断。桑昆又是个莽夫,毫无智谋,料他不能成事,又暗中令人向帖木真道歉,愿意和他联络,并将汪罕的内容,尽行宣布。此时畏答儿已绕出山前,正与汪罕的先锋只儿斤相遇。那只儿斤是克烈部有名的勇士,力大无穷,执着八十斤的大刀,直冲过来。见畏答儿领着稀稀的数十骑到来,他那里瞧得上眼,也不答言,举刀就砍。畏答儿抖擞精神,和只儿斤斯杀起来。两人杀在一处,正在难解难分,那畏答儿的部下,虽只稀稀的数十骑,都用着大刀利斧,猛向只儿斤的阵中冲来。只儿斤深恐阵脚被他冲动,连忙前来拦阻,谁知这些人竟不畏死,好似疯狗一般,横冲直撞,拦了这边,冲破了那边,拦了那边,冲破了这边。只儿斤的阵势,被他冲动,只得一步一步往后退下。只儿斤见自己阵势已乱,不敢恋战,虚晃一刀,回马就走。畏答儿如何肯舍?拍马追去。那汪罕的第二队秃别干已至,见只儿斤败退,奋勇上前助战。只儿斤见援兵到来,也就拨转马头,重复迎战。此时折里麦亦已赶来,见畏答儿力战两将,恐他有失,连忙上前接战,四个人在阵上,盘旋不已,拼命死斗。那汪罕的兵势甚盛,畏答儿孤军迎战,未免心虚,手中的刀法一松,被秃别干一枪飞来,刺中坐骑。那马负痛奔回,将畏答儿颠下地来,秃别干赶上就刺。说时迟,那时快,术撤带的前锋,名叫兀鲁,力能拔山,恰恰赶到,见畏答儿跌落马下,秃别干举枪欲刺,他不禁发起急来,飞马奔出,用尽平生之力,举刀将秃别干的钢枪一拨,只听得豁剌一声,秃别干的虎口震开,握不住那杆长枪,撇向左首的荒地上去了。秃别干吃了一惊,赤手空拳,哪敢抵敌,拍马奔回。兀鲁救了畏答儿,又冲入敌阵,夺了一匹马与畏答儿乘坐。畏答儿有了战马,又复杀向前去。

这时汪罕的第三队,有个将官名唤董哀,拍马而出,截住兀鲁,大战起来。术撤带已驱兵进援,好容易杀退了董哀,那汪罕部下的勇士火力失烈门,又复领了一队军马,杀将上来,举着两柄铁锤,向术撤带直上直下的打将下来。术撤带用枪一挡,觉得力量十分沉重,知道是员勇将,格外当心和他厮杀。兀鲁见术撤带不是火力失烈门的对手,遂即驰前夹攻。火力失烈门不慌不忙,敌住两将,绝不畏怯。忽然对面阵中,树起了一杆大纛,知道帖木真亲自临阵,火力失烈门便撇了兀鲁、术撤带两将,冲向中军来取帖木真。术撤带恐帖木真有失,要想回来阻挡,汪罕的大军又至,桑昆挥兵涌将上来。术撤带第一班将士,只得抵敌桑昆,不能回顾帖木真了。此时帖木真身旁幸有博尔术、博尔忽两员大将保护,见火力失烈门突阵而来,两人一齐上前,截住厮杀。博尔术、博尔忽是帖木真帐下著名的勇将,与火力失烈门交战,也不过杀个平手。帖木真第三个儿子窝阔台见火力失烈门如此勇猛,不觉恼了他的性气,跃马而出,帮助博尔术、博尔忽来战火力失烈门。火力失烈门被三人团团围住,深恐有失,便向博尔术劈面一锤,博尔术向左一侧,让将开去。火力失烈门乘势冲出,往自己阵中而走。博尔术等哪里肯舍,一齐并力追去。火力失烈门将他们引入阵中,指挥各军,围裹上来,又复翻身厮杀。博尔术等困在垓心,方知中了他的诡计,只得拼命力战,搏个你死我活。其时两军会齐,汪罕的人马多过帖木真五六倍,重重的裹将上来。桑昆大喊道:“今日不擒住帖木真,誓不回兵。”喊声未毕,“哧”的一箭射来,巧巧的射中桑昆面门,叫声“啊哟!”伏鞍而走。这支箭乃是术撤带所发,幸得射中桑昆。汪罕的人马,见主将受伤退走,便也跟着退下。术撤带等趁势追了一阵,见汪罕的人马队伍不乱,且战且退,唯恐后面有兵埋伏,不敢穷追,帖木真亦传令收兵。

正在这个时候,忽见畏答儿抱头而来,形甚狼狈。帖木真惊问何故?畏答儿道:“我闻得收兵的命令,免胄断后,不意脑后中了流矢,痛不可当,所以抱头而回。”帖木真道:“我军这次血战,全由你首先奋勇,激动众将,才能以寡敌众,不致败北。你竟中了流矢,受伤归来,我心甚为不安。”便与他并马回营,亲自代他敷药治伤,送至后帐安卧,方才出外,检点兵将,虽丧亡了几十个人,幸而没有大损失,只有博尔术、博尔忽、窝阔台三人未见回营。帖木真恐他三人有失,十分着急,正要命人去找寻,忽见前面一骑马奔驰而至,待至跟前,方知是博尔术。帖木真大喜,忙问他博尔忽与窝阔台何在。博尔术道:“我们三人被火力失烈门诱入阵中,敌兵团团围住,正在拼力相争,十分危急,幸亏我军射伤了桑昆,敌军慌乱,火力失烈门亦为牵动,我们三人才得并力杀出,我的坐马,被流矢射倒,只得夺了敌人一匹驮米粮的马骑了回营,因此与博尔忽、窝阔台失散。他二人还没回营么?”帖木真道:“博尔忽与窝阔台,想必落后,不久也当到来了。”博尔术道:“他们比我先出重围,如何反致落后,莫非有甚闪失么?待我前去寻找。”说着,便要上马而行。帖木真忙阻止道:“你已辛劳极了,不必再去,我当另派他人往寻。”正要派人,忽见远远的有一骑马驰来,看上去有两只脚挂在下面,好似一人坐在马上,怀中抱定一人的样子。帖木真见了甚是惊疑!及至面前,乃是博尔忽、窝阔台迭骑一马,身上血迹模糊,窝阔台的头,枕在博尔忽肩上。形状很是狼狈。帖木真忙问何故如此,博尔忽道:“我们冲出重围,与博尔术失散,窝阔台颈项中了一箭,血流不止,我只得将他颈血吮去,觅一个僻静地方,暂时休息。又因战马受伤,倒地不起,因此两人迭乘一骑而归。”帖木真问罢,嘉奖了博尔忽一番。

博尔术言道:“汪罕的人马,虽然失利而退,他的声势尚在旺盛,未必就此便肯甘休,倘若再来,我们终是众寡不敌,还宜别谋良图。”帖木真听了,默默无言。木华黎从旁说道:“汪罕此次失利,决不甘心,定要前来,再决雌雄,咱们不如一面移营,一面招来部众,厚集兵力,与他抵抗,只要破了汪罕,乃蛮部也就闻风丧胆,不难一鼓而下,那时北据朔漠,南争中原,王业可图,大功可成了。”帖木真闻言,不禁连声称赞!遂即拔营东去,来到班珠尔河。时值天寒,河水已涸,仅有细流,亦复混浊不堪。帖木真命取了一勺水,与诸将在河旁立誓道:“我们患难相共,安乐亦相共,日后负了此誓,上天降罚其身,连后代子孙,亦永远不得翻身。”将士们闻得此誓,大家高喊“如约”,欢呼之声,有如暴雷。当下招集部众,共得四千六百人。帖木真将部众编成两队,命兀鲁率领一队,帖木真自领一队,每日出外打围,熬炼筋骨,猎得禽兽,除日用外,都贮存起来,预备充作军粮。畏答儿伤痕未愈,也要出外射猎。帖木真再三阻止,不肯听从,竟因积劳之故,疮口迸裂而死。帖木真抚尸痛哭,将他遗骸,从厚殡葬,并亲自致祭,厚恤其家属。众兵将见帖木真如此推诚,一齐感泣图报。

帖木真见兵气已扬,即命兀鲁领一队出河西,自己率一队出河东,约定在弘吉剌部会齐。到了弘吉剌部,便令兀鲁去向他的部长说道:“我们与贵部,本是姻亲,如肯相从,愿修旧好,否则请以兵来决一胜负。”这时候弘吉剌部的部长名唤帖儿格阿蔑勒,乃是个极机警的人物,他久闻得帖木真的威名,料知难以抵抗,便亲前来请见帖木真,自愿归附。帖木真见帖儿格阿蔑勒见机投降,心下不胜欢喜,便优礼款待,与他叙姻亲之谊。你道什么姻亲,只因帖木真之母诃额仑,其妻孛儿帖,皆是弘吉剌氏。当下既叙亲谊,两情欢悦,并订定蒙古当与弘吉剌部世为婚姻。从此帖木真没有东顾之扰,可以一意西进了。行至统格黎河畔,立下营寨。帖木真与诸将计议道:“我以父礼事汪罕,只因他背弃盟誓,暗图加害,不得不以兵力相见,自古说的,先礼后兵,我现在要先诉他的背盟弃好,忘恩负义之罪,方才师出有名,免被他人作为口实。”诸将皆以此议为然,遂即修起三封书信,派人送去。第一封书信是与汪罕的,其书道:

父汪罕:汝叔古儿罕,尝责汝残害宗亲之罪,逐汝至哈剌温之隘。汝仅遗数人相从,斯时救汝者何人?乃我父也。我父为汝逐汝叔,夺还部众,以复于汝,由是结为昆弟,我因尊汝为父,此有德于汝者一也。父汪罕,汝来就我,我不及半日,而使汝得食,不及一月,而使汝得衣。人问此何以故?汝宜告之曰:“在木里察之役,大掠蔑里吉之辎重牧群,悉以与汝,故不及半日而饥者饱,不及一月而裸者衣。”此有德于汝者二也。曩者,我与汝合讨乃蛮,汝不告我而去。其后乘我攻塔塔儿部,汝又自往掠蔑里吉,掳其妻孥,取其财物、牲畜,而无丝毫遗我,我以父子之谊,未尝过问,此有德于汝者三也。汝为乃蛮部将所掩袭,失子妇,丧辎重,乞援于我。我令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四良将,夺还所掠以致汝,此有德于汝者四也。昔者我等在兀剌河滨,两下宴会,立有明约,譬如有毒牙之蛇,在我二人中经过,我二人必为所中伤,必以唇舌互相剖诉,未剖诉之先,不可遽离。今有人于我二人构谗,汝并未询察,而即离我,何也?往者,我讨朵儿班、塔塔儿、哈答斤、散只兀、弘吉剌诸部,如海中鸷鸟之于鹅雁,见无不获,获则必致汝,汝屡有所得,而顾志之乎?此有德于汝者五也。父汪罕,汝之所以遇我者,何一可如我之遇汝,汝何为恐惧我乎?汝何为不自安乎?汝何为不使汝子汝妇,得宁寝乎?我为汝子,曾未嫌所得之少,而更欲其多者。嫌所得之恶,而更欲甚美者。譬如车有二轮,去其一,则牛不能行。遗车于道,则车中之物,将为盗有。系车于牛,则牛困守于此,将至饿毙,强欲其行,而鞭棰之,牛亦唯破额打项,跳跃力尽而已。以我二人方之,我非车之一轮乎?言尽于此,请明察之!

汪罕得了这书,心内甚是惭沮。

第十三回 灭克烈帖木真施威 杀汪罕太阳汗夸口

话说汪罕观了帖木真的书信,良心发现,对着来使也无可辩白,只说我并没害帖木真的心意。那帖木真的第二封信是与桑昆的。第三封信是与阿勒坛等三人的。阿勒坛等得了来信,也无甚话说。独有桑昆见了帖木真的信,甚为愤怒,掷书于地道:“他既认我是姻亲,如何又来骂我?既认我父为父,怎么又骂我父忘恩负义?如今他既已起兵,何用假惺惺,前来作态,他尽管杀来,我和他决一胜负。我胜了,他让我;他胜了,我让他,没有旁的话可说。”来使见桑昆如此行径,只得回营报知帖木真。

帖木真闻得桑昆无意修好,因他的兵力厚于自己数倍,也不免有些踌躇起来。木华黎从旁说道:“主子休要狐疑不决,桑昆乃是莽夫,只要略施小计,就可制其死命,他的兵力虽厚,有何用处?”帖木真忙问:“你有何计可以胜得桑昆?”木华黎附耳说道:“如此如此”。帖木真听了,连连点头,遂传令将营寨撤退,回至巴勒渚纳。路上遇见豁鲁刺思人搠干思察罕率众投诚。又有回回教头目阿三等,从居延海来降,帖木真皆以优礼相待。却见其弟合撒儿,匆匆逃来,帖木真忙道:“你为何如此狼狈?”合撒儿道:“我奉了退军的命令,因为收拾营帐,略迟得一步。那汪罕竟派兵来袭,连我的妻子也被掠而去,若不是我跑得快,性命早已不保了。”帖木真不禁大怒道:“我便率兵去夺回你的妻子。”说着,奋然而起。木华黎忙道:“主子难道忘了前言么?如何又轻动起来?”帖木真道:“他掳了我的弟媳和儿,难道罢了不成?”木华黎道:“汪罕虽然掳了人去,谅必不敢加害,我们的计策施展起来,不但被掳的人可以夺还,就是他的妻子也不难掳将过来。”帖木真道:“你既有妙计,我便让你行去。”木华黎便约了合撒儿一同退入后帐秘密商议去了。

过了一日,答力台从汪罕那里自拔来归。帖木真亲自迎入帐中,答力台叩头谢罪。帖木真亲自扶起道:“你既知悔过,重行归来,我决不记念前事的,你可放心。”答力台道:“前次得了主子的书信,便要回来,只因要立些功绩,以图赎罪。后来又得了木华黎的信,便与阿勒坛等商议,意欲除了汪罕,前来报功。不意被他觉察,所以急急奔回。”帖木真道:“阿勒坛等现在何处?”答力台道:“阿勒坛等恐主子降罪,已投往他处,只有浑八与撤哈夷特部、呼真部和我一同前来投诚。”帖木真大喜,即传诨八等进见,皆用好言抚慰,编入部下。从此兵势益加强盛,便由巴尔诸纳起行,欲从斡难河进攻汪罕。

正行之际,却有合里兀答儿、察兀儿罕两人,带了一个俘虏前来,说道:“前日合撒儿命我两人往见汪罕,说是愿意投降,故命我们自先去通报。汪罕信以为真,差了一个使人,相偕前来。我们在路上把他擒住,来见主子的。”说到这里,合撒儿已经出来道:“可将擒的使人带上。”二人便将俘虏推向前面。合撒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俘虏道:“我叫亦秃儿干。”这话还未说完,合撒儿已一剑挥去,砍成两段。帖木真道:“你不等他说完了,就把他杀却,为何如此性急?”合撒儿道:“这人留着,也无用处,况且木华黎叫我如此作为,我只得依他而行。”帖木真道:“木华黎既令你如此,其中定有良谋,但不知以后应当如何进行?”木华黎道:“我叫合撒儿差人去见汪罕,只说主子现已不知去向,合撒儿的妻子,既被父汪罕留着,所以情愿来降。这般作为,全是安汪罕的心,使他不作防备的。现在他既相信了合撒儿的假降,我们正可乘他不防,潜师掩袭了。”合里兀答儿道:“汪罕不防我起兵,这两日正大开筵宴,正在那里庆贺,我们却好行这一着妙计呢。”木华黎道:“事不宜迟,赶速前去。”帖木真忙命合里兀答儿为向导,连夜前进。行到温都儿山,合里兀答儿道:“汪罕就在这山上筵宴。”木华黎道:“我兵若至山下,他必逃走,须要派兵先断他的去路,方好杀个净绝无遗。”当下派前哨冲上山去,由帖木真亲自率兵,绕出后山,截住去路。汪罕正与部众在山顶开怀畅饮,吃得酒气醺醺,忽闻一声呐喊,无数人马杀上山来。汪罕的部下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如何能够抵御!顿时纷纷四散,向后山奔逃。哪知行近山麓,又是一声胡哨,伏兵齐起。只得勉强上前厮杀,那消一个时辰,杀的杀了,擒的擒了,没有逃脱一个,只有汪罕的部将合答黑吉,还率领部众死守着山口,不肯投降。帖木真率兵攻打,直攻了三日,方才将合答黑吉擒住。他的部众也就一齐投降。帖木真吩咐部下,把汪罕的兵将,一一捆缚,由自己亲自检点,独独不见了汪罕父子,忙向各处追寻,也没有踪影,只得讯问俘虏。众皆回称不知,唯合答黑吉大声说道:“我主父子早已远去,你也不必盘诘了。我因恐主子被擒,所以守住山口,战了三日,好让他父子脱身而去。我为主受俘,死也甘心,要杀就杀,何必多问。”帖木真闻言,不禁叹息道:“好男子!为主尽忠,应得如此。但我也不是要与汪罕作对,只因他背弃盟誓,欺人太甚,以致如此,就是拿住了汪罕父子,我也不忍加害。你既有此忠心,也该知道我和汪罕平日的情谊,体谅我的苦衷,倘肯投诚,我必重用于你。”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下座,代他解缚。合答黑吉感念帖木真的情义,遂即归顺。这时合撒儿早将妻子寻觅到来,重新团聚。帖木真又检阅被俘的妇女,见内中有两个绝色的佳人,加以讯问,方知两人都是汪罕的女,乃其弟札合敢所生。年长的名亦巴合,帖木真看中意了,纳她为妃。年少的名唤莎儿合,与帖木真四子拖雷,年龄相仿,便赐与为妻。因为这个缘故,札合敢部下的人民,独得保全,其余的男女都派在各人部下,作为奴仆。所有汪罕的金帛牲畜,一齐把来赏赐功臣。又传了歹巴和乞失里二人前来,将汪罕所御的金步障及各种陈设的器皿,一齐赏给二人,并派了汪古惕一部分人,充两人的宿卫,许他们带弓箭出入,遇着宴会,也许他们在旁陪饮,传子及孙,世世安乐。这两人皆是汪罕部下牧马的,因为报信救了帖木真,受此隆遇,得享荣华。也算是意外的遭逢了。论功行赏已毕,因为天气严寒,便在阿阔迭格儿地方,札营过冬。暂且按下。

单说那汪罕同了桑昆父子二人,闻得兵来,匆匆从山侧逃走。幸亏合答黑吉率众支持了三日,他父子才得脱身。来至克撒合地方,方才略略放心,暂停喘息。汪罕少不得埋怨桑昆几句,哪知桑昆反圆睁二目,怪汪罕帮助帖木真,竟自抛下老父,扬长去了。汪罕独自一人,孤孤零零,走至乃蛮境上鄂昆河边,觉得口渴,下马掬水而饮,乃蛮部的守将火力速八赤,疑心他是个奸细,遂即拿住,一刀杀死。那桑昆撇了父亲,前往波鲁土伯特部,以劫掠为生,后为部人驱逐,逃至回疆,被回人擒住,枭首示众,克烈部从此灭亡。那乃蛮部将火力速八赤杀了汪罕,方才知道他是克烈部的部主,便将他首级割下,献于乃蛮部长太阳汗,太阳汗见了首级道:“汪罕乃是我的前辈,于今不幸兵败身死,我须祭他一祭。”遂将首级供在案上,亲自奠着马乳,带笑说道:“老汪罕,多用一杯,休要作客。”那知一言未毕,汪罕的头忽然晃了一晃,目动张口,似乎还他一笑的神气。太阳汗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叫喊,惊动了他的妻子古儿八速,走出后帐问道:“你为何事如此大惊小怪?”太阳汗道:“这死人头,忽然对我发笑,莫非有什么祸祟,所以惊惶起来。”古儿八速笑道:“亏你还是个男子,如此胆小,一个死人头,怕他什么。我虽是妇女,胆子却比你大。”说着,走上前去,把汪罕首级,一手提起,掷于地上,跌得血肉模糊。太阳汗道:“你为什么将他掷碎?”古儿八速道:“不但这死人头不用怕他,便是那灭汪罕的骚鞑子,也要将他驱逐了。方显得我们乃蛮部的威风呢。”太阳汗被古儿八速所激,便道:“东邻的骚鞑子,灭了克烈部,其志不在小处,他莫非要做皇帝么?从来说‘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放着俺在这里,哪里能容得他猖獗,俺当兴兵去讨伐他。”说着,举足将汪罕的首级踏得粉碎,令人抛弃在野外。古儿八速道:“你若兴兵灭了鞑子,他部中有生得美丽的妇女,可取些回来,好服侍我。”太阳汗笑道:“那鞑子满身腥膻,衣服黑黯,哪有美丽的妇女?你要她做什么呢?”古儿八速道:“鞑子的妇女取将回来,将身体洗濯干净,命她挤牛马乳,也还使得的。”太阳汗道:“这个容易得很,我兵一出,还怕他不灭亡么?”夫妻二人,正在说着高兴,部下的头目克薛兀撤卜剌黑,实在听不过去,便入帐言道:“这样的海口,休要夸罢。近来郊外的狗吠声,也带着噍杀之音,恐非佳兆。那帖木真新灭了汪罕,气势正当旺盛,我们只应该厉兵秣马,静守待时,乘隙而动,哪里可以去征伐他呢?”太阳汗听了,忿忿的说道:“你胆小如鼠,哪能干得大事,以我的力量,灭那鞑子,还不是马到成功么?”遂不听克薛兀撤卜剌黑的言语,遣卓忽往汪古部,约他夹击帖木真道:“我如今要去夺鞑子的弓箭,请你前来帮助。”

那汪古部,地近长城,在蒙古的东南,世为金属。此时的部长是阿剌兀思,接得乃蛮的使人说太阳汗欲联为右臂,夹攻蒙古,暗中想道:“蒙古与我相近,乃蛮距我甚远,俗语说的远水难救近火,我何苦帮助远处的乃蛮,结怨邻近的蒙古呢?”想定了主意,便把卓忽留住。那卓忽还不见机,屡次催促他的回信,惹得阿剌兀思发起怒来,索性缚了卓忽,献于帖木真,另外备酒六,作为赠品。帖木真大喜,厚礼款待来使,赠以马五百匹,羊五百只,嘱咐来使回去对阿剌兀思说道:“我日后有了天下,必当重酬,倘若有暇,可遣兵会攻乃蛮。”来使奉命而去。帖木真立即聚集众将,商议征讨乃蛮之事。诸将纷纷议论,各具意见。有的说,乃蛮势力甚厚,兵力甚强,不可轻敌;有的说,春日马疲,宜待至秋天方可出兵。帖木真听了众将之言,尚没回答。忽见幼弟帖木格上前说道:“你们不愿意出兵,都是马疲,我的马却很肥壮,如何你们的就会瘦弱呢?况且乃蛮此时既可出兵攻我,我也就可以出兵攻他,难道乃蛮在春天,他的马就不瘦弱么?”这一席话,说得诸将默默无言。别勒古台也在旁说道:“乃蛮自恃国大民众,妄想夺我弓箭,我们的弓箭被他夺去,还可算是活人么?大丈夫死也与弓箭俱死,乃蛮发此狂言,欺人太甚,我誓必把他的弓箭夺来,方才出得这口恶气哩。”帖木真连连点头道:“两弟之言与我意见相同,我当就此出兵,攻取乃蛮。”遂即整顿甲兵,预备器械,择日启行。到了合勒合阿,大阅兵众,于甲子年四月十六日,祭旗誓师,杀牛宰马,大犒出征将军。其时汪古部闻得帖木真出兵,也遣兵来会。遂命忽必来、哲别二人为先锋,沿克噜涟河而行,攻入乃蛮境内。

太阳汗闻得帖木真兵来,也会同了蔑里吉、塔塔儿、斡亦剌、朵尔班、哈答斤、撒尔助各部落,及汪罕的余众,前来迎战。两军相遇杭爱山。帖木真的前部,有一小卒骑的白马忽然鞍辔堕地,马惊而逸,被乃蛮巡哨的军队夺去,献于太阳汗道:“鞑子的马瘦到如此模样,胆敢进兵来攻我,也太不自量了。”太阳汗见这马,果然瘦弱得很,便对部众道:“蒙古的马瘦到这样地步,我若假作退兵,他必前来追赶,那时他的马力愈加疲乏,再回兵与他交锋,必获大胜。”部下的头目火力速八赤听了,不以为然,便向太阳汗说道:“你的父亲亦难赤汗在日,每遇临阵,只有前进,从未以马尾向人。你今做了部长,这样惧怕敌人,倒不如令你的妻子前来,比你还有些勇气呢。”太阳汗的儿子屈曲律,也笑着说道:“我父亲竟和妇人一般,见了蒙古人便要退兵,真正可笑!”太阳汗被两人一番讥笑,直气得胡须倒竖,面红耳赤,遂命进兵。那帖木真领兵到来,多人上前献计道:“我们兵少远来,宜用计以惑敌人之心,可于夜间多设烽火,太阳汗生性懦怯,必然惊疑。其主心志既被摇惑,部下也就不能一致,我再乘其不备,出奇兵击之,敌人虽众,不难破了。”帖木真深然其言,命合撒儿管领中军,自己率领前军,夜间在各处设立烽火,连接不断。

太阳汗登高望,果然吃惊道:“谁说蒙古人少,点的火如天上密星一般,那军马已塞满山谷了。”正在惊疑之际,只见敌军的前队,已经移动,队伍严整异常,刀枪如雪,耀日生辉,旌旗飘扬,目迷五色。太阳汗禁不住叹道:“怪不得汪罕被他所灭,这帖木真名不虚传,煞是厉害呢。”言还未毕,只听得一声呐喊,蒙古的人马,已翻翻滚滚,如排山倒海的杀向前来。乃蛮的前哨人马,也齐出迎敌。两下里正在争持,又听得鼓角齐鸣,蒙古阵中,又拥出一队弓箭手,向乃蛮的人马乱放乱射。那箭如飞蝗一般,四下飞舞,乃蛮兵被射得纷纷落马。太阳汗见了,愈加惊惶,慌得手足无措。忽然背后闪出一人,高声说道:“太阳汗,快快退后,帖木真部下的弓箭手,向来是有名的,箭无虚发,射中人身,不是洞胸,便是贯脑的。”太阳汗看这人时,乃是札木合。原来札木合在汪罕败亡的时候,已经投奔乃蛮。他本是个反复无常之人,目击蒙古军队,来势勇猛,太阳汗畏葸无能,料知乃蛮部必为帖木真所败,所以叫太阳汗退走,好让蒙古军乘势追杀,以为自己归附帖木真的地步。

那太阳汗听得札木合之言,更是心惊胆战,忙的率了部下,向西奔驰。试想,太阳汗是军中的主帅,主帅忽然奔逃,军士们还能与敌人争持么?顿时军心散乱,齐向后退。帖木真挥兵追击,直杀得乃蛮的人马,七零八落,方才收兵。太阳汗也收集了败残人马,在纳忽山崖,安营扎寨。到了夜间,正要安睡,忽听得帖木真营中,鼓角齐鸣。太阳汗连忙出视。只见火光烛天,恐怕前来劫营,忙令军中严装以待。及至各军挺戈整辔,预备厮杀,帖木真那边的火光,又已尽息,鼓角声也听不见了。太阳汗又欲解甲归寝,谁知刚一转身,敌营内的火光,又复明亮,鼓角声又起来了。太阳汗只得仍旧回身,准备迎敌。哪知敌营又复寂然不闻声息了。这样的忽起忽息,把太阳汗弄得惊疑不定,全营扰乱了一夜,片刻也未能合眼。天色刚才黎明,忽报帖木真已率军出战。

太阳汗忙与札木合登山望,见敌军前队,排着四员大将,勇纠纠,气昂昂,十分威武,便向札木合问道:“这四个是什么人?”札木合道:“这是帖木真用人肉养豢的四条狗,都生得铜额凿齿,锥舌铁心,用钚刀做马鞭,饮露吸风,上阵临敌,只想噬人,平日用铁索拴着,今天解了铁索,放他们出外,早已欢忻跳跃。要想搏人而噬了。这四条狗的名字,一个叫忽必来,一个叫哲别,一个叫折里麦,一个叫速不台,须要小心防着他们。”太阳汗道:“果有这样事么?我应该离他远些。”遂即走上数层立着。又问道:“那后来的人马,好似吃饱了乳的马驹,绕着他母亲跳跃的是谁呢?”札木合道:“这便是专杀有刀枪在手的男子、还有剥脱衣服的额鲁特、忙忽惕两人。”太阳汗道:“既是这样,也是不可近的,应该离他远些。”遂又走上几层山岚。举目看时,又见一员勇将,气焰逼人,威风凛凛,便又问道:“那阵中立着如饥鹰攫食的是什么人?”

第十四回 灭乃蛮杀夫取妇 平朔漠即位称尊

话说太阳汗见蒙古阵中,后来的一员勇将,向札木合问是何人,札木合道:“这人名唤兀鲁,有万夫不挡之勇,拔山举鼎之力,临阵冲锋,所向无敌,乃是帖木真部下著名的勇士。倘若被他抓着,立刻可成齑粉。”太阳汗道:“既是这样也是不可近的,应该离他远些。”又走上几层山去,回望敌阵,见最后一员大将,押队而进,生得虎背熊腰,燕颔虬髯,头戴金盔,身披铁甲,跨着追风大宛名马,相貌堂堂,神威抖擞,望上去好似天神下降,令人见了,自然生畏。不觉惊问道:“那最后押队的又是何人?莫非就是主帅帖木真么?”札木合道:“除了帖木真,还有何人能具这样精神,这样气概呢?你瞧他好似鹞子,从天空里飞扑下来一般,须小心了,莫被他抓着,同羊毛一般,连羊皮都不留一点儿。”太阳汗道:“果然名不虚传,好生厉害,也应该离他远些。”又走上几层山,望见中军大的下面立定一将,身材魁伟,轩昂异常,不禁诧异道:“帖木真已押着前队,怎么中军又有这员大将呢?你可知道是谁么?”札木合道:“怎么不知道。这人也是诃额仑的儿子,平日以人为粮,身长丈八,腰大十围,手提千钧铁挝,身披三重铁甲,立在那里,好似泰山,就是三条牛,也拽他不动,能将带弓箭的人,全咽下去,喉间如同无物;生吞十万披甲执锐的人,不够一顿点心,怒发时,将昂忽阿的箭,隔山射去,可以贯十人之脑,洞二十人之胸,余势不衰,还能穿透七重铁甲。大拽弓能射九百步,小拽弓也能射五百步。他的名字,便叫作合撒儿。”太阳汗此时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又爬上一层山去道:“那后队的一个少年,又是谁呢?札木合道:“这便是诃额仑最小的儿子,在弟兄里面,他的性情最是懒惰,迟起早眠,极爱快活。但是遇着千军万马,只用他略一施展,便如泰山压卵,立即粉碎。”此时太阳汗已退至山顶,无可再退了。

札木合信口开河的说上这一篇谎言,他原是要伺察两方的利钝,以定向背的。见太阳汗经自己一吓,便惊慌退怯到如此模样,知道他必败无疑。觑个空,抽身离开了太阳汗,向左右说道:“太阳汗初起兵时,看得蒙古人如同无物。现在一经对阵,又吓得亡魂丧魄,步步倒退,这样情形,哪能敌得帖木真,我们快些逃命去罢,休要和他在此一同受死。”说着,携了部下,竟自下山。又差人到帖木真跟前,将自己恐吓太阳汗的情形,告知帖木真。并说“太阳汗,已被我吓得无路可走,你只要乘势杀上山去,就可手到擒来了。”帖木真闻报大喜,重赏来人,命他回去。

原来,帖木真久知太阳汗是个畏缩不前的人物,因此夜间鸣金击鼓,举烽放火,乱他军心。日间又派出许多兵将,整列队伍,使他畏惧,原是有意恐吓太阳汗的。恰恰有个札木合在旁替他鼓吹,把太阳汗吓得步步退却,心内如何不欢喜呢?当下命退札木合的使人,聚集诸将,商议进攻之策。议定日间先将山口守住,不令乃蛮部众逃逸出外。到了夜间,分头上山,杀他一个尽净。主意既定,便在山口扎营。

乃蛮的部将火力速八赤见了,便走向山顶,对太阳汗道:“帖木真分兵布阵,守住山口,明是要将俺们困在山上,你为何独自藏躲在此,不去争锋呢?”谁知太阳汗已经被札木合一派谎言,吓坏在那里。火力速八赤虽然高声问他,只当没有听见一般,低着头,闭着眼,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火力速八赤连问数声,不见答应,惹得发起火来,重又高声说道:“你既不出战,又不派兵把守山口,哪有这样行军呢?难道守候帖木真前来,束手被擒么?你的妻子古儿八速,还在那里待你凯旋哩。”说到这里,太阳汗方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现在疲乏得很,明天再和他交锋罢。”火力速八赤见他如此模样,只得退将下来,令自己的部下,在山口守住。等到夜间,乃蛮的兵士,因为昨夜防备帖木真劫营,没有睡觉,一齐昏昏的倒在山前,寻他的好梦。哪里知道一声呐喊,帖木真的大队人马,杀将上来。乃蛮部众睡眼还未睁开,头颅已经落地。还是火力速八赤,带了部众,上前拦截,倒也奋勇直前,杀了好些敌兵。无如寡不敌众,被帖木真围住,杀了个尽净。火力速八赤身带重伤,尚能砍死数人,方才倒地,被敌兵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剁成肉酱。帖木真不禁叹息道:“乃蛮部下,若能人人如此勇敢,我哪里能到这里呢?”那乃蛮的部众被帖木真堵在前面,无处可以出外,只得都向山后逃命。不料后面都是峭壁岩,不为追兵所杀,便颠在岩下,断股折胫而死。

太阳汗闻得杀声震天,已是吓得缩做一团,被帖木真部下手到擒来,朵儿班、塔塔儿、哈儿斤、撒儿助诸部落,见太阳汗已经就擒,一齐归顺了帖木真。唯有太阳汗的儿子屈曲律、蔑里吉部酋脱里脱阿两人,相偕逃去。帖木真遂将乃蛮的子女、牲畜,尽行掳来,连古儿八速也做了俘虏。当下升帐,将太阳汗牵来讯问。太阳汗吓得战战兢兢,连话也说不出来。帖木真笑道:“这样无用的人,也要和我作对么?”吩咐左右,拖去斩首。又将古儿八速传上讯问道:“你说鞑子骚臭,今日为何也落在我的手里呢?”古儿八速不待言毕,已倒竖蛾眉,圆睁凤目,高声道:“你这鞑子,掳我人民,杀我夫主,我与你誓不两立,今既被擒,有死而已,何用多问。”说着,一头向案前撞去。帖木真见她撞来,早已轻舒猿臂,将她的粉面托住,觉得一股脂粉香气,沁入心脾。再把她娇容举起一看,见她蝉鬓鸦鬟,光可鉴人,杏脸桃腮,容光绝代,虽然愁凝秋水,眉蹙春山,含着一股怨恨之气,愈加觉得楚楚可怜!不禁失声说道:“你恨我鞑子,我偏生叫你做个鞑婆。”古儿八速掩泪说道:“我是乃蛮的皇后,岂肯做你的婢妾。”帖木真道:“这有何难,你肯顺从了我,我便叫你仍旧做个皇位,可好么?”古儿八速听了这话,举起俊眼,将帖木真望了一望,重又低头道:“这个么?我却不愿。”帖木真知她芳心已动,遂命投降的妇女,把她带入后帐。将掳来的人发落已毕,然后安排一切,在乃蛮故帐里面,与古儿八速成婚,依照蒙古的俗例,交拜如仪。又大张筵席,犒享诸将。酒席散后,帖木真退入内帐,与古儿八速一同归寝。古儿八速也便半推半就,成其好事。那枕席的风光,到比太阳汗,觉得胜强多了。从此以后,非但不怨骚鞑子,嫌他骚臭,倒反死心塌地地侍奉着帖木真。帖木真也十分宠爱,比较也速干姊妹,更加恩爱。

到了秋间,帖木真因蔑里吉部酋脱里脱阿未曾归附,又兴兵往讨。到了喀喀拉额西河,脱黑脱阿已率领部众,列阵而待。遂即挥兵杀去。脱里脱阿抵敌不住,重又逃去,只掳了他的子妇及部众还营。帖木真见被掳的妇女,姿色明艳,讯问她的来历,始知是脱黑脱阿儿子忽都的妻室,便把她赐于第三子窝阔台为妾。蔑里吉人答亦儿兀孙,前来献其亲女忽兰。帖木真问道:“你为何今日方才来献?”答亦儿兀孙道:“我带了女儿,走到半路,为乱兵所阻,遇着巴阿邻种人诺延,问起情由,我将情由告诉了他,诺延说是沿路兵荒马乱,你又带了美貌女子,倘若独自前进,恐怕送了性命,我也有心要投奔蒙古,不如在我家耽延数日,一同前去。因此我和忽兰,在诺延家中,住了三日,才得前来。”帖木真闻得忽兰在诺延家中,住了三日,不觉怒道:“诺延留住忽兰,必是见她美貌,生了歹心。”便令左右,将诺延拿来治罪。忽兰忙上前说道:“诺延留我住在家中,实因途中有了乱兵,并无歹意,与我的身体,并无什么关系。如果蒙恩不弃,收做婢妾,可以立刻试验。”诺延也在旁说道:“我只知得了美女好马,奉献于主人,倘有二心,情愿受死。”帖木真听了两人的话,即令答亦儿兀孙与诺延退出帐外,留下忽兰,实地试验,果然是个处女,便传诺延说道:“你的为人,果然诚实不欺,我当重用你。”诺延称谢而出,帖木真得了忽兰,见她娇小玲珑,聪慧可人,倒也十分宠爱。独有答亦儿兀孙将自己的女儿前来进献,原想得些好处的。哪知帖木真自纳了忽兰,并没有赏赐给他,甚为失望。即于暗中联络了蔑里吉投降的人叛乱起来,在色榜格河旁筑寨据守。帖木真发兵征讨,所有叛众尽皆杀死,将筑的营寨也踏成平地,答亦儿兀孙不知下落,想必死于乱军之中了。帖木真又因脱黑脱阿未曾就擒,进兵穷追,闻得脱黑脱阿进往也儿的石河,与太阳汗之子屈曲律会合在一处。恰值斡亦剌部长忽都哈别乞部前来投降,遂令他充作向导,直达也儿的石河,一阵乱箭,将脱黑脱阿射死。屈曲律独力难支,只得带了乃蛮的遗民和蔑里吉余众,逃奔西辽而去。

帖木真下令班师,忽有札木合的伴当,擒了他的主人来献。帖木真传伴当入帐,询问情由,原来札木合弃了乃蛮之后,部下的百姓,因他反复无常,也都散去。札木合身旁只剩了五个伴当,十分穷蹙,便在倘鲁山劫夺为生。这日没有劫得食物,五个伴当饥饿不过,杀了一头绵羊,正在那里煮食,札木合见了,便发话道:“你们这样嘴馋,连一个绵羊都放不过,要把来吃了,将来饿死的日子有呢!”伴当听了,大家不服,趁他睡熟之时,用绳索绑了来献帖木真。帖木真问明情由,反命左右,将五个伴当绑将起来,亲自下帐,替札木合松了绑,说道:“奴仆可以害主人,天下还能太平么?我当将他们斩首以儆后来。”遂将五人当着札木合面前,一律杀死。又令人向札木合说道:“我从前念辅车相依之谊,愿与你协力同心,共建大业,你偏生不怀好意,离了我去。现在既已前来,何妨做我的伴当?我并不是记仇忘恩的人,但愿互相辅助,不要再抛弃我。况从前我与汪罕厮杀,你曾将汪罕的机谋报告我。后来与乃蛮厮杀,你又用言语惊吓太阳汗。这两事,都是有恩于我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可放心,留在我帐下罢。”札木合听罢,叹口气说道:“从前年轻的时候,我与你们的主子交情很好。后来因受了离间,所以两下睽隔,互相猜疑,我实羞见你的主子。现在他已收服各部,大位既定,昔日势力相等,可以做伴的时候,我不与他做伴。如今他土广民众,身为大汗,如何反要我伴呢?况且留着我在,好似肤上有蚁虫,背上有芒刺,使他寝食不安。天命攸归,大数难逃,我也没甚怨恨!倘若立刻将我杀死,也是分所应得。若蒙许我自安,全尸而死,就是大恩了。”传语的人将这番话回报了帖木真。帖木真道:“我不忍杀他,他反愿意自尽,便依了他,成就他的志愿罢。”札木合遂即自杀。帖木真用厚礼安葬,报他同居年余之情。当下旋师,回至斡难河边,合家相聚,十分畅快。

此时朔漠各部,俱已归附。帖木真乃于宋宁宗开禧三年,金泰和六年,大会各部于斡难河,建着九游白旗端然正坐。各部部长,先后进见,相率庆贺,情愿推他为大汗。帖木真尚未许可,合撒儿早已踊跃说道:“我听说中原有个皇帝,我哥哥现在的威德及人,便称为皇帝,又有何妨!”部众闻言,一齐欢声如雷,高呼皇帝万岁。适有异鸟,立于石上啼鸣,口中叫着“青吉思,青吉思。”便有阔阔出上前说道:“既称皇帝,不可没有尊号,刚才的异鸟,口中所呼的青吉思,正是祥瑞,我的意见,宜加‘成吉思’三字,方才尊严。”那阔阔出平时好谈休咎,颇有应验,部众素所佩服。听了他的话,大家不约而同的齐声赞同。帖木真也很高兴,当即择了吉日,祭天告地,自立为成吉思汗,这成吉思三字的意义:成者,大也;吉思,乃最大之意。蒙古称皇帝为汗,成吉思汗,便是最大皇帝的意思。遂由各部部长,拜告天地山川,立了盟誓,永远服从成吉思汗。他这盟誓,不用文词,都由口头宣布,向成吉思汗说道:“自你为汗之后,遇见敌人,我们做前哨。掳得美女、良马来献于你。出去打围的时候,我们先去将野兽围拢来,与你猎取。在厮杀时,如果违了你的命令,或办事时,漏了你的机密,听凭你将我们妻子离散,家财抄没,并无怨言。”盟誓设后,帖木真就是朔漠的皇帝了。在下书中,也就不称他为帖木真,要改称他为成吉思汗了。

成吉思汗既已称尊,便不比得当初做部长的时候,可以随便居住,和人民一般的到处为家,迁徙无定。所以第一件事情,便是建立都城。他在杭爱山下,相度形势,择了一处位置适宜、土地肥沃、形势雄壮的地方,名为喀喇和林。命工兴筑,建造都城,待工程完毕,即徙居于此。既然有了都城,自然要分官授职,治理庶务,方可成为国家。况且追随成吉思汗的那些功臣,也须一一颁赏,以酬其劳。

第十五回 选美色使臣被拘 擒女酋主将寻欢

话说成吉思汗定都和林以后,便要设官授职,分赏有功。除自己兄弟,均封王爵以外,其余有功之人,以木华黎为首,博尔术次之,按功应赏的,共有九十五人。均皆分赏已毕,尚有曾共患难,情同骨肉的几个人,成吉思汗要叫来当面奖谕,特别封赏。恰值忽秃忽传立于旁,便令他去传木华黎、博尔术等进帐。忽秃忽道:“他二人虽有功劳,已经加恩,何必再行升赏。我自小便在主子家内,追随左右,直至于今,未尚离开,功劳亦不在小处,主子又以何物见赏呢?”成吉思汗道:“你是我母亲的养子,现和诸弟一样看承,九次犯罪不罚。今值开国的时候,你当做我的耳目,你有何言语,不论何人,不能违反。刑事由你惩罚,民事由你处断。他人不得更改。”忽秃忽复求土城内的人民,成吉思汗亦复允许。忽秃忽方去把木华黎、博尔术、蒙力克等传入帐来,一齐参见过了,分班站立。

成吉思汗头一个对蒙力克道:“你受我父托孤之重,自幼相随,处处护助,其功不小,当从优叙,使世世子孙不绝。”蒙力克谢过了恩,成吉思汗向博尔术道:“我与你自途中相遇,一见之下,即复气味相投,始终随我。塔塔儿之役,遇着大雪,我军战败,营帐俱失,你与木华黎披着毡裘为我遮蔽,兀立终夜,足迹未尝稍移,忠诚可嘉,其余功劳,更是不小。今封你在众人之上,九次犯罪不罚,以金山迤西万户封你。号为左万户。”又对木华黎道:“你随父来归,以图谶助我成就大业。今以金山以东万户封你,号为右万户。”博尔术、木华黎受过了封,谢恩已毕。

成吉思汗对豁儿赤道:“你自幼一见我,即知必贵,和我作伴,在游戏的时候,曾对我说道:‘你他日倘做了大汗,我要在部属内,拣美女三十人为妾,那时休要忘怀。’今日我果然做了大汗,你可在投降妇女内,选三十个美貌的去,再以巴阿里等处万户封你。额儿的失河一带,任你随意扎营。”又向术撒带道:“你的大功,第一是射桑昆,第二是平蔑里吉,今特命你统带兀鲁兀四千人。”又将自己的爱妃亦巴合赏给他。那亦巴合便是汪罕的女,平时颇为成吉思汗所宠幸,不知何故,竟肯把来赏给功臣。有人说,成吉思汗曾经做了一个恶梦,便以亦巴合为不详,所以赐给术撒带的。当遣出之时,成吉思汗将亦巴合叫来,当面吩咐道:“你有德有貌,性复贞洁,处于夫人之列,我却最喜!只因术撒带几次舍命立功,所以将你赐给他,将来我的子子孙孙,当永远不忘你的名位。”亦巴合听了这番话,默默无言,低头走出。成吉思汗又命将亦巴合当初从嫁来的膳夫等二百人,以及奁资家产,一律带去,只留下金杯一只,作为纪念。从此亦巴合便与术撒带做了长久夫妻了。成吉思汗封赏了术撒带,又对忽必来道:“你为四狗之一,性情刚猛异常,所至之处,坚石为开,深水横断,有你四人充当前哨,有四杰随护我,又有术撒带、畏答儿相辅佐,我诸事都可放心,今封你做千户,并总管军马。”又对忽难道:“你能战能守,札木合屡次来招致你,均不肯去。今着你领格泥格思,在我长子术赤名下做万户。”又向者蔑道:“你在襁褓之中,即由你父抱来,做我的贴己奴仆,和我一处长大,家业便蒸蒸日上,可算是员福将!今许你九次犯罪不罚。”又对蒙力克的儿子脱仑道:“你父子为何得管千户,因你父收集百姓有功,所以与你扯儿必的官阶。如今你将自己收集的百姓做千户,与我子拖雷商议着行事。”又向司膳官失乞儿道:“你从前联络脱忽剌、兀惕诸族姓卫护我,在昏雾中未尝迷惑,乱离中亦不失散,寒湿处一同忍受,如今你愿意得什么赏赐,由你自择。”失乞儿道:“我同姓的兄弟,散在各处的为数不少,我愿去收集了来。”成吉思汗道:“你去收集了来,就派你做千户。”又对汪古儿、雪亦客秃、合答安、答勒都儿等道:“你们散放茶饭,甚为均匀,使我可以安心办事,以后赏你们散放茶饭,骑马往来,并准在大酒局旁,分左右坐着。”又向博尔忽道:“你乃我母亲四养子之一,养育提携,恩情不薄,自你长大与我作伴,凡遇征战,无论风雨深夜,你总替我预备茶汤饭食,不曾使我口渴或枵腹。

族灭塔塔儿时,有个合儿吉从敌营避出。到母亲家内,假称寻衣食的。母亲信以为真,便让他里面坐下。他在西门后坐着,此时拖雷方才五岁,从外面游戏回来。被合儿吉挟在肘下,一手抽刀欲逃。我母见了,狂呼喊救。幸得你妻阿塔泥正在东边坐着,随即飞奔而前,将合儿吉头发牵住,一面又打落他手中的刀。者歹、者蔑两人正在房里杀牛,闻声齐出,遂用杀牛刀将合儿吉砍死。事过之后,三人争论头功,者歹、者蔑道:‘不是我们来得快,你一个妇人,如何打得过他,拖雷必定受害’。阿塔泥道:‘我如不喊,你们如何会出来。我如不将他的刀打落在地,你们虽然出来,也无及了。’因此你妻得了头功。与汪罕战争时,窝阔台头上中箭,也是你吮出淤血,迭骑回营。你夫妻连救我两子的性命,不枉我母亲抚养你一场。今赏你九次犯罪不罚。”又因锁儿罕失剌父子,有救命之恩,也叫了来,问他欲得何种赏赐。锁儿罕失剌道:“我们第一要求许在蔑里吉的薛凉格地方,任意下营居住,其余的恩典,听凭吩咐,不敢妄求。”成吉思汗道:“这事依你,再叫你子子孙孙,世世得带弓箭陪宴,九次犯罪不罚。”又向其子沈白、赤老温道:“从前你说的话,难道忘了么?以后缺少什么,只管来要。”且因锁儿罕失剌、巴歹、乞失里三人都是奴籍,便与他们开脱了,永远逍遥自在。又向谐延道:“你空手来归附我,且能不欺暗室,我曾称许你的忠诚,并允你重用。如今我左右万户,已经有人,封你做个中军万户罢。”又向牧羊的迭该道:“你可将没有户籍的百姓收集了,做个千户。”又因修造车辆的古出古儿,名下的百姓太少,命在各官名下,抽了几户,并合拢来做个千户。所有的功臣,封赏已毕,一一谢恩而退。

成吉思汗又查明从前阵亡的将士,封其子弟。复想起禁军太少,不足以资拱卫,遂下令道:“以前宿卫,仅有八十人。护卫散班,仅有七十人。现在承天休命,众百姓皆隶你字下,此后护卫可增为万人,即于万户千户百户内选充。其挑选之法,无论官员子弟及白身平民,凡属身体壮健,精擅骑射,便可选来进御。千户之子,每人带弟一人,伴当十人。百户之子,每人带弟一人,伴当五人。牌子及白身人子,每人带弟一人,伴当三人。其入选者,所需马匹,如千户之子,即于本千户内科敛,整备给与。其父分与家财,并自置财物牲口,仍照定例分给,有违者加罪。若宿卫时,有意躲避不到,别选他人补充,并将其人发配远地。其有自愿充当宿卫的,无论何人,不得阻挡,违者加以重罪。”宿卫之制既定,便命也客扯连统带教练。

看官,这也客扯连你道是什么人?便是塔塔儿人当日曾向别勒古台探听机密,同塔塔儿人一同拼命抵抗,将成吉思汗的兵马杀死不少。成吉思汗大怒,即命别勒古台拿他前来治罪。这也客扯连十分刁猾,早已逃匿得不知去向。别勒古台寻找不着,疑他死在乱军之中,便将他的女儿也速干拿来。成吉思汗见也速干生得美貌非凡,便收她为妃。那也速干知道自己父亲并未身亡,要想救他的性命,便百般的奉承成吉思汗,还恐成吉思汗另有妻室,宠爱不专,又将她妹子也遂荐举于成吉思汗,生生的将个有夫之妇,夺了前来,还将他丈夫杀死。从此姊妹两人,联络一气,施尽了狐媚手段,把成吉思汗侍奉得事事如心,十分宠眷,一天也离不开她姊妹二人,因此将她姊妹二人,也封做了皇后,蒙古的皇后,本无定例,凡是宠爱的妃嫔,皆可封为皇后,不过以第一、第二的名号,作为分别,所以元朝的皇后,有第一鄂尔多,第二鄂尔多的名称。甚至一代皇帝的皇后,多至十余人,并后匹敌,乃是胡人的风俗,不足为奇的。也速干、也遂姊妹,既经做了皇后,便代她父亲也客扯连在成吉思汗跟前,哀求赦罪。成吉思汗宠爱这两人,自然非阻一口答应,把也客扯连的前罪,赦宥不问,并且把他召来加以官职。现在成吉思汗登了大位,也客扯连便以外戚的关系,得备宿卫。旧有宿卫的四百人,仍命者勒与吉歹两人分管,且向他们说道:“你等十余年来,在大雨雪的夜里,或是天色晴明的夜里,或是和敌人厮杀的夜里,都在我的营帐前后左右守卫,使我身心安泰,得以休息,其功甚大。今日得登大位,自应特别看待,以后可称为老宿卫,和现在九十五个千户内挑选的人,都是我贴身的亲随。凡散放衣食的时候,须先从宿卫发起,然后始及他人。凡遇出征的时候,宿卫不得征调,违者罪其头目。”

宿卫既增,威仪与前大不相同,成吉思汗居然做了朔漠的皇帝了。哪知诸事方才料理停妥,吐麻部忽然又发生起乱事来了,军报传达和林,成吉思汗遂命博尔忽领兵往讨。那吐麻部在额尔齐斯河左近,乃是蒙古的东北境,久已服从了蒙古,为何忽然发生叛乱呢?只因成吉思汗允许豁儿赤在投降的妇女中,挑选三十人作为妻妾。豁儿赤得了这个恩命,好不欢喜!打听得吐麻部的美貌女子最多,遂将部下的忽都合别乞叫来说道:“我奉恩命,在各部挑选三十个美貌妇女前来侍侯。闻得吐麻部的女子最美,你是吐麻部人,熟悉部中的情形,就派你前往挑选,须要拣好的选来,事后自有重赏。”忽都合别乞奉命而往,来到吐麻部中,扬武耀威,传令部中,不论官家平民,凡有女子的都要前来报名,听候挑选。其时吐麻部的部长莎合儿恰恰病死,其妻孛脱灰塔儿浑代理部务。闻得忽都合别乞是奉了成吉思汗之命而来,倒也不敢违逆,只得任他挑选。哪知忽都合别乞眼界太高,凡来听选的女子能中他意的为数很少,便又想出一个主意,命部中的妇女,不论有夫无夫,都要前来应选。这个风声,传了出去,部人不禁大哗起来,谁肯把自己的妻室前来应选呢?因此过了三日并无一人前来应选,连以前未曾出嫁的女子,都一齐自行回去,不愿意任他挑选了。忽都合别乞自恃是上国的使臣,正在那里出风头,摆威风,这样一来,岂不坍尽了台么?他便恼羞成怒!吩咐手下的从人,挨家排户的前去搜查,遇见美貌的妇人,便硬行劫夺了来。吐麻部人如何受得了这样骚扰?大众一哄而起,将忽都合别乞绑缚起来,送往女酋孛脱灰塔儿浑处,遂即拘囚起来。豁儿赤闻知忽都合别乞被囚,便去报告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即命博尔忽领兵往征。

博尔忽跟随成吉思汗出征,每战辄捷,自恃英雄无敌,视这吐麻部如同无物,挥军轻进。不料女酋孛脱灰塔儿挥拘住忽都合别乞以后,知道成吉思汗必定不肯甘休,早就调兵派将,在深林密箐之中,暗暗埋伏。博尔忽军兵到来,走入深林里面,天色已暮,遂即扎下营寨。到了夜间,伏兵猝发,竟将博尔忽的人马,杀得他七零八落。博尔忽仓猝迎战,遂死于乱兵之中。败报到和林,成吉思汗勃然大怒,便欲亲往征讨。木华黎、博尔术从旁边进谏道:“区区小丑,何劳圣驾亲行。都鲁伯为人谨慎持重,可当大任,何不派他前往呢?”成吉思汗遂命都鲁伯为大将,领兵往剿。都鲁伯惩着前辙,严整纪律,行抵博尔忽败军之地,仍在那里安设营寨,大张声势,自己带了精骑,从小径抄入吐麻部内。诸将皆以为危,劝其不可轻进,都鲁伯不从,命兵将背上各负荆条十根,有退缩的,即用荆条鞭打。又令每人腰间各带铸斧锯柄一柄,遇到荆棘石块,立刻除去,以免障碍。行了多时,已抵一座高山之上,立在山顶俯视吐麻部全境,历历在目。那吐麻部的女酋杀死了博尔忽,十分高兴,正在排着酒筵在帐中庆贺胜利,被都鲁伯的人马一拥杀入,惊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一个个束手就擒。女酋孛脱灰塔儿浑还算身体伶俐,见大军杀来,抽身出席奔入后面匿藏。

都鲁伯将擒获的人,一一检点,不见女酋,遂将忽都合别乞放出,引导着往后面寻。那女酋正缩做一团,躲在那里。都鲁伯上前观看,见她花冠不正,衣裳错乱,杏脸失色,柳眉颦蹙,现出一股惊惶之态,实在惹人怜惜!遂即牵了出来,把她的纤腰一抱,大踏步而去。过了半日,方携了女酋的手,重行前来。此时的女酋,却不是以前的惊惶之态了,云髻蓬松,星眼惶忪,满面含着春色,又微着羞涩之容。都鲁伯却行所无事的。指挥部兵,把吐麻的百姓,尽行掳掠了,回至和林面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即令豁儿赤在俘获的妇女里面,挑取三十人,轮流伴宿,又将女酋孛脱灰塔儿浑赐于都鲁伯,以酬其功。都鲁伯自然十分欣喜,叩谢领赏。就是孛脱灰塔儿浑虽然国破家亡,反免了孤鸶寡鹄之悲,心中也很愿意。况且都鲁伯身材魁梧,躯干伟大,孛脱灰塔儿浑在初被擒时,已经饱尝滋味,比较前夫,胜强十倍,更是死心塌地和都鲁伯做夫妻了。

第十六回 张盛筵欢飨臣僚 信谗言祸生骨肉

话说成吉思汗剿灭了吐麻部,朔漠平定,遂杀牛宰马,大飨群臣。诸臣皆捧觞上寿,致敬尽礼,真是履舄满堂,觥筹交错。成吉思汗南面高坐,瞧着这威严静肃的模样,大有汉高祖吾今日始知为天子之尊的感想,心内不胜欢悦!便向群臣问道:“吾人生于世上,当以何事为最快乐?”群臣骤闻此言,不知所对。独木华黎答道:“人生最乐的事情,无过于扫荡中外,混一区宇。”成吉思汗道:“此言甚是!但尚有未尽之处。”博尔术道:“控着骏马,臂了名鹰,鲜衣华服,在那暮春天气,日暖风清,驰骤原野,猎取禽兽,畅饮至醉,不也是人生的快乐事情么?”成吉思汗不答。赤老温道:“鹰在天空搏擎飞禽,凭骑仰视,倒也很觉快乐。”成吉思汗仍旧不管。忽必来道:“打猎的时候,鹰犬争逐,狐兔遁逃,禽兽惊突,我于其间往来驰骋,也觉得可乐。”成吉思汗摇着头道:“你三人所说的快乐,皆不及木华黎志愿来得阔大。我的意思,虽与木华黎略同,但也有一半异处。”群臣齐声道:“愿问主子的乐事。”成吉思汗道:“杀仇敌如摧枯拉朽,夺他的骏马,劫他的财物并将他的妻女掳了回来,令他伴寝,这不是人生第一乐事么?”说到这里,不禁掀髯大笑,举巨觥一饮而尽。群臣也齐声赞和,一同哄饮,成吉思汗又对木华黎、博尔术道:“平定朔汗,实是你们的功勋。我和你们譬如车之有辕,身之有臂,尚望你们能够善体我意,始终如一才好。”木华黎即席陈进窥取中原的计划。成吉思汗道:“攻取中原,荡平南方,须要仰仗于你了。”木华黎道:“主子放心,窥取中原的程序,我已定了,首先图取西夏,次图金邦,再次图宋,按次进行,自有成功之一日。”成吉思汗道:“此言甚是!我就从西夏开手了。”畅饮既毕,尽欢而散。

次日便拟进取西夏,恰巧西北吉里吉思荒原,有两处部落,前来通好。所以把窥取西夏的事情,暂行搁起。那两部是什么地方呢?一部名为伊德尔讷呼,一部名叫阿勒尔都,与乃蛮部相接壤。闻得乃蛮被灭,伊德尔讷呼差使臣来说道:“我主慕大皇帝声威,如云尽见日,冰消见水,十分钦佩!倘蒙天恩,情愿做第五个儿子,宣勤效劳。”成吉思汗道:“你主如诚意来归,除准其为第五子外,当以我女与他结婚,永敦和好。”使臣回去,告知其主亦都兀惕。亦都兀惕大喜!亲自赍了许多金银珠宝,前来朝见。成吉思汗即以优礼相待,把第三个女儿阿勒海别姬下嫁于他,相偕回部。那阿勒达尔部主忽都阿别乞,闻知伊德尔讷呼部,归附蒙古,得了许多赏赐,且以公主下嫁,十分荣耀,不禁羡慕起来,也遣使臣将了白海青、白骟马、黑貂鼠等前来进献,愿意投诚。成吉思汗因忽都阿别乞首先归命,便将第二女扯扯干公主,许配其子脱亦列赤,又将长子术赤之女豁雷罕,嫁于亦列赤之兄为妻,以示亲睦。成吉思汗的长女火真别姬,从前拟配与桑昆子秃撒哈为妻,后因婚议未成,两下失和,因此灭了克烈部,另适亦乞刺人孛徒为继室。那孛徒本是成吉思汗幼妹帖木仑之夫,帖木仑不幸亡故,成吉思汗便将长女火真别姬下嫁于他,作为继室。到了这时,又将两个女儿亦皆出嫁,三个女儿的终身大事,总算了结。还有庶出的女儿,名唤阿勒墩,尚未许字,适因成吉思汗的威名,传播遐迩,连西域也知道蒙古有个成吉思汗。回疆的畏兀儿部也遣使前来通诚。成吉思汗命使答聘,且征他进献方物。畏兀儿部酋亦都护收集了许多金珠缎匹,令使臣前来进献。成吉思汗意在羁縻远人,便对使臣说道:“你主若真心归附,我当以己女下嫁于他为妻。”使臣回去告知,亦都护得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便亲自前来谒见。成吉思汗当面将阿勒墩许他为妻,亦都护一口答应,只说回国后,差人来迎。哪知亦都护归去之后,他的正室知道这事,心怀妒忌,不准他前来迎娶,因此杳无音信,直到窝阔台嗣位,亦都护的正妻已死,方得前来迎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

单说成吉思汗,自畏兀儿部归服之后,将国内的政事益加整理起来。因太后诸王,未便亲理民事,便按其人数之多寡,为之设官分治,拣选诸臣之有功者,加以委任。知道窝阔台性情刚强,特命阔阔溯思早晚追随,勤加辅导,以变化其性质。盖成吉思汗于诸子中,最爱窝阔台,此时命阔阔溯思辅导他,便是慎选师保,早已有传位于他的意思了。那功臣里面,要算蒙力克年纪最老,他是也速该临殁时托孤之臣,当成吉思汗年幼时,诃额仑以一寡妇,抚养诸子,势力衰弱,部众叛离,蒙力克始终如一,随侍主人,绝无异心。因此成吉思汗念其功勋,格外优礼。蒙力克生有七子,其第四子名唤帖卜腾格里,习为巫术,专以降神召鬼为事,成吉思汗也很相信他的话说。帖卜腾格里既有宠于成吉思汗,又自恃其父是开国元勋,便骄奢跋扈,欺压良善,声势异常煊赫,非但群臣不在他眼里,便是成吉思汗的兄弟,如合撒儿、帖卜木格他都时加侵侮,绝不讲礼。众人因他深得主子的恩眷,只得忍气,不去与他计较。唯有合撒儿性情刚正,见帖卜腾格里的行径,心内很觉不快,常常加以抑制。帖卜腾格里深恨合撒儿与自己作对。这日,暗中约下自己的兄弟,有意与合撒儿挑衅,一言不合,便呼噪一声,七个兄弟哄拥而上,将合撒儿包围痛殴。合撒儿不曾防着他动手殴打,因此大吃其亏,便至成吉思汗跟前,哭诉其事。成吉思汗适因有事愤怒,他也不询问情由,便怒道:“你平日动言天下无敌,怎么会被人殴打呢?像你这样无用,还有面目来告诉我么?”合撒儿受了一场没趣,退了下来,心里实在懊闷!在家睡着,三日不曾入谒。帖卜腾格里闻得合撒儿受了成吉思汗的斥责,心内自然得意,又恐他日后要图报复。暗暗想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斩草除根,免得贻留后患。”想定主张,便去见成吉思汗道:“昨日有长生天的圣旨神,降于坛上,向臣说道:‘天帝的旨音,第一次命帖木真管理百姓,第二次命合撒儿管理百姓。’臣想主子已经登了大位,为什么还要命合撒儿管理百姓呢?莫非合撒儿有什么异谋么?若不早些将他除去,主子日后恐受其害。”

成吉思汗听了他的一派谎言,信以为真,立命宫卫兵,将合撒儿拿了,拘押起来。群臣尽来谏阻,俱不听从。曲出无法可施,星夜奔往诃额仑所居之地,禀明此事,求她亲去救合撒儿的性命。诃额仑闻得此信,甚为着急!忙用白骆驼驾车,兼程而行。原来白骆驼乃是朔漠的特产,用来驾车,施以手术,一夜之间,可行五百余里,比驿马还要迅速,只是行至其地,就要倒地而毙,所以不是遇到万分紧急的事情,不肯轻用。此时诃额仑因为要救合撒儿的性命,唯恐迟了,有误大事,因此用白骆驼驾车而行,连夜追赶,如飞风掣电一般,绝不停留,至日出时,已抵和林,遂直驱进宫。恰值成吉思汗将合撒儿提来,去了冠带,缚了两手,在那里严加审讯。不意母亲远道赶来,一见之下,甚觉惶恐,连忙起身出座,上前请安。诃额仑如同没有瞧见的一般,气吁吁的满面流泪,走下车来,径自替合撒儿松了绑,仍旧将冠带给还,一直走进后宫。成吉思汗与合撒儿,只得跟随入内。

诃额仑向床上盘膝坐下,解开了衣襟,露出两乳,垂垂至腹,叫两个儿子进前,含泪说道:“你们瞧见么?这是你们做婴孩时吃的两乳,你们看着虽是异体,在我看来,却是一般。”又向成吉思汗道:“你弟合撒儿犯了什么大罪,你要把他置之死地?我记得你们幼时,只有你能吃尽我这一个乳;合赤温、帖木格两个人还吃不尽我这一个乳。独有合撒儿能一顿吃尽两乳,使我胸腹爽快,所以,现在你长大了,富有谋略,能到今日的地位。合撒儿膂力无穷,精于骑射,倘有叛去的百姓,他凭着弓箭,能够收捕回来。如今敌国已尽,你的谋臣战将又很多了,想是用不着他,故要害他性命。但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几句话,只可对于旁人使用,在骨肉之间,却用不着的,你如何不想一想,竟听信旁人的谗言,残害自己的手足呢?”

成吉思汗听了这一番责备的话,虽然不能驳复,但是心内很觉不乐!以为母亲偏袒合撒儿,有意羞辱自己,便悻悻的说道:“现在合撒儿已经依你放了,便是羞辱我,也羞辱得够了,你老人家远道而来,很是劳苦,还请休息一会罢。”说罢,退了出去,等到诃额仑回去了,成吉思汗究竟还放不下合撒儿,竟将他名下的百姓,夺回了一大半,只剩得一千四百名。诃额仑闻知此事,也属无可如何,唯有忧闷在心,郁郁不乐!不上几年,便一病死了,这是后话,暂按不提。

单说帖卜腾格里仗着成吉思汗的宠信,竟在外面招纳叛亡,聚集无赖,伸张势力,不论三教九流,只要前来投奔,无有不收纳的。他门下的食客,竟比成吉思汗还要多些。帖木格乃是成吉思汗最幼的兄弟,他名下有些百姓,也偷偷的叛离了去投附帖卜腾格里。帖木格知道了,便令莎豁儿到帖卜腾格里门上,向他索回叛民。哪知帖卜腾格里非但不肯交还叛民,反喝令自己的弟兄和许多无赖,将莎豁儿一顿饱打。打过之后,还在他的背上系了一副鞍鞯,方才放他回去,以示羞辱。帖木格见莎豁儿狼狈而回,问了情形,哪里还按捺得住,立刻跨了马,亲自前去理论。谁料帖卜腾格里兄弟七人,一齐围上前来,反说帖木格无理,不该遣人去讨回百姓,其势汹汹,竟要动手殴打。帖木格因为寡不敌众,恐怕受了他们的亏苦,只得认错求饶。帖卜腾格里道:“既然服罪,须向后面跪了。”帖木格不肯下跪,帖卜腾格里又要动手殴打。帖木格无奈,只得向后跪下,直跪至天晚,方才放他出外。帖木格忍了一肚皮的闷气,回转家中,也没睡觉,等到天色黎明,便进宫去求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和孛儿帖睡在床上,还没起身。帖木格直至床前跪下,将细情哭诉了一遍。”

成吉思汗未及开言,孛儿帖已从绣被中伸出头来打了个呵,说道:“蒙力克近来狂妄得了不得了,前回纵容着他的儿子,将合撒儿打了。如今又罚帖木格下跪,这还成何体统?主子现尚在位,兄弟们又都身强力壮,他尚敢如此藐视。将来主子千秋万岁之后,倘若遇着幼弱的子孙,这些新收服和麻一般乱的百姓,还能为我所有么?”说到这里,不禁滴下泪来。成吉思汗也觉得很是凄惶!便对帖木格道:“我不过念着蒙力克是先王的旧臣,曾经与我共受患难,所以处处担待着他,不肯认真。谁道他的儿子竟如此放纵起来,若不加以惩戒,在朝的功臣,人人效尤,还了得么,你可先行起去,停会儿他父子来朝,准你用气力对付他就是了。”帖木格谢恩起来,急去叫了三个力士,在门外等候。不多一会,蒙力克带了七个儿子,一同入朝。帖卜腾格里气昂昂的在酒局边坐下。帖木格仇人相见,分外眼明,走上前来,一把将他的衣领扭住,口内说道:“昨日你叫我伏罪,今日你敢和我来比试么?”两人扭将起来,用力过猛,帖卜腾格里的帽子落在火盆边上。蒙力克拾了起来,在鼻间嗅了一嗅,藏于怀内。帖木格将帖卜腾格里扭出门外,三个力士,迎上前来,用木椎将帖卜腾格里背脊捶断,丢在左边车梢头去了。帖木格走将进来,连讥带讽的说道:“这人昨天叫我伏罪时,何等凶猛。今日我同他比试,他却很客气,卧在地上,不肯起来,原来也是个无能之辈。”

蒙力克听了,心中明白自己的儿子已经没了性命。垂泪说道:“我自主子患难之际,便追随左右,做了伴当,不料今日得此酬答。”他六个儿子,听了这话,也都捋拳将袖的,围定门限立着,大有跃跃欲试的状态。幸而带弓箭的侍卫,当帖木格动手的时候,已经上来围护了成吉思汗。蒙力克的六个儿子,见卫士们弓上弦,刀出鞘,分班立着,方才不敢动手。成吉思汗见帖卜腾格里已死,命人将他的尸首抬了出去,用帐房盖了,派人在旁看守。到了第三日天明,看守的人来报说:“帖卜腾格里的尸首忽然不见,门户依旧闭关,窗洞上面的天窗洞开。”成吉思汗知是蒙力克的六个儿子所为,便把他传来申斥道:“你子过于凶横,故为上天所不容,把他的性命都收拾了去,皆是你平日失教之过。现在的六个儿子,你须时时加以训诲,不可再蹈覆辙。帖卜腾格里的尸首,忽然不见,必是你六个儿子所为,我若早知道德性如此,便应与札木合等一样看待。但我已经许你九次犯罪免罚,若加罪责,恐人笑我朝令暮改,今且姑念前功,恕其初犯,倘若不知悛悔,再敢纵容儿子,在外横行,断难宽容,那时休要说我薄待功臣。”蒙力克听了,甚是惶惶!谢恩下去。

第十七回 舍亲女西夏投诚 献公主金邦乞和

话说蒙力克受了成吉思汗的申斥,惶悚而退!从此他父子们方才不敢狂纵,气焰消了许多。成吉思汗自丙寅年即位,便拟进图西夏。只因邦家新造,不免有一番经营。如建都城,筑宫室,设堡寨,定官制,正陛仪,皆是创始举行。到了第二年,方才进兵去攻西夏。成吉思汗亲自往征,连拔西夏数城,只因吉里吉思荒原伊德尔讷呼、阿勒达尔两个部落前来归附。成吉思汗因欲怀柔远人,所以班师回国,亲见使臣,便把征伐西夏的事情,耽延下来。现在一切事情办理妥善,又不免要旧事重提,整顿人马,进取西夏了。在下趁成吉思汗预备出兵的时候,先将西夏的历史,约略表明。

那西夏的建国,源流倒也很远。他的始祖名唤拓跋思汗,本是朔方党项部的后裔,在唐朝末年,黄巢作乱,拓跋思汗领兵入援,以功封夏国公,赐姓李氏,世居夏州,便在蒙古的南境。传到元昊手里,其时已在宋朝,拓地渐广,僭称帝号,建都兴庆,部下有雄兵五十万,屡次入寇宋边,宋朝不能剿灭,只得加以羁縻。金兴以后,西夏国势,渐渐衰弱,内乱频兴。当李存孝嗣位的时候,奸臣专权,国势岌岌可危。幸得金世宗发兵扶助,代他讨平了内乱,西夏得免于亡,因此专属于金,不敢有二。李存孝既殁,其子纯嗣位。存孝从弟李安全,篡位自立,国内重又扰乱。恰值成吉思汗混一了朔漠,欲图中原,所定窥取的计划,以先图西夏为入手办法,因此西夏便首遭蒙古兵的蹂躏了。那成吉思汗将兵马加以整顿,遂即亲自率领,长驱而入,来攻西夏。夏主李安全,得了警报,虽知成吉思汗的厉害,但已兵临其境,断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只得检点兵马,预备迎敌。命长子做了元帅,部长高令公为副,率兵往乌梁海城拒守。那乌梁海城,乃是一个要隘,蒙兵入夏,必须从此经过,所以夏人在此拒守。哪此知蒙古兵到了城下,高令公开城迎战,刚才动手,已被蒙古兵活擒了去,败残人马退入城中,将城门闭上,蒙古兵便团团围住,昼夜攻打,把李安全的长子吓得亡魂丧魄,如何还敢坚守城池,和蒙古抵抗!便在夜间悄悄的开了城门,一溜烟逃命去了。有个西壁氏,乃是西夏的太傅,逃走得略迟一步,已被蒙古兵擒去。

成吉思汗夺了乌梁海城,势如破竹,直攻夷门。夏将明威令公,不知蒙古兵的厉害,冒冒失失,领兵前来抗拒,被蒙古一顿乱砍,又把明威令公擒住。所到之处,夏国的将官不是被杀,就是遭擒,那里还有人敢来拦截,被他长驱而进,如入无人之境,一直到了夏都,派兵团团围住。李安全急得手足无措,一面向金人乞援,一面召集了全国的人马,拼命的守住城池。蒙古兵攻扑了数次,因为城池甚是坚固,一时之间,竟攻打不下。成吉思汗十分焦急,也不察看形势,传命众军,掘开堤岸,要将城外的河水,灌入城中。不料堤防方才掘开,那水不向城中灌去,反四散奔流,把城外变成泽国,蒙古兵不能立足。成吉思汗只得撤了围困,命额特入城谕降。李安全因金邦救兵未至,只得与他议款乞和,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名唤察合,献于成吉思汗,以充下陈。成吉思汗心爱的只有美人金帛两样,如今既得了西夏犒师的许多金帛,又有夏主的爱女察合进献。再瞧那察合时,又生得如花花见羞,如玉玉生香,那种美丽容光,真个可以夺目眩心,把个成吉思汗欢喜得难以形容!当日夜间,便命察合侍寝,枕席风光,欢畅异常,遂暂允西夏议和,收兵回国。

西夏主李安全自蒙古兵退去,虽然得保国家,却因爱女为成吉思汗携去,心内十分懊丧!不怨自己无用,反恨金人不发兵马前来救援,以致自己损失了许多金帛,又将爱女献出。因此迁怒金人,也不思想自己的兵力如何,能否胜得金人,居然起了人马,去攻金之葭州,被金将庆山奴,杀得大败亏输。李安全便遣使蒙古,劝成吉思汗兴兵伐金。成吉思汗本有南下之意,受了李安全的怂恿,练兵豢马,造箭制盾,预备大举。

原来成吉思汗久有伐金之志,只因自己国家兴创,金邦又是大国,未敢轻举。后来金人陆续来降,都说金主,暴虐无道,杀戮宗亲,人心离叛,取之甚易。成吉思汗伐金之意,更加坚决。但因未知虚实,仍旧不敢实行,每年进献的岁币,依然按时缴纳。到了庚午这一年,成吉思汗要窥探金邦的虚实,亲自赉了岁币,前往进献。金主命卫王永济,至静州受贡。永济年轻孱弱,举动浮躁,成吉思汗见了这般模样,很瞧不起他,便不与他为礼。永济大怒,回国后便要请兵征讨。适值金主薨逝,永济嗣位,遣使至蒙古,宣告新主登极。成吉思汗问道:“新主乃是何人?”使臣道:“便是卫王永济。”成吉思汗道:“我道中原皇帝,只有天上人能做,这样庸懦的人,居然也做着皇帝,岂不是怪事么?”使臣道:“你曾受我朝敕封,诏旨到来,理应竭诚拜受,如何说出这般话来?”成吉思汗发怒道:“我祖上俺巴该汗,受了你邦惨刑而死,我正要报仇,你反要我拜受诏书么?快快与我滚出去,饶你性命,回去寄个信与你们的皇帝,叫他好好的守着。”使臣见他语言横蛮,不敢多说什么,怏怏而返。成吉思汗遂即乘着秋高马肥,带了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率领人马,祭旗出发。前队先锋,乃是哲别,行到乌沙堡,忽报金将通吉、迁嘉努、完颜和硕领兵到来。哲别闻报,率兵疾进,掩入金营。金人不防敌兵猝至,顿时溃散。哲别取了乌沙堡,遣人报告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闻得前军胜利,也催动人马,赶速来会,进取西京。金将胡沙虎,支持了七日,便突围逃走,被蒙古兵追杀前来,死伤无数。成吉思汗又得了西京及抚州,分命三子,领兵略地,把金国所有的西北一带州县,相继攻下。

金主永济闻得胡沙虎败归,又命招讨使完颜纠坚、监军完颜鄂诺勒统领四十万大兵,屯守野狐岭,防御蒙古。那野狐岭,形势高峻,雁飞到此,遇风亦必堕落,世称这岭,距天不过十八里远近,要算是西北地方的要隘,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金兵屯扎此岭,只要牢牢的守住,蒙古兵也不能飞度的。偏是那完颜纠坚,自恃有些武艺,要与蒙古开仗。部将明安谏道:“蒙古兵来势甚盛,其锋锐不可当,不如屯兵固守,较为万全。”完颜纠坚道:“我奉诏退敌,如何可以不战?”明安道:“既要进兵,宜速取抚州,攻其不备。”完颜纠坚道:“我有大军四十万,何必惧怯他,尽可与他大战一场。免得下次再来窥视。”遂将明安叱退,不从其言。未几,侦骑来报,蒙古兵已至岭西。完颜纠坚又差明安往蒙古营中,责问何故兴兵侵犯,明安因主将不用其言,心中怀恨,奉命之后,即驰赴蒙古营中,投降了成吉思汗,将金人的虚实,一齐告知。成吉思汗连夜发兵掩袭,完颜纠坚不知明安降敌,还在那里等他的回报。哪知蒙古兵已经杀到,一声呐喊,突入营中,金兵措手不及,立刻纷乱起来。又当天昏夜黑之际,匆促接战,动手的人分辨不清自己的军马和敌人军马,竟至自相残杀。逃走的人,又瞧不清路径,以至自相践踏。杀到天明,积尸如山,血流成渠,四十万金兵,已是一个不见。成吉思汗乘胜驰追,攻下了宣德州,又令哲别去取居庸关。这居庸关依山建筑,可称天险所在。哲别领兵到了关下,见山高插天,壁垒完固,倒也不敢轻视。先传令部众奋勇攻打。诸军奉令齐上,攻了一日,丝毫未能损动,哲别即挥兵退去。金将道他力怯而退,尽发关内人马,前往追赶。杀到半途,一声炮响,伏兵齐起,杀得大败而回。来到关下,关上已经树了蒙古旗帜,金兵非逃即降,一座号称天险的居庸关,竟被哲别用计截取了。哲别得了居庸关,驰报大营,成吉思汗遂即入关驻扎,即日进取中都。金主永济见蒙古兵已抵都下,不胜恐慌,竟欲徙都汴京。还是卫兵,情愿决一死战,出城抵御,鏖战了一日一夜,总算把蒙古兵杀退。成吉思汗乃回兵驻扎居庸关。过了数十日,因天气严寒,人困马乏,即留兵屯守居庸关,自率三子回国。

过了残腊,又至新年,金将耶律留哥,纠集故辽遗众,占据辽东州,自称都元帅,投降蒙古。成吉思汗令他居于广宁,以伺金衅。到了夏季,金主永济又为臣下胡沙虎所弑,改立升王为帝。成吉思汗得此机会,又复分兵三道,杀向金都而来,那胡沙虎为什么要弑君呢?因他前次为蒙古杀败,杀了回来,金主将他革职,后来又复召为右副元帅。他再用之后,并不治事,每天在外围猎。金主闻知,遗使诘责。胡沙虎挟着前嫌,居然率兵倡乱,强迫金主出宫,即行死,另立升王为君。此时朝中大权,尽在胡沙虎一人手内,成吉思汗三道分兵,直犯金都。胡沙虎恰患足疾,闻得蒙古兵来,便乘车督战。金之卫兵,本来很有能力,胡沙虎又十分严厉,因此把蒙古兵杀伤甚多,成吉思汗退兵十里下寨。到了次日,胡沙虎又要出战,征召高琪的人马,未曾如期到来,便矫诏去杀高琪。哪知高琪非但不肯奉诏,反率领部兵入城,围了胡沙虎的住宅。胡沙虎越垣走,因足疾未愈,堕地伤股,遂为高琪所杀,取了首级,诣阙待罪。金主下诏特赦,并宣布胡沙虎罪状,夺其官阶,所有兵马,均命高琪统带,坚守都城。成吉思汗并不竭力攻打,反分兵掠取东南,所至之处,州郡皆下,共破九十余郡,两河、山东尸骸堆积,数千里村落为墟,鸡犬不遗。部下诸将皆劝成吉思汗速攻金都,成吉思汗不从,遣使告金主道:“汝山东、河北郡县,尽为我有,汝只有一个燕京,我岂不能踏平?但天既弱汝,我再苦苦相逼,未免助天为虐。汝能速发金帛犒师,我便当归去了。”

金主听了来使的话,即召右丞完颜承晖计议。完颜承晖道:“天地气运,循环往复,都有一定,非人力所能强为,蒙古的成吉思汗,以残败之余,不上十余年,鲸吞蚕食,尽平朔漠。现在兴兵南下,不过年余,山东、河北尽为所占,声势非同小可。我军素称骁勇,战无不胜,攻无不利,今与蒙古相遇,动即败衄,这不是气数所系,非人力所可挽回么?若再厮拼下去,恐我军溃散,即在目前。为今之计,不如暂顾一时,先与求和,待他退兵,我们方可从长计议,徐图恢复,不如多出金帛,前往犒军,乘此谋和,也还容易。”金主听了这话,乃命完颜承晖前往乞和。成吉思汗向完颜承晖道:“金银财帛,我这里并不希罕,你主应有子女,何不遣来侍我!”完颜承晖只得唯唯答应,回城报告。金主没有法想,只得把故主永济的女儿,饰为公主,送入蒙古营中。又将金马童男女五百名,良马三千匹,作为犒军之费。成吉思汗得了金国的公主,遂即出关回国。那金国公主,姿色却是平常,但成吉思汗年已花甲,金公主方在少艾,复因她是大国的公主,不得不格外宠爱,因此待以后礼,颇加眷注。

金主自蒙古兵退后,怕他再至,便要迁都汴京,以避其锋。左丞相图克坦镒力谏不从。遂命完颜承晖为都元帅,与左丞穆延尽忠,奉太子守忠,镇守中都,自与六宫赴汴。成吉思汗闻得金主徙汴,勃然说道:“你既与我修和。何故又要南徙?这明明是疑心我了。他既疑我,便去与他为难,莫说徙往汴京,就是逃到天上,我也将他追回呢。”遂大阅师徒,择期南下。恰值金国军作乱,戕杀主帅,北走蒙古,前来请降。成吉思汗命萨木哈、舒穆鲁、明安率兵与会,直入长城,再围中都。金太子守忠,闻得蒙古兵来,慌忙逃往汴京。完颜承晖与穆延尽忠,督兵坚守,蒙古兵屡攻不下。成吉思汗又命木华黎为后援,率兵南下。木华黎从前随征金都,曾收降史天倪兄弟。那史天倪乃永清人氏,从兄名天祥,弟名天安、天泽都是智勇兼全,可谓大大的人物,木华黎倚为心腹,保天倪为万户,余亦用为队长。现在奉命南征,带了天倪兄弟等出发。天倪对木华黎道:“金人弃幽燕而徙汴梁,最是失策,辽水东西,乃金邦咽喉之地,我若夺他北京,略定辽水诸郡,塞住咽喉,则中都孤立,不难拔取了。”木华黎从其言,引兵直指辽西,攻金北京。金守银青,率兵二十万,抵御于和托戌堡,为蒙古所败,逃归城内。部将完颜昔烈、高德玉等,不服银青节制,遂将银青杀死,推寅塔虎为帅。木华黎闻知此事,率兵进攻,寅塔虎举城投降。北京下后,辽西一带,望风归附,中都孤立无援,势甚危急。完颜承晖见了这般情形,十分着急,遣人向汴京告急,请发救兵。金主为得了中都危迫之信,便命御史中丞李英,率兵往救。

第十八回 困妇翁女夫背义 定储位兄弟相争

话说金主命李英率兵往救中都,哪知李英素性嗜饮,以酒为命,驭军又无纪律,行到霸州,与蒙古兵相遇,临阵的时候,他还连呼“酒来”,饮至百觥,醉醺醺的爬上马去,东倒西歪,煞是好看。麾下兵士见他如此朦胧,不禁掩口而笑。蒙古兵却如猛虎一般,见了金兵,便大呼冲杀。金兵拦挡不住,被他突入中军,李英酒尚未醒,在马上晃摇不定。蒙古兵驰向前来,手起一刀,砍落马下。金兵没了主帅,立即奔溃。中都盼望援军,不见到来,被蒙古兵困得内外不通。完颜承晖决计死守,和穆延尽忠商酌。穆延尽忠口中支吾答应,绝无诚意。完颜承晖瞧了他的情形,知道不是可靠之人,遂长叹了一声,叩辞家庙,亲作遗表,抗论穆延尽忠与左副元帅高琪的罪状,差尚书省令史师安石,赉往汴都,便和家人诀别,饮药而死。穆延尽忠带了家属,将出通元门逃走,金国妃嫔,未曾携往汴京的,一齐拦住了他,要他带领逃命,穆延尽忠恐为所阻,即谎言道:“我当先出,与诸妃启途。”诸妃嫔信以为真,由他出外。他竟携了家眷,扬长而去。那些妃嫔进退无路,蒙古兵入城,把年少貌美的掠去奸淫。年老貌陋的尽死刀下。中都既破,宫室付诸一炬,府藏搜劫一空。太庙里面供着金国朝廷祖宗的神主,尽都掷入溷厕里面,比到灭亡北宋的时候,绝无歧异,也可说是天道好还,报应循环了。那师安石赉了完颜承晖的遗表,到得汴京,穆延尽忠也便到来。金主览了遗表,追封完颜承晖为广平郡王。穆延尽忠之罪,亦加赦宥,命为平章政事,后来尽忠谋逆,方才伏诛,暂按不表。

单说成吉思汗,闻得中都已拔,即亲率精兵,往取潼关。潼关在汴京之西,势极险峻,屡攻不下,遂命将由间道入关,又为金花帽军所败。成吉思汗乃率兵回国,命木华黎镇守南方,统辖燕云,建立行省,加封为国王,兼太师,并赐誓寡金印。对他说道:“我略北方,汝略南方,分途进取,勉立大功。”木华黎奉命之后,即由中都调遣兵马,攻取河东诸州郡,拔太原城,降将明安,领偏师趋紫荆关,擒金元帅张柔。张柔素性任侠,乡里多慕义相从。金中都副经略苗道润深加器重,荐他为昭义大将军,权署元帅府事。道润为其副贾所害,张柔率众报仇,行至半路,与蒙古兵相遇,在狼牙关开仗,马踬被擒。明安劝其投诚,张柔遂降于蒙古,招集部曲,连下雄易安保诸州,进攻贾。贾据孔山台,坚守不出。张柔围攻两旬,断绝汲道,遂破孔山台,生获贾,剖心以祭道润,所有贾部众,徙治满城。金真定帅武仙会合人马,约有数万前来攻击。张柔全军适出,帐下仅有数百人,遂令老弱妇女登城,自引壮士潜出,突攻武仙之背,毁其攻具。武仙部下,猝不及防,疑有救兵前来,相顾骇愕!又见山后,隐隐的旗幡飘扬,益加惊疑,四散奔逃。张柔乘势追杀,积尸遍野,因此威震河朔,深冀以北,镇定以东,三十余城,皆为收取。武仙率众来争,一月之中,经十七战,皆获胜仗。武仙势穷力蹙,遂举真定城,至木华黎军前投降。木华黎命史天倪权知河北西路兵马事,而以武仙副之,此事暂按不表。

且说乃蛮部太阳汗之子屈曲律,逃往西辽。那西辽乃是耶律大石所建设,又名黑契丹。从前辽为金邦所灭,耶律大石西奔,据了葱岭东西的地方,联合了回纥诸部,成为大国。传至其孙直鲁克,东方属部,多叛归蒙古,国势渐衰,恰值屈曲律投奔前来,直鲁克正因蒙古纳其叛属,心内忿恨,欲思报复,知道屈曲律熟悉东方情势,遂加任用。直鲁克之妃格儿八速,生有一女,取名叫晃,年已十五,姿态妩媚。直鲁克欲收屈曲律之心,即以女儿嫁他为妻。自此屈曲律的权力日盛,遂存袭夺西辽之意,便向直鲁克说道:“我父所遗旧属,为数颇众,我欲出招溃卒,一来保卫国家,二来报复父仇。”直鲁克竟从其言,屈曲律束装东行,乃蛮旧属,果来归附,遂乘势劫掠各部,路中遇见花剌子模王的使臣。这花剌子模,便是唐朝所称的货利习弥国,国王名唤谟罕默德,本是突厥种族,素奉回教,其父在日,为西辽所败,岁奉贡币。到得谟罕默德嗣位为君,心中很以屈于西辽为辱,不过没有机会,未能报复就是了。屈曲律深知内情,途中遇见他的使臣,便约他共灭西辽,允许他事成之后,东方归屈曲律掌管,西方归于谟罕默德。使臣回国,告知一切。谟罕默德正要与西辽为难,只恨无隙可乘,现在得了屈曲律的密约,正中机会,便允为帮助。

屈曲律得了谟罕默德的许可,即率其部众,攻入西辽,谟罕默德亦率兵来援,前后夹攻,生擒西辽将塔尼古,兵马顿时四散奔溃。直鲁克不及逃走,被众围住。屈曲律向部下说道:“直鲁克是我妇翁,不得加害。”乃留部众于外,自己入内,谒见直鲁克。直鲁克已惊惶无地,见了屈曲律,便道:“你不要害我性命,我当把王位让你。”屈曲律道:“你是我的妇翁,与我的父亲一样,怎么叫你让位?”直鲁克道:“你既不要我让位。如何又令部众围困我呢?”屈曲律道:“只是部众因你年老,要我帮你办事的缘故。”直鲁克道:“就依你的话,帮我办理便了。”屈曲律便挥退部众,将西部西尔河以南的地方,割让于花剌子模,且将岁币免除,谟罕默德方才领兵回去。

谁知屈曲律阳尊直鲁克为主,一切国事,皆由自己决断,绝不使直鲁克预问。直鲁克忧恚异常,不到一年就死了。屈曲律遂继位为西辽之主,闻得故相的女儿,很是美貌,娶为妃子,这妃子不信回教,劝屈曲律皈依佛教。屈曲律为她所惑,便令民间俱要奉佛,不得信从回教。回教徒阿拉哀丁出而争执,屈曲律怒他无礼,将阿拉哀丁的手足,钉于门上以示威。又复增加赋税,派兵监谤,人民十分怨恨!这个消息传到蒙古,成吉思汗便命哲别前往征讨。哲别到了西辽,先出令听百姓各归旧教,并免除一切苛政,人民大悦,争来迎接。屈曲律见军民无一肯为己助,只得带了眷属逃去。哲别进兵追赶,来至巴克达山,因途径丛杂,正在踌躇,忽见有个牧人,前来报告屈曲律的踪迹,遂命为前导,将屈曲律搜获,一刀杀死,所有眷属尽作俘虏。西辽的土地,遂亦归并蒙古,西境便与花剌子模接壤。蒙古有商人前往贸易,被讹答剌城主劫掠了金银,并将商人杀死。成吉思汗遣使责问,又被所害,便欲亲自往讨。其时已是十四年六月。

成吉思汗将欲西行,与各皇后话别,只命忽兰夫人随军同行。也遂皇后便道:“主子年纪已老,天方盛暑,何必亲自往征,不如命各皇子带踪前去。”成吉思汗道:“我不在军中,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况且我的精神很好,应该没有意外之事。即使有甚不测,也不枉了创业一场。”也遂颦眉说道:“诸皇子中嫡出的共有四人,主子千秋万岁后,应由何人继统,也应早些定夺。”成吉思汗点头道:“此事颇关重要,我因政务匆忙,无暇及此,宗族大臣,也未提起,今日幸有你一言,把我提醒,此事倒要斟酌一番。”说着,遂出外宣召各皇子前来,先向术赤道:“你是我的长子,将来愿意嗣位么?”术赤未及答言,察合台已勃然说道:“父亲何故蔑他,莫不是要他继统么?他是蔑里吉带来的种,我们如何受他的管辖?”成吉思汗道:“胡说!”察合台道:“父亲忘了么?我母不是被蔑里吉掳去,后来在归途中,便生了术赤。”察合台说到这里,术赤再也忍耐不住了,便一把揪了察合台的衣领道:“在父亲面前,也敢胡言乱道,你不过仗着有些气力,此外有何本领!我们到外面先赌射远,我若输了,便将大指剁下,再与你相搏。你若能扳倒我,我就伏在那地方,永不起来。”察合台也不肯相让,两人扭结起来。众宗族忙来相劝,阔阔搠思本有辅导察合台之责,便上前向察合台道:“我们争闹不应牵及母亲,当你未生下时候,天下扰攘,互相攻击,以至你贤明之母,不幸被掳,似你这般说,不伤你母之心?你母一生深苦,辅助你父,成就大业,如日同明,如海同深,你尚未报亲恩,如何反可毁谤她呢?”成吉思汗道:“察合台,你听见么?术赤是我长子,你下次休这般说。”察合台微笑说道:“似术赤的气力技能,也不用争执,我愿与他追随父亲效力。兄弟窝阔台,性情敦厚,处事谨慎,若令他继承基业,定可不负父亲所托。”成吉思汗听了,便问术赤的意见如何。术赤道:“察合台既已说了,便照他的话办理也好。”成吉思汗道:“这才是有志气的,天下如此广大,你二人还怕没有封地么?今日的话须要大家牢记,不可忘了。”术赤与察合台均各无言。成吉思汗又向窝阔台道:“你两个哥哥,都叫你继统,你意下如何?”窝阔台道:“承父亲的恩典,两位哥哥的抬举,我有什么话说。但是自己没有什么智力,还可以小心谨慎行去,不至有何闪失,只怨后嗣不才,不堪承继,奈何?”成吉思汗道:“你能小心谨慎的办事,还有何说。”又向拖雷道:“你的意见如何?”拖雷道:“我只知道奉父亲训谕,若是哥哥们有忘了的事,我便提醒他,差我去杀敌,立刻上马就行,此外便没什么意见了。”成吉思汗即召合撒儿、别勒古台、帖木格与合赤温之子阿勃赤歹前来,说道:“我母去世,我弟合赤温亦已病殁,现在只有三个兄弟,和儿阿儿勒赤歹,是我的至亲骨肉,我已议定第三个窝阔台,将来继承大统,当使术赤、察合台、拖雷三人,皆有封土,各守一方。我的儿子,原不应违背训谕,但愿你们也要永远不忘。倘若窝阔台的子孙,没有才能,不能担当大任,我的子孙中,总有一二个好的,可以择贤继立,大家能秉公去私,同心协力的去做,国祚自然绵长,便是我死后,也得瞑目了。”合撒儿等一同答应。

储位问题,既已解决,成吉思汗便带了忽兰夫人,统率大军,预备起行。先派哲别先行,速不台为二队,自统人马为后应。又差使往西夏,征他会兵西征。西夏不肯发兵,成吉思汗怒道:“他敢违我命令,待我征服了西域,再去问罪。”遂即祭旗启行。其时适当六月,祝告方毕,忽然狂风大作,黑云四起,顷刻之间,降下一场大雪,不过半日工夫,积雪深至三尺。成吉思汗心下不快道:“时当六月,天应炎热,如何下此大雪,莫非此行有甚不利么?”语尚未毕,忽然闪出一人说道:“主子放心,这场大雪,正是克敌之兆,此去必获大捷。”成吉思汗大喜!谛视那人,乃是耶律楚材。这耶律楚材,本是故辽皇族,仕金为员外郎,生平博览群书,能通天文、地理、律历、兵刑之学。成吉思汗伐金,取了中都,闻得耶律楚材之名,征为掾属,遇事咨询,莫不通晓,又长于占卜,颇多奇应。因此,成吉思汗甚加信任,称为天赐奇才。现在他说这场大雪,乃是克敌之兆,自然深信不疑。当下便命耶律楚材随营效力,以备顾问。耶律楚材又为成吉思汗订定军律,所过严肃,并无侵扰,行至也儿的石河、柯模里、畏兀儿、阿力麻里各部落,皆遣使来会,情愿发兵随征。成吉思汗大悦,遂屯驻下来,等候各部人马,会合西进。直至过了残腊,各部人马方才会齐,传令进兵,直至讹答剌城。城主伊那儿只克率兵数万,坚守城池,颇为完固。成吉思汗围攻了数月,方可破城,花剌子模的援军,又复到来,领兵头目,叫做哈拉札,入城助守,城又完固。成吉思汗遂即分兵,四下攻略,留察合台、窝阔台围攻讹答剌城。令术赤统一支兵去攻毯的城。阿剌黑、剌客图、托海领一队人马,攻白讷克特城。自己与拖雷统率大军,渡忽章河,直驱布哈尔城,横断花剌子模的援军。

那察合台、窝阔台分兵之后,尽力围住讹答剌城,又经过了数月之久,城中粮食已尽,外面的援军又为成吉思汗截断,不得前来,哈拉札见形势危急,意欲出降。伊那儿只克道:“要降应该早些,现在势已穷蹙,再行投降,蒙古人暴横得很,恐怕你难保全性命,与其出降就戮,反不如与城共亡,同是一死,还较为值得一点。”两人的议论不合,哈拉札便于夜间率领亲军,突围出走。察合台领兵追上,将哈拉札擒获,讯问了城内的虚实,立即杀死,枭首示众,率兵向城内猛攻,将城堞毁去,扳援而上。伊那儿只克答战了一场,退守内城。又复相持月余,无如粮食尽绝,人马饿死一半,战死一半,只剩了两名兵卒,还登屋揭瓦,飞掷蒙古人马。察合台、窝阔台突入内城。伊那儿只克此时兵马已被蒙古扫尽,他还单人独马,手执双刀,冲突驰骤,拼命死斗,察合台、窝阔台见他如发了疯的癫犬一般,部下兵马无人能够抵敌,不禁大怒起来,两人一同齐上,又指挥部众,将他团团围住,奋力截杀。

第十九回 讨回部威震讹答剌 征西域兵进印度河

话说伊那儿只克城破之后,部众已尽,剩了单身独马,又复拼命死斗。察合台、窝阔台两人战他一人,又指挥兵马,团团围住。伊那儿只克直杀至刀锋残缺,气力已尽,方才被执,押入囚笼,送往成吉思汗大军,命将生银熔化为液,灌入他的口耳,以报杀商戕使的怨恨。

术赤的一支人马,尽略西北一带,先抵撒格纳克城,遣畏兀儿部人哈山哈赤,入城谕降,竟为所戕。术赤愤甚,奋力攻扑,破城之后,将城中人民,杀戮殆尽,以哈山哈赤之子为城主,遂进攻奥斯恳、八儿真、遏失那斯三处城池,尽皆陷之。兵至毯的,守将遁去。再西进陷养帖干城,均命官留守。那阿剌黑等三将,兵临讷克特城,一鼓而下,遂进取毯城。城主名唤帖木儿玛里克,守着河里一个小洲,和城内互为应援。阿剌黑等屡次与战,均遭失利,亟遣使向成吉思汗请增兵助战。成吉思汗已拔取了布哈城、塔什干城,行抵布哈尔,得了阿剌黑等报告,即派兵往援。阿剌黑等兵力既增,即运石填河筑堤达洲。帖木儿玛里克几次来争,皆为杀败,只得在夜间乘舟,意欲逃往白讷克特城。不料阿剌黑等已用铁索锁在河间,阻他前进,两岸上都用强弓硬弩,乱放乱射。帖木儿玛里克只得弃舟登岸,且战且行。阿剌黑等挥兵追蹑杀伤殆尽,只剩得帖木儿玛里克一人走逃。

不过三月工夫,各军马皆来报捷。成吉思汗大喜!唯术赤、察合台、窝阔台三人,将所取各城的人民擅自处分,并未禀明。成吉思汗因此发怒!传令诸子,不准入见。术赤与察合台、窝阔台等,奏凯回来,在营外三日,不敢通报,惶恐异常。至第四日,博尔术入见成吉思汗道:“回疆梗化,主子大张挞伐,占了他的城池,掳了他的百姓,朝野臣民,莫不欢欣鼓舞,额手庆贺!主子为何动起怒来?诸皇子虽擅取了百姓,行为不合于理,但都是主子之子,他们所有,便是主子所有,况且他们都已知过,在营外待罪三日,主子何不传入,面加训饬,令其以后谨慎行事呢?”成吉思汗怒气稍息,传三子入帐,拍案大骂!三子皆汗流浃背,不敢仰视。左右均上前谏道:“诸皇子年轻,初次领兵,无异出巢的鹰雏,今日第一次立功,主子不加奖励,反而责骂,恐阻其向上之心,现在世界的敌人,尚还不少,主子何不令他们带罪立功呢?”成吉思汗遂命三子跟随自己,攻取了布哈尔城。追赶至阿母河,成吉思汗传令,除投降者免死,其余一概诛戮。且登回教的讲台,召集了人民,宣布杀商杀使的罪状,令富户各出家财犒军。回民处在积威之下,哪里还敢违逆?只得将私财尽行献出。

那谟罕默德已引兵驻扎于薛米思干。消息传来,成吉思汗立即率兵往薛米思干,谟罕默德闻得大军将至,即行逃去,城内尚有民四万,守具甚是完备。成吉思汗命术赤等三路军马,四面围困。城中出战,又为大军所败。守将阿儿泼,四围而困,城内无主,遂即投诚。成吉思汗许以不死,待到兵民出城,命各兵雉发结辫,俱入军籍,人民仍照旧制。至夜间,搜杀降兵,靡有孑遗。又俘工匠三万名,分隶各营,壮丁三万名,充作奴隶,余民五万,令出金钱二十万,始得安居。因谟罕默德未能就获,令哲别、德不速率兵往追。又探悉谟罕默德的母亲、妻子,居住玉龙杰赤城,与丹尼世们去对她说道:“你的儿子谟罕默德得罪了我,所以发兵来讨,你所居之地,我不来侵犯,可以遣人议和。”谟罕默德的母亲,名唤支尔干,非但不肯遣使议和,反将丹尼世们逐出,径自率领妇女,向西而去。

谟罕默德逃走之时,其长子札兰丁随父出奔,要召集部民,扼守阿母河,谟罕默德不从其言。札兰丁又要自任统帅,任父他往,谟罕默德又不允其请。次子屋克丁,驻兵于义拉克,万人来迎,说是有兵有饷,可以坚守。谟罕默德遂向西行,部下随从的兵卒,多康里部人,暗中叛乱,幸得事先戒备,每夜辄易寝处。一夕,已徙他处,所留空帐,丛矢如猬。谟罕默德心中大恐,借称出猎,带了心腹数人,与札兰丁奔往义拉克而去。哲别、速不台率兵穷追。到了阿母河,因无舟楫可以渡过,遂令兵士,伐木编箧,内置器械,外裹牛羊兽皮,系于马尾,驱马泅水,将士扳援以随,竟得渡过。过河之后,分两路追赶。哲别趋西北,速不台趋西南,将至宽甸吉思海左近,敌军重又会合。谟罕默德在义拉克,闻得蒙古军将到,遂即西行。屋丁克亦不敢抵敌,弃城而去。谟罕默德逃到伊兰,只住得数日,又东奔马三德兰。马三德兰的旧部酋,从前为谟罕默德所杀,地亦被并。其子闻谟罕默德忒蹇而来,率众报仇,杀入帐中。谟罕默德已闻信先逃,越宽甸吉思海,在小岛中休息。此时谟罕德因昼夜奔窜,辛苦成疾,弥留之际,将腰间所佩之剑,付于札兰丁,命他嗣位而死。札兰丁将谟罕默德草草殡葬,从岛中潜行出外,至玉龙杰赤城,支尔干虽已逃走,城中尚余兵六万,半属康里部人,见札兰丁到来,又欲加害,札兰丁仓惶而逃,途中遇见帖木尔玛里克,率着三百骑西行,两人会合一处,奔往哥集宁。

哲别、速不台兵抵马三德兰,闻知谟罕默德窜死小岛,遂勒兵往伊拉尔堡,围住了谟罕默德的母、妻。那伊拉尔堡,在万山之中,茂林深溪,阴翳蔽天,难以攻入,遂分布人马,四周围困,断其汲道。适值一月不雨,山中无水,人民口渴欲绝,只得出外逃命。哲别、速不台早已派兵守候,见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擒一双,等到山内人民纷纷出外,哲别、速不台料知山中已经内乱,即引兵入内,将谟罕默德的母、妻、女、孙,完全拿获,送往成吉思汗大营。成吉思汗赦了支尔干的死罪,将她幼孙杀却,所有女子四人,一个给于丹尼世们,一个给了从前被杀的商人之子,余两个皆给于察合台。察合台只留一女,把一女给于部将。哲别、速不台又奉到成吉思汗命令,叫他们暂勿回军,宽甸吉思海之北,有钦察部,曾经收容蔑里吉部的降人,可往征讨。二将奉了命令,只得又向西进。

那成吉思汗平定了撒马耳干,即至碣石避暑。到了秋凉时节,亲率拖雷往略南方,命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往征玉龙杰赤城。此时玉龙杰赤城,已由兵民,公推康里部人库马儿,充当首领。术赤等兵临城下,守兵出外迎战,杀得大败而回,自此不敢出战,凭城死守。蒙古兵围攻数日,均不得手。术赤遣使谕降,库马儿不从,遂伐木为桥,令兵三千进攻。城中一大队人马就从内杀出,将三千蒙古兵围于垓心。术赤忙发兵往援,桥腹被毁,不得过去,只有眼睁睁的望着三千人马,被敌兵杀得一个不留。察合台要乘风纵火,焚毁城廓,术赤欲王此土,不肯答应,因此两下不和,各存意见,直至七月之久,还未攻下此城。成吉思汗闻得此信,遣使切责二人,改命窝阔台统领诸军。窝阔台竭力为两人和解,遂决河水灌城。城中惊惶扰乱,窝阔台乘势杀入。库马儿犹带领部兵,死战至七昼夜之久,力竭而身亡,城内人民尽遭屠戮。术赤留城居守,察合台、窝阔台两人,回见成吉思汗。此时成吉思汗已略定阿母河,直指塔里寒山,命拖雷领兵往呼罗珊,为哲别、速不台后援。成吉思汗亲自取塔速里寒寨,其寨四面丛山环抱,守兵极为勇猛,蒙古军战了数次,不能取胜,伤亡了许多人马。成吉思汗只得召回拖雷。那拖雷往呼罗珊,所过城寨剿抚兼施,已抵呼罗珊西北,奉到召还之命,遂由宽甸吉思海抵木乃奚国,纵兵大掠。又破匿察儿、也里各城,始抵塔里寒山,在途中已耽延了数月,方得与成吉思汗会合攻寨。拖雷奋勇进扑,经过七月之久,才能攻下。成吉思汗即在寨中避暑。察合台、窝阔台亦于其时到来。

到了将近秋天,忽报谟罕默德长子札兰丁,在哥集宁收合余众,与班勒纥城主灭里克汗互相联合,声势甚盛。谟罕默德的次子屋克丁,也出屯于合儿拉耳,部下亦有千人。成吉思汗乃命哲别等分兵攻屋克丁,亲往征札兰丁。那札兰丁已拥众六万有余,复得灭里克汗相助,欲与蒙古军抵抗。成吉思汗逾五达克山,抵八米俺城,令忽秃忽领前哨,向东南进发。忽秃忽行至可不里,与札兰丁相遇,两军会战。忽秃忽见敌军甚众,恐众寡不敌,密令军中,将毯缚成了人形状,置于军后,到了临阵的,前军奋呼厮杀,战至半酣,把毡毯载于马上,从后推至。札兰丁的部兵,果然疑是援兵大至,渐渐却退。独札兰丁奋然言道:“我军较敌人多至数倍,何用怕他!”乃分部众分为三队,自领中军,灭里克汗领右翼,部阿克格拉领左翼部,包抄上来,将蒙古军围住。忽秃忽见疑兵之计,已被识破,只得率领兵士,力冲敌阵。无如敌兵好似蜂屯蚁聚一般,裹将前来,杀了一阵又是一阵。忽秃忽情知不妙,便令部众视着大旗所向,亲自秉着大旗,奋勇大呼,冲开一条血路,向北逃走。札兰丁挥军追杀,死伤无数,军械马匹尽为夺去,蒙古军自西征以来,所向披靡,这一仗要算是大败亏输了。这个消息传达至成吉思汗军前,成吉思汗也正在失意的时候。

你道何事失意?成吉思汗引军攻八米俺城,察合台之子莫图根,少年骁勇,精于骑射,充当前哨,猛攻八米俺城,为守兵一箭射死。察合台见莫图根阵亡,失声大恸。成吉思汗丧了爱孙,也悲伤异常。恰恰忽秃忽的败报,又于此时传来,失意之事,更迭而至,怎么不要怒发裂眦,誓必攻破八米俺,以报此仇,当即督军力攻。察合台报子心切,亲冒矢石,挥军扑城,前仆后进,城下尸积如山,兵士践蹈积尸而上,将城攻破,一拥而入,不论老少男女一概戮尽,连牛羊犬马也不存留,并将城垣完全折毁,其地竟成一片荒土,至今尚无人烟,你说可惨不可惨呢?成吉思汗破了八米俺,并不耽延,率军南行,途中遇见忽秃忽领了败残人马,狼狈而来,责其狃胜轻敌,命引至交战之地,阅视一番,指点缺失,遂兼程而进。一路之上,军士因紧赶路程,不及炊煮,都怀着米,生啖裹腹。兵抵哥集宁。

札兰丁早已得信,闻知成吉思汗亲自前来,如何还敢抵敌?又因灭里克汗与阿格拉克为了争马启衅。灭里克汗用马鞭打了阿格拉克一下,阿格拉克自引部众,愤愤而去。札兰丁失了臂助,更加不敢和成吉思汗对敌,因此同灭里克汗奔向印度河而去。哪知成吉思汗打听得札兰丁已不在哥集宁,便也舍城不要,星夜赶向印度河来。札兰丁的部众,还距印度河里许,成吉思汗的人马,已经追到。札兰丁不及渡河,只得排开阵势,拼命一战。成吉思汗的人马,趁着一股锐气,甫经交接,便大刀阔斧,突入敌阵。札兰丁奋力支持,正在两不相下,谁知忽秃忽因前次败北,甚为羞惭,意欲立功赎罪,他便引了部下,直冲札兰丁的右翼灭里克汗军。灭里克汗抵挡不住,退至印度河旁。那蒙古军已有一支抄在前面,见灭里克汗前来,便突出攻杀。灭里克汗措手不及,被蒙古军斩于马下。札兰丁孤军力战,自晨至午,部下人马被蒙古兵杀死无数。札兰丁见部众已尽,只得突围而出,奔到河边。忽秃忽又引军杀来,札兰丁势孤力竭,驰上一座高崖,将坐骑一拍,连人带马,投入印度河中,竟自半沉半浮,泅水逃去。蒙古诸将,都欲赴水力追。成吉思汗道:“穷寇莫追,且是由他。但这人勇健异常,为我生平所仅见,若不除去,必为后患。”当有部将八剌听了这话,自告奋勇,愿渡河往追。成吉思汗便令八剌伐木为筏,率兵渡河,追捕札兰丁,自己却领了大军还击哥集宁。城内的守将,已闻风逃去,剩下的兵民开门迎降。窝阔台奉了成吉思汗之命,伪称调查户口,命兵民迁居城外,工匠妇女,不得同处,到了半夜,率领部众出城,把哥集宁的兵民,尽行杀戮,只留下工匠妇女,在军中应用。成吉思汗屠了哥集宁,复沿印度河西岸北行,追捕札兰丁余党。闻得阿格拉克已为其部下杀死,便欲扫荡各寨。分兵四出巡行,凡遇部落,即加屠杀,共杀一百六十万人,西域一带总算平定。那追札兰丁的八剌,也有报告前来,已拔取了壁那堡,进攻木而摊城,因天时炎热,不便行兵,因此驻兵不进,札兰丁现尚未知踪迹,俟探听得其下落,即往追捕。

成吉思汗得了报告,对诸将说道:“我此番征讨西域,意欲一劳永逸,所以用兵数年,绝无退志,现在札兰丁尚未捕获,留他在此,后必生事,又不得进取了。”耶律楚材道:“札兰丁势穷力蹙,远遁无踪,量亦无甚大害。我军转战四五年,声威已震,不如班师为上。”

第二十回 二回妇挥泪辞故乡 两公主承恩怀妒意

话说耶律楚材劝成吉思汗班师回国。成吉思汗道:“我兵一去,札兰丁即纠集余众,前来侵扰,如何是好呢?”耶律楚材道:“命将镇守,分兵屯驻,即使札兰丁前来滋扰又有何妨?”成吉思汗闻言,默思半晌道:“且待哲别、速不台的军报前来,再作区处罢。”

过了几日,接到哲别等报告。已逾太和岭,杀败了钦察的人马,进兵阿罗思了。成吉思汗道:“哲别等既获胜利,一时如何能够回兵?我们空守在此,不如渡河去接应八剌,非但扫清余逆,还可平定印度哩。”遂即传令拔营前进。此时正当盛暑,印度又在赤道之下,更觉炎蒸难耐,方才行得数里,兵士们已是汗流气喘,口渴异常,只得下马就印度河中,掬水而饮。哪知河水如沸,不能入口,一齐蹙额皱眉,恨不能立刻回国。正在这个时候,忽见河旁现出一个奇兽,身长数丈,其形如鹿,其尾如马,鼻生一角,毛皆绿色。成吉思汗见了,大为惊异!即命放箭。部下将士,一齐弯弓搭箭,向那兽欲射。箭尚未发,忽听那兽叫了一声,好似人言一般,乃是“汝主早归”四字。耶律楚材连忙出阻众将,不要放箭。成吉思汗见楚材阻止众将,不令发矢,便向他问道:“这样大兽,世所仅见,你既阻止弓箭,必然认得,究是何兽?”耶律楚材道:“此兽名为角端,能日行一万八千里,通晓四裔之言,圣王在位方才出现,灵异如神,矢石所不能伤。”成吉思汗道:“据你这样说来,乃是瑞兽了。”耶律楚材道:“正是瑞兽,它乃旄星之精,好生恶杀,今日出现,是来儆告主子的。主子为人间帝皇,人间的百姓,皆为主子的儿子,深愿上顺天心,下保民命。”成吉思汗尚未回言,又听那兽喊了几声“汝主早归”,径自去了。成吉思汗方向耶律楚材道:“天意如此,我亦不能违逆,就此班师罢。”耶律楚材道:“主子能奉行天命,便是下民之福了。”当下命人渡印度河,令八剌回兵。成吉思汗即日率兵北旋,过阿母河,历布尔哈,回民一齐前来瞻谒。成吉思汗召主教曷世哀甫入见,行礼既毕,敷陈教中规则。成吉思汗道:“汝言亦复有理,我闻回民礼拜,必赴麦加城教祖的墓所,这件事也觉得过于拘泥了。我们向天祷告,何处不可举行,为何必往墓所呢?且我也收降此地,以后祷告,可用我名。”曷世哀甫唯唯遵命。成吉思汗乃免主教及各处教士赋役。在布哈尔暂时驻扎人马,命人召术赤来会,并颁敕促哲别、速不台班师,方才拔营赴撤马尔干,渡过忽章河,令谟罕默德母妻,随军同行。两个妇人到了此时,国破家亡,只得向西大哭一场,永辞故土。到了叶密尔河,守候术赤和哲别二将不见前来,也就慢慢地回国去了。只是成吉思汗已经回国,这一方面西征的事情,总算交代清楚,那哲别、速不台二将,北征钦察的事情,也不能不叙述一番。

原来哲别、速不台绕宽甸吉思海至太和岭。钦察头目玉里吉,率领了阿速、撤耳哥思等部前来截拦。蒙古军不意敌军猝至,未及防御,哲别忽生一计,令西域降将曷思麦里去对玉里吉说道:“我等乃是同族,并没有相害的意思,因闻得岭北有几个大部落,欲来修好,幸勿见疑。”玉思吉闻了此言,信以为真,遂引兵退去。哲别与速不台登山遥望,隐隐的还瞧得见阿速部的旗帜。速不台道:“敌人信了我的言语,麾兵而退,归途必无警备,何不掩杀上去呢?”哲别连连点头道:“此计甚妙!”立刻指挥兵卒,追赶而去。阿速部的人马,正在徐徐而行,忽闻背后一声呼啸,刀枪剑戟,乱戳将来,阿速部的后队,方欲返顾,人头已经落地,哪里还措手得及呢?后队已经沉没,前队还未得知,及至蒙古军赶到,奋力冲杀,始知有敌人前来,连忙迎敌,已是辙乱旗靡,不复成军,只得四散奔溃。前面的玉吉思率了人马,直向归途进发,听得后面呐喊,不知有何事故,便命他的儿子塔阿儿领了数骑,向后探望。恰与蒙古军碰个正着,尚未开口,已经一刀飞来,砍做两截。带来了数骑,也被蒙古军一拥而上,杀了个尽净。玉吉里还立着马,等候儿子的回报,突然间敌人飞来,枪起处挑落马下,洞肋而死。余众见主将身亡,惊骇得四散奔逃。哲别、速不台挥军追杀一阵,只剩得一小半跑得快的,脱命回去。

哲别、速不台见前面已无敌踪,料知撤耳柯思部的人马已是去远,追赶不上,便见择地安营,暂时休息。互相商议道:“我们虽然获胜,但孤军深入,终恐寡不敌众,何不遣使往术赤那里,报告获胜情形,请他派兵援助呢?”当下商议定了,即派人往术赤处报告。术赤此时,方攻下了玉龙杰赤城,驻兵于宽甸吉里海的东部。正在闲暇无事,得了两将的报告,立刻派了一大半人马来助。哲别、速不台得了援军,即行北进,到了浮而嘎河,河水冻成坚冰,人马履冰而过,攻拔阿斯塔拉,纵兵大掠。钦察部酋霍脱思罕,乃是玉里吉之兄,闻得弟侄尽为蒙古所害,人马死了大半,便起了倾寨之兵,前来报仇。哲别见霍脱思罕悉锐而来,便命曷思麦里出战,只许败,不许胜,自己却与速不台各领一支人马,分头埋伏。曷思麦里奉令出战。钦察兵见他的麾下,不过数千人,又多是衣敝履穿,器械不整的羸卒,不觉呵呵大笑起来。曷思麦里指挥部众,向敌冲突。霍脱思汗哪里瞧得起这样的人马,便对部下说道:“咱们杀尽了敌人,然后会食。”言罢,一马当先,与曷思麦里交战起来。两下里酣斗移时,不分胜负。曷思麦里见钦察人马众多,深恐陷入重围,不能退走,便虚晃一刀,诈作败阵而逃。霍脱思罕只道蒙古军真个败了,便挥众追赶。曷思麦里命军士弃甲抛戈而走。钦察兵争着拾取蒙古兵遗弃之物,军律已经混乱,看看追到一座山下,径路崎岖,岭峦复杂。霍脱思罕忽然省悟道:“此地甚为险峻,敌人莫非有诈。”当即传令收军。哪里知道一声胡哨,左有哲别,右有速不台,两路人马奋勇杀出。曷思麦里又复挥军回战,三路夹攻,把钦察人马围裹起来,如砍瓜切菜一般,乱杀不已。霍脱思罕只得拼着性命,向前冲突,杀开一条血路,单人独马,溃围而出。回到本部,深恐蒙古兵追来,自己的部下尽行沉没,如何能够抵敌?没有法想,只得逃往阿罗斯,投奔他的女夫密只思腊。

那阿罗斯便是如今的俄罗斯,唐朝懿宗时候,方在北海立国,土地渐渐的开拓起来。到北宋时,创行封建制度,国内分为七十部,日事争斗,互相并吞。密只思腊是南俄列邦哈力赤部的部酋,生平自诩知兵,每与同族火并,必获胜仗,因此意气自豪,目空一切。闻得霍脱思罕到来,亲自迎接入城。询明情由,愤然而起道:“多大的蒙古,敢到咱们这里来骚扰,岳父放心,待咱起兵杀他个片甲不回,与你报仇。”霍脱思罕道:“蒙古将士非但很有勇力,而且诡计多端,须要严加防备。”密只思腊道:“他们孤军深入,咱这里邻部甚多,一经号召,立刻齐集,何悉平不了他呢?”遂即遣使,召集各部酋长,共议发兵之策。计掖甫酋长罗慕、扯耳尼酋长司瓦托司拉甫和密只思腊最是投机,交情甚好,听得这个消息,两个不约而同的首先赶来。南俄列邦的各部长也陆续到齐。大开会议,议定出境迎敌,免被蒙古兵前来蹂躏国土。并报告阿罗思首邦物拉的迷尔部,请他出师助战。首邦的部酋名唤攸利第二,闻得蒙古前来侵扰,不得不出兵协助,当即应允。不到数日,各部人马,陆续会齐,共计八万二千人马,杀气腾腾的到了钦察部。霍脱思罕又收集了部下的败残兵卒,磨拳擦掌,专等蒙古兵前来厮杀。

哲别、速不台二将,自战败了钦察,已探听得霍脱思罕逃往阿罗斯,会集各部协力抵御,心下也不免有些起馁。商议了一会,想出一条缓兵之计,派了十个人,到阿罗斯军前来见密只思腊。密只思腊召来使入见,问明来意。十个人同声说道:“我国因为钦察部收纳我的叛众,所以声罪致讨,与阿罗斯诸部素没嫌隙,并不相犯。况我国敬信天神,和贵部的宗教亦复相同,贵部何不助我,共灭敌人,永敦和好呢?”此言未毕,霍脱思罕已从帐后出来,说道:“这乃敌人诈谋,欲缓我师。从前我的兄弟玉吉里,也因听信他的话说,以至全军覆没,丧了性命。我婿万万不可为他所惑。”密只思腊立命左右将来使杀了八个,剩下二人,回去报告。哲别、速不台见计策不行,又命二人重去说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今无端杀我使命,天必降罚,快快约定战期。我当和你决一胜负。”霍脱思罕又要将二人杀却,还是密只思腊道:“杀了他,没人前去报信,不如借他的口,约定战期。”遂即说道:“饶你狗命,快去叫你主将,速来送死。”二人抱头鼠窜而回。密只思腊便率兵万余,渡帖泥博耳河,适遇蒙古将哈马贝,率领数十侦骑,沿河探望,被密只思腊杀得一个不剩。哲别闻报,立率全军退去。密只思腊以为蒙古兵胆怯,便引兵追来。行至咯勒吉河,只见蒙古军已列营东岸,便在北岸扎住了阵脚,霍脱思罕亦引兵到来,那计掖甫、扯耳尼哥各部,却列阵于南岸。密只思腊也不和南岸各部酋计议,径自带了部众,渡河与蒙古军开战。两军在铁儿山左近大战起来。自日中战至日落,未分胜败。速不台见钦察旗帜列于敌阵之右,便领了精骑,突向钦察军中,冲杀过去。钦察之军,前为蒙古兵杀得心胆俱碎,听见了蒙古二字,也觉害怕。此次前来临阵,不过仗着阿罗斯的威风,撑胆而来。忽见蒙古军突入己阵,早已心慌意乱,纷纷惊退,顷刻之间一齐溃散。钦察军一经兵败,连密只思腊的部兵,也为牵动,顿时慌乱起来。密只思腊禁止不住,急急奔还,渡河西走,并将船只凿沉,部下人马溺毙无数,不及渡河的尽做了刀头之鬼。蒙古军就此渡河,直攻计掖甫各部。各部还不知密只思腊已经败退,毫不设防,被蒙古军一鼓围住,冲突不出。哲别、速不台知道他们势穷力蹙,遣人诱他纳贿议和。各部酋不知是计,一齐出营议和。哪知刚出营门,伏兵齐起,杀的杀,捉的捉,歼馘和被擒的不计其数。统计这一役,阿罗思各部的酋长,共亡六人,伤七人,兵马十死八九。蒙古军获胜之后,置酒庆功,将生擒的部酋和将士,捆缚了置于地上,用板覆盖。哲别、速不台同了诸将,皆在板上欢呼、饮酒。直至酒阑席散,揭板启视,板下的俘虏,全都压毙,独有扯耳尼哥部酋还是活的。哲别遣曷思麦里,押赴术赤军前处斩。阿罗斯首邦部酋攸利第二,正令其侄康斯但丁领兵南来,协助各部,得了这个败耗,连忙逃回。阿罗斯全境震动。哲别正要进兵,忽然生起病来,只得将人马暂时屯驻,以便休养。恰巧成吉思汗下诏,命他班师,行至中途,哲别竟病殁军中。速不台独自率师回国。

成吉思汗闻知哲别已死,十分悲伤,命其子生忽孙台为千户。又颁谕术赤,命他就钦察之东,忽章河之北,新定各部悉归统辖。那西北未定的地方也要相机进取,随时荡平。术赤奉了谕旨,不愿再出征战,只在宽甸吉思海北岸的萨莱地方,游猎度日,却令人回报成吉思汗,说是有病,不能出征。成吉思汗也只得置之不问。到了乙酉年,又想起西夏,在出兵西征之时,向他征调人马,竟敢不肯答应,便要去征伐西夏,讨他慢命之罪,遂即下谕亲征。从前成吉思汗征伐西夏,夏主曾献其爱女求和。这位夏公主,年少貌美,颇得主眷。后来成吉思汗伐金,金主又献公主求和。成吉思汗得了金公主,亦即舍了金邦而返。这金公主年方及笄,成吉思汗年已花甲,得了这样少年女子,更要加意宠爱,何况她还是大国的公主呢?因此一层,成吉思汗对于金公主格外宠幸,将她封为皇后,优礼相待。那夏公主见金公主封为皇后,自己也是一国的公主,论身份也和金公主不差什么,又比金公主先来,偏偏屈居其下,心里未免怀着妒意。巧值也遂皇后,年纪虽长,争娇夺宠的念头仍旧未衰。成吉思汗宫中,原有好几个皇后和许多妃嫔,雨露已不能均匀,忽然来了个夏公主,又把成吉思汗的恩情分沾了去,心内已是不快!现在又来了个金公主,成吉思汗竟将她封为皇后,也遂虽不便明言,那怏怏不快的意思,早已显露出来。夏公主察言观色,已知其意,便要和也遂联络争宠了。

第二十一回 并后匹嫡群女争宠 长枕大被雄主销魂

话说成吉思汗得了金公主,因她是大国之女,封为皇后,格外优礼。再说那金公主年轻貌美,生得修短合度,纤得中,一搦瘦腰,双肩如削,脸晕朝霞,腮凝晚翠,不用傅粉,肌肤莹洁。无烦薰香,竟体芬芳。眼同秋水,眉若春山,声疑出谷娇莺,态似行云流水,凌波微步,不亚洛浦神妃。笑靥迎人,何异汉皋仙子。那一种翩若惊鸿,翻若游龙的芳姿,不但蒙古地方不曾见过,便是中原地方,恐也少有。古人所说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唯金公主足以当之。成吉思汗自然视同心头之肉,一刻也不能离她,六宫宠爱在她一人身上,别人哪里能够及得她来?

夏公主因自己先来,反不得皇后的位号,心内正在不快,恰巧也遂皇后也因此事,怀着妒意,虽然不曾明言,那词色之间,很是觉得。夏公主暗想也遂皇后现在主持内政,唯有乘机与她联络,方可以保持自己的地位,和金公主争宠。因此在也遂皇后跟前,百般诌媚,常常的数说金公主的过失。也遂皇后在后庭里,所妒的就是夏公主和金公主两人,其余如也速干皇后,原是自己的姊妹,又复秉性谦和,绝无竞争之意。古儿八速皇后,原是太阳汗之妻,初来时,深得成吉思汗的恩眷,不上几时,便一病不起,晏然而逝。还有和拉哈喇皇后、鲁忽浑皇后、合答安皇后、不颜浑秃皇后,都已年老色衰,退居闲宫,不再承恩。那妃子里面,还有呼实罕妃子、忽兰妃子、伊津妃子、忽鲁灰妃子、拉拜妃子,也都如已残之花一般,时过运退,不得成吉思汗的恩眷了。因此也遂皇后,并不把那些皇后、妃子放在心上。独有夏公主和金公主,身分既高,年纪又轻,深得主子的宠爱。也遂皇后便时时的怀着妒意,却又不便怎样处治她们。夏公主初来之时,自恃是一国的公主,很觉傲慢,忽地来了个金公主,平空里将她的恩眷分去一半,她心中如何甘服,便暗地和也遂皇后联络起来。也遂皇后见夏公主溜到自己一边来了,便也将她倚作心腹,暗暗的商议着,谋算金公主。那金公主年纪尚轻,哪里知道人情的险诈,每天在宫内,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便和一般宫女欢笑嬉戏,也不防有人在背地里妒忌自己。成吉思汗见她天真烂漫,也格外的宠爱着她。

到了西征的时候,成吉思汗初意原要携了金公主一同前去,后来又恐她年纪太轻,受不了行军的苦楚,只得把她留在宫中,另外带了忽兰、金莲两个妃子,一同出发。夏公主见成吉思汗不携带自己同行,心内甚是不乐!转念一想,金公主也没有同去,正可趁着成吉思汗出兵的时候,收拾了她,以偿宿愿。想到这里,便悄悄地来到也遂皇后宫中。此时她们两人,已打成一气,十分融洽,遇有什么秘密事情,彼此互相商议,并不隐瞒。夏公主见了也遂皇后,行礼已毕,谈了一番闲话,慢慢的说到金公主身上。也遂皇后不觉愤然道:“她自恃是大国的公主,又得主子的宠幸,居然也做了皇后,全不把俺放在眼内,你道可恨不可恨呢?”夏公主乘势说道:“她也太不懂道理了,平常时候,仗着主子的势力,瞧不起我们,倒也罢了。如何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呢?但皇后现在掌着六宫的权柄,岂可任她如此无礼,不加处治,倘若宫内的妃嫔人人效尤,皇后的威严不是完全堕地了么?”也遂皇后道:“俺也懂得这层道理,久已要想处治她,无奈主子十分留恋,竟是无从下手,如何是好?”夏公主道:“昨日有军报前来,说主子已战败了回部,皇后何不如此如此,把她处置了呢?主子行军在外,后庭里面,都是皇后的心腹,谅必不至于泄漏的,日后主子得胜回来,只说暴病而亡,也就无从追究,岂不得好么?”也遂皇后听了这一席话,便道:“还是你有算计,俺就这样办罢。”

到了次日,也遂皇后召集全宫后妃,说是主子征讨回疆,迭获胜仗,应该开筵庆祝,命司膳官备下盛筵,与众后妃一同入席畅饮。到了酒阑席散,各人辞别也遂皇后,回去休息,皆是安然无事,唯有金公主回到自己的内宫,到了夜间,腹中绞痛,竟是死了。宫女们骤遇变故惊惶异常,忙去报知也遂皇后。她却从容不迫的说道:“昨天在酒筵上,还好好的,怎么有这样事情呢?想必是天气炎热,中了暴疾的缘故。但人死不能复生,须得从速殡殓。”当下传命出去,将金公主照皇后礼殡殓。群臣意欲报告成吉思汗,也遂皇后道:“这个可以暂缓,主子现在军中,若知此事,心内必定伤感!俺们应该体恤他一点儿,暂时隐瞒着,待到班师回国,再行禀明罢。”群臣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多言。金公主的性命,就此白白的送掉。到得成吉思汗平定西域班师回国,闻得金公主死了,悲伤了一会,也就罢了,哪里想得有人谋害她呢?

也遂皇后,因为这件事情和夏公主打通一气,因此格外要好。这番成吉思汗要去征伐西夏,夏公主十分着急!自己因关系着祖国,不便出面谏阻,所以嘱托了也遂皇后,暗中阻止进行。成吉思汗听了也遂皇后谏劝之言,果然暂缓进兵。遣使往谕夏主,令他遣子入侍。哪知夏主不识起倒,偏偏不肯答应。使臣回来,禀明夏主不允遣子,成吉思汗已经发怒。恰巧边境又来报告,说是克烈部汪罕的余众,至今不肯归附,尽皆逃匿西夏,夏主尽量收容。成吉思汗得了这个报告,怒上加怒道:“夏人太瞧不起我了,我若不把他剿灭,岂不贻笑邻邦么?”遂即重议征伐西夏。也遂皇后又来阻挡,成吉思汗不从道:“我自即位以来,已二十年。西北均皆平定,唯南方尚未收服,必须亲往一行,我意已决,不必阻止了。”也遂皇后道:“主子既决意南征,妾亦不便阻挠大计,唯求恩准随行。”成吉思汗道:“忽兰、金莲二妃随我西征,深觉辛苦,你的身体比较二人,尤为怯弱,如何能随军南下?况且内政由你主持,也不能抛撇而行的。”也遂皇后道:“主子东征西讨,尚不嫌辛苦,妾不过追随营中,并不临阵,有什么受不了呢?至于宫中的事情,有我姊姊也速干皇后,可以代为处理,尽可放心。”成吉思汗道:“既是如此,你就随我南征罢。”说罢此语,心内甚是欢然,晚间即在也遂皇后处息宿。因为要将宫中的政事,交付于也速干,索兴将她召来。长枕大被,做个联床大会,一双姊妹花,左右拥抱,说不尽的欢娱畅快。枕席风光,不必细表。

到了次日,成吉思汗下令南征,点齐了人马陆续出发。也遂皇后也改着戎装,身披绵纹软甲,头戴双凤嵌云金盔,两根雉尾,颤巍巍的插在上面,晃荡不定。脚上蹬着绿皮挖云绣花盘金小蛮靴,跨下一匹黑色卷毛小骊驹,锦鞯绣鞍,玉勒丝缰,再配上她绝世的丰姿,真好似一幅昭君出塞图。成吉思汗瞧着,怎么不要醉魄销魂呢?遂即也跨上他那匹能征惯战的红鬃名马,与也遂皇后并骑而行。左右的将士军马,执着刀枪旗帜,在前后左右卫护,来至郊外,成吉思汗忽欲打围,吩咐军马驻扎下来,撒开了围场。一声令下,千乘万骑,屹立如山,顿时布好了围场。成吉思汗亲自射猎,往来驰骋,正在得意,忽由深树里面,突然跑出一头野豕,向着马前奔来。成吉思汗见了,拈弓搭箭,哧的一声,正中野豕,倒在地上,心内很觉得意!不料跨下的坐骑,忽然昂起头来,四蹄乱腾。成吉思汗连忙收勒缰绳,一时勒收不住,突然翻下马来,将士们忙来救护,将他扶起,另换坐骑,成吉思汗定了半晌神,还觉得头目昏花,心神不定,即命罢猎回营。也遂皇后接着殷勤慰问。成吉思汗道:“我这匹红鬃马,乃是千里名驹,随了我南征北讨,从未失过事,今天被这头野豕一惊,便会溜起缰来,却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也遂皇后道:“马惊溜缰,乃是常事,只要主子万金之体没有受伤,就是万幸了。”成吉思汗摇头道:“并没有受伤,不过突然间吃了一惊,觉得此时还是心神不安,头目有些晕眩,你可扶我去安睡片刻。”也遂皇后轻舒玉臂,扶了他到后帐睡下。

哪知成吉思汗就在这夜,生起病来,寒热交作,甚为沉重。也遂服侍了一夜,待至天明,便走出帐来,向诸将说道:“主子昨天因马踬受惊,忽然抱病,南征的事情,不如暂时作罢,你们大家可酌议一番。”众人计议了一会,都赞成皇后的话说,入奏成吉思汗,请他暂时罢兵,待身体痊愈,再去征讨。成吉思汗听了诸将之言,沉吟了一会道:“西夏见我回兵,必定疑我怕他,岂不示弱于人?我且暂在此处养病,先差使往西夏,责他不肯纳质,擅容逃人之罪。他若服罪,我方可以回兵。”当下计议已定,便遣使前往西夏。其时夏主李安全,已经病殁,族子遵顼继立,又传位于子德旺。德旺庸懦异常,听得蒙古使臣传成吉思汗之言,前来诘责,竟至全身战栗,面目失色,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转出了阿沙敢不,对蒙古使臣道:“不纳质子收容逃人,都是我的主意。你们要和我厮杀,可到贺兰山来。倘要金银缎匹,可到西凉来取,我都预备在此,不必多言,快快滚蛋。”使臣回来,把这话禀明,成吉思汗勃然大怒,立刻跃身而起,喝令大军,从速进发。也遂皇后和左右侍从,还要谏阻,成吉思汗怒道:“他说这样的大话,我如何可以回兵,便是死了,也要去责问他的,何况我此时还没有死呢!”当下扶病上马,喝令起行,直趋贺兰山。那贺兰山,地近河套,距宁夏府西六十里,树木青白,形势雄壮。北方人呼骏马为贺兰,夏人倚此山为固,因此假骏马为名,唤作贺兰山。蒙古的人马,到了山前,阿沙敢不已率领人马,在山下扎住。见蒙古军到来,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居然挥兵冲突。哪知蒙古军并不出战,只把强弓硬弩射来,不使夏兵近前。阿沙敢不冲突不入,只得收兵而回。休息了一会,又去冲突,又被射回。如此的冲突了三次,到第四次上,忽听得蒙古军中,一声胡哨,营门大开,千乘万骑,如怒涛一般,直卷过来。阿沙敢不的部兵,冲突了三次,锐气已衰,蒙古的兵士,郁郁的守了半日,锐气方盛,一经厮杀,便大刀阔斧,拼命乱砍。阿沙敢不哪里抵挡得住?只得逃上山顶的营帐里面,还想把贺兰山守住。那蒙古兵,好似不怕死的一般,齐拥上山,任凭阿沙敢不矢石乱下,他也前仆后继冲杀上来,突入寨中,将夏兵杀死大半,阿沙敢不此时慌了手脚,逃命要紧,便弃了贺兰山落荒而奔。

蒙古兵只一仗,已夺了贺兰山。成吉思汗也不休息,便进兵黑水。因为天气炎蒸,病体未愈,便携了也遂皇后,往楚珲山避暑。等到秋凉时节,又进兵夺取了西凉府与绰罗和拉各县城,越过黄河围困灵州。夏主的援兵,又为蒙古杀败,陷了灵州,兵抵盐州川,度过年关,复率兵下积石州,破临洮府,所至皆克。其时夏主李德旺,惊扰成疾,已经去世,犹子嗣位,年尚幼小,不知道什么军务国事。诸将见主上幼弱,更加不肯尽力,非但不出兵抵抗,反在山谷里,穿凿土窟,将所有的金帛财物尽行藏匿。民间见将士朝臣这样举动,也都效尤起来,略略富庶的人家,都争向山中筑了土窟,秘密收藏。胆小的连人口也伏在里面,不敢出外。以为这个土窟,乃是安乐窝,蒙古人总不会找寻前来的。国内的人,都存着逃匿的心思,哪里还肯舍命迎敌?蒙古军势如破竹,直逼夏都。夏主李吓得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忙召文武会议。谁知满朝文武与都中的富户皆躲入土窟中去了,如何还有人前来会议。夏主,束手无策,只得将祖宗传下的一尊金佛并金银器皿,男女驼马等物,赉献蒙古军中,投诚归附。成吉思汗定要夏主亲自出降。李无法,只得拜辞宗庙,亲至六盘山来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只令他在门外行礼,行礼即毕,便将夏主拘于帐中,命诸将入徇夏都。诸将都要掠取子女玉帛,奉了这令,莫不踊跃争先抢入城内。哪知到了里面,非但金银财宝,搬了个净尽,便是臣民的影儿也不知去向,仅有些贫民小户,躲在家内,不敢出外。蒙古诸将见了这般情形,知道夏人早将财物隐匿过了,如何便肯甘休,遂捉了些贫民,命他引导来至山谷里面细细找寻。刚才一进山谷,便见那些土窟,如蜂房一般,里面伏着西夏的文武诸臣和有钱的富户。蒙古人不由分说,一一搜了出来,尽皆杀死。只剩了些年轻妇女,预备取乐。所有土窟里的金银财宝,一齐你抢我夺的掳掠一空。可怜西夏的臣民,被蒙古人杀得白骨遍野,都城为墟。诸将皆心满意足,欢呼而回。独有耶律楚材入城之后,仅取书数部,骆驼两头,大黄数担,命亲兵携了回去。后来大军回去,中途遇疫,耶律楚材便将大黄治病,全活何止万人。

闲话休絮,单说成吉思汗,将夏拘系了三日,令他改名为失都儿。过了一日,又把他杀死,并将他父母子孙,也一概加刑。西夏自元昊称帝,共传十主,计二百有一年,至此灭亡。成吉思汗扫平了西夏,正要班师回国,忽然前病复发,寒热交作。也遂皇后忙在左右,日夕侍奉,并传军医前来诊视。无如天命已终,药石如何挽回得来?病势日见沉重。成吉思汗也自知不起,便执了也遂皇后的手道:“我要和你长别了。”也遂皇后闻言,早已哭得和泪人一般。

第二十二回 嘱后事英雄洒泪 遇良缘儿女柔情

话说也遂皇后,听得成吉思汗说要和自己长别,禁不住悲从中来,呜咽哭泣。成吉思汗道:“你也不用悲伤!我自即大位以来,荡平西域,威振寰区,今又灭了西夏,虽死亦可无恨!但是辛苦一生,实指望统一海内,与你们再聚数年,安享荣华,谁知大数已尽,无可指望。你待我死后,可回去传语各皇后,叫她们不要悲痛!”也遂皇后听到这里,更是哭不可抑!成吉思汗见了也不禁洒下几点英雄泪来,勉强说:“世上无不散的筵席,有什么可伤之处!你可去叫大臣进帐。”也遂皇后只得去传集群臣,来至榻前,问候主子的疾病。成吉思汗道:“我死无恨,可惜诸子,未曾随侍左右。术赤在西域惨死,我命窝阔台前去料理丧事。察合台奉了我命,往攻金国,责贡岁币,拖雷又留守和林,现在只有你们随我在此,后事全仗你们料理。我前已命窝阔台为继统之人,他此时尚在西域,不能即日回国,可暂命拖雷监国。”复指着也遂皇后道:“她随我南征,我病了,又亲奉汤药,早夕服侍,我无以报她,可将西夏的子女,多分一份给她,以偿她的劳苦。”君臣同称遵谕。成吉思汗又停了片刻道:“窝阔台嗣位之后,可传谕他,说西夏已亡,金势已孤,不难荡平。但金之精兵,悉集潼关,我军往攻,颇非容易。最好假道南宋,兵下唐、邓,直捣大梁。金主必抽潼关劲旅,往援都城,那时他兵远来,缓不济急。即使赶将前来,千里奔驰,人困马乏,也必为我所破了。这样一来,灭金岂不很容易么?”言罢而逝。享寿六十六岁,即大汗位共二十二年。南征北伐,辟地至中央亚细亚,波斯东半部,及高加索山附近。所向有功,土地之广,为从古所未有,元代称为太祖,可算得是个人杰了。

成吉思汗逝世,群臣即行举丧,遣人报之拖雷,传成吉思汗谕,命他暂时监国。拖雷得报,一面派遣急足,星夜往西域,促窝阔台回国嗣位;一面亲自奔往行在,办理大丧。这里的事情,暂且慢表。单说那窝阔台,因为术赤死了,奉成吉思汗之命,前去视丧。那术赤究竟是如何死的,成吉思汗为什么要命窝阔台赶将前去?这件事也不能不表明一番。原来术赤自以为是成吉思汗的长子,理应继承大统。自初次商议嗣位问题,被察合台当面说他是蔑里吉带来的种,所以未便争执,只得退让一步,将个大汗的位置,生生的奉送于窝阔台,心内很是不服。还亏得成吉思汗当时说明,将来四方平定之后,诸子都有封地,后日可以各守封疆,自成一国。因此术赤便甘心退让,希冀将来得一好好的封地。在初征西域的时候,成吉思汗命他与察合台率兵攻取玉龙杰赤城时,他见西域一带,土地广博,河炭沿长,极宜于游牧的生涯,便存欲王西域之心。当玉龙杰赤城攻打未下,察合台欲用火攻,术赤既想乡封此地,如何肯将城池焚毁,遂即竭力阻止。为了此事,竟与察合台大起冲突。嗣经成吉思汗闻知此事,命使申饬二人,且派窝阔台来监视其军。窝阔台到后,竭力为两人调合,将火攻之策,改为决水灌城。下之后,术赤统领人马,略取宽甸吉思海一带部落,颇为得手,遂将人马驻扎于宽甸吉思海北岸的萨莱地方,不复有回国之意。因此成吉思汗班师回国,遣使召术赤来会,他非但不来,反于暗中派人向成吉思汗说道:“术赤是嫡出,又是长子,理应立为储君。今既将大位传于窝阔台,他也并不争执。惟当日议论继统问题时,主子曾允诸皇子各有封地,现在西域一带,虽已平定,但札兰丁不知遁迹何所,余党未靖,恐怕大军去后,死灰复燃,又劳师徙,术赤甚愿在此镇守,扫清余孽,主子何不就将西域一带地方分封于他呢?”

成吉思汗听了这话,已知术赤的意思,当下也不多言。术赤的人马不见前来,也不下谕催促,径自班师回国。等到哲别、速不台之军,奉诏回国,便将钦察以东、忽章河以北一带地方,命术赤镇治,以遂其愿。并命他将西北所有未曾平服的地方,也要相机进取,开拓土地。术赤奉到命令,便在宽甸吉思海的萨莱地方,建牙设帐,游牧度日。一面回报成吉思汗,说是身体患病,不能出征。一面派了自己的心腹人,往西北各部访求美女,以图娱乐。那时距玉龙杰赤城不远,有一个小小的部落叫做豁秃里部,部长曼罗。当成吉思汗命术赤攻取玉龙杰赤城时,他见蒙古兵人强马壮,将士勇猛,料知西北诸部,必难抗拒,便首先来蒙古军前请降。成吉思汗因曼罗能知时势,颇加优待。曼罗心内很是感激,回部之后,又纠了邻近阿戛斯、高偕梭各部向蒙古投诚。因此西域诸部落莫不为蒙古所践躏,唯有豁秃里部,晏然无惊,且得了成吉思汗许多赏赉。这时术赤奉命镇治西北新定各部落,派遣心腹往各部搜罗美女。虽然搜罗得很是不少,但是美者甚少,都是些面孪耳,反唇裂齿,伛肩皤腹的妇女。术赤检视了一会,并无一人瞧得上眼,心内怏怏不乐!将派遣的人大加申斥,说他不能办事。

当时有部将伊立上前说道:“回疆各部的妇女,大都是丑陋的,主子要得美女,只有豁秃里部长曼罗生有一女,甚为美丽,回部没有一人不说她是天女降生,主子若得此女,定能合意。”术赤闻言道:“既有这样的美女,何不早言?如今就派你去对曼罗说明,叫他送女前来,我当优礼款待,立为王妃。”伊立奉命,即往豁秃里部,去见部长曼罗。那曼罗单生一子一女,女名美玲,子唤努尔。美玲虽已长成,努尔年尚幼小,因此曼罗深爱这个女儿,视同珍宝一般,部中皆称她为美玲公主。这美玲公主,生得如花如玉,性情又甚聪明,她自恃才貌,立意要得一个如意郎君,作为配偶。无如西北一带的男子,都是身体粗壮,蠢如鹿豕的人诸多,哪里有美玲公主看得上眼的人物呢?美玲公主既没有中意的男子,便将婚事耽延下来。这日,美玲公主因为日长无事,在帐内坐着,甚是无味,便乘了马,带了一队侍儿,往宽甸吉思海畔前去射猎。到了海边,侍女们拉开了围场,美玲公主纵马驰骤,射了几头兔儿,并没有什么大的野兽可以猎取。美玲公主的性气,十分高傲,每逢出猎,总要获到许多野兽,方肯回去。今天驰骤了半日,仅射得几个兔儿,如何便肯甘休。遂即放开坐下的胭脂马,向山深林密的地方前去寻找。找了一会,忽见东面树林里面,一只梅花鹿奔将出来。忽见美玲公主骑在马上,好像知道是猎取它来的一般,一抹头仍向林中跑去。美玲公主见了这梅花鹿,如何还肯轻轻放过?忙取过宝雕弓,搭上狼牙箭,觑定了那鹿,嗤,一箭射去,恰恰中在鹿的背上。那鹿“呦”的一声,带着那支狼牙箭,飞奔而去。美玲公主见梅花鹿带箭逃走,怎生舍得!便将跨下的胭脂马一拍,向前头追去。那匹胭脂马,乃是曼罗从高加索买来的名驹,放开四蹄,好似腾云驾雾一般,十分捷速,转瞬之间,已跑了三十余里。那些跟随的侍女,早已落在后面追赶不上。美玲公主找那鹿时,已是不知去向,只得将马勒住,觉得娇喘微微,香汗津津,很是吃力,意欲略略休息,寻路回去。正在这个当儿,忽然一阵狂风,震得四围的大树,簌簌有声。风过去,便有一头斑斓猛虎从林间跃出,吼了一声,直向美玲公主扑来。美玲公主方要带马躲闪,哪知这匹胭脂马,闻得虎的吼声,已吓得伏将下来,把美玲公主从马背上直跌下来。那虎前爪一起,已经扑到美玲公主身旁,相距不过尺余光景。美玲公主已惊得花容失色,倒于地上。说时迟,那时快,那边树林里面,忽然跳出一个少年,手执钢叉,喝声“孽畜不得无礼”,举起钢叉,戳中虎的颈项。那虎着了一叉,便弃了美玲公主,陡转身向少年扑去。少年舞动钢叉,施出解数,斗那猛虎,不上一会,已将猛虎刺倒于地,又在虎肋上接连刺了几叉,那虎已是不能动弹。少年方才回转身来,看视美玲公主,见她双眸紧闭,玉容惨淡,惊得昏晕过去。少年见她如此模样,心内十分怜惜,忙走上几步,坐将下来,把美玲公主扶将起来,靠在自己怀中,连声呼唤。美玲公主悠悠醒来,闻得耳旁有呼唤之声,慢慢的睁眼一看,见个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貌堂堂,坐在地上,将自己搂在怀里,贴耳唤着道:“姑娘醒来,姑娘醒来!”美玲公主见了,不禁一阵羞惭!顿时红晕朝霞,要想挣扎起来,离开那少年,却因受惊过甚,四肢软瘫,娇躯无力,挣扎不动。

那少年见美玲公主已醒,便低低的说道:“姑娘受惊了,那猛虎已被俺杀死,可以不必害怕!未知姑娘是那一部落?因何独自一人,不带随从来到此地?”美玲公主见问,定了一定神,方才把自己的部落和出外射猎的话,告知那个少年。少年大喜道:“姑娘原来是豁秃里部的美玲公主,俺久闻得公主是天上神仙,欲图一见,只恨没有机缘,不意在无意中得于此处相会,真是俺的大幸了。”美玲公主此时气力已经恢复,初见少年,生得相貌不凡,觉得自己部落中,从没有见个这样的人物,心内已有喜爱之意!及听了他一片缠绵之言,不由得抬起头来,将一双俊眼,向他瞧了瞧,徐徐的离开少年的怀中,坐了起来,低声说道:“俺遇见猛虎,正在危急,倘若没你相救,性命早已不保,未知尊姓大名,居住何部?”少年不待说毕,便道:“俺乃阿戛斯部长昂特布之子,名格林洛儿的便是。今天独自出外打猎,无意之中救了公主,也是前缘。俺的父亲,和贵部最为敦睦,俺当奉送公主回部而去。”美玲公主道:“仰承厚情,十分感激!但俺出猎之时,曾有侍女,跟随前来,只要将她们找到一同回去,何敢劳你奉送呢?”格林洛儿道:“俺得与公主相见,真是生平第一幸事,就是赴汤蹈火,亦所不辞。送你一程,如何说劳呢?”美玲公主听了,脸上又禁不住一阵红晕,暗中想道:“这格林洛儿,不但生得面红齿白,眉清目秀,而且说话之间,知情识趣,深能体贴人心,必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我若嫁得这样的夫婿,才称得起郎才女貌,一双两好呢!”想到这里,由不得又将盈盈秋水注视了格林洛儿,欲要立起身来,却因自己的纤手,被格林洛儿紧紧攥住,一时不忍舍脱了他,立将起来,芳心之中,不知如何方好。

正在这个当儿,忽听得远远的鸾铃声和马蹄声得得而来,美玲公主料知自己的侍女追寻而至,恐被她们瞧见了不好意思,忙向格林洛儿道:“前面马蹄声响,想是我的随从跟踪而来了。”说着,挣脱了格林洛儿的手,便要立起身来。哪知两条脚还抖个不已,立身不住。格林洛儿即从地上,一跃而起,轻舒猿臂,将她一扶,美玲公主方得借了他的力,站稳当了。格林洛儿又把那匹胭脂马,牵了过来,亲自扶着她坐上鞍鞒。那边一群侍女,已骑着马赶到跟前,见了美玲公主齐道:“好了!好了!公主在这里了。累得俺们四下寻找,原来却在这里。”口中说着,一眼瞥见了格林洛儿,大家注视不已。美玲公主道:“俺追那头梅花鹿,来到这里,谁知蓦然跑出一头猛虎,几乎送了性命,要是没有这位公子打死猛虎,尽力相救,早已葬身虎腹,不能和你们相见了。”众侍女听了,都七嘴八舌的向格林洛儿道谢!美玲公主便要辞别回去。格林洛儿道:“此处距离贵部道路虽不很远,但沿途皆是丛山深林,猛兽甚多,公主回去,俺实在放心不下,必须亲自奉送一程。”美玲公主见他心意诚恳,不便推辞,只得点头答应。格林洛儿如飞的跑向树林里面,将自己乘坐的一匹黄骠马牵了来,腾身而上,与美玲公主并辔而行,由一班侍女们簇拥着,回到部中,领着格林洛儿见过曼罗,说明出猎遇险,幸得格林洛儿相救,又复护送回来。曼罗听了,很是感激,便留格林洛儿住了一夜,次日方才辞归。

格林洛儿回到部中,一心要娶美玲公主为妻,便向他父亲说明,遣使至豁秃里部,向曼罗求亲。曼罗对使人说道:“俺与你们部主,向称莫逆,小女前次出猎,几罹虎口,又蒙你们小部主相救,这件亲事,原没有什么推却之处。但俺只生一子一女,儿子年尚幼小,全赖这个女儿追随膝下,娱我老境,意欲招赘一个女婿,以慰岑寂,你们小部主能够入赘我部,这头亲事,方可成就,望你将俺的话说,去回报部主罢。”使人回去,把曼罗的意思,告知部长昂特布。昂特布心内虽舍不得儿子前往,但因美玲公主十分美貌,格林洛儿又一意要娶她为妻,倘若不允入赘,这头亲事就没有指望了。所以心内很觉踌躇,不能决定。

第二十三回 遇强暴美人殉节 刺亲王勇士丧身

话说阿戛斯部长昂特布,得了使人的回报,欲要允许曼罗的要求罢,又舍不得儿子远离膝下,欲要不允他的要求罢,这段美满姻缘,又绝了指望,使格林洛儿抱憾无穷。因此进退两难,踌躇不决,只得将格林洛儿传来,把曼罗要入赘的话说了,问他意下如何。格林洛儿道:“孩儿自幼便立定志愿,非有才貌双绝,中得心意的女子,誓不娶妻。现在无意中遇见美玲公主,深得儿心,除了美玲公主之外,誓不她娶。曼罗即要入赘,孩儿断没有抛了自己父母,去就妻子的理,这事实出两难,孩儿情愿鳏居一世,不复娶妻了。”

昂特布闻得此言,更觉为难,一时之间,意想不出两全之策。当下走出一个头目,名乌尔西的说道:“主子休要忧愁!入赘之事,尽可允许。”昂特布道:“俺仅此一子,倘若入赘于豁秃里,如何舍得呢?”乌尔西道:“豁秃里部主乃是有儿子的,不过年纪幼小,所以要赘婿以慰寂寞。小部主此去,至多不过三年,即可携美玲公主回来了。况且我部与豁秃里部境界毗联,若再结成姻眷,两部无异一家,小部主竟可以来往两处,侍奉晨昏。主子何忧岑寂呢?”昂特布听了此言,方才点头应许,令使人回报曼罗,择吉成亲。婚事已定,格林洛儿心满意足,预备一切。到了吉期,摆开队伍,鼓乐喧天,来至豁秃里部,与美玲公主成了亲事。郎情似玉,妾貌如花,自然十分恩爱。

哪里知道,术赤奉到成吉思汗镇守西北各部之命,差人往四下选取美女,没有一个能够中得心意。闻说豁秃里部美玲公主十分艳丽,无异天上神仙,遣使至豁秃里部,命曼罗将女儿献出。曼罗向使人道:“小女美玲久已出嫁,望回报王爷,另行选择罢。”使人道:“王爷久已知道你的女儿还在部中,所以派我前来,如何可以违命。”曼罗道:“我女虽在部中,乃是招赘女婿的有夫之妇。哪可献于王爷,此事万难从命。”格林洛儿也从旁闪出道:“王爷乃是西北一带之主,如何可以强娶有夫之妇?这里的美玲公主,即是我妻,你可寄语王爷,不要妄想,否则各部落将闻风离心了。”使人见他出语不逊,知道徒争无益,只得怏怏回去,将曼罗与格林洛儿的言语,又加了些枝叶,回报术赤。术赤勃然大怒道:“多大的豁秃里部,竟敢抗我命令,若不将他剿灭,何以威服各部。”当下点起人马,亲自带领,杀奔豁秃里部。曼罗领了部众,前来抵敌,被蒙古兵杀得大败而遁。格林洛儿见情势不妙,忙去对美玲公主道:“蒙古兵凶猛异常,妇翁已为杀败,不知去向,我只得暂时躲回部中,设法报仇了。”美玲公主道:“术赤起兵,全是为我一人,倘若得了我,即可罢兵,天下多美妇人,你只再娶一个,即可团聚,不必记念我,我已拿定主意,虽被掳去,亦不受辱,当以一死报你。”格林洛儿道:“你能以死全节,我难道不能守义么?术赤贼子,我与他誓不两立。”正在说着,忽报蒙古兵已杀入城内了。格林洛儿见势已危迫,只得抛下美玲公主,一溜烟逃回自己部中。术赤带兵入内,令人搜寻美玲公主。哪知她于格林洛儿走后,已经解下罗带,自尽而亡。术赤见美玲公主已死,心内愈加发怒!下令将豁秃里部的人民,尽行屠戮,只留下些妇女,掳了回去,以充使令。

那格林洛儿回到自己部中,打听得美玲公主自尽全贞,豁秃里部屠戮已尽,不禁仰天泣血道:“我不报此仇,非人也!”当下便去寻找勇士古勒台,向他说道:“蒙古人逼死我妻,又将豁秃里部扫荡一空,我欲报仇,无奈兵微将寡,不能抵抗,如何是好?”这古勒台本是著名的勇士,生得短小精悍,能使一柄铁锤,重六十四斤,施展起来,如流星一般,无人能够近得。格林洛儿见他勇猛,收在门下,优礼款待。古勒台受了格林洛儿的恩德,也感激图报,常常对人说道:“格林洛儿如有差遣,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此时听了格林洛儿的话,便道:“莫说我部的人马万万不能和术赤对敌,即使可以胜他,把他杀了,那蒙古的成吉思汗如何便肯甘休,必然派遣大兵,前来报仇,岂不是自招其祸么?”格林洛儿道:“这样说来,我的仇恨竟无法可报了!”古勒台道:“小部长尽管放心,凭着俺一柄铁锤,必将术赤的性命取来,以泄此恨。”格林洛儿道:“你怎样取他的性命呢?”古勒台道:“从来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俺悄悄的潜入他的帐中,等到睡熟之时,一铁锤取了他的性命,岂不直截了当!就是蒙古人要追究刺客是何人所使,也不能疑心我们了。”格林洛儿道:“你说得虽然容易,做来却很艰难,那术赤身为蒙古亲王,手下勇兵猛将,不计其数,岂无人追随左右,暗中保护,哪里可以刺得呢?倘被擒住,岂非惹火伤身么?”古勒台奋然作色道:“小部长放心,凭仗俺的本领,必将术赤杀死,倘若不幸被擒,俺也决不供出指使的人来贻祸于小部长的。”格林洛儿听了这话,沉吟一会,实在无他法可以报仇,只得说道:“你既决意要去,俺也不能阻挡,但万事须要小心了,不可走漏消息,枉送性命。”古勒台拍着胸脯道:“俺蒙小部长优待之恩,杀身难报,此去必定成功的。”格林洛儿大喜!立刻整备酒肴,与古勒台送行。

古勒台饮罢了酒,回转家中。他的妻子阿托森领着儿子哈布、女儿琼英相见过了。古勒台道:“俺受了格林洛儿的厚恩,情愿杀身图报。现在他的妻子美玲公主被蒙古亲王术赤逼死,并将豁秃里部完全屠戮。格林洛儿无从泄恨,俺已允许他去行刺术赤。唯恐他防备严紧,不能成功,俺的性命也就难保。你可要好好的抚养儿女,待他们长大,替我报仇。”说罢,不待阿托森开口,便将平日用的铁锤插在腰内,又觅取一柄极锋利的钢刀扬长出门,头也不回的去了。阿托森见丈夫已去,料知他凶多吉少,只得携了儿女,在家中听候消息。

那术赤自灭了豁秃里部,回到帐中,将掠来的妇女,挑选几个年少美貌的,命她侍寝,其余的都充作奴婢使用。他也知道豁里秃部长曼罗,逃得不知去向,定要前来报仇,吩咐部众,须要小心防备。又命勇将克努、百力追随左右,以防不测。每日出外打猎,追飞逐走,夜间回到帐中,拥了许多美女,酣呼畅饮,这样的过了一月有余,术赤早把豁秃里的事情丢在脑后了。那些部众见许多时候平安无事,防备也就疏懈了。古勒台已经到来多时,只因他是个精细之人,从家中出外,撒开大步,一直来至萨莱地方,在术赤营帐前后,探看了一会,见他防备得十分严紧,知道一时难以下手,便觅取了一处山窟,藏身在内,日间在外面探听术赤的举动,夜里便在山窟中睡觉。他见术赤每日出外打猎,便改变主意道:“我要往他帐中行刺,他的兵将甚多,防备又严,很不容易下手,何不待他出猎的时候,刺死了他呢?”当下打定主意,每日在术赤围场左右伏着,要想下手,不料术赤所到之处,非但有许多人马簇拥着,还有克努、百力两员勇将,不离左右的随侍在旁。古勒台瞧着两人,知是极有本领的,自己孤掌难鸣,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得又改变宗旨,在黑夜中去进行。因此古勒台来了一月有余,尚未动手。

这日夜间又向帐前暗暗探视,见营帐中的防守,已经疏懈。古勒台心下喜道:“不趁此时下手,更待何时,但是这里的营帐,密如星罗,不知术赤那厮,住在哪里,倘若冒昧前进,弄错了营帐,岂不是打草惊蛇么?”古勒台踌躇了一会,忽见远远的有盏小灯,矗在空中,正是一面大纛,还被风吹着,在旗杆上飘扬不定。古勒台大喜道:“这正是主将的坐纛,下面必是术赤的营帐了。”当下便向那坐营帐窜去。其时灯火依稀,雾气迷蒙,刁斗无声,万籁俱寂,现出一种夜色深沉的气象来。古勒台到了营旁,见营门前有十多个卫兵,倚着枪在那里打磕睡,恐怕从营门进去,惊觉了他们,有误大事,便轻轻的转至营后,耸身一跃,上了篷顶,到了中军所在,拨开篷帐,往下看时,见帐内黑的,点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灯,顺着灯的微光瞧去,隐隐约约见大帐之前,还排着令箭旗印,桌上还摆着王冠宝剑,一定是术赤的卧帐了。古勒台瞧清楚了,如何还肯迟延,一个燕子翻身,跳入帐中,举起铁锤,向床上打下。那一锤的力量,虽没有千斤,至少也有七八百斤,卧在床上的人,便是铜铁铸成的,也经受不住,何况术赤是个血肉之躯呢?无如古勒台来得匆忙,没有辨认清楚,这床上的人,是不是术赤。只见一锤下去,那睡在床上的人,已霍的跳起,“拍”的一声,把张床击得粉碎。那跳起来的人,举脚踏住铁锤,古勒台一时拔不起锤来,忙将腰中的钢刀抽出,向那人刺去。那人窜身闪过,随手折了上一根断木,抵住了钢刀,飞身窜出帐外。古勒台也仗着刀追来,在星光之下,方瞧出那人,并非术赤,乃是勇将克努。古勒台深悔自己作事鲁莽,但事已如此,只得拼命厮拼。两人一来一往,在帐外狠扑。早已惊动了合营兵将,一齐大喊捉拿刺客。顿时点上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百力率了兵士,前来帮助克努。古勒台与克努厮杀,还只杀得个平手,何况加上个百力,又有许多兵士,刀枪如雨点般飞来,早已抵敌不住,被克努一脚跌倒,百力举刀欲砍。克努忙喊留他活口,百力才收住了刀。众兵士七手八脚,将古勒台捆缚住了。术赤方由后帐,踱了出来。

原来术赤也防着有人行刺,每天夜间命克努、百力两将,轮流着在帐前值宿,他自己却拥着美貌妇人,在后帐安睡。古勒台没有瞧看仔细,所以误将克努当做术赤,行刺未成,反倒被擒。当下术赤居中坐下,命将刺客推上讯问。古勒台兀立帐前,绝无惧色。术赤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前来行刺?其中必定有人主使,可将主使之人供出,我当饶你性命。”古勒台双目圆睁,须眉如戟的说道:“俺来行刺,已拼了性命不要,事即不成,要杀便杀,何用追究姓名,若问主使的人,俺主使的人多呢,凡是怨恨你的人,都要杀你,俺便是这其中的一个人。现在不能得手,想是你的恶贯未盈,待到那时,自有人来取你的狗命。”术赤大怒!立命推出斩首。左右哄应一声,古勒台面不改色,来到帐外,延颈受戮。术赤吩咐将刺客的首级,悬竿示众,好令主使的人瞧见了,心中害怕!不敢再萌歹意。不上两日,这个消息,传到阿戛斯部中,格林洛儿闻得古勒台已死,咬牙切齿的恨道:“俺不杀术赤那厮,如何对得起古勒台呢?”当下取了许多金银,悄悄来至古勒台家中,见了阿托森,含着泪抚慰她一番。那知阿托森丝毫没有悲伤之意,向格林洛儿道:“古勒台受小部长优待之恩久已把这个身体许于小部主了。现在虽然身死,放着他一子一女在此,何患不能报仇。俺只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并不知道悲伤的。小部主何用啼泣呢?”格林洛儿听了她的话,知道阿托森虽是女子,胸襟很是不凡,便要瞧瞧她的一子一女,是何模样。阿托森道:“小部主光临,本应命她们前来叩见,无如她姐弟二人性喜打猎,早已出外去了,待她们回来之后,当令她们到小部主那里来谢步。”格林洛儿又将带来的金银取出道:“这区区之物,暂时应用,倘有不济,俺随后再行送来。”阿托森道:“屡受小部主的厚惠,将来当命哈布、琼英二人尽力报效。”格林洛儿辞别而出。

到了晚间,哈布、琼英打猎回家,阿托森便将古勒台行刺未成的事,向他们说知。哈布、琼英不禁放声大哭!哭了一会,又咬牙切齿的恨道:“我二人不杀术赤,为父报仇,誓不立于天地之间。”阿托森道:“报仇固是要紧,还有一桩比较报仇更是要紧的呢!”哈布道:“未知何事更比报仇要紧?望母亲示知,孩儿即便前去办理。”阿托森道:“你父的尸体还在仇人那里,难道不要设法取了回来,好好的安葬么?”哈布道:“母亲不必焦灼,孩儿立刻前去,把父亲的尸骨盗回,然后再去杀死仇人,以泄大愤,。”琼英道:“我虽是个女子,也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术赤那厮手下兵多将广,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报复。且去盗了尸骨回来,我有一里应外合之计,可以杀得仇人,雪得忿恨。”哈布道:“何谓里应外合之计,姊姊可以告我知道么?”琼英道:“术赤那厮,保卫虽甚严密,但所注意的只在外面,必不顾虑内中有人暗算,等到你盗了父亲的尸骨回来,我们去求格林洛儿,把我进献于术赤。他是个好色之徒,必然很是欢喜!你再在外面如此如此,岂不稳稳的可以取他的首级么?”哈布听了,不胜忻喜道:“此计甚妙!俺们就这样行去,俺于明日便往萨莱,打听父亲的尸骨,设法盗回。”阿托森从怀中取出金银,对哈布、琼英说道:“这是格林洛儿馈赠的,我本意不愿收受,因为你父尸骨未回,你去盗骨必须使用。况且尸骨盗来,还要择地安葬,家中一无所有,他既诚心送来,俺便收了他的,以应急需。现在哈布即要往萨莱去,可把这个做盘费。”哈布道:“盘费那用这许多。”便随手取了两锭银子,说道:“即此已经足够,余下的留作安葬父亲之费罢。”

到了次日,哈布辞别了母、姊,直奔萨莱地方而来。那萨莱地方,自经古勒台行刺之后,术赤知怨恨自己的人很多,吩咐部众,昼夜巡逻,凡遇外来之人,必须仔细盘查。因此哈布欲盗父尸,很觉为难。

第二十四回 盗骨报仇克遂心愿 脂香粉阵渎乱宫闱

话说哈布匆匆奔向萨莱,意欲盗归父骨。哪知术赤因为古勒台行刺虽然未成,吃惊已是不小,深恐还有仇人前来暗算,因此传令部众,昼夜巡逻,凡遇他部之人,欲赴萨莱,必须仔细盘查。哈布到了那里,竟不能混将进去,心内十分着急!又不敢在那里过事逗留,招人疑忌,只得仍旧退缩转来,找一处隐密的地方,藏下了身子,咬牙切齿的说道:“俺若盗不得尸骨,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母亲和姊姊呢?但是萨莱地方,盘查得如此严密,混不进去,如何是好呢?”低头想了半晌,陡然记忆起来道:“有了,我父当日有个至交朋友,名唤质克多,生得性情慷慨,颇尚气节。年纪虽比俺父亲长了二十多岁,却因俺父亲是条好汉,心内很是器重,订了忘年之交,时常往来谈论武艺。俺父亲常说得他的益处不少,因此把他当师傅一样看待。他乃是萨莱人氏,世代居住此地,何不前去找寻质克多,求他庇护呢?”想定主意,绝不迟延,又向萨莱走来。刚及境上,早有盘查的蒙古小卒,上前喝住道:“你是哪部人氏?来此有何事故?快快从实说来,倘有半句虚言,就要捆绑起来,拿去治罪了。”哈布听得此言,心内不胜恼怒!但因大事在身,不得不和他敷衍一会,便按捺住火性,陪笑说道:“俺乃阿戛斯部人,有个亲戚名唤质克多,住在这里,所以前来探望他的,并没旁的事故。”蒙古兵听了,遂又问道:“你所说的质克多,可是年已七旬,须发皆白的老人么?”哈布道:“正是质克多老人,俺是他的外甥,多时没有见他,前来看望他的。”蒙古兵道:“质克多老人,很得俺们主子的器重,就是克努、百力两位将军,也十分敬重,说他年纪虽老,本领很好,因此待为上宾。你即是他的外甥,便免了搜检,放你进去罢。”哈布闻言,连忙举手道谢!混了进去,沿路访问质克多老人,住在何处。便有人指引了道路,一直来到质克多家中。

那质克多恰巧在家,哈布向他纳头便拜。质克多从前虽曾见过哈布,但已距离多时,不复认识,见个少年向自己下拜,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向老夫行此大礼?”哈布向左右望了一望,见没人在旁,方才说道:“小侄名唤哈布,父亲古勒台,与伯父乃是至交。”质克多不待说毕,便道:“此非讲话之所,你可随我前来。”即将哈布引至后面一间密室之中,方才说道:“贤侄,好大胆量,竟敢独自来此,境上的逻卒盘查得十分严密,如何被你混将进来?”哈布道:“逻卒向小侄盘诘,说出老伯的大名,又假托是老伯的外甥,方才放俺进来。”质克多点头道:“幸亏你如此说法,始得到此,不然,便有翅膀也休想进得萨莱一步。但不知你突然来此,命意何在?”哈布流泪说道:“俺父亲为仇人所害,尸骨未知下落,因此前来打听,竟欲归携殡葬,以尽人子之心。”质克多长叹一声道:“你父的举动过于鲁莽,既要干这样的大事,为何不先来和我商议呢?我在这里深得蒙古人的器重,他们知道我很有些虚名,为萨莱的人民所推服,要笼络了我,压服萨莱的人心,所以术赤那厮,对于我很谦恭。遇到什么事情,都和我商酌而行,因此他们的内情,我很是明白。你父若先来见我,何至误刺克努,枉送性命呢。幸亏被擒之后,并未说出姓名,他们无从跟究,你还能够来到这里。如今要把骨殖取回,虽是一片孝心,但也不是容易可以取回的。”哈布忙道:“未知俺父亲的尸骨,在于何处?老伯想必知道,还求指示!”质克多道:“当日你父遇害之后,术赤因为不知姓名,将他的尸身和首级,陈列通衢,令人民辨认。我去一看,方知是你父亲,幸得萨莱地方,除我以外,并无一人知道姓名,因此陈尸三日,仍旧不得刺客的来历,术赤也就无法。克努和百力二人,佩服你父的本领,向术赤说道:‘这个刺客,虽然没有姓名,不知何部人氏,倒也是个壮士,请主子开恩,将他埋葬了罢。’术赤依从二人之言,将你父瘗埋在离此约有半里远的一处地方,名唤苦竹滩。他埋骨的所在,有一棵极大的槐树,颇易识别。”哈布道:“既已知道埋骨之所,小今晚便去盗来。”质克多连连摇头道:“现在盘查得异常严紧,巡逻的兵队,陆续不绝,你去掘那尸骨,又不是片刻可了之事,如何能够得手呢?”哈布听了,十分着急道:“如此说来,盗骨之事,竟成虚愿,小侄也无颜生于人世了,还求老伯念先父在日的交情,为小侄想一妙法,使先父得以归正首丘,此恩此德,没齿不忘。”说着,哭拜于地。质克多连忙将他扶起道:“贤侄不必悲伤!待老汉想个法儿,使你父的尸骨,得以盗回,此时且在我处住下,暗中将盗骨的器具,预备好了,等到一有机会,便可动手。”哈布听了,连连道谢!

质克多将他留住下来,又嘱咐家中道:“倘若有人盘诘,便说是我的外甥,万万不可走漏消息。”家人俱各答应。哈布住在质克多家中,一连半月,心内不胜焦灼!连须发也急白了一半。质克多见了,很是怜悯!但没有机会可乘,也是无法,只是频频安慰他,劝他耐心守候,不要过于着急,总有克遂心愿的时候,哈布深感其意,唯唯应命。一日,质克多从外面入内,忻忻然向哈布说道:“机会到来,你的大愿可偿了。”哈布忙问有何机会,质克多道:“后日乃是蒙古主成吉思汗的诞辰,术赤召集各部酋长,开筵庆祝,合营兵将,俱各犒赏羊酒,萨莱地方的百姓,也要悬灯结彩,庆祝千秋,军民同乐。到了那天,巡防兵队,必然疏懈,你可乘此盗取骨殖了。”哈布闻言,不胜欢喜!他早就收拾下一柄小铁锄和一个黄布袋儿,预备用小铁锄刨开了土,将黄布袋儿盛了骨殖,携带回去。眼巴巴的盼望着,到了成吉思汗的诞辰,果然大举庆祝,十分热闹。庆祝既毕,术赤同了合营将士和各部的酋长,率领了军民人等,尽至宽甸吉思海,大开筵会,通宵畅饮。萨莱地方只剩了哈布一人,他乘着这个空隙,如飞的跑到古勒台瘗骨之所,用小铁锄刨开了土,将骨殖盛于黄布袋中,匆匆的逃出萨莱境界,不敢向宽甸吉思海那边走去,恐怕遇见术赤的部下,识破行藏,只拣着隐僻小径连夜赶回。到了家中,见过母亲、姊姊,将骨殖取出,痛哭了一场,从厚殡殓,择地安葬。料理已毕,便要实行琼英的计策,报复大仇了。

当下哈布、琼英姊弟二人,亲自往格林洛儿,将为父报仇,打算里应外合的计策,一一告知,求他把琼英送往萨莱,献于术赤。格林洛儿因美玲公主之仇,未能报复,日夜惨心,闻得琼英之谋,正中其怀,遂备下金珠宝玉,用骏马香车,载了琼英,往献术赤。哈布扮为随从之人,一同来到萨莱。恰值术赤因纵情淫欲,酒色过度,卧病在床。闻得阿戛斯部进献美女,心中大喜!即将琼英召入,参见已毕,术赤伏枕细观,见琼英生得体态轻盈,眉目如画,甚为喜爱!即命随侍左右,待病愈之后,当纳为妃子。琼英谢恩已毕,便在帐前待候。到了夜间,忽闻前营人声鼎沸,大呼捉拿刺客,顷刻间闹得天翻地覆,侍候术赤的人,都奔了出去,捉拿刺客,不来照顾术赤,术赤被这一惊,意欲坐起,却又四肢无力,正在挣扎之际,琼英已趁此机会,拔取壁上宝剑,砍下术赤的头颅提在手中,悄悄从后帐溜出。前营乱纷纷的捉拿刺客,雾烟瘴气的乱了一阵,连刺客的影儿也没瞧见。你道这大呼捉拿刺客的是谁,原来不是别人,乃是哈布扮做琼英随从的人,等到夜间,偷入术赤营内,大声叫喊,惊动兵将,前来捉拿刺客,好让琼英在内中下手。待得众兵将奔向前来,哈布已经跑了出去,躲在营后,守候琼英。果然不多一会,琼英已成了大功,提着术赤的首级,匆匆走出。哈布见了,不胜欢喜!忙同了琼英,连夜奔将回去,把术赤的首级,在古勒台坟前,哭祭了一场。深恐蒙古追究刺客,不敢停留,姊弟二人,奉了母亲阿托森,逃往马三德兰去了。

蒙古营中乱了一阵,并没捉到刺客,服侍术赤的人,回到帐中,只见术赤已卧在血泊里面,不见头颅,不由得大声惊喊!营中又大乱起来,一直闹到天明,仍旧没有头绪,还是克努有些主意,吩咐部众,不要惊慌,刺客想已逃走,随后再行搜捕。此时料理主子的后事,镇定人心,以免扰乱,最为紧要。当下由克努、百力二人领头,奉术赤次子拔都,嗣立为王。一面殡殓术赤,一面派人星夜驰往和林,报告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正在征伐西夏,闻得术赤被刺之信,心内十分悲伤!又恐西北各部落,乘势离叛,忙命窝阔台前往镇压各部,并料理术赤丧事。窝阔台奉命启行,成吉思汗当面嘱咐道:“回部余孽札兰丁,未能歼除,恐其乘机作乱,我故命你前往。你到了萨莱,可辅导术赤之子拔都,镇抚诸部,并打听札兰丁遁迹何处,设法剿灭,以除后患,万万不可大意,至要!至要!”窝阔台连声应诺,不分星夜,追赶前去。无如萨莱距和林远至数万里,窝阔台骑驿急行,也要二百余日,方能到达。他刚行至中途,成吉思汗已经病殁,拖雷奉命监国,派遣使臣,前往追赶窝阔台回来即位。窝阔台到了萨莱,正在料理术赤的丧事,就接到和林来使报告成吉思汗已殁,请他速回和林。窝阔台得了此信,深恐和林诸臣,拥戴拖雷,也不及追究刺客,探听札兰丁的踪迹,急急赶回和林。成吉思汗已死了数月之久,由拖雷将成吉思汗棺木迁回和林。

窝阔台既至,遂由蒙古诸王,大开库里尔泰会议于吉鲁尔河,承认成吉思汗遗命,立窝阔台为大汗。但是窝阔台久经成吉思汗亲自宣布,命他嗣统,为什么此时还要经过库里尔泰会议,方得嗣位,岂不是画蛇添足么?原来成吉思汗虽然有传位窝阔台之命,但恐后世子孙不肖,不能保守故业,又特定一条法制,凡蒙古大汗,如当新旧交替的时候,必须由诸王族、诸将及所属各部长,特开会议,决定嗣继,方能登位,所以窝阔台虽奉遗命,也要经过库里尔泰的会议,一致承认,始得继统。当下窝阔台既已即位,知道耶律楚材是成吉思汗信任之人,便将他重用起来。耶律楚材因蒙古制度悉循胡俗,不足以表示尊严,便对窝阔台汗道:“蒙古礼制,大臣觐见,只屈身叩头,将脚一践,身体一伏,即算对君上行礼,大庭广众之中,如此模样很不雅观,必须将朝仪大加改正,以崇观瞻。”窝阔台听了,便命耶律楚材会集诸臣,改订朝仪。耶律楚材遂将朝仪更订,按照汉人的礼节,三呼称臣,把蒙古的陋习,尽行革除,耶律楚材的功劳,实在不小。但朝仪虽然改正,那胡人妻母的旧俗,究竟未能除去,窝阔台即位之后,便封其妻孛刺合真为正宫,昂灰为二皇后,乞时吉忽帖尼为三皇后,秃纳吉纳为四皇后,业里为五皇后,乃马真为六皇后。其余还有许多个妃子各加名位,真是个珠团翠绕,莺啼燕语,十分有兴。

谁知窝阔台汗,虽然有了这许多后妃,他尚心怀不足,时常去淫成吉思汗的皇后妃子。那些皇后妃子都是生长漠北,不知什么叫贞节,什么是名义,只知道图一时之欢乐,自然都顺了窝阔台汗,和他混在一处,追欢取乐了。唯有夏公主察合,乃是西夏主李安全的爱女。李安全因要保全国土,不得已将爱女献于成吉思汗。这夏公主不但生得面貌娇艳,只讲她身上那股香气,也和常人不同。她平日梳洗,从来不用脂粉,身上自会生出一种香气,芬芳扑鼻,令人闻了,心为之醉。这种香气非兰非麝,连夏公主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成吉思汗因此十分宠爱,特为她造了一座宫庭,取名叫做香宫,命她居住。

那窝阔台汗,未曾即位之前,就闻得夏公主身有异香,心内不胜羡慕!恨不能把她搂在怀中,一亲香泽。其时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平定各方,到了晚年,未免纵情声色。年老之人哪里禁得起呢?因此常常患病。窝阔台闻得成吉思汗有病,便借着问候为名,时常入内,一则可在父亲面前讨好,二则可以和妃嫔们厮混,他有的是势力金钱,凡成吉思汗身旁的侍卫宫人以及内外的卑贱小臣,他都用金银去结识他们。那内外的宫人,都知窝阔台是将来继统之人,又得了他许多赏赐,如何不要趋奉他?就是皇后妃嫔,也因成吉思汗年老,内宠又多,雨露不能遍及,未免心怀缺望。见窝阔台少年强壮,乐得和他偷寒送暖,既可以慰了目前的岑寂,又可以为将来的倚靠。因此各宫的皇后妃嫔,都与窝阔台十分要好。但窝阔台虽与后妃们胡缠,他的心意,却注重在夏公主身上,偶然遇见,便笑嘻嘻的上前请安问候,百般殷勤。偏生着夏公主,总是冷冰冰的,不和他兜搭。窝阔台见她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模样,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恐闹出事来,被成吉思汗知道,不当稳便。固此心中虽然记念着夏公主,却不敢行出无礼的举动来。一日,闻得成吉思汗又患小恙,便入宫问候。恰巧成吉思汗朦胧睡去,窝阔台不去惊动他,便独自步向颐养殿里去坐下,等候成吉思汗醒来,再去问安。那颐养殿本是成吉思汗老年习静之所,唯有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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