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奥)里尔克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里尔克诗选试读:
1907新诗集
卡尔和伊丽莎白·封·德海特
友谊长在
早年的阿波罗
像有时一个早晨沐浴着春光,
一眼望穿光秃秃的枝条:
他的头颅里也没有什么
能够阻止诗的光芒
直射我们,几乎令我们夭亡;
因为他的目光还没有阴影,
他的眠息对月桂还太凉,
那座玫瑰园,需一段光阴,
才高树一般自眉间升起,
赎回的树叶将飘出花园,
一片片飘向嘴的战栗,
至今未启用的嘴沉寂而闪亮,
只是以微笑将什么啜饮,
仿佛正为他注入他的歌唱。
爱之歌
我该怎样抑制我的灵魂,不让它
触动你的灵魂?我该怎样让它
越过你趋向别的事物?
啊,我多想替它找个幽暗的去处,
靠近某个失落之物,
一个陌生而寂静的地方,
不会随你的深心一同振荡。
可是那打动我俩的一切
把你我连在一起,像琴弓
从两根弦上拉出一个音符。
我俩被绷在哪个乐器上?
哪个琴师把我俩握在手中?
哦,甜美的歌。
萨福致阿尔凯俄斯(断片)
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可言,
你跟我的灵魂有何相干,
既然我到口的话儿说出之前
你便已垂下了你的眼帘?
公子,你瞧,言说这些物
将我们吸引并引至美名。
既然我想到:跟你们相处
会枉自丧失甜美的童贞,
这童贞有神守护,我和姐妹
无不知悉,为我们所拥有,
它未受触动,于是米蒂莱内
像个苹果园夜里芳香飘浮,
我们的乳房生长的气味——
是的,连这些乳房你也不愿
挑选并编扎,做成果环,
追求者,你的脸朝一边偏垂。
去吧,留下我,好让你所拒绝的
涌向我的古琴:一切停止。
这位神不是两人的援助者,
可是当他穿透这一人之时
一位少女的墓碑
我们依然怀念。这一切仿佛
有朝一日注定会再现。
就像柠檬海滨的一棵树
你曾将又小又轻的双乳
带到他血液的咆哮里面:
——那位神灵。
就是他偏又,
轻快的逃逸者,宠爱女人。
甜蜜而炽烈,温暖如你的念想,
荫蔽你早熟的胁腹
并垂下像你的眉毛一样。
东方昼歌
这张床难道不像一道海岸,
只是一片沙滩,让我俩共眠?
无一确定,除却你高耸的乳房,
它们超越我眩晕的情感。
因为这黑夜,里面许多兽狂吼,
里面有兽类召唤并相互撕裂,
难道它不是陌生之极?而这个呢:
那外面慢慢开始的,被称为白昼,
难道它比黑夜更容易理解?
人们或须这般相互交融
像环绕雄蕊的花瓣一层层:
不祥之物隐隐四处游动,
又麇集起来并扑向我们。
可是当我俩彼此紧紧缠住,
以免看见它们怎样逼近,
你可能脱出,我也可能脱出:
因为我们的灵魂靠背叛生存。
亚比煞
1
她躺着。她那双童子的臂膀
被仆人绑住,将枯萎者紧抱,
她躺在他身上,时辰甜美而悠长,
有点害怕他年迈寿高。
而有时候她在他的胡须里
转动她的脸,当一只枭嘶叫;
属于黑夜的一切到来并聚集,
同忧虑和渴望一起围在她周遭。
像她的同类一样星星颤慄,
一缕芳香搜寻穿过卧室,
窗帘拂动并发出暗示,
她的目光悄悄追随——
但是她一直贴住那阴森的老人,
不曾被黑夜之夜所企及,
她抱着君王渐渐僵冷的肉身
像一个轻轻的灵魂,仍是处子。
2
国王坐着并沉思空虚的过去:
完成的业绩,未曾感觉的情欲
和他豢养的母狗,他的心肝——
可是夜晚亚比煞便弓身
覆盖他。他那迷惘的一生
已被遗弃如声名狼藉的海岸
在她幽静的双乳座下面。
而有时候,既然是情场老手,
他透过眉毛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不动的,没有吻的嘴;
他看见:她的情感的绿色钓竿
并未垂下直到他的深底。
他冷得发抖。他倾听像只猎犬
并在他最后的血液里寻找自己。
约书亚召集以色列各支长老
一如大河以河口的巨流
在尽头突破它的堤岸,
约书亚的声音此时穿透
最古老的支派,最后一遍。
那些大笑的人如何被击败,
所有的心和手如何停下来,
仿佛三十场激战的喧嚣
升向一张嘴;这张嘴正打开。
千万士兵又一次无比震惊
像耶利哥城前那伟大的日子,
但这次那嘴里却是羊角声,
而他们生命的城墙晃动不止,
把他们给吓得翻来滚去,
已无法抵抗并只好认输,
到这时才想起,他怎样在基遍
朝太阳高声喝令:停住。
神奔去,惊慌如一个奴仆,
并拽住太阳,在征战者头顶,
直到双手火辣辣地疼,
只因有个人想要它站住。
正是这个人;正是这老人,
他们以为他已不中用——
已是一百一十岁的高龄。
那时他站起来,闯进他们的帐篷。
他像一阵冰雹砸到禾秆上:
你们要向神承诺什么?异邦神
围绕着你们,等待你们选择。
但你们一选择,神就要毁灭你们。
随后,以一种无与伦比的傲气:
我和我的家族始终侍奉他。
他们都喊叫:行行好,给一个暗示,
为这艰难的选择给我们勇气吧。
但他们看见他,沉默,一如这些年,
爬向山冈他那座坚固的城池;
随后不见了。这是最后一次。
浪子出走
现在就与乱糟糟的一切分离,
都是我们的却不属于我们,
都像那古老源泉里的水,
颤抖着映出我们又毁掉形影;
从所有这一切,好像长着刺
再次挂在我们身上——离去
并把这个人和那个物,
他已经看不见的一切(这般寻常,已成了习惯),
挨个儿打量:温柔,谅解,
仿佛在一个开端并从近旁;
并若有所悟,好像非关个人,
好像那痛苦穿过所有人,
把童年装得满满当当——
然而却离去,从手中抽出手,
仿佛某人重新撕开伤口,
却离去:去哪里?去向未知,
去一个遥远,温暖,无亲人的国度,
它会像背景在一切动作后面
淡定而冷漠:花园或墙壁;
却离去:为何?由于天性和渴求,
由于忍无可忍,神秘的期盼,
由于不理解和无法交流:
承担这一切并且抛弃
那也许枉自获取的,以便
独自死去,却不知缘由——
这就是一种新生活的入口?[1]Pieta
于是我又看见,耶稣,你的脚,
当年我替你脱鞋,清洗,
那还是一双年轻人的脚,
局促地立在我的长发里,
像刺丛中的一只白兽。
于是在这个爱的夜晚,我初次
看见你从未被爱过的肉躯。
我俩还不曾躺在一起,
此时也只是痴痴相守。
可是瞧呀,你双手累累伤痕——
爱人,不是我咬伤,我怎么能够。
你的心敞开,向着芸芸众生:
从前这大概只是我的入口。
现在你倦了,你的疲倦的嘴
不想把我痛苦的嘴亲吻——
耶稣呀,何时曾是我们的良辰?
我俩又如何销魂而死。女人为诗人歌唱
看吧,像万物敞开:我们亦然;
因为我们无非是这种福分。
一只兽体内的血和幽暗,
在我们身上长成灵魂,
再发出灵魂的召唤。它正召唤你。
你当然只把它纳入你的视线,
当它是风暴:温柔,没有欲念。
因此我们揣测,大概你不是
它所召唤的。然而,难道你并非
我们甘愿献身的那一位?
我们更充实于谁的心怀?
那无限的随我们一道消隐。
但你在,你是嘴,令我们倾听,
但你,你言说我们:你在。子午线天使
}blc}——沙尔特
风暴从四面扑向坚固的大教堂
而教堂像一个否定者冥想沉思,
此时此刻人们感觉到,一下子
被你的微笑更温柔地引向你身旁:
微笑的天使,有感觉的形象,
做出你的嘴用了一百张嘴:
你竟未察觉,我们的时辰怎样
悄悄滑离你那圆满的日晷,
那上面白昼的整全之数同时,
同样真实,处于深深的平衡,
仿佛所有的时辰成熟而丰盈。
对我们的存在,石头神,你可知悉?
你正以愈加福乐的神情
也许将钟盘携入夜里?教堂的大门2
他们留在那里,仿佛那潮水
已退去,它那巨大的冲击
洗刷着这些石头,直到他们形成;
而它落下时取走某些特征
从他们手上,这些手过分善良
并过分施舍,什么也留不住。
他们留存,区别于玄武岩中的形式
凭一道光环,一顶主教的帽子,
偶尔也凭一个微笑,为此微笑
一张脸将其时辰的平静
保存为一个静止的钟面;
现在被移入他们的大门的空虚里,
他们曾经是一只耳朵的耳郭
并接住这座城市的每个悲叹。
2
许多旷远皆以此表示:
如像以一场戏的布景表示
世界;如像在他的情节的袍子里
主角穿过那些布景:
这道大门的幽暗也这样随情节
走上它的深渊的悲剧舞台,
这样无止境和去朝圣像圣父一般,
又如像他稀奇古怪地变成
一个儿子,在这里被派上
多种渺小的几乎喑哑的角色,
全都出自悲苦的附件。
因为就只有这样(我们知道)
才能从瞎子、疯子和被抛弃者中间
产生救世主如一个唯一的戏子。
3
他们就这样耸立,屏住了心(他们立在永恒上并从未走动);
只偶尔从皱褶的斜坡上走出
一个姿势,挺直,陡峭像他们一样,
并在半步之后突然停定,
在此几个世纪已超越他们。
他们在座架上处于平衡,
座架里一个世界,他们看不见,
混乱的世界,他们不曾践踏,
人物和动物,似欲危害他们,
弯曲并抖动但仍然支撑他们:
因为这些塑像如杂技艺人
就这样颤动并做出怪诞的动作,
以免他们额头上的杆子坠落。窗子上的玫瑰
那里面:它们的爪子懒散的移动
制造出一种寂静——几乎使你困惑;
随后突然那些猫中有一只
将看花的目光,游移不定,
强行投入那一只大大的花眼中,
那目光,像是被一个漩涡
吸住了,漂浮了一小会儿,
随后沉没并再也不知道自己,
当那只眼睛,好像是睡了,
睁开并与咆哮联合起来
并将那目光拽入鲜红的血液里:
巨大的玫瑰也曾经这样
从教堂的幽暗中攫住一颗心
并将它拽入上帝之中。柱顶
一如从一个梦的怪物中升起
翌日从令人迷惘的痛苦中
浮现出来:那拱顶的翼缘
也这样冒出纷乱的柱顶
并让振翅的受造物在那里面
密密麻麻,莫名其妙地纠缠:
他们的犹豫和脑袋的爽快
和那些厚实的树叶,其汁液
上升如狂怒,最后则翻腾
以一种迅疾的姿势,聚成一团
又脱散开来:向上飞奔的一切
一次又一次寒冷地随幽暗
落下来,如像雨水操劳,
为供养这种古老的生长。尸体认领所
他们躺着并乐意,像非常要紧,
在事后编造一个情节,
使他们彼此并与这种寒冷
和解并融合,这情节最贴切;
因为这一切好像还没有结束。
什么样的名字早该在口袋里
揣上的?他们嘴边那一圈烦忧
人们已经反复擦洗:
它没有擦掉;只变得异常纯净。
胡须倒显得稍微硬挺,
但是按看守的品位更整齐,
以免使那些呆视者感到厌恶。
而在眼睑后面一双双眼珠
打了个转,现在朝里面窥视。豹
}blc}——在巴黎植物园
它的目光已被栏杆的晃过
弄得这么疲惫,什么也抓不住。
它觉得好像有千条栏杆
而千条栏杆后面没有世界。
强劲而轻捷的脚步柔软地行走,
在最小最小的圈中旋转,
像一种力之舞环绕一个中心,
在那里一个伟大的意志晕眩。
不过偶尔瞳孔的帘子
无声地撩起——于是有一幅图像进入,
穿透四肢紧张的静止——
随即在心中消失。独角兽
那圣人仰起头来,祷告的话语
滑落像一顶头盔从他的头上:
因为正悄悄靠近,那难以置信的兽,
白色的兽,像一只被拐走的牝鹿
无助地祈求以它的目光。
象牙一般的腿的支架
在轻盈的平衡中移动,
一道白光喜乐地滑过毛皮,
而在那前额上,闪烁又静寂,
立着明亮的角,如月光下的钟塔,
每一步都使它挺直高耸。
长着浅灰淡红色绒毛的嘴
轻轻撩起,于是微微的白色(白于一切)在牙齿上闪亮;
鼻翼张开并悄悄渴望。
但它的目光,不受任何限制,
将图像投入它自己的空间
并完结一个蓝色的神话圆环。罗马石棺
但是凭什么我们可以不相信,(像我们被放到某处并分派任务)
并非短时间只有欲望和憎恨
和这种困惑在我们心中盘留,
如像从前在装饰华丽的石棺里
在戒指,神像,彩带,杯盏中间,
在慢慢朽坏的锦衣华服里
躺着一具残尸,已慢慢朽烂——
直到被无从知晓的嘴吞噬,
它们不言语。(哪里有一个头脑
在思考,以便将来服侍那些嘴?)
在那里,从那些古老的渡槽
永恒的水曾被引入石棺——
如今它映现并流淌,亮闪闪。天鹅
这种艰难,穿过未做的一切
被捆住一般沉重地走去,
像天鹅未造设的走步。
而死去,即不再抓住
我们每天立足的根基,
像它骇怕的降落:
落入水中,湖水温柔地承纳,
似乎幸福而陶醉,
从下面退走,一浪接一浪:
而它无限沉静,笃定,
益发成熟,益发庄严,
像国王一般从容远去。一种女人的命运
像国王狩猎时抓起一个杯子,
任何一个杯子,举杯畅饮——
可是随后它就被拥有它的人
收藏起来好像不再是杯子:
命运或许同样,也那么干渴,
偶尔将某一位端到嘴边啜饮,
然后她就被一种细小的生活,
太怕弄碎她,当成非用品
摆放到谨小慎微的陈列柜里,
那里面有他的异宝奇珍(或是被视为珍奇的玩意儿)。
她陌生地立在那里像个典押品,
无非是变得陈旧变得暗淡,
并不珍奇也从不稀罕。久病初愈的女人
像一阵歌声来了,走在巷子里,
渐渐靠近并再次望而却步,
拍击羽翼,有时几乎被抓住,
随即再次被远远撒出去:
就这样生命跟痊愈者捉迷藏;
而她呢,躺够了并这么虚弱,
笨拙得无法把自己献出,
便做出一个不寻常的动作。
她觉得这几乎像是诱惑,
当那只已经变硬的手,
手上的炽热相当荒谬,
自远而近,似乎以怪诞的触摸,
伸过来给她坚硬的下巴爱抚。女盲人
她坐着像别人一样饮茶。
我起初觉得,好像她,与众不同,
有点异样地端起她的茶杯。
她笑了笑。几乎叫人心痛。
当人们终于站起来并摆谈
并慢慢,像偶尔会发生的一般,
走过许多房间(摆谈并大笑),
那时我看着她。她跟在别人后面,
收敛,如像一个女人
马上就得唱歌,在众人面前;
她那双明亮而喜悦的眼睛上
有外面的光好像在湖面。
似乎有什么尚未超越,
她慢慢跟随,她需要漫长;
可是;仿佛,在一个过渡之后,
她不再行走,而是飞翔。死亡经验
我们对这趟远行一无所知,
它不与人分担。我们没理由
向死亡表示欣赏,爱慕
或憎恶,但一张假面之嘴
哀声控诉,使得它异常丑陋。
世界还充满角色,等待扮演。
虽喜欢我们,但只要我们烦忧,
死亡也介入,虽然不讨人喜欢。
但你上路时,透过那道裂缝,
你由此远去,一抹真实射入
这个舞台:真实的绿之绿,
真实的阳光,真实的树林。
我们演下去。单调地背诵台词,
好不容易学会的,偶尔亮出
手势;但你的此在,虽然被抽去,
虽然被逐出我们的大戏,
有时却袭击我们,像一种感悟——
对彼岸的真实,突然降临,
于是有一刻我们尽情投入
人生之戏,不曾想到掌声。蓝色绣球花
如像颜料盘中最后的绿
这些叶片,干枯,暗淡而粗糙,
在伞状花序后面,而花序并未
穿着一种蓝,只是远远映现。
它们映现它,哭过而且模糊,
似乎它们又要失去它,
如像在陈旧的蓝色信笺里
它们里面有黄,紫和灰;
洗得褪色了像一条儿童围裙,
不再被穿着的,什么也不再发生:
令人感慨一个小生命之短暂。
但突然那蓝色好像在更新
在某个花序里,于是人们看见
一朵迷人的小蓝花在绿叶前欢喜。最后的傍晚(出自诺娜夫人的所有物)
黑夜和远方的行驶;整个大军
和火车正从公园旁开过去。
但他的目光越过羽管键琴,
他继续弹奏并看向那淑女
几乎像人们窥入一面镜中:
里面充满了他的青春的轮廓,
他知道它们承载着他的悲痛,
在每个音符旁美丽而更诱惑。
可突然仿佛场景变得模糊:
她好像吃力地站在窗龛中
并抑制心房急迫地跳动。
弹奏缓下来。凉气从外面吹入。
而梳妆台上立着,陌生又蹊跷,
骷髅头上黑色的舌筒状军帽。1906年的自画像
眼眶里那固定不变的
出自古老的悠久的贵族。
目光中依然童年之蓝和恐惧
和时而谦卑,不是奴才的
却是仆人的和女人的谦卑。
嘴是做成了嘴的,大而较真,
不善言辞,但是可道出
恰当之物。前额没有恶意
并喜欢在静静俯视的阴影里。
这些,作为关联,才只被预感到;
还从未在受苦或成功中
凝聚成持续不断的实现,
但仿佛一个严肃的,真实的物
已经以远方分散的事物筹划就绪。国王
国王年届十六岁。
十六岁而已是王国。
好像从一个埋伏处,他一眼扫过
议院的那些老嘴脸
朝大厅望去而漫无目标
并也许只感觉到这个:
紧贴着狭窄,细长,坚硬的下巴颏
那金羊皮勋章冰凉的链条。
死亡判决书摆在他手边
久久未写上名字。
而他们在想:他好伤脑筋。
他们会知道,假如了解他的脾性,
他只慢慢数到七十
在他签名之前。交际花
威尼斯的阳光会将我的云鬓
点成一块金子:一切炼金术
庄严的终结。我的眉毛宛如
那些拱桥,你看见它们
引渡于双眼无声的危险之上,
一条秘密通道又将双眼
同海峡连接起来,于是海洋
潮涨潮落,在眼里变幻。
谁见过我一次,便妒忌我的宠物犬,
因为在它身上在走神的间歇时
那只华丽的手,从未被炽情烧成炭,
也不会受伤害,常常在休憩——
而少年们,古老的家族的希望,
死于我的嘴如死于砒霜。佛陀
从远处那个胆怯的异邦香客
已察觉,他身上透出金子的光彩;
好似充满懊悔的巨富者
把自己的隐秘存积起来。
但慢慢靠近,他有些糊涂
面对那双眉毛之尊贵:
因为这并非他们饮酒的杯具,
也不是他们的女人的耳坠。
究竟有谁或可说出,哪些
物事曾经被熔化,才能够树立
这个花萼上的这尊雕像:
更加喑哑,更呈宁静黄色,
胜过一件金器并也向四方
触动空间如触动它自己。罗马喷泉
}blc}——博尔赫塞
两个盘子,一个高出于另一个
由一道古老的大理石圆边构成,
从上面的盘子中流水轻声
落向下面的水,而它等候着,
对那轻声细语的报以沉寂
并且秘密地,仿佛在空空的手中,
向它呈现绿和暗后面的天空
如某个从不知晓的事体;
在美丽的碟子里静静扩展
而没有乡愁,出自圆的圆,
只有时一滴一滴像梦幻一般
沉坠,顺着缕缕苔丝的末梢
滑向最后的镜子,它使那托盘,
为层层过渡,从底部轻声微笑。西班牙舞女
像手上有一枝白色的硫黄火柴,
尚未引发火焰,朝四面探出
颤动的舌头:贴近的观众圈子里
她圆满的舞蹈,闪亮,热烈而急促,
开始颤动并渐渐扩展。
突然它成了火焰,熊熊地燃。
以一道目光她点燃她的长发
并且一下子将她的全部衣饰,
以惊险的技艺,卷入这片烈火里,
从中正探出,像令人恐惧的蛇,
赤裸的,警醒和格格作响的双臂。
尔后:好像她觉得烈火还差劲,
她把它完全收拢并扔到地上,
很专横,以一种傲慢的姿势
并打量:它躺在地上发狂,
还一直在燃烧而没有屈服——
但是以一种问候的甜蜜微笑,
确信自己必胜,她抬起她的脸
并使劲跺把它给灭掉。尖塔
}blc}——圣尼哥拉教堂的尖塔,弗内斯
终结之内部。好像那里,你盲目地
爬去之处,才是地球的表面,
你向它爬去在溪流倾斜的底部,
溪流从幽暗中缓缓涌出,那幽暗
细细流淌并搜寻,你的脸
使劲穿过它,像复活一般,
你突然看见它,仿佛它沉下来
从这个笼罩着你的深渊,
而你认出深渊,好像它在头顶
在一片朦胧的座椅中,那庞然大物,
翻了个转,你大吃一惊并觉得,
哦,当它上升时,披着毛像一头公牛——
但这时狭窄的尽头那奇幻的光
把你攫住。你在此又看见重霄
几乎在飞翔,炫目重叠着炫目,
和那些深底,醒着并极具功效,
和小小的白昼像帕特尼尔的画面,
同时的白昼,时辰皆并行同步,
桥梁跃过它们像狗群一样,
一直追踪着那条光亮的道路,
只是偶尔它被笨重的房屋
掩藏,直到它完全在背景之中
平静地穿过大自然和丛丛灌木。马利亚的宗教仪式行列
}blc}——根特
从所有塔楼中涌出,一条条河流,
向前翻滚的成群结队的金属
仿佛那下面一个铮亮的白日
要复活,街道是模子,以青铜浇铸,
铸件的边缘,经过敲打并突出,
可以看见五彩的紧密的队列,
崭新的少年和轻盈的姑娘,
那队列卷起并追逐并驮负
层层波浪,被旗帜不确定的重量
拖了下去并被障碍拦住,
看不见了像上帝的手一样;
而在那边几乎突然被拽起来
被那些惊起的香盆的飘浮,
它们飞行,总共七个,在惊恐中
把自己的银链扯住。
观众的斜面包围了电车轨道,
轨道上一切停滞,翻滚并喧响:
那走来的,黄金和象牙的雕像,
其中有华盖猛然向阳台
腾立,在金色的流苏中摇晃。
在一切白色之上他们认出,
被人抬着并身穿西班牙服装,
那座古老的立像,瘦小而热诚的
面孔,孩子抱在她的手上,
他们跪下去,而它越来越近了,
在王冠下面天真却变得陈旧
并依然从大模大样的锦缎中
老是木呆呆地为人们祝福。
可是当它从那些跪拜者身旁
经过时,他们战战兢兢地仰视,
它好像竖起了它的眉毛——
给几个抬杠者的一个指示,
高傲,气恼,铁定不移:
令他们震惊,站住,考虑,
最后犹豫地走起来。但此时
她征用这整个激流的步伐
并独自迎着,好像认出了路,
大大敞开的教堂雷鸣般的钟声
在百个肩头上像女人一样走去。俄耳甫斯·欧律狄刻·赫耳默斯
这是灵魂的怪异的矿井。
像静静的银矿石一样它们
作为矿脉穿过它的幽暗。血发源于
树根之间并继续走向人们,
而在幽暗中它看起来重如火山岩。
此外再没有什么红色的。
这里有岩石
和空洞的树林。跨越空虚的桥梁,
那个巨大的模糊的灰色池塘
悬挂在它那深远的底部之上
如雨水的天空在一片土地之上。
而在柔和的非常忍耐的草地之间
出现了这一条路的灰白的长带,
如一种长长的苍白被搁下了。
从这一条路上他们走来。
领头的瘦长的男人披着蓝色斗篷,
看上去像哑巴并对前途没耐心。
他的脚步大块大块地吞食着路
无需咀嚼;从垂下的皱褶中
他的双手沉重地吊着并捏成拳头,
再也不知道那只轻轻的古琴,
它已经长进他的左手里
如玫瑰藤长进橄榄树枝里。
他的感觉好像发生了纠纷:
他的目光像一条狗跑在前面,
转身,回来又一次次远去
并站在下一个拐弯处等待——
而他的听觉像一股气味留在身后。
有时候他觉得仿佛它一直
够到另外那两人的行走,
他们该当追随这整个攀登。
然后又只有他往上爬的回声
和他的斗篷的风在他后面。
但他对自己说,他们会来的;
他大声地说并听见它慢慢消失。
他们会来的,只是两人兴许
走得特别的轻。假如他可以
转过头去(假如往后望一眼
并不会破坏这整件大事,
刚刚才实施的),他一定会看见他们,
轻悄的两人,在后面默默跟随着:
那行走和远远传令之神,
明亮的眼睛上面戴着旅行帽,
手执细长的权杖于身前,
踝关节上有双翅扇动;
而被交给了他的左手:她。
这如此被爱的,以致从一只古琴
发出怨诉,竟多于从前出自怨妇的;
以致怨诉化为一个世界,那里面
再一次有了一切:森林和峡谷,
道路和村庄,田野和河流和鸟兽;
以致环绕这个怨诉世界,酷似
环绕另一个地球,有一个太阳
和一个寂静的繁星密布的天空运行,
一个改变了星座形状的怨诉天空——
这位如此被爱者。
她却走在那位神的手边,
被长长的尸带绊住了脚步,
走得不稳当,轻柔而没有不耐烦。
她在自身之中,如有崇高希望的一位,
并未想起那走在前面的男人
和这条攀升进入生命的路。
她在自身之中。而她的已死之在
充满她如充盈。
就像一枚甜美和幽暗之果实,
她满是她的巨大的死亡,
这死亡如此之新,以致她什么也不懂。
她在一种新的童贞之中,
不可触摸;她的性闭合了
如一朵稚嫩的花临近傍晚,
而她的双手已全然不习惯
婚嫁,就连那位轻轻的神
无比轻微的,引导的触摸
也伤害它们好像过分的亲密。
她已不再是这个金发的女人,
在诗人的歌曲中有时唱到的女人,
不再是宽宽床铺的芳香和小岛,
也不再是那个男人的所有物。
她已被解开如长长的秀发
并已被献出如落下的雨
并已被分发如百倍的储藏。
她已是根。
而突然当那位神
一下子止住她并在悲痛的惊呼中
说出话来:他转过身来了——
她什么也不懂并轻声说:谁?
但远远的,暗暗的在明亮的出口前
站着某个人,他的脸
难以辨认。他站着并望见,
在一条草地小径的长带上,
目光无比悲哀,那传令之神
怎样默默转身,跟随那形象,
她已经往回走在这同一条路上,
被长长的尸带绊住了脚步,
走得不稳当,轻柔而没有不耐烦。维纳斯的诞生
在这个早晨,前一个黑夜惊恐不安地
过去了伴着呼唤,喧嚣,骚乱,
所有的海洋再一次裂开并叫喊。
而当叫喊又慢慢闭合起来
并从天宇那苍白的白昼和开端
落下来并沉入喑哑的鱼群的深渊:
海洋分娩了。
第一缕阳光映红了宽广的波涛阴部
那一片毛茸茸的泡沫,而在阴部边缘
那少女站起来,洁白,恍惚又湿润。
宛如一片绿色的嫩叶动了起来,
伸长了而蜷缩的慢慢张开了,
她的肉体舒展到清凉里
和尚未被触及的晨风里。
像月亮一样明净地升起了双膝
并隐入大腿的云彩边缘里;
小腿肚狭长的阴影退缩了,
双脚绷紧并变得光亮,
而关节生活得像饮者的
喉咙一样。
骨盆的高脚杯里躺着胴体
如童子手中的一枚娇嫩的果实。
而它的肚脐的小杯子里面
是这个明亮的生命的全部昏暗。
那下面翻起淡色的小波浪
并不断漫溢朝两侧胯下,
那里时而有一条静静的溪流。
但被照亮了并还没有阴影,
像一片四月的桦树林,
温暖,空虚和并未遮蔽,躺着阴部。
现在双肩的活动天平
已在挺直的躯干上处于平衡,
而躯干像一道喷泉从骨盆升起来
并犹豫地落下以长长的双臂
和更快地以长发的浓密下坠。
随后那张脸很慢地移过:
从它的斜坡那缩短的昏暗
进入清晰的,水平的隆起
而在此之后下巴陡峭地封闭。
现在脖子伸直了像一束光,
又像一条花茎,里面有汁液上升,
双臂也同时伸展像天鹅的脖子,
当它们寻找湖岸的时候。
随后像晨风一般第一次呼吸
进入这个肉体的昏暗的黎明。
在血脉之树最嫩的枝杈里
发出一阵沙沙声,而血液潺潺
在肉体的那些幽深的部位之上。
这阵风在增长:此时以全部的呼吸
它将自己灌进簇新的乳房里
并充塞它们并鼓满它们——
于是它们像帆一样,充满了远方,
将这个轻轻的少女推向海滩。
就这样女神登陆了。
在她身后,
她迅速走去穿过年轻的海岸,
整个上午冒出了
鲜花和草茎,温暖,恍惚,
像出自拥抱。而她行走并奔跑。
但是正午,在最沉重的时辰,
海洋再一次涨起来并将一只
海豚抛到那同一个地方。
死的,红的,裂开的。[1] Pieta:圣母马利亚哀痛地抱着基督尸体的画(或雕塑)。——译注1908新诗续集
献给我的好友奥古斯特·罗丹远古的阿波罗残躯
我们没见过他的头,也无人听闻,
脸上眼珠成熟,像苹果一般。
但他的残躯似烛台闪烁至今,
透出他的目光,只是已收敛,
依然闪亮。否则胸部的肌肉
不可能令你目眩,一丝微笑
不可能从悄悄扭动的腰
滑向那承担生殖的中枢。
否则双肩透明的垂落之下
这站立的石头丑陋,粗短,
不会像兽皮那么耀眼;
也不会每条边缘灼灼喷发,
像恒星:因为它从每个角落
看着你。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克里特的阿耳忒弥斯
丘陵之风:她的额头
不像是一个光亮的物品?
轻快的动物那光滑的逆风,
你塑造她:刻画她的裙服
紧贴无知无觉的乳房
如一种预感变幻莫测?
正当她,仿佛知道一切,
朝着最遥远之物,撩起的裙装
凉爽,同仙女和猎犬一道,
背着箭囊,挽着弯弓
冲进那坚硬的高高荒原;
只有时被陌生的村落所传召
并屈服于,虽气势汹汹,
那为了分娩的叫喊。勒达
当那位无计可施的神撞见天鹅时,
他居然也惊讶,发现它魅力无穷;
他消失在它体内,迷迷醉醉。
但他的骗术已使他采取行动,
虽然这不曾尝试的存在之感觉
他尚未检验。而那亮开的仙女
已从天鹅身上认出了来者
并已知道:他只求一处,
那一处,她虽抗拒却迷迷醉醉,
她再也不能掩蔽。于是他下来,
被那只益发软弱的手搂住脖子,
并放纵自己进入他的至爱。
他此时才欣然发觉他的羽衣,
真的变成了天鹅在她的怀腹里。塞壬之岛
当他向来拜访他的客人们,
很晚了,四周暮色笼罩,
既然他们问起危险的航程,
静静地讲述时:他压根没料到,
他们何等惊恐并转换话题
以何其突兀的言语,好同他一样
看见蓝蓝平静下来的大海里
那些岛屿给镀上一层金光,
这景色却使得危险骤变;
因为此时它不再潜伏于
平时蛰居的惊涛骇浪间。
悄无声息它袭向水手,
他们知道,那些金色岛屿上
有时候会飘来歌声——
于是盲目地拼命划桨,
好像被寂静
所环绕,这寂静将整个旷远
纳入自身并在耳旁飘荡,
仿佛它的另外一面
便是那不可抗拒的歌唱。恋人之死
他只知道那人人皆知的死:
它抓人,把人驱入哑寂之域。
可当她,不是被它劫持,
不,只从他眼中轻轻散去,
滑向彼岸那些陌生的幽灵,
当他察觉,他们现在拥有
她那少女的微笑像月的光影,
又以他们的方式默默安抚:
就连死人也变得格外熟悉,
仿佛他通过死者与每个人
结下了亲缘,别人的言辞
他听却不信,他称那个国度
永远甜美,恍若仙境——
更替她踏遍每一方冥土。一个女巫
从前,古时候,人们说她老了。
可是她长驻并每天走过
同一条街道。人们改变了尺度,
以百年计,于是把她算作
一片森林。但每个傍晚
她都站在同一个落角,
黑乎乎像座古老的城堡
高耸而空洞并已烤焦;
那些咒语,在心中越积越多
不由自主也不可阻挡,
始终环绕她飘飞并喊叫,
而那些个,又已回到她身旁,
却阴森地坐在她的眉骨下,
已为今夜准备好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