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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00:0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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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晗

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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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请闭眼

逝者请闭眼试读:

引子

那一晚,月光并不似今晚这般清雅。

在微黑的天空中,一团一团的夜雾如海浪般呼啸着涌来,相互撞击着,翻滚着,奔涌着,竟凭空形成一片悬于芸芸众生头顶的怒海,而月光,则如一艘陷于惊涛骇浪中的白色游轮,只在云海微微平静时,才露出一点淡白的影。

三九天,冷风砭骨,站在浦东正大广场门前如沙丁鱼般密集的游客中间,甘婧一手抓着卡片相机寻找着就近拍摄金茂大厦的角度,一手护在身前,以防不时涌来的人潮将自己推倒。

直到在人流与车流的裹挟中挨挨挤挤走到东方明珠下,她才寻找到一个比较宽松的立足之地。

立足后的甘婧先将松脱的围巾围好,再仰头望向前方的天空。在极近的距离内,宛若西安大雁塔还魂的上海金茂大厦如一柄周身流转着虹霓的八角利器,以泰山压顶之势向众人头上急升而去,大厦顶端的几柱青白寒光时而交叉,时而平行,最后,约好般直直刺向云海。

云海掀起的波涛在大厦的尖顶附近翻滚盘旋,竟然形成一个深且黑的漩涡,若隐若现的漩涡中心不时有精光闪烁,仿佛那里藏匿着一只巨大的海眼,通向了人类目力所不及的苍穹。

这一刻的天空,极似她此刻的心情。

甘婧惊呆了。半晌,才将几乎要冻僵的右手放在嘴边呵了呵热气,将相机再次举过头顶,在几乎弱不可闻的快门声音中,她记下了那一晚的云海和几近惨淡的月光。

那是她第二次踏上这片叫浦东的土地。

一年半后。

一个月光清雅的夜晚,在浦东金桥软件园红枫路口的夜半涂鸦咖啡馆,留着齐耳短发的甘婧独自对着电脑发呆。

晚饭后才来夜半涂鸦喝咖啡的男男女女大多为了会友。既然他们可以冒着夜晚失眠的危险喝咖啡,当然会对自己的外表进行礼貌性的修饰。

在这群光鲜靓丽的人众中,衣着随便、神情茫然的甘婧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甘婧直直地看着电脑屏幕上一张女孩子的照片,目光有些呆滞。

照片中,那女孩子站在一丛怒放的桃花前,没心没肺地大笑着,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线,一口雪白牙齿被阳光照耀得格外亮眼。

那种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笑容,在海外长大的华人孩子脸上非常普遍,在唐红果儿的脸上也经常看到,可在甘婧的脸上,自小便没有过。

甘婧最后一次见到唐红果儿,是在浦东殡仪馆的停尸间。因为法医尚未对尸体进行尸检,化妆师还不能对唐红果儿的遗容进行修整。

停尸床上,唐红果儿仍然保持着坠亡时的姿态。她原本修长的手脚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挂”在躯体旁,后背微微向上拱起,头部向左略侧。

已经离开人间将近二十个小时的唐红果儿,双眼仍然惊恐地大睁着,表情十分恐怖。

甘婧将唐红果儿的死状描述给自己认识的刑侦支队一位老领导。他分析,唐红果儿应该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活活地看着自己扑向大地,接受来自死神的致命撞击。

在唐红果儿家中,警方找到一页唐红果儿的手书,上面用英文密密麻麻地写满了“Sorry”。

两个月后,警方对唐红果儿的死亡给出了最后结论:高空坠亡,系自杀。动机不明。

甘婧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那女孩的脸颊,半晌,才冲那张照片梦游般呼唤了两声:“果儿。果儿。”

第一章

一年半前。

冬夜。

浦东陆家嘴。

拍完头顶颇显诡异的天空,甘婧绕着东方明珠走了一圈,又沿着世纪大道一直走到经常出现在上海形象片中的巨大日晷下,才原路折返而回。

那时,上海中心仍包裹在厚实的建筑拦网中,令人无法窥视其真实样貌。据新闻说,再过两年,它将以最挺拔的姿态,立于这片位于开发最前沿的土地上,让环球金融中心这一“中国第一高度”彻底成为历史。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甘婧随着人流从正大广场的西北侧门出去,到陆家嘴公交车站搭公交车回家。

陆家嘴,是甘婧来到上海前对浦东仅仅知晓的两处地标之一。

在唐红果儿对甘婧的描述中,陆家嘴有着东半球最为绚烂的夜色、亚洲第二高楼和国内最为豪华的金融楼群。另一处,是那条叫做世纪大道的大马路。这条大马路宛如一条晶莹的彩带,将陆家嘴和浦东世纪广场紧紧连接在一起。

到了夜晚,陆家嘴亮起璀璨的景观灯火,世纪广场那只巨大的日晷也悠悠然然焕发光彩,世纪大道两旁的景观园林便会次弟亮起一丛丛晶蓝翠绿的灯光,搭配上两旁那些晶莹剔透的楼宇灯光,让穿行其中的人有漫步琉璃幻境之感。

陆家嘴和世纪大道,是唐红果儿经常描述给她的美好回忆。

可是,当真的身处宛若白昼的陆家嘴夜色中,漫步在流光溢彩的世纪大道,让手指轻轻划过唐红果儿口中那一丛丛闪烁着富贵气息的景观树丛,甘婧发现,在唐红果儿回忆中堪称美轮美奂的景致,在她的眼中,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好。

反而,在喧嚣中透着些许压迫感。“上海就是有钱。连公交车都是名车,沃尔沃。”等车时,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男人在甘婧背后大声说,“得好几百万元吧?”“那当然。沃尔沃安全嘛,阿拉上海人乘坐的公交车最要紧的就是安全。”一个绝没有一点点自谦之意的上海男人大声接道。

甘婧盯着公交车尾部的标识认真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觉得这叫“申沃”的公交车比她此前在武汉常乘坐的公交车要高大、明亮稍许。

上海,实在太亮了。连公交车都比他乡要亮。

想到刚刚离开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武汉,甘婧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希望,在上海的行程能够早些结束,早日回家。

公交车离开灯火辉煌的陆家嘴,转入略显幽静的花木地区,再驶向甘婧的住处,金桥碧云国际社区。

随着车辆的前行,甘婧眼前的马路逐渐宽阔,树木也逐渐繁茂,进入碧云社区后,交通灯也由圆形悄悄替换成国内十分少见的竖长条形。

此时,甘婧还不知道这里便是上海赫赫有名的外籍人士聚集区,有着以欧美标准营造的绿地、教堂、国际学校和足球场。在距离她住所不到一公里的家乐福超市中,各国进口食品和国产食品的销售量平分秋色。

甘婧选择住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她寻找的那个人有可能就住在这里的某处公寓内,而唐红果儿,曾与这人交往了很长时间。

甘婧租住的是位于金桥红枫路的一处酒店式公寓。公寓有四层,房间为LOFT结构,楼下是客厅、卫生间和简易厨房,楼上是卧室,据说室内结构布局由台湾某知名设计师精心打造。不过,因为公寓内没有燃气,加之水费和电费实行的都是商业标准,比普通民宅要贵许多,所以,许多业主购买这里的房子都是为了投资或者出租。

二十一世纪房产中介公司一个李姓房产经纪为甘婧寻找到的这处公寓也是一处出租屋。李经纪说,家住在浦西的房东为了方便,已经将房门钥匙直接放到了房产中介公司,可以随时随地看房。

李经纪打量了一下甘婧背上笨重的双肩包,热情地说:“房屋里所有家具和电器一应俱全,如果你有意向,随时可以背包入住。”

甘婧此前并没有过任何租房居住的经验,不知如何回应,便索性沉默不语。

步入这间位于四楼的小公寓,李经纪一边带甘婧楼上楼下参观,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房东人蛮和气,就是有个特别的要求,禁止在房间里开Party。禁止群居。禁止在房间里养一切宠物。小狗、小猫、小鸟、乌龟都不行。鱼倒是可以的,但能爬的鱼不行,比如鳄鱼什么的。青蛙、蛇、四脚蛇这些很多脚或者没有脚的动物也不行。”“为什么?”甘婧有些好奇。“房东担心小猫、小狗会抓坏家具,尤其是沙发。你不晓得,这间屋子的上个租客是个外国人,他回国前,将房子退回给我们。我带着房东去验收房子时,突然从卫生间的马桶后爬出一条一尺多长的四脚蛇来,金黄金黄的,嘴挺大,还有尾巴,吓得房东当时就发了心脏病。”

还未入住,便被房产经纪约法三章,甘婧略略有些不快地说:“你放心,我初来乍到没朋友,不开Party,也不会群居。更不会养小动物。我对动物毛发过敏,你请我养我都不养。还有,我比房东还怕两栖动物。要是再爬出条四脚蛇什么的,我一定找你索赔。”“甘小姐,别不开心。我们上海人就是这样,习惯将什么话说都到前面,这样,大家合作起来才比较顺利。如果你在这里生活久了,就会知道。”李经纪笑。

甘婧不语。“甘小姐是做哪一行的?”李经纪问。“你看呢?”甘婧反问。“嗯,很像是中学老师。不过也很像世界五百强公司里工作的白领,刚才你坐在我们房产公司填表时,坐姿蛮优雅。我以前交往过一个在五百强公司里工作的女孩,和你气质非常像。”

甘婧笑笑,依旧不应。

交好钱,拿了合同,李经纪又热心地帮甘婧打电话预约了物业公司过来更换门锁,这才离开。

甘婧关上房门,小心翼翼坐在房厅沙发的边缘,随手打开电视。她看看腕表,从进入中介公司到将自己安顿在这处看起来还不错的房间内,只用了两小时不到的时间。

有了房产经纪前面的话,心有余悸的甘婧只休息了片刻,便将房间大门打开,拿着扫帚,将房间的角角落落扫了又扫,确定没有什么活物隐藏后,这才拿着一张在机场买来的地图,带着相机,按图索骥来到陆家嘴。

再回到房间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拉好窗帘,躺在陌生的床上,甘婧这才意识到,为了一个不能与他人言说的原因,自己,竟然,真的来到上海了。

每月四千元的房租对二十七岁的甘婧来说并非一个小数目。按照房东付三押一的要求交了钱后,甘婧身上所余钱款,已不足五万元。

甘婧给自己规定的期限是一年。

五万元钱,只够甘婧支付一年的房租。而付了房租后,吃喝就成了问题。

想到这里,甘婧睡不着了,她打开本子,将在这里生活所需的各类物品列了一张清单,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上网。

在点击宽带上网的那一刻,她突然回过神来,这不是她熟悉的家,这是别人的城市,别人的房间,想要上网,需要另外付钱。

甘婧拨通上海电信的二十四小时服务电话,接线员告诉她,她所居住的这户单元已开通座机电话和宽带上网功能,但要使用电信充值卡才能正常使用。

这是房东为了防止房客恶意拖欠电信费才开通的使用方式。

从现在开始,被人提防、被人审视,将成为生活的重要一部分。

甘婧暗叹了一口气,看看窗外依然黑漆漆的,复又躺下,双眼望着天突然花板发起呆来。

她上网,一是想看看那家叫做纳士动漫科技有限公司的招聘广告。二是想搜索一下她要找的那个人的相关信息。在这个举目无亲、连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地方,想完成任务,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找一份工作,融入这座城市。

一整天的忙碌让甘婧的脑袋有些发热,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自己拖入梦乡。

凌晨五点,甘婧在惊恐和窒息中惊醒。

她极为缓慢地将目光投向床边的高脚凳。

刚刚,唐红果儿就站在那里,穿一件黑色袍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胸前,双肩向下塌着,脸色苍白、神情茫然,无助而又无奈地望着她。

满头冷汗的甘婧再也不敢入睡,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视机。

早晨六点三十分,这座东方大城的天空亮得依然不十分透彻。穿戴整齐的甘婧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出公寓房门。

外面的空气,出乎意料地寒冷。

也许是浦东离海更近些的原因,迎面吹来的晨风中仿佛都带着一丝咸腥,吹到脸上,竟是一阵阵割伤似的锐痛。

这里的风,比武汉要冷、要利、要刻骨铭心。

甘婧赶紧退回到公寓一楼大堂,像包粽子一般将自己的头脸包扎严实,才再次冲入晨风中。

出了小区,站在红枫路上,甘婧辨了辨方向,向右侧那条看起来宽阔整洁的大马路走去。

在大马路旁等红灯时,甘婧看了看路牌,杨高南路。她伸着脖子向路的两头张望。粉红色的晨光下,杨高南路如一张丰满的弓,满怀喜悦地向两头伸展而去,仿佛那两头的尽头,有着某种只有它才知晓的美丽。

绿灯翻起,甘婧踏上人行道,一路小跑向前。略走片刻,成片的居民区开始出现。

甘婧十分发现,杨高南路仿佛一道分水岭,她所住的那边,马路宽敞,行人稀少、大块大块的草坪上点缀着一栋栋极具国际风范的高楼或者别墅,就在她的公寓对面,还有一处深红色的尖顶教堂。

杨高南路这边,却是一处不折不扣的中国式民居聚集地。土黄色的楼群中穿行着早起买菜的中老年男女,临街处开着许多小店,有卖熟食的、卖服装的、卖日用品的,还有一处挂着邮政局的绿招牌。由于时间尚早,邮局还没营业,倒是门口有一个补鞋修伞的中年男人已经在寒风里开始了工作。

这里的勃勃生机与不事修饰,像极她的家乡。

甘婧有一肚皮兴奋,但无人可以分享,便索性在这条叫做枣庄路的马路上认真逛了又逛。

在平价超市内买了四只碗、四个盘子、一个电饭锅、一只小炒锅,又买了五斤白米、一瓶食用油、一斤熟食、两斤小青菜、一张中国移动的手机卡、几份当地报纸和一张二百元的电信充值卡,这才步履沉重地往公寓方向走。

来时怀着一颗好奇之心,所以路并不显得远,提着重物回去时,便显得格外漫长。想到自己可能要在这条他乡的陌生马路上穿行整整一年,甘婧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好不容易过了杨高南路,看到红枫路人行道旁草绿色的自行车专用道上几名外国人穿着专业自行车装猫腰向前飞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甘婧羡慕地想,如果有一辆自行车的话,那买东西就方便多了。转念又一想,自己骑车是为了载物,这里的人却已将其纳为健身工具之一了,感觉上似乎有些小心酸。

筋疲力尽回到住处,将碗盘洗好,白米入锅,熟食放入微波炉待热,甘婧拿起电话,用电信卡为网络充值。稍后,打开电脑连接上网。

输入“纳士动漫科技有限公司”,几秒钟后,一个设计颇为精致的网页跳出,与许多大型企业一样,在进入其网站前,是一段不太长的精美视频,视频配合文字如下:

纳士动漫科技有限公司,系由四名归国专业人士共同出资筹建而成的外资企业,公司注册地位于上海浦东新区张江文化创意产业基地,致力于服务国内外各影视公司、大型文化企业所需的3D动画、影视特效生产等开发和研究工作。公司创办四年来,已集聚多名国内外专业资深人士,所创作多部3D影视片在业界取得不俗反响。

纳士发展愿景:成为亚洲区动漫产业的领军者。

纳士期待:国内外有才华的年轻人士能够加入我们这个具有广阔前景的产业和专业化的团队!

观看完这段像打了鸡血般亢奋的视频后,甘婧点入其人才招募板块。按照要求,将自己的个人简历略加美化后填写进去。

纳士动漫设有技术研发中心、动漫制作中心、创意策划中心、市场营销部、财务部、行政部六个部门。甘婧应聘的是创意策划中心的创意文案职位。

此职位的岗位要求不高:热爱影视创作、有良好的文学功底和艺术修养,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文学创作能力,对影视动画行业、文化产业有了解,汉语言文学等相关专业人员。

为了增加自己的竞争力,在英文程度上,甘婧填写了专业八级。

就算是作假,也要争取到一个面试的机会。

甘婧用力吸了一口气,又将一名同事发表过的几篇小散文用PS软件进行修改,更名换姓放到自己名下,这才按下提交键。

这一天,是纳士公司接收应聘人员简历的最后时限。

在网络上又游逛片刻,甘婧关掉电脑,拿起报纸,坐在简易餐桌前一份份翻看起来。

她着重看了看报纸上刊登的招聘信息。

甘婧在武汉市一处基层派出所工作了整整五年,算是有一定的工作经验,但文凭只是本科,专业还是颇为冷僻的治安学。甘婧对照着报纸上的招聘信息,一条条和自身条件做比较后,有些气馁地发现,这座城市大多数单位招聘人员的要求都是研究生学历以上,有海外工作经验的优先,许多单位还指定了只招聘男生。

这是个热烈欢迎人才光顾的城市,但也是个迫切需要大量文凭与证书才能证明自己的城市。甘婧心中暗想。

半年前。

为了给自己争取到一整年的可支配时间,甘婧先后向单位递过事假、病假甚至婚假的申请,但都没有得到批准。

半个月前。

纳士动漫科技招聘期限还剩下十天,急得嘴上发出一圈水泡的甘婧揣着一纸辞职信来到洪山区公安分局人事处要求辞职。

上海纳士动漫科技有限公司是唐红果儿死前工作的地方。想要找到唐红果儿死亡的真正原因,进入到她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是最好的办法。

而根据在网络上搜索的信息,甘婧发现,这家公司已有两年时间未向社会公开招聘员工,这次招聘可谓是天赐良机。

她绝不能错过。

刚刚递上辞职报告,派出所文所长就闻讯而来。与人事处的同事打过招呼后,将她带到小会议室反复劝导。

所长字斟句酌地说:“如果舍弃了眼前这份稳定的工作,也就等于放弃了一个可以老有所依的未来,等你老了,在上海那里打工打不动了,钱也没赚到,日子就难过了。”“怕什么,我可以去当打字员,我录入信息的速度在分局里还拿过奖。”甘婧笑着将话岔开。

文所长又反复劝说了半个多小时,见甘婧始终不肯松口,便长叹一口气说:“要不这样,你今天先别交这个辞职信,再考虑一个晚上,如果仍然想走,明天再来。”

甘婧想了想,点头应允。

文所长缓了缓,又说,“如果那边过得不好,就再回来。要是我还没退休,就替你想想办法。”

甘婧感觉眼泪滚了下来。她擦了擦眼泪,哽咽着点头。

文所长再叹口气:“唉,现在的公务员都要‘逢进必考’了,你有时间也看看《申论》什么的,再跑跑步,到时候还要测试体能。出去容易,想要再进来,就难了。”

说完这句话,文所长拉开房门,慢慢离开。

目送文所长离开后,甘婧再次回到人事处,将自己手中已经捏得发热的辞职报告交了上去。

她心里百般歉疚,但却无法将自己执意辞职的真实原因告诉如父如兄的文所长。

自从唐红果儿死亡后,甘婧每天晚上,都能在自己的卧室床边看到她。唐红果儿总是穿着一件仿佛被露水打湿的黑色袍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胸前,双肩向下塌着,脸色苍白、神情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

为了躲闪唐红果儿,甘婧曾经住过宾馆,回过黄石老家,留宿过朋友家。在这些地方,唐红果儿倒真的没有出现。但是,只要一回到自己的家,甘婧就会看到唐红果儿。

而唐红果儿的表情,一次比一次凄惨。

这个已经超出共产党员甘婧的认知,也超越了唯物主义世界观范畴的灵异事件,甘婧不敢对任何人说。也没办法说。

三天前。

派出所同事为甘婧举办告别宴,甘婧没有去。她躲在家里,拔掉座机线,又关掉了手机。她怕最后的温情会动摇她原本就不算坚定的信心。

武汉的住房是甘婧和母亲合资买下的,房间使用面积虽然只有六十二平方米,但房型合理,又位于武昌中南路,地段好,买后一直处于升值状态,所以,甘婧对自己的生活的这个小空间感觉非常满意。

一天前。

去往武昌傅家坡长途汽车站前,甘婧细心地将水、电、煤气的开关又检查了一遍,关好,却故意没有叠起被子,而是像往常一样平铺在床上,又在阳台上挂了两件平时常穿的衣裳,这才依依不舍地关门离开。

因为警察的收入不高,甘婧积蓄并不多,她没舍得买飞机票,而是选择了乘坐大巴卧铺车。

夜晚,躺在被套颜色可疑的窄条卧铺上,耳边传来的,竟然都是齐整的上海普通话。细听片刻,甘婧明白了这批乘客的大致身份。这是一批自愿戒毒人员,因为武汉的自愿禁毒所收费相对便宜,服务质量又高,所以他们结伴从上海来到武汉参加戒毒治疗。这批人应该是为期一周的药物戒毒结束了,结伴回上海。

这些被海洛因害苦的朋友乘坐需要安检的飞机比较麻烦,又与甘婧一样,都没太多闲钱,所以也选择了可以商谈价格的大巴回沪。

听明白了这些对话,甘婧的心情紧张起来,她用枕巾包住右手,小心翼翼地在床铺四周摸了一圈。果真,在靠近车壁的、极窄的空隙中,她摸出一支用过的注射器。

甘婧没吭声,将注射器针头拔下,用随身携带的餐巾纸包好,爬下床,连同针筒一起,丢到副驾驶员手中。

副驾驶员接过来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扯出一个垃圾袋,将注射器扎紧,拉开车窗丢了出去。整个动作熟练而又迅疾,明显久于此道。

甘婧窒了一下。她没再说话,低头爬回自己的床铺,合上双眼。

对于即将去往的那座城市,她的心中,又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甘婧告诉自己:别怕,好赖就只停留一年时间。

就像一名怀有特殊目的的过客,悄悄潜入,无声离开。

她感觉,应该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中去。

第二章

唐红果儿死后,甘婧找到了她留下的一个名字和一张留在手机中的自拍合影。甘婧将这张照片存入自己的手机,反复研看数日,将这个男人的相貌牢牢刻在心里,以便寻找。

这个和唐红果儿的眉眼略有些相似的男人叫魏祺。

在唐红果儿与她网上聊天时留下的只言片语中,甘婧得知,魏祺曾数次带唐红果儿到碧云社区的室内健身馆游泳健身,吃饭地点也常常选择在健身馆旁边的印度小厨。所以,她分析,这个魏祺极有可能就住在这里。

一个人要在某地生活,就免不了要买菜、散步、健身、购物。在手头上还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甘婧采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

在等待纳士动漫科技公司回音期间,甘婧做得最多的,便是在碧云社区的休闲中心闲逛。

甘婧行走路线基本是这样的:先在家乐福超市里转一圈,研究一下那些琳琅满目的进口商品,特别是进口葡萄酒的品牌和生产年份,然后在香气蒸腾的熟食区略作停留,再转向青菜区,买两盒因标识了“有机蔬菜”而价格堪比肉贵的鲜艳青菜。然后出来,左转,在休闲中心的景观水池驻足片刻。

景观水池里养了许多观赏鱼,常常会有一两对小情侣或者带孩子的母亲拿着刚刚买来的面包喂鱼。已经习惯了被投喂的鱼儿们对人影非常敏感,人刚在水边站稳,鱼们便摇头摆尾地向人聚集而来。待面包一投下去,鱼们的表现就更加欢蹦乱跳,有些身强力壮的甚至会跃起水面抢食。

冬天水质比较清澈,衬托得那些肥硕的鱼儿鲜红的愈发鲜红,金黄的愈发金黄,让人竟能生出一丝世事安稳、岁月静好的富足之感。

站在水池边,略向左侧看去,是一大排落地玻璃。

玻璃窗内,白炽灯将整个空间渲染得有如水晶宫般剔透,一长溜健身器材在剔透的灯光下气势磅礴地临窗排开。

每每看到那些在健身器材上挥洒汗水的短装男女,甘婧都有一种无法排遣的伤感。就在半年前,唐红果儿也曾站在她们中间,穿着背心短裤,颈上搭着毛巾,长发高高束起,在某一台跑步机上时而奔跑时而行走。

她那时的快乐,可能大部分都是由那个叫魏祺的男人带给她的。

她的死亡呢?是谁将她从快乐的巅峰直接抛入死亡的深渊?

她那页写满对不起的手书遗言,主语是谁?宾语又是谁?

在健身房的斜对面,是一大片堪称大手笔的宽阔草坪。甘婧到来的第六天正好是星期天。尽管天气依然寒冷,草坪上仍然聚集了不少身着橄榄球装的小男孩。她驻足看了看,那些小男孩清一色都是外国孩子,正在外籍老师的带领下进行一场对抗赛。

球场外的草坪上,一些更加年幼的外国孩子则在大人的陪伴下,趁阳光明媚,和自家的宠物狗游戏奔跑。

在这里,他们生活得像在自己家乡一般惬意,也许,比在自己家乡还要舒适自在?

这座城市展示给外国人和外地人的是同样的繁华和美丽,但外国人和外地人在这里拥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品质。

这群人中并没有自己要找的面孔。甘婧收回目光,接着在同胞身上暗暗寻找。

碧云社区并不算大,一个月后,甘婧已经走遍了她能够进入的各个角落。让她感觉印象变差的,是在宝石公寓。那天中午,宝石公寓门口一名保安躬身将外国人请进去后,却从人群中拦住了她。

我准备在这个小区买房,来看看环境,甘婧十分镇定地说。

一名将裤子提到腰部以上的干瘦保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遍,用含糊不清的沪语尖声说:“外地人——买不起看啥看。出去。这是涉外小区。出去!”

甘婧足足盯着他看了两分钟,才无声地转身。

到上海已经一个月时间,至今仍然没有收到纳士公司的面试通知,甘婧越来越焦躁。毕竟在公安一线工作过五年时间,甘婧身上,悍气多少也是有一些的。如果是在家乡碰到这种混蛋,她早已经瞪圆双眼大发脾气。

但这是上海,是别人的家乡。古语说,人离乡贱。放在古今都一样。

甘婧忍了又忍,才将一口恶气压到心底。

接到纳士动漫公司的面试通知时,她正紧握双拳,在迪卡侬体育用品商店的潜水用具专柜前生闷气。

在她旁边,两个身着羽绒棉服的清秀女孩一边好奇地研究着货架上那些用具的使用方法,一边小声对话。“经常潜水的人,应该有私家游艇的吧?”“应该有吧。浦东滨江大道那里好像就有一家游艇会,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那里有一道菜,我还蛮喜欢的。”“我还没坐过私家游艇呢。唉,你看,我们刚刚学着打高尔夫练习场,人家都开始浮潜了。想嫁个有钱人,还真难。”“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出售驾驶私家飞机用的训练服,要有,我干脆先提前买了算了……”

就在两个女孩低低的笑声中,甘婧自从换了上海移动号码后就从未响过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纳士动漫科技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工作人员通知甘婧,下周一上午十时,带好自己的身份证、学历证、学位证和职业资格证书到公司十三楼小办公室参加面试。

等待了四十八天的消息,终于有了结果。

结束通话时,甘婧情绪明显好转。她大踏步离开迪卡侬,在云山路公交车站挤上一辆开往浦东八佰伴商场的公交车。

她想买一点彩妆,再买两件衣服。

三天后这场面试,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三天后,对自己进行过精心修饰的甘婧站在纳士动漫科技有限公司大门外。

没来上海前甘婧就知道,上海知名大马路多以国内较有名的城市名来命名。到了浦东后,她发现,浦东的很多道路名虽也跟从浦西的规律,多以国内其他省市的城市名来命名,但是这些地名主要集中在山东省。相比之下,张江产业园区更国际化:园区内道路多以牛顿、蔡伦等中外知名科学家名字命名。

纳士动漫科技有限公司就位于张江产业园区祖冲之路东北段一处人流、车流都不算繁密之处的现代化办公楼内。

搭乘公交609路,再步行一段距离,就到了纳士公司所在的办公楼。

远远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纳士公司隔离墙边那排粗壮高大的香樟树。铂灰色的办公楼就掩映在墨绿色的树影中。

进入到楼内,甘婧发现这幢大楼的楼层高度要明显高于普通办公楼。特别是一楼大厅,目测高度足有六米。

此栋建筑的设计师理念很环保,为了便于采光,他用巨大的落地玻璃代替了大厅南北向的两面墙壁。在玻璃墙后的大厅,又摆放上碧绿的凤尾竹。尽管室外仍是暮冬,但凤尾竹轻轻摇动的羽状叶片却让室内之人有三月春风拂面之感。

这处办公楼毫无动漫公司应有的卡通之感,反倒透着一股高科技研究所的味道。

在前台登记后,甘婧在保安的指引下上了电梯,来到位于十三楼的纳士公司。小会议室内已经坐了二十余名前来面试的年轻人。

从人事专员手中拿到自己的考试号码,甘婧找到自己的座位,答写放在会议桌上的试卷。

一个小时后,甘婧交卷,被带到对面的总经理会议室。

在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甘婧开始回答对面四名考官抛出的问题。

对动漫行业了解多少?

为何要辞去公务员工作?

对未来的工作有何构想?

对自己的星座有什么看法?

个人性格的优缺点是什么?

甘婧一一回答完毕,领了一张午餐券回到小会议室等候纳士应承的午餐。

下午三点,甘婧第二次走进总经理会议室。会议室内的面试席已经换了一批人。

一进门,人事专员就低声向她介绍,坐在正中间位置的,是公司总经理何其多。

甘婧表示听到,落座前,首先向何其多微笑问好。

何其多国字脸,大眼睛,浓眉毛,理着时下最为流行的圆寸发型,皮肤呈健康的阳光麦色,一笑,眼角几条细细皱纹,是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

何其多看着眉清目秀、肤白胜雪的甘婧,明显眼睛一亮。

甘婧捕捉到了这一点,何其多周围的人也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并迅速给出反应。

何其多左手旁一名有些谢顶的男子看看甘婧的简历,笑着说道,“武汉的女孩子,皮肤就是好。不像我们本地女孩,脸上总是有那么一点点黄气。”

何其多右手旁那名脸部轮廓秀美、衣着鲜艳的中年妇人也笑着接道,“那当然,内地城市水土好嘛。我早就说过,公司想要发展,树立自己的形象是第一位的。公司形象靠什么树立?不就是靠员工的形象?员工的形象好了,公司的形象肯定就好。何总,我感觉这位小姐的形象就很适合本公司。”“可惜何总已经有个秘书了,要不然,让这位小姐兼任何总的生活秘书吧?”坐在何其多旁的一名梳着爆炸式发型的中年妇人一本正经地说。

一屋子人都应声大笑。

已经当了五年桌子那头的人,习惯半垂眼帘、用机器般的声音问对方性别年龄家庭住址的甘婧,没想过自己期盼已久的应聘竟是这样的场景,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何其多觉察到甘婧压抑的怒色,清了清嗓子,将笑容隐去,问了甘婧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我一直认为,能将问题回答得完美并不能体现一个人的真正素质,能提出一个好问题,才说明一个人的能力和水平。甘小姐,你对本公司有什么想问的吗?”

甘婧合上手头的材料,沉吟了一下:“我想请教何总一个与工作并无太大关系的问题,您为何要将公司选在这个有这么多香樟树的地点?”

何其多明显愣了一下,一分钟后才微笑着问,“甘小姐,你是第一个不问工作待遇的应聘者。好。很好。那甘小姐知道樟树为何叫樟树吗?”

甘婧点点头,“我小姨是湖北仙桃人,她家就有一个樟树种植园。她说,因为老祖宗看到樟树身上有许多纹路,粗看就像是一篇篇文章,令人有一种胸怀大局的感觉,所以取名时干脆就在‘章’字旁加一个木字作为树名,称为‘樟树’。”

何其多笑,“这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公司当时决定进驻这家办公楼,的确是因为喜欢这一大片茂盛的香樟树。一是意趣好,二是它可以驱虫避邪。别看我是从美国读书回来的”,何其多身体前甘婧前倾,略略压低声音说:“我可是从小就对中国古文化很感兴趣哟,他们都知道,我在少林寺修习过正宗棍法,太极拳还拿过专业级证书。”

甘婧点点头:“我在大学里也学习一点擒拿,但成绩只是勉强及格。”

何其多眼睛笑成一条线:“这么秀气的女孩子还学过擒拿,好。好。真好。”

甘婧直视何其多,用尽量真诚的语气说:“武汉街头的大树,以法国梧桐居多。但在我以前工作单位的小院内,也种了几棵香樟,夏天午休时,我喜欢坐在树下看书。您的公司,让我有一种亲切感。我很希望能有这份荣幸,成为您公司的一员。”

听到甘婧的回答,一丝淡淡的微笑浮现在何其多脸上。他向甘婧点点头,将脸转向左侧,“桂总,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被称为桂总的秃顶男笑着摇头。“徐总?”何其多又转向右侧。

徐娘半老、一脸浓妆、衣着鲜艳的徐总也笑着摇头。“房总,你呢?”何其多探出头去,向爆炸头女士问道。

留着小女孩式爆炸发型、敷着厚粉的房总面无表情地摇头。

人事专员示意甘婧面试结束。

甘婧有些不甘地看看何其多。为了应聘成功,这一个多月来,她对纳士公司有可能涉猎的问题都精心做了准备,可是,连一个都没有用上,面试就结束了。

何其多微笑着向她点头告别,她只好起身离开。

离开纳士公司前,甘婧凑到人事主管旁边,小声问她面试何时能有结果。

人事主管有些疲惫地说,明后天还有六十多人来面试,录取通知出来,大概要一个月。

这么久?甘婧还想要再问句自己的机会有多大,看到人事主管脸上连起码的礼貌笑容都淡去了,也只好停住不问。

回到家中,甘婧照例喝了一点粥,将碗洗好后,打开一楼客厅的电视,找到沪语节目《阿庆讲故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从发现这个电视节目开始,甘婧便一直坚持有空就看,像学习外语一样,耳听发音,眼看字幕,心中默读。不过,从学习效果看,收效并不明显。

相比街边小型超市中那些本地中年女收银员如同机关枪般的语速和发音,阿庆的语速明显要慢,吐字也过于标准。一个半月后,收银员阿姨们的话,甘婧仍是一句也听不懂。只有在对方极不耐烦地用普通话重复一遍后,她才能从呆若木鸡到手忙脚乱给出反应。

但这并未妨碍甘婧收看节目的兴趣。听着如同外语般的沪语,甘婧竟然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去。

夜半时,甘婧再次看到唐红果儿,她出现在二楼的卧室,仍然站在床边的高脚凳旁,头发披在脸颊边,双肩向下塌着,脸色惨白,茫然地从二楼卧室的栅栏旁冲着客厅方向俯视着自己。“我不知道是谁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谁。既然你要我帮你,你也要帮我。”甘婧感觉自己喉咙处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卡住,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一个字一个字将这句话逼出喉咙。

在嘶哑的喊叫声中,甘婧竟然从本就不深的梦中醒了过来。

第三章

纳士动漫科技有限公司给了甘婧一份意外惊喜。

面试后一周,甘婧就接到纳士人力资源部人事主管艾米致电,通知她下周一到公司报到,并提醒她,在报到前先到附近的三甲医院做一下入职体检,体检费发票留好,报到时交由公司报销。“您的意思,我被录用了吗?”甘婧的开心,压抑不住地从语气中泄出。“理论上讲,是这样子的。不过还要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过后,工资什么的会高一些。”对方在电话里回答完,又问道,“甘小姐手边有笔没?如果有,麻烦你把报到时需要带的证件记一下。”

甘婧此时正在明月路上散步,手头并无纸笔,但仍然连忙说好。“身份证、学历证、学位证、户口本、体检报告;退工证明、前单位开具的工作经历证明,需要加盖前单位公章。如果您会驾驶的话,麻烦您还要提供驾驶证。”

一辆深蓝色别克商务车从甘婧眼前迅捷掠过,精准地停在离她不远的一间私人会所门前。一名司机模样的男子从驾驶室跳出来,按响会所的门铃。

片刻,一名身着黑色外套的男子从门内走出。司机为他拉开后侧车门。

就在他低头上车之际,正巧走到他身旁的甘婧看到了他的侧脸。“魏祺!”甘婧忍不住低声惊呼。“回去?什么回去?”耳边的电话里,纳士公司的人事专员有些惊讶地问。“甘小姐,您说什么?”“没什么。谢谢您。回头再跟您联系。”甘婧不由分说挂断电话。

就在她分神挂断电话之际,那辆为了保持车厢内适宜温度而一直没有熄火的别克商务车已扬长而去。

甘婧徒劳向前快走几步,记下了那辆车的后几位车牌号码:9968。

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消失在明月路尽头。甘婧回过头来,走到那个疑似魏祺的男人走出来的私人会所门口。

据她一个半月的观察,在明月路、蓝天路上,散布着不少与此类似的私人会所。除了门牌号外,并不悬挂会所名。它们基本都位于独栋别墅内,有自己的车库、花园和大大的露台,不管里面有人没人,最外面的防盗铁门总是紧紧关闭。

甘婧想了想,走过去,按响会所的门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名身着红色保安服的年轻男子闪了出来。“哦,我想问问,魏先生在吗?我是魏祺先生的秘书。有一份文件需要他签,刚刚他在电话里说,他在这里会客。”甘婧一脸微笑。“魏先生?不认识。”保安摇头。“他穿着黑色外套,头发这样梳着,脸型这样。”甘婧伸出手比划着。

红衣保安看到甘婧的动作十分好笑,便笑了出来,声音也友好不少。“今天这里被借出去了,一些我们也不认识的人要在这里开一整天的会议。没有熟客,所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姓魏的先生。”“要不您打一下他的电话?”红衣保安建议。“好吧。”甘婧点头致谢,伸手摸出电话,做出查找电话号码的样子向前走去。看不到那个保安后,她才将手机收回口袋中。

从明月路走到白桦路,再走到黑松路,再原路返回,经过蓝桉路、黄杨路,回到红枫路。三个小时后,甘婧拖着有些发酸的腿坐在一条背风长椅上,拿出手机。

当翻出那张照片仔细观看时,甘婧发现了不同:她在路上看到的魏祺,比照片上的魏祺要成熟很多。

照片上的魏祺大概三十岁左右,路上看到的魏祺,应该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

是自己过分执著,以至于产生幻觉看走眼了?

三月的风尽管已不似深冬般刺骨,仍然很凉。前面走出来的一身细汗,被冷风一吹,甘婧感觉分外的冷,看看已近中午,索性起身回公寓做饭。

路过大堂值班台时,一名保安小声提醒她,这一期的电费与水费单都来了,在大堂旁边的信箱内。请她拿着去物业办公室交费。“你们这里缴电费不是通过银行转账?”甘婧在武汉有一张专门用于缴费的存折,只要存折中的金额够,水电煤气费都会直接在存折上扣除。“没有存折。这里是酒店式公寓,管理与一般物业不同。电费与水电费是由物业代收,也是方便业主和租客的一项服务。”

甘婧点点头表示知晓,从公寓信箱里取出水费和电费单据。仔细一看,吃了一惊。

电费单显示:本月电费为四百九十八元。

甘婧连忙回忆自己这一个月的用电情况。

由于处于失业状态,积蓄又不多,甘婧一开始就自觉减低了自己的用电标准,冰箱不用。空调只在临睡前开两个小时。热水器只在洗澡前半小时开启,平时断电。小电饭锅也只用于做饭,不煲汤。只有电视和电脑属于生活必需项目,要一直开着。

如果在武汉,这一点点用电量,最多三四十块钱的电费。这里却翻了不止十倍。

从未为钱操过心的甘婧竟然感到了一些要破产的不良感觉。

怎么这么贵呀。甘婧一边在心中反复研究着自己这一个月的用电量,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小区的物业办公室走去。

因为酒店式公寓算是商业房产,使用的是商业用电标准。物业收费员见怪不怪地回答。

报上房间号,交了电费,想想电话费也快用完了,甘婧只好又拿出二百元钱,步行二十分钟到家乐福超市的电信专柜买了一张电话充值卡。

离开时,甘婧看了看人头涌动的“大食代”快餐,竟然对十八元一碗的大排面也产生了一些不良感觉。

武汉清晨的街头,一大碗热气腾腾、泛着芝麻酱、辣油和葱花儿香气的热干面,只要两块钱。在那里,吃面,是让你有力气去面对一天的生活,而不是去生存。

自己会不会在还没找到唐红果儿死亡真正原因之前,已经被高昂的生活成本压榨得只剩下吃口饭、睡个觉的力气?

这座城市,又有多少人的全部生活内容仅仅只剩下吃口饭、睡个觉这两个最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呢?

甘婧看看左右,右侧一家美发沙龙的墙面镶着一面两人身高的大镜子。镜子里,密麻麻的人流似鬼影般川流不息。他们和唐红果儿一样,爱这个被张爱玲描摹得锈红碧绿灯光交织、小处世侩却大处豪气的城市。他们从四方八方向它飞奔而来,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与它捆绑在一起。

可是浮华的灯光下,他们臃肿的身体上却支撑着一张张蜡黄的脸,那扑面而来的焦灼和不安,就流动在每一张脸上。

仔细看看,甘婧发现那种焦灼和不安在自己的脸上竟也清晰可见。

甘婧吓得了一跳,忙将目光收回,急步回家。

我只是名过客。我不要这种表情。我只想过每个月收入两千元钱,有房住、有饭吃,闲时看看小说,高兴时买买衣服,忙时不忘品品五峰毛尖的平淡日子。甘婧打开电视,让突然变坏的心情渐渐平复。

余下的几天,她没有再出门,只是窝在家里上网、看电视。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在沙发上躺着,令她的颈椎僵硬无比,以致第一天上班的清早,她下楼梯时竟天旋地转差点跌倒。

晕晕乎乎出门、上公交、进纳士的小院,上电梯,又在人事主管艾米的办公室内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甘婧才被领到一个两平方米左右的格子间中。

稍后,一名负责行政的女孩走了过来,让甘婧填写了一张办公用品领用单,给她发放了笔记本电脑、员工手册、办公区门禁卡、水笔、办公簿、计算器、剪刀、回形针、文件夹、垃圾桶、纸巾等等。“我叫甘婧,怎么称呼您呢?”甘婧望着眼前这个梳着梨花头的圆脸女孩,友好地问。“哦,我叫Apple。圆脸女孩笑着说,这里是外企,大家都习惯相互称呼英文名字。你的英文名字叫什么?”

甘婧摇摇头,“我没有英文名字,我的中文名字叫起来很简洁,也可以当英文名字来用。”

Apple哦了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离开,“随便你。”

看着Apple离开,甘婧在员工手册中找到了她的中文名字:胡粉花。

差别好大。甘婧在心里悄悄笑了一下。

尽管是第一天上班,甘婧并没有让自己闲着,她拿着员工手册,按部门一个一个默记新同事的名字。

想早日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就必须要尽快融入这个陌生团队。

可是,不管甘婧将自己变得如何忙碌,时间相对论还是在她身上发挥了作用:在陌生空间内经历的时间要比在熟悉环境中感觉漫长。

坐在自己小小格子间中的甘婧在看了无数次手表后,才盼到指针指向下午五点半钟。

为了活动一下已经挺得发酸的脖颈,下班后,甘婧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碧云社区的健身中心外。

驻足。看着落地玻璃窗中健身器械上那一长排面无表情、一脸油汗的男男女女,甘婧在心中默默说道:“唐红果儿,我已经住进了你生前最后居住的地方,进入了你生前工作的最后一家企业,可是,却仍然进入不了你的内心和事实真相。”“你让我放弃一切来到这座城市,真的是为了帮你寻找你的死因吗?还是另有原因?”

一个月后。

纳士动漫科技公司。

总经理办公室内。

何其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用略为沙哑的声音和甘婧寒暄几句,直接吩咐了一项任务,公司接到国内知名企业环宇投资公司发来的一个大单,为环宇投资建设的一个大型主题公园设计、制作一部时长二十五分钟的3D动画片。动画片中,要有两个让人过目不忘的卡通形象。“他们主题公园的主题是什么?”甘婧问。“是剑齿虎。”何其多递过来一份仅有两页纸的合同。

甘婧粗粗翻看了一下,创作时间为合同签订之日起后的八个月内,作品完成后由甲方验收认可后方算合格。在创作期间,甲方可以依照自己的想法要求乙方对动画片的情节、形象、特效、音乐等做出修改。“他们想要两个什么卡通形象?”甘婧问。

何其多回答,“因为国内已经建设了多家恐龙主题公园,所以也想在主题公园这块蛋糕上分一块的环宇决定改弦易辙,另辟蹊径启用靠美国大片《冰河世纪》让多数国内人知晓的剑齿虎,与国内的众恐龙们在冰河时期这一平台上竞争。”“哦,那他们是想要一只完全根据史料还原的剑齿虎,还是一只具有人类基因的卡通剑齿虎形象呢?”甘婧接着问。

何其多回答,“环宇的初衷,就是想让参观者们在进入剑齿虎主题公园后,能够和剑齿虎一起身处一样的环境,一起体验冰河时期的寒冷、荒芜和随时面临死亡威胁的恐惧。”

甘婧懂了,她点头,“我明白了,他们是想要一只基本根据史料还原的剑齿虎。”

何其多满意地笑了,“是,小甘,你很聪明。是这个意思。”“这个,有点难度。我不是很熟悉冰河时期的史实,我先翻看一下资料吧。”甘婧有些为难地说。“别为难,下午两点,我和你们剑齿虎主题公园项目组一起开个会。会上,我会帮你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环宇那边,项目部成经理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已经打过来了。下一步,就靠你们了。”他起身走到甘婧身边,用力搂搂她的肩膀。

甘婧点点头,起身离开何其多的办公室。这次交流,甘婧发现何其多有一个很特别的能力,这人对于尚未发生的事情,可以描述得栩栩如生。换言之,何其多的语言能力相当不错,具有很强的煽动性。三言两语,便能令闻者热血沸腾,继而,跃跃欲试。

半个小时后,何其多的秘书屈志华来到甘婧身边,递给她一张领款单,“签个名字,到财务部去领款,这是何总从总经理基金中特批给你的项目经费。”

甘婧忙起身道谢。

屈志华又吩咐,“下午两点,何总和分管业务部门的徐总会召集你们几个开个会,别迟到。”“都有谁参加?”甘婧问。“你,动画设计的百合,建模的正夫,材质灯光的洪杰,后期合成制作的董元、眉眉、蓝祖平。还有,公司的规矩是项目负责制,没有事情,不要去麻烦何总。他很忙。”

甘婧还想问自己的具体职责是什么,屈志华已经转身离开。“这个单位的人怎么都是一个风格,从不直接回答别人的问题。甘婧摇摇头,按照前些年机关的说法,这就叫门难进,脸难看吧。好在我也不准备在这里久留。”甘婧想想,心态转为平和,复又坐下。

令她感觉奇怪的是,屈志华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扭身进了财务部。屈志华个子不高,身材略胖,从正面看,手长脚长,比例匀称,所以并不显矮。但从侧面窥视会发现,这人有个男人很少见的圆屁股。不仅圆,并且翘,让女人也自愧不如。这让此前生活圈子相对狭小的甘婧叹为观止。跟着屈志华的背影,她出于惯性向财务部的方向看了一眼。

突然,财务部门内传出一阵阵说笑声。

那里面的说笑声很大,衬托得办公区这边格外寂静。

甘婧到此公司仅仅一个月,还没机会交上朋友,对于这种时有发生的窒息般寂静,她感觉不对,但却又找不到原因。

不过,一个月时间,已让甘婧对这家公司开始有了一些皮毛式了解。那个长得颇为英俊、说话很有感染力的何其多四十九岁;头顶半秃的副总桂望国、粉永远很厚的副总房莺和他同龄;眉眼会讲话的副总徐丽美比三人小一岁,今年四十八岁;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总经理助理屈志华刚刚三十岁。

桂望国和徐丽美都有些摆架子,平时很少主动与员工搭腔,但何其多喜好和年轻人说笑,所以只要有他在场,有女同事在场,几名副总、助理就会心照不宣地说段子,为了搞气氛,其中不乏有些出格的黄段子。

甘婧面试时遇到的那一幕,几乎每天都会在公司上演。

对于那些并不好笑,甚至有些无聊的笑话,甘婧为了表示自己也融入了这个团体,也表情僵硬地跟着笑。

有着一张娃娃脸和圆屁股的屈志华最喜欢拿男女关系打趣何其多,可他说的笑话,办公区里的同事却很少笑。只要何其多不在,屈志华也从不在大办公区多说话,每次一说完事情就回自己的座位,或者直奔财务部。

甘婧留心观察了一下财务部的人员结构,四个都是女人,不设财务经理,职能由公司副总房莺兼任,其他三个二十多岁的小女人,两个是会计,一个是出纳。

甘婧分析,屈志华只有三十岁,应该是在和财务部里的哪个小女人在谈恋爱。

没多久,她的这一推测便被打破。屈志华的老婆来公司找他,还带来了两岁多的儿子。

第四章

一周后。将所有自己能搜集到的剑齿虎材料都消化吸收后,甘婧邀约动画设计师百合一起到浦东世纪公园走走,寻找灵感,顺便交流一下彼此掌握的资讯。

何其多曾给甘婧批了两万元项目经费,她不知道其他组员有没有类似的经费,也不想一个人悄悄藏起不用,便一直找机会邀请同组成员吃下午茶或者喝喝咖啡。

也是在何其多召开的“剑齿虎主题公园”项目启动会上,甘婧才真正了解到自己当时想问屈志华却没机会问的公司基本运作情况。

在纳士公司,除行政、人事、财务人员等后勤保障人员外,其他所有业务部门的工作人员虽然分别隶属于不同部门,但上下级的管理却相对松散。只要有项目来,总经理就会从各部门抽调所需人员组成一个临时项目组,大家打破部门限制协同作战。项目结束后,项目组自行解散,组员各自回到各自部门,等待下一个项目进来。

因为每次接到的项目都不尽相同,所以只要在公司的工作时间够长,基本上,所有业务部门的员工都会有机会同组合作。也因此,公司的四十余名员工相互都很熟悉。

从事动画设计的百合二十七岁,个子高挑,肤色淡竭,眼角微微上挑,留一头蓬松的红色短发,开一台红色轿车。甘婧上车前,发现合百的车身外贴了许多小动物车贴,情态各异,看起来十分可爱。“是你设计的?”甘婧问。“是的呀。”百合骄傲地晃晃脑袋,“可爱叭!”

可爱的。你可以把它们当成主角,加一点情节,创作四格漫画放在网上,现在许多年轻人都喜欢这个。“说得你好像很老似的。”百合笑。“我是心老,对当下的流行一直欣赏不来,从小就这样无趣。”甘婧老老实实回答。“我其实也是,”百合笑,“心老。”她笑了半天,才正色道,“我只会画画,不会写故事。以后我们合作倒是可以。”

行车到世纪公园门口,趁百合停车时空隙,甘婧主动买了门票。

进入世纪公园后,百合轻车熟路地带着甘婧来到蒙特利尔园的咖啡吧,选了一个可观水景的位置坐定。

这里号称是上海内环线中心区域内最大的富有自然特征的生态型城市公园。百合笑着说,每逢重大节庆日,这里还会燃放焰火。

空气很清新,有点天然氧吧的味道。甘婧深深地吸口气,淡淡说道,“燃放焰火,烟啊雾啊的,不是把这最大的优势给浪费了?”“优势不能带来直接收益,但污染有时候可以。”百合回答。“要生存还是要发展,一直是困扰许多人的难题。”甘婧说。片刻,像突然想起来般小声笑道,“前天下班时,我看到屈志华的老婆来公司找他,原来他有家啊,天天往财务部跑,我以为他单身呢。”

百合有些惊讶地看看甘婧,“你也关心这种事?”

甘婧有些尴尬,“他跑得实在异乎常理地勤快,我有些好奇。”

百合淡淡一笑,脸色慢慢转为鄙夷,“他们自己都明铺暗盖了,我们也没啥需要遮掩的。他不仅自己有家,家外还有人呢。”她看看甘婧,表情转为调皮,“甘婧,你肯定猜不出他家外那个人是谁。”“我看到他经常往财务部跑,应该是财务部于露?”甘婧想了想,选择出那间办公室中最活泼可爱的女孩子问道。“于露?哈。如果真要搞婚外恋,于露也应该选何总吧,除了卖相好,还有身家。怎么会选屈志华?”百合摇头。“那是谁?”甘婧不解。“你想不到是吧?换谁也想不到。”百合喝了口水,“他找的不是小三,是个老三。”“你是说——房总?”甘婧倒吸一口冷气。“不会吧。她应该小五十了吧?她可比屈志华大二十岁,外表看起来还不止。”“就是她。”“那,房总有家吗?”甘婧问。“当然。”百合回答。“那她家里不管?”甘婧问。“她丈夫前几年下岗后,被政府的4050工程召去再就业,在小区当保安。我听老蓝讲,许多夫妻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家就是个盾牌,遇事挡一下,平时大家都是各玩各的。谁也不管谁。”百合说。“那单位不管?”甘婧又追问。“单位?哈哈,好正规的称呼。你原来是在机关工作?”百合扭头看看甘婧,笑着说,“在你们机关,这种事是天大的事,可我们这里是私营企业,流水的企业,流水的员工,流水的情缘,只要他们家里人不闹,没人去管这些事的。”“那——这总不是好事吧?”甘婧有些不甘地问。“对大部分人而言不是好事,好事坏事要看对谁。屈志华原来只是财务室一名出纳,是房莺推荐他给何总当助理的。而房莺,又是何总——亲自招进来的,和何总关系很好。反正这公司虽规模不大,但各种关系也很复杂,以后慢慢跟你说。”百合挥挥手。“我懂了,不管有多少传闻,总之,男女关系这种传闻没有人管。对吧?”甘婧点头。“答对了。”百合回答。“这么说,咱们公司的管理层还真是有点奇怪。”甘婧自言自语。“对了,你之前的创意文案阿秋辞职前,曾给公司做过一个评价,让我想想是怎么说的来着,”百合皱着眉毛回忆,“她说,有能力、有实力的总是沉在水底,不轻浮、不肮脏、不是渣滓就浮不出水面。这就是公司管理层的生态结构。怎么样,够绝吧?”“够绝。”甘婧点头附和,心中却暗暗思忖,这评价,其实可以出自任何一个在老东家混得不如意的前员工口中,宾主关系不好,完全可以好聚好散,背后捅刀子,没啥意思,也没啥意义。“不过,我不太赞同她的观点。”百合直言不讳,“何总是个好人,有很多事情,他是身不由己。”

甘婧附和,“是,经营一家企业,不可能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再有,何谓精华、何谓渣滓,站在不同角度,得出的结论也不会相同。”看看咖啡差不多喝完,水亦不多了,甘婧又向吧台买了两瓶水拿在手中,结了账,和百合一起向世纪公园深处走去。

到纳士公司上班后,甘婧尽自己所能,不动声色将能查阅到的公司材料都查阅了一下。她发现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情况:唐红果儿在这家公司的身份,并非她生前向甘婧说的打工人员,而是公司的创建者之一。

也就是说,唐红果儿与何其多一样,是纳士的公司章程、公司简介和对外宣传册上所说的“本公司由四名海外归国人士共同创建”中的四名海外归国人士中的一员。

可不知是何原因,纳士当时的四名创建者,如今只剩下何其多一人。现在甘婧所见到的纳士公司领导层中的领导,都是招聘人员。从企业的架构来说,除何其多之外,其他几位看起来人前显贵的公司领导,其实和她及普通员工一样,都是被公司聘来打工的。

现在,创办人之一的唐红果儿已经不在人世。除何其多之外其他两名创办人现在身在何处?唐红果儿的死,与何其多是否有直接关系?

就在甘婧左思右想之际,两人已经走出鸟类保护区,来到世纪公园中央的镜天湖畔。

镜天湖面上,一座造型奇特、悬索结构的小桥静静地依偎在湖面上。

这一日,是极为罕见的艳阳天。宝石蓝的天空中,洁白的云朵如天堂里闲庭信步的羊群。在阳光的照射下,小桥倒映水中的桥影好似一叶云帆,与湖中云影浑然一体。甘婧被这天人合一的精致景色惊呆了,她脱口而出,“那帆简直像是从云彩上直接剪裁出来的!”“这座观景桥,就叫云帆桥呀。”百合指指桥头柱的三个大字,笑到,“甘婧,你对美好景物很敏感,一定能写出好的文案来。”

甘婧不好意思地笑笑。

站在桥上的两个女子全身反射着淡淡阳光,头发在日影中也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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