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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00:3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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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卡洛斯·卡斯塔尼达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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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巫士唐望的世界

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巫士唐望的世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巫士唐望的世界作者:卡洛斯·卡斯塔尼达排版:KingStar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8-04-01ISBN:9787559615725本书由联合读创(北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当一个人可以

对自己的生命负起责任时,

才会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和选择什么。-Don Juan-译序唐望与卡斯塔尼达的相遇

在中南美洲的穷乡僻壤,及荒凉高山的印第安人中间,存在着一种精神文明。这种精神文明源于人类尚未使用文字的远古。在他们的传承中,有这样的说法:

人类的意识与知觉原本是无所限制的。在言语性的思考之外,还有另一种更庞大、更深沉、更直接的知觉方式,那是言语所无法掌握、无法描述的。

文字出现之后,文字的描述渐渐地取代了直观的知觉。于是人类渐渐远离直观,而渐渐熟悉语言文字的间接,古老的精神智慧在文字的影响下渐渐变质,于是产生了宗教。

宗教是人类试图回归本来面目的向往,也是古老直观知觉的苟延残喘,但是背负着时间所形成的庞大包袱,徒具形式而失去本质。原本对于完整意识的追求变为对权力欲望的满足。

语言文字的思考萌生了理性,理性的力量终于在欧洲启蒙时代以科技的形式开花结果,船坚炮利的强国开始掠夺、纵横世界,欧洲文化对于美洲新大陆的侵略是不折不扣的浩劫,原来残存的古代智慧被视为异端,几乎遭到赶尽杀绝的命运。

在这种极端的压力下,古代智慧残存的精英分子以生命为代价,开始对他们的传承进行彻底的检讨;结果他们脱胎换骨,放弃了宗教的形式,创造出一种抽象而极有效率的修行之道,重新强调完整意识的追求及精神上的最高自由。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们化整为零,以隐匿的方式进行传承,听由天意选择少数门徒,从南美洲的高山散布至北美洲的沙漠,远离世俗繁华,延续至今,被外界视为一种神秘的巫术。

一位人类学家与巫士的相遇

在1960年的夏天,一个人类学系的研究生在野外收集资料时,意外地成为这个传承中的一个门徒,他就是卡洛斯·卡斯塔尼达。卡斯塔尼达出生于南美洲,年幼时随父母移民至美国,在大学的人类学研究所中,他的研究重点放在印第安人所使用的药用植物上,背后的动机很可能是因为当时西方医药界刚合成迷幻药,当时的知识分子都对这种能够改变知觉状态的奇妙药物趋之若鹜,而这种药物的核心成分正是提炼自印第安人千百年来所使用的药用植物。

他在一个沙漠小镇的出租车站认识了唐望。他认为唐望可以帮助他完成论文,便煞费苦心地接近唐望,恳求唐望透露印第安人使用药草的秘密,希望成为唐望的学生。结果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唐望真的收他为“学生”。只不过唐望所要传授的与卡斯塔尼达所期望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时根据卡斯塔尼达的了解,唐望是一个精通药草的专家,也是在印第安人文化中具有精神支柱象征的“巫士”。为了得到第一手的经验,卡斯塔尼达听由唐望的摆布,亲身参与了印第安人运用药草来追求巫术的种种奇怪做法;然后他以人类学家的态度,观察记录下所有过程,这些野外笔记后来成为他撰写论文的基础。

跟随唐望学习四年之后,唐望的激烈怪异做法让卡斯塔尼达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他不得不中止学习,休养了两年多,其间完成了他的论文。为了能较顺利取得学位,卡斯塔尼达于1968年将他的论文先出版成书,没想到竟然造成当时美国文化界的震动,那就是他一系列唐望故事中的第一本《唐望的教诲:亚基文化的知识系统》(The Teachings of Don Juan:A Yaqui Way of Knowledge,暂译。即此版本《巫士唐望的教诲:踏上心灵秘境之旅》)。

如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的论文之所以会受到重视,是因为,除了他所探讨的迷幻药草是当时的知识分子都沉溺的课题之外,像他这样亲身体验古老异族的文化,在西方学术界中还是史无前例的。他歪打正着,成了西方文化探索远古精神文明的先锋。在天意的安排下,唐望通过卡斯塔尼达让世人知道,一向被欺压凌辱的美洲土著文化中其实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

然而,面对如此浩瀚而深奥的古老知识,卡斯塔尼达难以避免地陷入了“盲人摸象”的困境。这种现象清楚地反映在他头几本唐望的故事中,几乎让读者跟他一样摸不清头绪;个别书中观念的大幅度跳跃,简直就是一场巨型的辩证演练。

如前所述,他的第一本书本是他的论文。他以学术研究的态度面对唐望的教诲。对他而言,唐望的巫术世界只是主观存在的一种信仰系统,而不是客观存在的现实。这种态度必然会产生基本认知上的冲突,这种冲突也就直接显现在他整本书的结构安排上。

这本书的第一部分是他的田野笔记,他的注意力放在巫术最肤浅的层次,几乎算是哗众取宠的超现实经验上。然后在第二部分,他尝试使用人类学的思考方式来分析他的怪异经验,他在这里精彩示范了语言的分类归纳上无中生有的魔术,头头是道而又言不及义,几乎不知所云,蔚为奇观。

此书轰动之后,已经半途而废的卡斯塔尼达鼓起了勇气,带着刚出版的书去见唐望,于是再度莫名其妙,一头栽入了唐望的巫术世界。三年后,他于1971年出版了第二本唐望的故事:《另一种真实:与唐望进一步的对话》(A Separate Reality:Further Conversations with Don Juan,暂译。即此版本《解离的真实:继续与唐望的对话》)。

这一次他似乎比较进入角色,虽然仍旧着迷于药草的魔力,但令人松一口气的是,他没有再使用刻板的学术分析。前一本书中所强调的雕虫小技在这里被对一种巫术境界的追求所取代,除了药草之外,静心澄虑的注意力训练也成为重点,巫术开启知觉的本意昭然若现。

理性与巫术之间的冲突在这本书中成为必须正视的课题;在解决这种冲突的过程中,卡斯塔尼达碰到自身潜在的心理困扰,他的态度由客观观察变成了对自身的反省,终于能够放下他的学术架子,进入了巫术较深的层次。

第二本书的追寻虽然仍旧没有得到答案,但是他的反省带来了巨大的收获,他重新回顾他所记录的丰富的田野笔记,结果震惊地发现,在最早期的笔记中,唐望已经向他透露了基本的巫术要领,希望他能够不需要药草而自行达到知觉开启的状态;但是卡斯塔尼达当时一心冀求学位,完全忽略了唐望的苦心,唐望在别无选择下,只好用药草来“轰”他。

这个觉醒是相当无情的,唐望的巫术世界不是药草造成的幻觉,而是与日常现实同样真实的存在,这直接否定了第一本书以及第二本书的基本假设。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写了第三本书来澄清他所犯的错误,这就是1972年出版的《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唐望的课程》(Journey to Ixtlan:The Lessons of Don Juan,暂译。即此版本《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巫士唐望的世界》)。

尽管这本书显然是要弥补前两本书的失误,在结构上并不完整,但它可以算是卡斯塔尼达拨云见日之作,唐望巫术观念的本质在此变得明晰起来:巫术不是怪力乱神的追求,而是个人心理的健全与意识的完整发挥。卡斯塔尼达的前三本书在此成为一个整体,虽然这本书没有得出具体的结论,三本书的结尾都留下一种未完成的味道,但是三本书合起来之后,架构出了一个完整的循环,象征着人类心灵在接触神秘未知时的历程:先是寻求解释的言语性防卫,然后卸下防卫,反求诸己,最后一切神秘都还原为日常生活中单纯的行为。

美国文化界对于卡斯塔尼达在此的领悟给予了巨大的反响,因为他终于摆脱了药用植物的影响,使他的巫术学习成为真正的灵修。《时代周刊》(Time)在1973年3月,以封面专题的方式报道了卡斯塔尼达与唐望的故事。印第安老巫士唐望也就此成为古老神秘智慧的代表人物,百万读者心目中的一盏明灯,以及人类学上备受争议的角色。

在他的第四本著作《力量的传奇》(Tales of Power,1974)中,唐望帮助卡斯塔尼达回顾了先前的教诲,把前三本书的观念做了一次系统整理,并且提出了巫术描述在言语上的极致:所谓巫士的解释,尝试做到理性与超理性的整合。

之后卡斯塔尼达每隔数年便会出版一本他的笔记报告,迄今为止,三十余年来,卡斯塔尼达陆续出版了九本唐望的故事,本本扣人心弦,受人瞩目。唐望的巫术观念一再演变,渐渐发展成一套完整的理论。比较起来,他的初期著作虽然有时摸不着边际,却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抽象精神,鲜活地反映出他所处心灵空间的神秘;后期的著作则较实际,范围也较确定,对知识系统的传达要胜于对情境的描述。

展开一场身心重建的追寻

在一些人类学家或文学批评家眼中,卡斯塔尼达的著作有许多难解的疑问。唐望是否真有其人,除了卡斯塔尼达与唐望其他门徒的说法之外,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支持;许多学者也想推翻卡斯塔尼达的故事,指控他虚构了唐望这个人。这样的指控结果总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像对空气挥拳似的。

撇开观念上的失误以及故事中的不可思议不说,卡斯塔尼达的文笔就很叫人头痛。他是语言文字忠诚的信徒,本着人类学的训练,他总是坚持理性到了饶舌的地步,花费大量笔墨描写详细琐碎的细节,使最怪异的经验也成为有迹可循的学习过程。

卡斯塔尼达虽然重视细节,但是他的文字简单质朴,对情境、人物的描写有独到之处。在他的笔下,唐望的举止虽然怪异而难以捉摸,却总是会突然峰回路转,摇身一变成为纯粹理性的化身,以清晰简练的言语表达最发人深省的观念,叫人叹为观止,也让文学批评家跌破眼镜。

在书中,卡斯塔尼达永远是个不开放的笨学生,受困于理性的质疑及情绪的纠缠。与唐望的清明心智相较,卡斯塔尼达所坚持的理性其实只是现代人心理僵化的一种反映。不过他完全不避讳暴露自己的缺点,在这种情况下,唐望的教诲成为一种对话与沟通的过程,而不是单方面的说教,这种刻意贬低自我的手段反而能够得到读者的认同,其实这正是唐望智慧的具体表现。卡斯塔尼达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笨。

唐望本人似乎拥有超越日常现实的神奇力量,能随意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令人钦羡不已。但是不可忽视的是,伴随在这些神奇力量背后的是无比艰辛的训练与自我的否定,这是另一种无情的现实,精神自由是需要付出最大的代价才能换取的。在巫术世界里,主宰与奴隶之间的区别是非常模糊的。

在唐望巫术传统看来,人的世界只是这个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宇宙的奥妙神奇是远超过狭隘的人性所能理解的。因此唐望总是让门徒置身于陌生的大自然之中,彻底剥离了门徒与人为世界的关系,知觉才能真正扩展到周围的世界上。

所以坦白说,生活在现代工业社会中的我们,如果想体验唐望的巫术境界,可能会比生活在穷乡僻壤中的印第安人要困难多了,我们势必要先对日常的生活方式进行彻底的检讨与改变才行。

事实上,在时机尚未成熟之前,花费心思于书中的巫术经验是毫无益处的。但若是削除了有关巫术的描述,卡斯塔尼达的学习其实是一种身心重建的过程;从反求诸己出发,才是追寻唐望智慧的正确态度。

卡斯塔尼达本人原来严格遵循唐望的教诲,过着隐居的生活。不过在销声匿迹了许多年后,近年来他似乎静极思动,开始大张旗鼓,又是开班讲习,又是制作录像带,与唐望的精神大异其趣。以卡斯塔尼达在书中的表现来看,他若要把事情搞砸,是一点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的。

所幸的是,唐望早已在书中明白地让读者知道,救主大师、伟人、圣者之类的人物都是人类的愚行推拱出来的产物;卡斯塔尼达与唐望本身只是担任媒介的任务,引领我们体验力量。而真正体验力量的人是绝不会接受任何顶礼膜拜的。尽管卡斯塔尼达的描写头头是道,唐望的示范不可思议,但力量的追寻永远是一种必须自证的现象,需要身体力行的尝试,而不存在于招摇的渲染或组织化的崇拜中,任何言语的描述都只是空谈罢了。

进入“巫士唐望的世界”

本书是卡斯塔尼达的系列著作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一本。

二十多年前,台湾地区一家出版社赶着美国的畅销热潮翻译出版了本书(Journey to Ixtlan:The Lessons of Don Juan),名为《新世界之旅》。但是该出版社并未有系统地引进卡斯塔尼达其他的著作,因此该书不久便像其余千万凑热闹的西洋名著译本一样,成了绝版书。

但是接下来出现了奇特的现象,这本书并没有就此消失无踪。它就像书中描述的神秘传统,成为隐藏于人心中的一股暗流。虽然没有新的版本,但它以厚厚的影印本形式在台湾年轻一代中广为流传。

本书的原译名《依斯特兰之旅》,正确的译法应是《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象征着一种未完成也永远不会完成的学习过程。本书的副标题“唐望的课程”则代表了卡斯塔尼达对书中观念的评估:一种最基本的教诲。

就像他的第一本书,本书的结构安排毫不掩饰地显示了他曲折的心路历程。全书分为两部分,前半部是比他的第一本书还要早将近一年的田野笔记,也就是他学习生涯最早的一段。唐望在此没有教他任何药草的知识,而是直接尖锐地批判了卡斯塔尼达视为理所当然的生活态度,鞭辟入里而又针针见血,难怪让卡斯塔尼达无法接受。

传达了基本的观念后,书的前半部在一场险恶冲突的前夕突然打住(因为后来的发展在前两本书里已有详述),然后时间一跃将近十年,叙述卡斯塔尼达的近况,这种唐突的安排表明了这本书是用来作为前两本书的补注。

尽管如此,本书却是卡斯塔尼达的著作中观念最为完整、自足、所关切的课题最为人性化的。他不再像先前著作中那么强调实际的步骤或示范,而是以两种近乎抽象的象征——猎人与战士,作为性灵提升的目标。

猎人与战士都是非比寻常、激烈而奇特的生存状态。简单说来,两者的差别在于,战士的教诲是迷离奥妙的超现实观;猎人的教诲则是属于心理治疗的层面,帮助人们克服人性的弱点与恶习,为进入超现实做准备。

要成为猎人,所猎取的对象其实就是人性的缺点与固定习性。猎人的观念在唐望的教诲中算是最可亲的,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所处理的也是我们凡夫俗子都会面临的问题。在此需要一提的是,唐望的猎人课程有许多是针对卡斯塔尼达的浮夸性格所设计的,好打破他的固定习性。譬如在“抹去个人的历史”与“不被得到”的做法上,唐望要卡斯塔尼达做到隐匿与收敛;若是换为一个性格内向或愤世嫉俗的人,或许唐望会有相反的要求也说不定。

唐望在此发掘出一个最真实也最被人忽略的行为原动力,那就是“死亡的觉察”。把死亡当成最终的猎人,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种建立于虚无之上的意义,正是唐望巫术观念的特色;唐望不标榜任何道德教义,只强调纯粹的生命效率,却得到不下于任何道德的处世原则。

猎人觉察死亡,而不是思索死亡。在死亡的潜猎下,猎人失去自我重要感,反而得到了奇妙的个人力量。他的知觉开始有余力探触到世界的不可思议,于是猎人成为战士。

不同于猎人,战士是追求知觉完整的探险家。唐望表示,人类的无限知觉在无法记忆的幼儿时期便被定了型,以最利于语言的模式进行选择式的知觉,将其余的知觉可能性冷冻了起来。于是一种狭义的社会化描述便以内在思维的形式深深建立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人们的知觉只能反映这种描述,无法知觉到世界的真实。巫术的学习,就是发展另一种世界的描述来取代原来的社会化描述。在巫术的描述中,动物植物会说话,肉体的束缚也不复存在。但是唐望更进一步指出,巫术的描述与日常世界的描述虽然不同,但都还是一种内在言语的描述。巫士的知觉仍旧不是真正的自由。

为了摆脱语言描述的限制,唐望使用“不做”的技巧来帮助战士。“不做”能够使战士的内在惯性思维暂时停止作用。“不做”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一种矛盾的统合,颇似禅宗的精神。唐望的所有教诲基本上都是“不做”,生活中的一切也可成为“不做”的对象。在唐望的众多“不做”中,有一种“梦的不做”在本书中被约略提及,而在日后著作中成为唐望教诲的主题之一。

战士的内在思维暂停后,日常世界的真实描述与巫术世界的奇妙描述都同时停止作用,于是战士终于能够摆脱言语描述,达到“停顿世界”的状态。“停顿世界”是意识自由的最初一步,也是体验世界真相的先决条件,“看见”因而发生。“看见”是一种开启的知觉状态,但往往因词限义,被人误解为一种视觉上的特异能力,如宗教的眼通、神通,但从日后的著作可知,其实“看见”与眼睛毫无关系。唐望表示,只是因为视觉是人类的主要知觉,人类的惯性便占了上风。在这里使用“看见”这个字眼,正是言语无能的一个典型例子。知觉开启后对于现实的掌握必然会增加,不需要大惊小怪;正如书中“说话”的小狼,我们习以为常的言语能力,对于一只土狼而言,也算是一种神通。

卡斯塔尼达终于对世界的真实有了最初的一瞥,体验到这是一个充满力量的世界,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虽然疑惑与逃避的心理仍然存在,但是他隐约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本书就在此告一段落,从卡斯塔尼达日后的著作中可知,唐望的巫术观念在这里只是冰山一角而已,真正的奇妙才刚刚开始。鲁宓1997年3月于台北推荐序前往伊斯特兰:身心重建之旅

十几年前,我在一家书店的角落里偶然发现了一本不算醒目的书,却正是这样一部国内多年来鲜少再版的作品,我愿意视之为最令我获益以及最想推荐的书。

这本书正是《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

作者卡洛斯·卡斯塔尼达是来自美国的人类学家。1960年,他来到沙漠地区进行课题研究时,遇到了印第安巫士唐望,自此跟随这位精神导师开启了长达十年的心灵秘境之旅。1968年,卡斯塔尼达将学习经历整理为他的第一本著作《巫士唐望的教诲》,在当时的美国文化界造成了意想不到的轰动。人们突然意识到,在长久以来被忽视的印第安传统中,蕴藏着隐秘而丰富的智慧。在更深入的学习过后,《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作为作者的第三本著作问世,所造成的影响远超前两部作品,唐望的故事也一度被当成一种文化现象来讨论。只是文化背景的差异使中国读者几度错过了这部当年的畅销书。

受到西方理性传统的影响,人们更倾向于认为理智与科学的判断、取舍能够帮助自身更好地适应社会,解决困难。作者卡洛斯·卡斯塔尼达便是如此。在遇到唐望之前,他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的大学生,是理性与科技的忠实信徒,在师从唐望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不肯放弃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思维习惯。有趣的是,作者的现代文明视角本应与我们更为贴近,而当其在书中以对话的形式呈现出来时,我们反而会不由自主地期待能被唐望更具灵性与智慧的观点所说服。令人放下防备之心、打破常规认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这本书巧妙地做到了。

初读这本书时,我正处于一个对知识与精神的充盈如饥似渴的年龄,企图通过学习来填补生活中失落的部分。而唐望的一个观点正暗合了当时我的处境,即权威会阻碍真正的学习。放在今天来看,无论是为竞争与选拔而催生的学习模式,还是将前人的经验积累成固定的反应模式,都是缺少活力的。这些复诵变成了一种暗藏依赖性的条件反射,以至于在生活中面对前所未见的挑战与困惑时,无人引导的思想容易落入窠臼或陷于停滞。此外,媒体的发达与人际的交往带来大量信息,缺乏思考与实践的人云亦云变成理所当然,殊不知这些潮流并非智慧,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辐射与污染。除了视他人为权威,自视为权威也会带来隔膜,就像人类以为得到了知识、掌握了科技就可以解释甚至驾驭一切,却失去了作为人类本该拥有的感受与连结自然的能力。

正因如此,唐望教导作者如何像个战士一样,去过一种有趣而富于创造力的生活,如何真正建立与周遭世界的良好关系,如何自发地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这种教导并非通过语言做形式上的描述,而是引导作者将自己真正置于精神的野地,摆脱文化豢养的束缚,甚至“抹去个人历史”,获得觉知上的自由。这个过程奇妙而令人跃跃欲试,每一个读者也可尝试以作者的视角代入自身,舍弃“不必要的自我重要感”,重拾自然最初的馈赠。“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象征着一种未完成,也永远不会完成的学习过程,而这种学习其实是一种身心重建的过程,需要身体力行的尝试。”

再读这本书时,我已经历了亲人的离世,对人生的思考多了几分茫然与挣扎。正是书中曾经偶遇的文字提醒我,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无须回避。保持这份清醒,会更加专注于行动。懂得了“使自己不被得到”的哲学,也就平衡了生而为人的孤独,更无须沉溺于过往的悲痛。人生是一个过程,也许结果并无意义,但仍然需要你不莽撞、不畏缩,认识到它的美妙与乐趣,并努力完善它。

怀着敬意,我将这本书推荐给了编辑陈江先生,希望它能够将开放的力量传递给更多有需要的人。也要在此感谢所有为唐望系列再度面市而付出努力的人,你们使卡斯塔尼达毕生学习的“看见”能够再度被看见。

生命是这样的,即使你终将失去它,也可以从中汲取力量,从恐惧中解脱出来,找到旅途的方向。陈芊羽2018年1月于杭州引言

1971年5月22日,星期六,我到墨西哥索诺拉(Sonora, Mexico)去看一个叫作唐望·马图斯(Don Juan Matus)的印第安亚基(Yaqui)族巫士。我从1961年开始和他交往,拜访过他几十次。原以为这一天的拜访和过去十年的门徒生涯一样。可是,这天以及往后几天发生的事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的门徒生涯就在那一次会面后结束,不是草率退出,而是一次真正的终结。

我以前写过《巫士唐望的教诲》《解离的真实》这两本书,描述了我的门徒生涯。

在这两本书中,我的基本假设是,学习成为巫士的关键在于食用知觉转变性植物所造成的非寻常状态。

唐望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使用三种知觉转变性植物:第一种的学名是Datura inoxia,一般称为曼陀罗(Jimson weed);第二种是Lophophora Williamasii,一般称为培约特(Peyote);第三种是裸盖菇(Psilocybe),它们均能造成幻觉。

我在食用这些知觉转变性的植物之后,对世界的知觉变得非常奇怪与强烈,我不得不做这样的假设:要学习唐望教导的东西,经历这些状态是唯一的道路。

这个假设大错特错。

为了避免对我师事唐望产生任何误解,此时我希望澄清下面几点:

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没有把唐望放在一个文化背景下加以说明。虽然他把自己视为一个亚基族印第安人,但这并不表示一般的亚基族印第安人都熟知或使用他的巫术知识。

在我跟随唐望学习的生涯里,我们都是用西班牙语交谈。正因为他的西班牙语非常好,所以我才能够得到许多关于他的信念体系的详尽解说。

我一直把那个系统称作巫术,把唐望称作巫士,因为这也是他自己使用的称呼。

我在学习的初期,就把他大部分的话记录下来;在后来的阶段,更是一字不漏地把他的话写下来,因此保存了大量的记录。为了让这些记录可读,同时又不失去唐望教诲的精神,我不得不修剪、编辑,可是我相信所删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

在我跟随唐望学习的过程中,我毫无疑问地把他视为巫士,因此,我努力的方向,就是去取得他知识领域中的“成员资格”。

为了说明我的观点,必须先解释唐望告诉我的巫术基本前提。他说,从巫士眼光看,日常生活的世界是不真实的,或者说,不像我们所相信的那样具体地存在着。对巫士而言,现实世界,或者说我们都知道的世界,只是一种描述而已。

为了证实这个前提,唐望尽了最大努力,引导我去接受一个信念——我心中、我眼前的这个世界只是一种描述,从一生下来就重重打入我们头脑中的一种描述。

他说,和孩子接触的人都是孩子的老师,不断地把世界描述给孩子听,直到有一刻孩子能照着这种描述去感觉世界。唐望说,没有人会记得那不幸的一刻,因为我们不可能找到任何参考点可以让我们把这个时刻拿来和其他任何时刻比较。但是从那一刻开始,孩子就变成了一个“成员”,他知道世界的描述。当孩子能配合这个描述去进行各种恰当的知觉诠释,以诠释来印证描述时,他的“成员资格”便算是完全成熟了。

因此,从唐望的观点看,日常生活中的真实乃是一条无止境的知觉上的诠释;而具有“成员资格”的我们便学习使这些知觉诠释变得一致。“世界是由知觉的诠释所构成的”,这一观念意味着“知觉诠释”是不断进行的过程,很少受到质疑。事实上,我们所知的现实世界是如此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了,几乎不会把巫术的基本假设——现实只不过是许多描述之一——看作一个严肃的主张。

幸好,在学习生涯中,唐望完全不介意我是不是能够严肃看待他的主张;尽管我反对、不相信、不理解他说的,他仍继续说明他的观点。就这样,从第一次谈话起,唐望就以巫术老师的身份努力向我描述世界。我不太能掌握他的观念与方法,这是因为组成他的描述的元素和组成我的描述的元素无法配合,两者格格不入。

他的论点是,他是在教导我如何去“看见”(see),这和肉眼的“观望”(looking)是不同的,而“停顿世界”(stopping the world)是“看见”的第一步。

几年来,我一直把“停顿世界”的观念看作没有任何意义的神秘隐喻,直到学习快要结束时的一次正式谈话中,才完全了解到这个观念在唐望知识体系中占有的重要地位。

那次唐望和我是在很轻松、无拘无束的情形下谈论许多不同的事情。我向他提到我的一位朋友以及他9岁孩子的问题:这孩子过去四年一直和他母亲同住,现在将搬来和我的朋友住,问题是他要如何对待这个孩子。我的朋友说,孩子不能适应学校生活,不能专心,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爱发脾气,不守规矩,而且经常离家出走。

唐望笑着说:“你的朋友的确有了麻烦。”

我想继续告诉他孩子做的各种“坏事”,可是他打断了我。“关于这个可怜孩子的事,不须再多说了,”他说,“你或我都没有必要用我们的观点去看他的行为。”

他的态度突然改变,语气严肃,但接着微微一笑。“我的朋友该怎么办?”我问。“强迫孩子同意他的想法是最糟的事。”唐望说。“你是什么意思?”我问。“我的意思是,如果孩子不听话,也不应该由他父亲去打他或吓唬他。”“如果他不严厉地对待孩子,又怎么能管教孩子呢?”“你的朋友应当让另外一个人去打孩子屁股。”“他不许任何人去碰他的小孩!”我说,他的建议让我感到十分惊讶。

唐望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嘻嘻地笑了。“你的朋友不是战士,”他说,“如果他是战士,就会知道最糟糕的事就是莽撞地去面对其他人。”“战士会怎么做呢?”“战士使用策略。”“我不了解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朋友是战士,他会帮助孩子去‘停顿世界’。”“我的朋友怎么才能这么做呢?”“他需要个人力量,也需要成为一名巫士。”“可是他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用平常方法去帮助他的儿子改变对世界的看法,虽然这样不是‘停顿世界’,可是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我请他解释他的话。“如果我是你的朋友,”唐望说,“首先我会雇一个人来打小家伙屁股。我会到贫民窟去雇一个最丑的人。”“去吓一个小孩?”“不只是吓吓小孩,你这个傻瓜。那个小家伙必须被停顿,由他父亲来打没有用。”“如果你想停顿和你一起的人,你必须站在施压圈外,那样才可以控制压力。”

这个想法很荒谬,可是很吸引我,虽然我说不出理由来。

唐望托着下颌,左手撑在一个当作矮桌的木盒子上,眼睛闭着,可是眼球在动,我觉得他正透过眼皮看我,这个想法令我感到害怕。“多告诉我一点,我的朋友应该怎样对待他的孩子。”我问。“告诉他到贫民窟去,仔细地选一个样子丑恶的流浪汉,”他继续说,“告诉他找一个年轻的、还有一些力气的。”

接着唐望叙述了一套奇怪的策略。他要我告诉我的朋友,让这个人跟随他或者在一个他和孩子要去的地方等着,在孩子举止不规矩时,我的朋友就打暗号给那个人,那个人就从躲藏的地方跳出来,把小孩拎起来,狠狠地打他屁股一顿。“在这个人把小孩吓过之后,你的朋友必须用尽一切的方法帮助孩子恢复信心。如果照着这个程序做三四次,我向你保证,这个孩子对每一件事情都会有不同的感觉,也会改变对世界的看法。”“要是这种吓唬伤害到他呢?”“吓唬从不伤人。真正伤害心灵的,是有人总是骑在你背上打你,告诉你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在孩子比较自制之后,你必须告诉你的朋友为他的孩子做最后一件事。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一个死去的孩子,也许在医院,也许在诊所。把他的儿子带到那儿,把死去的孩子指给他的儿子看,让他用左手碰一下那具尸体,除了肚子以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从此以后,这个孩子就会得到重生,世界也会不一样。”

我那时才领悟,在我们交往的这些年里,唐望对我使用了他建议我朋友用在他儿子身上的手法,虽然程度不同。我追问他这一点。他说他一直在想法子教我如何“停顿世界”。“你还没有做到,”他微笑着说,“没有一个办法对你有效,因为你太顽固了。要是你不那么顽固,也许,用任何一项我教你的技巧,你或许早已经可以‘停顿世界’了。”“什么技巧,唐望?”“我叫你去做的一切,都是‘停顿世界’的技巧。”

在那次谈话之后几个月,唐望实现了他的目标——教我“停顿世界”。

这个意义重大的事件——停顿世界——迫使我仔细去重新检讨十年来我的学习过程。我清楚地看出关于知觉转变性植物角色的假设是错误的,它们不是巫士世界描述中的主要特色,只是用来帮助我把以前未能知觉的世界描述部分凝聚起来,因为我对于正常现实的描述非常执着,几乎让我看不到、听不到唐望的本意。因此,只能怪我个人不敏感,才使药用植物的使用成为必要。

我把所有记录重新看了一遍,了解到唐望在我们一开始交往时就对我概略地讲述了他所谓的停顿世界的技巧。在我以前的著作里,我把那一部分记录都抛弃了,因为它和知觉转变性植物的使用没有关系。现在我又把它放回到唐望教诲的系统里,构成本书的前十七章,而最后三章是记录我达到“停顿世界”的经过。

总而言之,我可以说,从我开始跟随唐望学习时,就有一个另外的现实存在,也就是说,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巫术对世界的描述。

唐望,身兼巫士与老师,教导了我这个描述。我经历的十年门徒生涯,逐渐展开了巫术世界的描述,随着时间而越来越复杂,最后建立起另一个未知的真实世界。

门徒生涯的结束,意味着我已经心悦诚服,确实学到了对世界的另一个新描述,因此我有能力发展出对世界的新知觉来配合新描述。换言之,我已经取得了“成员资格”。

唐望表示要达到“看见”,首先必须“停顿世界”。“停顿世界”的确是对某些知觉状态的适当处理。在这些状态中,日常生活的真实已经改变了,因为平时持续不断的诠释被另一套陌生的情况所停顿了。就我的例子来说,与我平常诠释不同的陌生情况,便是巫术对世界的描述。唐望“停顿世界”的先决条件是人必须先心服;换句话说,必须学会新的描述,好用来和旧描述对抗,那样才能打破我们所共同持有的对于知觉或者说世界的现实不加怀疑的武断信念。“停顿世界”之后的下一步是“看见”。唐望对于这个观念的解释,我喜欢用下面的话来形容:“对我们所谓现实描述之外的另一世界给予知觉上的回应。”

我的看法是,所有这些步骤都只有在使用它们原来的描述语言时才能被了解。而这个描述是他一开始就努力要传授给我的,因此我必须让他的教诲成为唯一的入门途径。因此,现在我就让唐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明。第一部分停顿世界“停顿世界”是意识自由的最初步,也是体验世界实相的先决条件,当人的内在思维暂停后,日常世界的真实描述与巫术世界的奇妙描述也都停止作用,这时便达到“停顿世界”的状态,人因此获得知觉上的自由。1从周围世界得到再次认可“我知道你懂得很多关于植物的事,先生。”我对面前的老印第安人说。

我的朋友给我们引见后就离开了。老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望·马图斯(Juan Matus)。“你的朋友这样告诉你的吗?”他随意地问。“是的。”“我采集植物,或者不如说是它们让我采集。”他轻柔地说。

我们在亚利桑那一个公车站的候车室里。我用很标准的西班牙语问他:“先生(caballero),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Caballero”是从“Caballo”(马)这个字来的,原来的意思是骑马者,或骑马的贵族。

他好奇地望着我,说:“我是一个没有马的骑士。”然后开朗地笑了,并补充说,“我已经告诉你我叫望·马图斯。”

我喜欢他的笑,心想他显然是一个欣赏直率的人,于是决定提出一个大胆的要求。

我告诉他我对收集、研究药草有兴趣,尤其是对培约特——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仙人掌植物——的用途特别有兴趣,又告诉他我曾在洛杉矶大学对它做过长期的研究。

我想我的表达很正经,态度很自然,自己听起来也十分可信。

老人缓缓摇头,他的沉默给了我鼓励,我又补充说,如果我们能在一起讨论培约特,对双方都有好处。

就在这个时候他抬起头来,正视我的眼睛。那真是令人凛然的一眼,但不带任何威力,也不会让人有恐惧感。那是把我看透的一眼。我瞠目结舌,无法再喋喋不休地吹嘘下去,我们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他离开时给我留下一线希望,他说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去他家看他。

在我以前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如果完全不回顾我过去的经验,就很难体会唐望这一眼对我的影响。我因为研究人类学而碰上了唐望,那时,我已经是一个“很吃得开”的人物了。我离家好多年,换句话说,我已经能够照顾自己了。在遭人拒绝时,会花言巧语说服对方或让步、争辩、发脾气,如果一切都行不通,至少也会唉声叹气、埋怨,总而言之,总是有应对办法。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人像唐望那天下午那样,迅速而确实地截断我的冲力,让我不能再进行下去。可是这不只是被打断,说不出话而已。有些时候我会因为对我的对手怀有敬意而没有办法说出话来,可是愤怒、挫败仍然存在于我的思想中,而唐望这一眼却把我弄麻木了,我甚至无法思考。

那惊人的一眼使我大惑不解。我决心去找他。

在第一次会晤后,我整整花了六个月的时间准备,阅读有关美国印第安人使用培约特的书籍,尤其是对西南平原印第安人的培约特信仰。每一本相关的著作我都看了,等我觉得有了足够准备之后,我又回到了亚利桑那州。1960年12月17日_星期六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问了好些当地的印第安人,才找到他的房子。到了他那儿,我把车子停在房子前面,那时才下午一两点钟。他坐在一个装牛奶的木箱上。他似乎还认得我,在我下车时向我打招呼。

我们说了一些客套话,然后我坦白承认,在第一次见面时很不诚实,我吹牛说知道很多培约特方面的事,但实际上什么也不知道。他看着我,眼神非常祥和。

我告诉他,为了准备这次会面,我看了六个月的书,现在我真的对培约特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笑了,显然我的话让他觉得可笑。对于他的笑,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感到不快。

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不安。他郑重地告诉我,虽然我用心良苦,但对我们的会面做准备其实是徒劳的。

我心想我是否该问他话中是不是另有含义,我没有问,但他似乎了解我的想法,接着向我解释他的意思。他说我的用心准备使他想起一个受迫害民族的故事。这个故事描述了一群遭受国王迫害的人。其实受迫害者和迫害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受迫害者念某些字时有自己特殊的发音,这一差异也就成了一个暴露身份的线索。国王在一些重要地点设置路障,让官员守在那里,要每个过路人念一个关键词。能像国王一样念那个词的人才可以活下去,不能的人立刻被处死。故事的重点是,有一天,一个年轻人决心学习以国王喜欢的方式念那个测验词,以便通过路障。

唐望开朗地笑着说,事实上,年轻人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才学会那个词的发音。到了测验的大日子,年轻人很有信心地来到路障,等待官员的测验。

这个时候,唐望戏剧性地停止述说,眼睛看着我。他的停顿显然是刻意的,不过似乎露骨了些。我就陪他玩下去。这个故事我以前听过,和德国犹太人有关。他们念某些词的方式很特别,让人可以分辨出他们的身份。我也知道故事最精彩的部分:年轻人被抓了,因为官员把测验词忘了,于是要年轻人念另一个十分类似的词,可是年轻人还没有练习过念那个词。

唐望似乎在等我问故事的结局,于是我问了。“他后来怎样了?”我问,装得很无知,对故事很有兴趣的样子。“这个非常狡猾的年轻人,”他说,“发觉官员把测验词忘了,于是在官员还没有开口之前,便承认自己准备了六个月。”他再次停顿,眼中带着恶作剧的闪光。这次情节变了。年轻人的坦白是一个新情节,于是我不知道故事会怎样结束。“那么,后来呢?”我问,真的有兴趣了。“当然这个年轻人立刻被杀死了。”他说,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我非常喜欢他引起我兴趣的手法,特别是把故事和我的情况联结在一起。事实上,他似乎特别为我改编了这个故事,用很微妙、很艺术化的方式嘲弄我。我们一起笑了。

之后,我告诉他,不论听起来多么愚蠢,我真的对学习药草有兴趣。“我很喜欢走路。”他说。

我想他是在故意转变话题以逃避我的问题。我不想触怒他,因此没有坚持。

他问我是不是愿意和他一起去沙漠走一走。我热切地告他我喜欢在沙漠里散步。“这可不是去野餐。”他用警告的语调说。

我告诉他,我真的很想和他合作。我说,我需要收集资料——任何有关使用药草的资料,而且愿意对他所付出的时间与精神给予报酬。“你为我工作,”我说,“我付你报酬。”“你愿意付多少?”他问。

我察觉出他的声音有一丝贪婪的意味。“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我说。“用你的时间……偿付我的时间。”他说。

我觉得他是一个十分古怪的家伙。我告诉他我不了解他的意思。他回答说,药草方面的事没有什么好说的,因此他压根儿就没想要拿我的钱。

他目光犀利地看着我。“你在口袋里搞什么?”他一皱眉,问我,“你在玩你的家伙吗?”

他指我做笔记的事。当然我的手放在风衣的大口袋里,在一个很小的本子上做笔记。

我向他解释,他开怀大笑。

我说不愿意在他面前写,怕打扰他。“如果你想写,就写吧,”他说,“你不会打扰我。”

我们在周围的沙漠走着,直到天黑。他没有指给我看任何药草,也没有谈到任何有关药草的事。我们在几个灌木丛旁停下来,休息了一下。“植物都是很奇特的,”他说,没有看我,“植物是活的,能够感觉。”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强风摇撼了周围的灌木丛,灌木丛呼呼作响。“你听到了吗?”他问,把右手放在耳边,似乎这样可以帮助他倾听,“叶子和风都同意我的看法。”

我笑了,那位引我们认识唐望的朋友曾经告诉过我要小心,因为老人非常古怪,我想“叶子和风都同意我的看法”是他的古怪处之一。

我们又走了一段路,他仍旧没有指给我看任何植物,也没有采摘。他只是飘然穿过灌木丛,轻抚植物,然后停下来,坐在一块岩石上。他要我休息,看看四周。

我坚持要说话,再次让他知道我非常希望学习有关植物的知识,特别是培约特,并求他当我的资料提供者,我愿意以金钱作为报酬。“你不必付钱,”他说,“你可以问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并教你如何对待它。”

他问我同不同意这样的安排。我当然非常高兴。接着他又补充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恐怕植物没有什么可学的,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了解他说这话的含义。“你说什么?”我问。

他把话重复了三次。这时,一架空军喷气式飞机低空掠过,整个地区都被轰隆轰隆的声音所震动。“你看!世界刚刚同意了我的看法。”他说,把左手放在耳边。

我觉得他很好玩。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你是从亚利桑那州来的吗,唐望?”我问,努力把谈话的重点放在他是我的资料提供者这一事实上。

他看了我一下,肯定地点点头。他的眼神暗淡。“你是在这个地方出生的吗?”

他点头,没有回答我,似乎是表示肯定,但也像是一个思考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头。“你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他问。“我是从南美洲来的。”我说。“那是一个大地方。你是从整个南美洲来的吗?”

他凝视我,目光又犀利起来了。

于是我向他细述我出生时的情况,可是他打断了我。“我们在这方面是相似的,”他说,“我现在住在这里,但实际是从索诺拉来的亚基族人。”“真的吗?我是从——”

他没有让我说完。“我知道,我知道,”他说,“你就是你,来自你来的地方,就像我是来自索诺拉的亚基族人。”

他的眼睛非常明亮,笑声让人感到怪异不安。他让我觉得好像自己撒谎被揭穿了,感到一种莫名的负疚感,觉得他知道了我不知道或不愿意说的事情。

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不好意思,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一定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站起来,问我要不要到镇上去吃饭。

走回他家,然后开车去镇上,让我觉得好过些,可是没有完全释然。我多少感到受到了威胁,虽然不能确实地指出原因来。

在餐馆里我想让他喝杯啤酒,可是他说他从不喝酒,连啤酒也不例外。我心里暗笑,不信他的话。介绍我们认识的那个朋友告诉我:“老人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酒精里。”其实我不介意他说不喝酒是否在撒谎,因为我喜欢他,他的气质让人感到舒服。

不过,我脸上一定露出了怀疑的样子,因为他接着跟我解释他年轻时常常喝酒,可是一下子就戒掉了。“人们很少了解到,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把任何事从生命中去除掉,就像这样。”他用大拇指摩擦中指发出声音。“你认为可以那样容易把烟与酒戒掉吗?”“当然!”他很肯定地说,“把烟与酒戒掉,根本不算什么。”

这时咖啡壶里的开水发出生动的响声。“你听!”唐望喊着,眼睛闪亮,“开水也同意我的看法。”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人可以得到周围事物的同意。”

在那关键性的一刻,咖啡壶发出了放肆的叫声。

他看了一下咖啡壶,轻声地说:“谢谢。”点点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吓了一跳,他的笑声有点大,但整个事情着实令我觉得好玩。

我和我的“资料提供者”第一次正式的会晤就这样结束。他在餐馆门口向我说再见,我告诉他必须去看一些朋友,希望下周末再去看他。“你什么时候会在家?”我问。

他仔细打量我。“你来的任何时候。”他回答。“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来。”“那么你什么时候来都行,不要担心。”“要是你不在呢?”“我会在的。”他笑着说完,就走开了。

我跑上去,问他是否介意我带一台照相机,照几张他和他房子的照片。“那是不行的。”他皱着眉说。“一台录音机呢?你介意吗?”“我想,也不行。”

我感到不高兴,开始抱怨起来。我说,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唐望否定地摇头。“忘掉这件事,”他坚定地说,“如果你还想见我,就不要再提这件事。”

我不甘心地嘀咕了几句。我说录音与照片是我工作中不可缺少的,他说只有一件事是做任何事都不可少的,他称它为“精神”。“一个人不能没有精神,”他说,“而你就没有。先担心这个,不要担心照片。”“你的意思是——”

他用手势打断了我的话,向后退了几步。“一定要再来。”他轻声说,同时挥手与我告别。2抹去个人历史1960年12月22日_星期四

唐望坐在门旁的地上,背靠着墙。他把一个装牛奶的木箱翻过来,请我坐下,不要拘束。我带了一条烟给他。他说他不抽烟,但愿意接受礼物。我们谈了谈寒冷的沙漠夜晚以及其他日常话题。

我问他这样是否会干扰他的惯有生活规律。他有些皱眉地看着我说,他没有这样的生活规律,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整个下午待在那里。

我准备了一些家谱与亲属图表,希望他帮助我填好。我也从人类学文献上搜集了一系列据说属于这一地区印第安人的文化属性,想和他一起看,把他熟悉的项目打钩。

我从亲属图表开始。“你如何称呼你的父亲?”我问。“我叫他爸爸。”他板着脸孔说。

我有些不快,但是仍旧继续下去,假设他没有听懂。

我把图表拿给他看,向他说明有一个空格是给父亲的,另一个空格给母亲的。我还用英语与西班牙语之间对父母亲的不同称呼做例子说明。

我想也许应该先提母亲。“你母亲叫什么?”我问。“我叫他妈妈。”他用无知的语调回答。“我的意思是你还用什么字眼喊你的父亲、母亲?你是怎么喊他们的?”我说,努力保持礼貌与耐心。

他抓抓他的头,呆呆地望着我。“老天!”他说,“给你难倒了,让我想想。”

迟疑了几分钟之后,他似乎记起了什么,我也赶紧拿笔准备写。“嗯!”他说,似乎在严肃地思考,“还用什么其他的字喊他们?我喊他们‘嘿,嘿,爸’‘嘿,嘿,妈’。”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的表情实在很滑稽。我不知他是一个扯我后腿的老人,还是一个道地的笨蛋。我尽量忍耐,向他解释说这是很严肃的问题,完成这些图表对我的工作是很重要的。我努力让他了解家谱与个人历史的观念。“你父母亲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用清澈、温和的眼光看着我。“不要把你的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聊的事上。”他轻柔地说,但带着意想不到的力量。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些话仿佛出自另一个人的口中。片刻之前,他还是个搔着头的傻印第安人,一瞬间,他就扭转了我们两人的角色,我成了愚蠢的一个。而他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眼光盯着我,那不是傲慢、违抗、仇恨或轻蔑。他的眼神祥和、清澈又锐利。“我没有任何个人历史,”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有一天我发现我不再需要个人历史,就把它抛掉了,就像抛掉饮酒的习惯一样。”

我不太了解他的意思。我突然感到很不舒服,觉得受到了威胁。我提醒他,他曾经向我保证过可以问他任何问题。他再次对我表示,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我不再有任何个人历史,”他刺探地看着我说,“有一天我觉得可以不需要它,就把它丢掉了。”

我瞪着他,想发现他话中所隐藏的意义。“一个人怎么能把他个人的历史丢掉?”我争辩说。“首先必须有这种欲望,”他说,“然后再一点一点把它抹掉,和谐地进行。”“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欲望呢?”我大叫。

我对我个人的历史有着强烈的依赖。我家世根基深厚。我坚信,没有这些个人历史,我的生命就没有脉络可寻,没有目标。“也许你该告诉我,抛弃个人历史是什么意思?”我说。“把它丢掉,那就是我的意思。”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强调说一点也不了解他的想法。“拿你为例,”我说,“你是一个亚基族人。你没有办法改变这一事实。”“我是吗?”他微笑着问,“你怎么知道?”“不错!”我说,“目前我无法确切知道,但是你自己知道,这就算数,那就使得它成为个人历史。”

我觉得自己十分有理。“我知道我是否是亚基人,这个事实并不足以构成个人历史,”他回答说,“只有在别人知道时,它才会成为个人历史。我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有人确知这件事。”

我笨拙地把他的话记下来后,停下来看着他。我实在猜不透他。我回想过去对他的种种印象:第一次见面时他看我时那种神秘的、前所未见的眼神;他宣称从四周一切获得同意时所显现的魅力;他恼人的幽默与警觉;在我问到他父母时他那副不折不扣的蠢样;还有,他的那几句充满力量的话,使我完全不知所措。“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对不对?”他说,似乎看到了我脑中所想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我是怎样的人,因为我没有个人历史。”

他问我有没有父亲,我说有。他要我回忆父亲对我的看法。“你的父亲知道你的一切,”他说,“因此他对你了如指掌。他知道你是谁、你做的事情,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改变他对你的看法。”

唐望说第一个认识我的人都对我有一个看法,而我也不断以自己所做的一切支持他们的看法。“你看不出来吗?”他戏剧性地问,“你必须告诉父母、亲戚、朋友自己所做的一切,用这样的方法更新你的个人历史。相反,如果没有个人历史,就不需要解释:没有人会对你的行为感到愤怒或失望,尤其重要的是,没有人会用思想把你束缚住。”

突然,这个观念在我脑中变得清晰起来。我过去已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从来没有好好想过。没有个人历史,的确是一个很吸引人的观念,至少在理性层次上是如此,然而这让我感到孤独,觉得受到了威胁和不愉快。我想和他讨论一下我的感觉,可是克制住了;眼前的情况有些荒谬:和一个没有大学生“复杂思维”的老印第安人做哲学上的辩论让我觉得可笑。本来我只是要问他家谱方面的事,他不知如何就把我引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谈到这方面,我只是想要在图表上填入一些名字。”我说,努力让谈话回到我希望的题目上。“理由很简单,”他说,“我们会谈到这个话题是因为我说探问别人的过去是很无聊的事。”

他的语气很坚定。我想我是没办法叫他让步了,于是我改变做法。“没有个人历史这个观念是亚基族人的观念吗?”我问。“是我的观念。”“你从哪儿学来的?”“我从我一生中学来的。”“是你父亲教你的吗?”“不是。不妨这样说,是我自己学到的。现在我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让你今天不会空手而返。”

他故意压低嗓音。我笑他装模作样。我必须承认他在这方面真是有一手。我突然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写下来,”他哄着我说,“为什么不写呢?你在写字的时候似乎比较自在。”

我看着他,我的眼睛一定泄露了我的迷惑。他拍着大腿,非常高兴地笑起来。“最好抹掉一切个人历史,”他慢慢地说,似乎让我有时间笨拙地写下来,“免得我们受别人思想的牵绊。”

我无法相信他真的说了那样的话,我觉得非常迷惑。他一定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到了我内心的不安,立刻加以利用。“拿你自己作为例子,”他继续说,“现在你不知道你是留下来好还是离开好,因为我已经抹掉了我的个人历史。我已经一点一点地在我以及我生命的周围创造了一层雾,现在没有人确切知道我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可是你自己知道你是谁,不是吗?”我插嘴说。“你可以打赌,我……不知道。”他说道,然后在地上打滚,笑我惊愕的样子。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我以为他会说他知道。他的狡猾很具威胁性,我真的害怕起来。“这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小秘密,”他低声说,“没有人知道我的个人历史;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做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眯起眼睛,不是向我看,而是越过我的右肩向远方看。这时他挺直背脊盘腿坐着,可是又似乎很轻松。在这时候,可以说他是威力的化身。我把他想象成一个印第安酋长,儿时英勇故事里的“红番战士”。我沉浸在浪漫的幻想中,一种爱恨交加的情感包围着我。我可以真诚地说,非常喜欢他,同时又能说,我怕他怕得要死。

他那种奇怪的凝视持续了好长时间。“我怎么能知道我是谁,当我是这一切时?”他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

然后,他瞥了我一下,笑了。“你要一点点地在自己周围创造一层云雾;必须把周围一切抹掉,直到没有一样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是确定的或真实的。你现在的问题是你太真实——你的努力太真实,你的情绪太真实。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理所当然。你必须开始抹掉自己。”“为什么呢?”我带着敌意问。

很明显,他在规范我的行为。在我的生活中,每次有人想要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时,我就忍不住发火,并立刻警惕起来。“你说想学习植物,”他平静地说,“你希望不劳而获吗?你以为这是游戏吗?你会问问题,而我也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这是我们所同意的。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安排,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的坦率让我恼火。我承认他是对的,但十分不甘心。“让我们这样说好了,”他继续说,“如果你希望学习关于植物的事,植物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你必须做其他的事,其中一项是抹掉个人历史。”“怎么做呢?”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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