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刁碧清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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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任试读：
自序
人生漫漫路，看世间的千姿百态，那纷扰和繁杂只是一种生活状态，走过的一切都在回忆里淡淡地遗存着。安静地学电脑打字，坚持每天学文字的晚年，不心灰意冷，温润地过好每一天，努力地做好自己的事。偶尔闭眼沉思，让纯净的思绪游走着，感觉真是好。回味着一九六四年至二○一四年的前前后后、悲欢离合，深感只有宽厚和包容，才能营造出一片融融春光。诚信友善延续了人们之间的长恨歌。虽然有眼泪，但也有温暖和欢笑，使其不断净化着自己的心灵。用知识沐浴，用良心去疾，心中有善，眼中有美，处事存真，这样的人生没有任何烦恼。
本故事是《重源》的续集，我用文字较为真实地记录了我和他们的后人，在一九六四年至二○一四年期间关于事业、爱情、家庭、亲情、友情恩怨的故事。生命，任何人都在无情的岁月中度过，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我们要鼓起勇气选择自己真实的生存环境。由此我通过此书写出他们做人的基本底线，善良温和的处事原则，以便能够启迪晚辈们迷茫的家庭生活。二○一四年十二月五日
我和老伴的日子
暴风骤雨造成的多次灾难已过。岁月如流，回首风雨，颇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便是我的人生之味。
我是自己飞进了他的“笼子”里，既然住进了“笼子”较为保守，最好也少折腾，这样我们夫妻便开始了艰辛的跋涉之路。往事历历在目，如浪花在心底涌动，世事沧桑，人情冷暖，或深或浅，或浓或淡，慢慢地将我心灵的空间充满，融进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之中。老伴喜食肉类，因为肉类使脑中色氨酸减少，大量食肉会使人越来越烦躁，哪怕是芝麻大点的摩擦，都能由浮躁转为愤怒从而爆发过激的行为。在他年轻时，肉类是凭票供应，食量少，对大脑没有干扰，家庭生活他也是任劳任怨。年轻时的我是玻璃情绪，受到一点环境或者烦心事的影响就燃烧，严重影响家庭生活的质量，但我自始至终都喜欢素食。生活习惯截然不同的我们，糊里糊涂地开启了生命的未来。
生命，我永远无法预测，不论将会出现什么，我必须挺起胸膛去面对。
生命像是一篇短小的文章，无聊的幽默，让别人去见笑，嘲讽。
生命像是使用的火柴，一根根地点起熊熊的火，照亮黑暗。
生命像是在奔跑的路上，懵懵懂懂地抱着小生命翻越。
生命像是在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绿、红、黄、银中躲藏。
生命像是蜡烛，一夜一夜地燃烧。
生命像是一锅粥，一定需要慢慢地熬……
失意的阴影，曾经那么沉重，我们夫妻的人生在低谷中左右徘徊，在绝望中飘摇不定，在艰难中走过了忧郁的日子，迎来了人生的黎明。
淡淡的往事，瞬间变成了无语的感动，而今我懂得了安然地度过晚年，安然就少有浮躁、少有烦恼、少有郁闷、少有惆怅。有了安然，少了安然，荣来安然，受辱安然，安然就能自找事做，生命才能鲜活。
本着广义的人类之心，所以宽容为怀地好好过日子。原本无爱情的我们却产生了最长久的亲情，女儿是我们之间最难取缔的纽带。盛年的我，也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刻，朋友、家人在原谅我的一切。
回望人生旅途的坎坷，夫君从小在家使唤佣人的习惯延续到我的身上。现在他被人遗忘，积习未改，依赖性强，我只能接受再接受，只有谅解和谦让才能排解我心里的障碍。宽容是增进心理相融的重要催化剂，丢掉长吁短叹，一脸阴云，满嘴怨言常戚戚，我只好在家庭生活中忍气吞声。在马大姐身上我学会了对自己的丈夫温良恭俭让，但温和不能让他视作软弱，个性本野蛮粗暴的我，转为温良性格后，重新唤起我和老伴之间的柔和，顿觉如释重负。
婆婆平反之后回到西安，站在她面前，我怀着浓浓的怜惜和敬意感。如今她已经落下严重的风湿关节炎，腿脚变形，每天需要涂抹满身的风油精。曾经为我们这个家操劳的婆婆，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记着岁月抹不去的痕迹，忆往昔，峥嵘岁月，如在昨天，清晰如初。想说的话又吞进肚里，风油精那个气味令我难以忍受，我看着为了儿子付出一生的婆婆，只好隐忍那怪味十几年。春夏秋冬、白日昼夜地开着窗户，勤洗衣物和被单，直到她老人家上了天堂，那种异味才彻底消失。
如今年老的老伴延续他母亲的传统，满身贴着伤湿膏药，那怪味升级到顶点，我建议他病要从内部根除，他暴跳如雷地指着我说：“你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年纪，仍在嫌弃我！”
此时的我对他的偏见充耳不闻，我嘴里嘟囔着骂他：“不可理喻的老家伙。”想想还是忍耐为安，转身离开他的身边。他随即笑着对我说：“对不起，言过其实刺激了你，开开玩笑嘛。我听从你的安排，采购你喜欢的蔬菜弥补我刚才的失言。”
他上前拍拍我的肩，轻松快活，让我深切感悟到老来伴的实在意义。我们的婚姻磨合到现在，互相的感情远比“我爱你”表达得更加深沉，因为我们已经互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眼前手慢眼花、两鬓雪染的老伴，我才深切体味到互相关心、通心传递的重要。这时的老来伴感情更深沉，亲情更温暖，友情更执着，彼此牢牢地依赖着。
老伴一生坎坷，独苗的他六岁被祖辈使用调虎离山之计带离老家。一天之内发往长沙的十只货船在资江中破浪向前，姑姑带领他在其中一只装好茶叶麻袋堆的船上躲藏逃亡。船到了长沙，为了掩人耳目，姑姑去了广州，他由一位陌生人带到西安交与他父母。两湖会馆的学校不敢进去，由于语言不通，老伴一直到九岁才进入西安教会学校。“三反、五反”运动中，老伴在西安市东关七十二号的花园、楼房、地下室的家被没收，他遭到了退学，十五岁进入西安市东关二十二中学，成为住校生。改革开放时已是中年的他，获得父辈平反的资金，在老家江南投资办厂失利后，深感不是滋味，心里总是隐隐作痛，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只有开导他：“都是我们的心态造成的，忘掉那些无法挽回并且微不足道的事吧，不能因为受它干扰而失去理智，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年头了，总纠缠无聊的事反而白白浪费时间。”
他听明白了，心灰意冷地回答我：“人生无草稿，失去的时光不会倒流，将失败看成是交了学费，那是自己的命运。”
我故意夸他聪明了：“生活中的你我再去沉浸在恩恩怨怨之中就脱离了现实。”
我们明确地规定了互相制约，如果碰到烦恼事，有义务提醒三句话：“算了吧”“不要紧”“会过去的”。
他不安于现状、长吁短叹，他异常敏感，喜欢沉湎于往事的回忆中，口头禅时常是：“求人不如求己，他们掠夺我那么多的财产，公理何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往往忍不住大声对他说：“再不能用一种狭隘幼稚的认知方式，为自己营造可怕的心灵监狱，我觉得你是一个汲汲于物者，迷失了本性的人。”
他听得似懂非懂，伸着脖子看着我，我的声音又高八度补充道：“古人说，人欺天不欺，天意你死没药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失意时莫灰心，得意时莫忘形。”
他点头认可，继而不悦地回答我：“小声也能说话，何必动那高腔。”
这时我想的是，你既然耳聋，那我大声没错，我不服气却只能哑口无言，转头闭眼。他自觉无味地上前站在我面前说：“我知道你的口头禅是稳健中寻发展，发展中不忘稳健，焦虑来源于自己的欲望和贪婪。”
我又睁眼对他微笑。
年老的他对世间浑浊的种种世态，已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只好用玩世不恭的态度取笑周围人们身上的种种可笑之处，来发泄心中压抑的不满，吐出心里的不快。我理解老伴在少年阶段经历过较大的情绪打击，经过战火、土地革命斗争，他心理上产生了各种不适应。青年时期经历了人格障碍、贫穷、苦学、谋生计、政治运动以及他的偏执。中年投资失利，心中更是不平衡。青年人的竞争太过激烈，他妄想有机会重筑人生，但他心理素质软弱，整个人也力不从心。这也难怪，早已耳聋眼花的他，没有人愿费时间与他交流，因此他的内心长久积压着火气。他看不惯身边的人和事，笑话他人，可自己也让人轻视和嘲笑。偶尔我和他结成同盟笑话别人，取笑身边的所有趣事。我引导着对他说：“人生苦短，开心就笑，不开心也要大笑或者轻声唱歌搅动肺活量。”
老伴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说：“唱歌可以排除废气，大笑没有任何成本，却可以带来最大的红利。”
一听老伴认可我的说法，我赶紧迎合他说：“面对周围的人要常常微笑，它不仅使你感到舒服，而且让别人感到愉快，用微笑去迎接每一天的生活，不但心情愉悦，还能增加亲和力，使别人更想与你交往。因为微笑发自内心，不卑不亢，既不是对弱者的愚弄，也不是对强者的奉承，它是老年人的一种修养。”
老伴不太支持我的见解，在室内踱步喃喃自语着，我疑虑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开口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继续在房间来回踱步，若有所思地唱道 ：“我想说，我不能说……”
我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走调的声音，怀疑他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先生，您能安静一点儿吗？”
他突然止住脚步停止唱歌，兴味索然地对我说：“我自言自语自己解闷，你板着脸在跟谁较劲，都是跟自己较劲嘛。”
我点点头，知他心绪不佳、烦恼忧愁、情绪压抑、受屈生气时，想寻找人倾诉和交谈以求宣泄，这是一种调适情绪的有效方法，而他又找不到交谈的对象，所以自言自语也是宣泄的良药。我又对他伸伸大拇指说：“自怨自艾之后，应由不高兴转为高兴而放松开心，因为生活并没有亏欠我们任何东西，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总是苦着脸，科学论断说偏执多疑易得青光眼啊。”
老伴半信半疑地说：“谬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总是写在脸上。”
我赞同他的说法：“一张阳光的脸就会打动更多的人。”
他和我一唱一和，紧接着说：“一张忧郁的脸，就会让人如遇寒秋。”
我赶紧附和：“一张脸的美丑，不可能由自己来选择，但是你的脸是否阳光，却是可以选择的，它影响着一个人的人际关系。”
老伴觉得我的话有弦外之音，瞧瞧我之后，双手握拳互相碰撞，心灰意懒地说：“我们各抒己见不算耿耿于怀吧，人老了没权、没钱，没钱在亲友面前就没有尊严。”
我看见他出洋相的举止，笑出声说：“金钱是身外的，地位是暂时的，健康才是自己的。真正的亲朋好友，理解各自的家境，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老友常见心喜悦。”
老伴寻思了一会儿，点点头笑纳我的意见并伸出拇指道：“高见，高见。”
天气突然昏暗，一刹那间闪电四射，雷声便隆隆地震响起来，接着下来阵阵大雨，水珠都跳进商铺，我赶紧关紧了窗户。上楼在床头闭目，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开窗一看，雨点渐渐地止住了，但院子地面的雨水较深，还没有退去，被微风吹着好像一湖春水。树上的叶子和地上的花草都被雨水洗涤得青翠，夕阳又出来了，晚霞烘托，空气更是非常清新。老伴身穿T恤短袖躺在客厅沙发中闭目沉睡，我想上前给他盖上薄被单，便轻轻地开门走下楼去。站在楼梯边看，雨后天气更凉，似雨前几倍的清冷。我正在思考前进还是后退加衣时，听见楼梯拐角处一声喟叹，我吃惊不小，回头一看，原来是老伴手拿我的披肩嘴里叮嘱着小心感冒，我对他回以微笑。我常在心中想，路途中多有风雨和坎坷，走到一起不容易，能有一个知冷知热、互相温存的“同盟军”该有多么难得。
对待老伴我感到汗颜，我总是将自己的思维方式强加于他，而且自以为是，不理解在我眼里看起来细小可笑的行为却是他的精神世界。我坐在离茶几较远的地方看电视，突然要求老伴扔一个橘子过来，茶几上只剩下两个了，老伴拿起一个橘子自己吃了一瓣放下，然后又拿起另一个橘子剥皮之后又吃了一瓣，我看见了摇头叹息，起身准备离开客厅。老伴上前温存地说：“这个橘子甜，给你吃吧！”啊，原来如此，他把酸涩的橘子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把甜的留给了我。
我们每天早晨开店门都是互相搀扶着往前走，接着收拾花草，清理一直空闲的特大花盆，它原先是橡皮树的家，橡皮树在前几年的一场大雪中离去了。我给大盆里重新补上有机肥，栽上丝瓜秧，用竹竿做桩，再在竹竿上绑上绳子，绳子悬空在凉台，几天之后发现变化很大。在院子里邻居的眼中，瓜苗渐渐长大，瓜藤一天天慢慢地沿着竹竿往上爬，爬到竿顶，又顺着绳子爬，藤上开始出现像短棍似的瓜，顶着尖尖的花蕾，不几天花蕾开出黄色的花朵，瓜也长大，瓜在大家的欣赏和关注下开始走出家门。门外有敲门声：“奶奶，我吃方便面没有蔬菜。”是门外邻居小慧的声音。“折一个丝瓜吧。”“大妈，我做的鸡蛋汤需要一个丝瓜。”
我站在凉台高声说：“邻居们，只要你们喜欢吃丝瓜，不用打招呼随便折。”一进院里就见到绿色的丝瓜藤，仿佛是一道道绿色的丝带悬空在绳子之上，藤叶在楼前形成了一条绿色通道，充满了无限的生机。邻居们夸这是老有所为、延年益寿的活动。我不停地收到“谢谢大姐”“谢谢大妈”“谢谢奶奶种的丝瓜”这些回应。
老伴出门散步购买日用品，我走进茶叶店，一杯清茶于手，让缕缕香茗冲淡心中疑云，使忧郁远去，让快乐萦绕。茶叶之疗效贵在使人静心、解疑、转悲为欢、转忧为喜。茶叶化解心中之郁气，理疗心中之伤痛，使心情变得冷静、安详，将一切烦恼与忧郁置之度外，让心灵复苏，让希望再现，让快乐与我同在。
我与老伴傍晚上楼，进门打开电视收看新闻节目、少儿节目和《动物世界》栏目。有幸福甜美的回忆，自然也会有痛苦辛酸的往事。我们虽然吵吵闹闹折腾一生，磕磕碰碰过着日子，但是日常生活中互相勉励、互相体贴仍能厮守到老。尽管那是很不愉快的题目，但总有勇气去触及，感悟到人终究要化为泥土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明白了这一点，我便坦然。一天天步入老境，我的心却是年轻，虽然人生的车轮驶入生命的秋季，身后抛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生命弧线。我不富有，我不尊贵，但是拥有一个健康快乐的心境。心灵没有重荷，我轻松淡然，换一种心情来欣赏我的暮年会有一个全新的感觉。暮年的人生没有边缘，只有终结，七十岁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明天，明天的多少全靠我用心延续，生命的船载不动太多的物欲和虚荣，要想继续扬帆前行，应果断放下无缘的东西。陕西老年杂志中有句名言：自知则明，明而安，安而康，康而寿。每天相扶携手就这样往前走。
当旧友在手机里沉重地发出那声“老啦”的叹息时，我正坐在店里专心致志地摸索打字，敲打键盘，那声叹息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青年时期的我对这个未知世界充满了好奇，中年时有为了生存、责任、苦战、苦熬的悲壮。在这繁华城市的背后，是我时刻紧绷的神经下逐渐脆弱的心灵，是时候停下匆忙的脚步了，而锦绣年华在混沌中已经闲过，如今都像梦境一样不真实了。年轻时的我常把应曲者直之，把宜隐者露之，自以为襟怀坦荡，一味地心直口快全无遮拦，落了个有勇无谋；今天老年的我有点儿谋了却无勇，落了个害怕惹事的性格。
而今对物质名利一切都熟视无睹，但也不能让自己喜爱的电视片一点一点吞噬我的斗志和激情。所以我忙碌地整理《重源》书稿，泛舟书海，写点感受打发时间，感谢孩子们给我空间，给我安然与甜蜜。人们常说，儿大三分客，成家以后的儿女，老人不要参与他们的生活，工作的重任让他们自己去摸索，虽是一时难以改变，尤其是他们处在这个开支猛增阶段的国度中。社会在进步，经济在发展，可供他们选择的机会愈来愈多，尽量少给他们增加负担。现实的生活使我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而我是追求宁静，喜欢独处的，比如下雨天打着雨伞漫步在小巷，喜欢淅淅沥沥的小雨拂面的那种感觉；喜欢在泥泞的小路上隔着雨帘端详周围的一切；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中思考问题。风雨中自己脚下的枯叶沙沙作响，拜拜兴善寺内的“南无阿弥陀佛”，闻闻供香真是飘飘然然。多时作《重源》，静静地独自享受茶叶香，自我感觉生活得很充实。自己经营自己的店，不用和任何人商量，顾客和进店的人就是我的知己和信赖的人。一种出乎意料的幸福感，写作像大江日夜在我身边奔涌，而今我的座右铭是：人生最美好的一切就是当你停止生活、生存时，还能以你自己创造的一切继续为人所用。
属于自己的时间有限，想说的个人体验很多，想写的事情一起往我心中的大门拥挤。我珍惜它们，尽情地接纳言说，于是便格外的忙碌。忙碌可以让我信心十足，思维活跃，富有创造力；忙碌给我力量，让我充实；忙碌给孩子们带去放心，给我带来欢乐，我尽情地享受忙碌。忙碌真正地给我以心灵沐浴，推动着我继续写作，写作对我来说似爬大山，刚开始费大力气，继续往上爬，实在疲惫不堪。《重源》落笔后出版，我没有惊心动魄的宣言，但我锲而不舍，一些困难的大墙很快筑成，又很快被摧毁，我凭借自己的执着，以老年心态写下人生经历和不少同龄人的待人接物之道。《重源》就像是我溢满肚子的苦水慢慢往外吐，淋漓尽致地吐光所有的恩人和怨人。《重源》是我大胆地发牢骚，把满腔烦忧宣泄出来，倾诉自己一吐为乐，解开心结写下的感受，排解藏于心底的闷闷不乐。可它的背后却酝酿着许多快乐的真谛呢，将我所有的沮丧、烦恼、痛苦、憋屈都写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是我淡化悲痛的初衷。一篇文字就此完成，发现原来生活可以如此阳光明媚，原来牢骚的后面还有更多芳香浓浓的文章啊。上帝是多么的公平，在给我痛苦哀伤的时候，幸福快乐也紧随其后，给自己一片自由开心的天地。我突然又感到寂寞了，身边也难遇见一个可以尽诉往日辉煌的知己，真是莫大的悲哀。
但我也很庆幸，孙子大少送我一个手提电脑。“门外日光弹指过，久日茶庄间度坐”。电脑打字给我带来的推动力和轻便，使我奋笔疾书，深感这也是一种艺术的享受，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的心声全部尽情尽兴地输入电脑。为此我敲响键盘，内心境界受益无比，我回忆并诉说身边人们的真诚、善良、珍爱、因果、宽厚、包容、友谊的短篇故事，就这样在“土壤贫瘠”中诞生并开篇。
孙女向我讨说法
我虽七十岁，但随心所欲地进出北京和西安却很自如。我的老伴儿、女儿和孙女给我以体恤，始终保持宽善相迎的最高待遇，但我深感愧疚，对他们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种没尽到责任的亏欠感，尤其是小女夫妻最需要我的时候。他们是在二○○四年初，因引进人才调入北京，人地生疏，家庭生活受苦受累，我没有在他们夫妻身边提供一日三餐，整理收拾，让他们全心全意地熬过那一关，未能和他们一同排忧解难，共居一堂，但夫妻俩从未有过怨言，我更深感自责。
在北京住下来后，我亲身体验感触颇深。忙碌的夫妻俩工作之余崇尚自然，周末常常走出去轻松潇洒一番，带领我和老伴参观北京市的名胜古迹、各个景点，甚至延伸到郊外，凤凰岭温泉中心、龙泉寺庙、植物园、动物园……我们都崇尚简单的饮食，自然的生活方式。在周末的清晨，六点钟声响起，“起床，起床”响彻每个房间，紧接着“早上好，早上好，大家辛苦了”的问候声传入耳膜。我们各自将卫生间、客厅餐厅收拾完毕，七点半早茶结束后坐到车里，钧植作为司机稳妥，小女服务周到，我和老伴、孙女尽情地享受。
今天的目的地是北戴河，从北京驱车走京沈高速公路，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到秦皇岛，北戴河透出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它在中国政治史上的地位非常特殊。穿过松林成荫的走廊，住进如诗如画的海岛酒店，推开窗子一看雨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站在凉台上，我远远望着那彩虹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想起了小女三岁时从老家湖南接回西安的情景。她浓重的乡音，小伙伴怎么也听不明白，小女常常被小朋友们嘲笑甚至受到欺负。姐姐们告诉她说：“跑到雨后彩虹出现的地方大声叫喊就能学会西安方言。”她信以为真，于是每当雨后便照做，并很顽强地坚持下来。如今的她，对湖南、西安两地方言熟能生巧，嘴吐的还是京腔。一个真正的强者，一个真正懂得生活的女孩，她默默地耕耘，在寂静中绽放。我惊异地发现，小女虽生于忧患，但现已安居乐业，在北京这个漫长的征途中处于弱势的她练就了适者生存的能力。她能把自己融合于不同阶层的不同人中，既有恒心又有细心，勤奋、待人宽厚、乐善好施地营造了一个融洽、和谐的人际关系。她懂得充分发挥性格优势，受到领导赏识，一步一步地走上领导岗位并稳坐头把椅子，这是她的人格魅力发挥了巨大作用。事业孩子两不误，家庭和谐温馨，比如小女家中家政人员来源较杂，整体素质不高，但她实行灵活、巧妙的战术避实击虚，当机立断地调换家政人员，也少不了丈夫和她的集思广益，终于迎得大功告成。外孙女已上幼儿园大班，成了一棵茁壮的小树苗。
自从有了孩子，小女脾气秉性改了不少，心境保持在一种平静、豁达、稳定、乐观的状态。她的刚柔相济内心敏慧，为她创造了生存的环境。她那宁折不弯的个性显然收敛了不少，在娘家时，她一直是一个不重要的幺女，此刻却由灰姑娘变成了一位淳朴而不失文雅的少妇。而今，眼前的小女矜持端庄，有着柔情和温良的母爱，凭借自己在北京的事业，沉淀了内心，把忍受变为享受精神乐趣，物质的欲望压低再压低。我开心她能懂得把自己的家庭营造得如此温馨。“奶奶走呀，观海台。”孙女的叫喊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们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海浪拍岸，海水被分离为无数雾珠，美不胜收。面对大海极目眺望，心旷神怡，无边的大海，金色的沙滩，海鸥在身边鸣叫、在头上盘旋，海水在咆哮滚浪，海带的腥味阵阵扑鼻而来。看着来往人潮，流连于绵延在海滩上五花八门的特色小摊，时而温和时而凶猛的海浪，变幻无常都近在咫尺。
我们离开海滩，来到鸽子窝公园。小婿租借两辆自行车，他带领一辆骑坐在前，我骑坐中间，孙女坐在最后面，另一辆小女骑坐在前，老伴骑在后面。全家齐用力，配合默契地奔驰在北戴河的大街小巷，绕城一圈，成了醒目招摇的一道奇景。人们驻足羡慕观看，唏嘘赞叹，我们五人在人们的祝愿声中，更有次序地律动，处处有节奏，在这节奏之中五人就是一道风景，活泼温暖如春，快意无边，人们再次称赞我们是欢乐、有着积极气氛、充盈着美好的一家。这样的运动令我百倍喜欢，令人如沐春风。
看着满头大汗、笑容满面的小婿，我心满意足。人们常说，一对夫妻爱得有多深，能接受双方的父母是最佳验证。由此说明我的女婿们对他们的妻子爱得愈来愈深，小婿对他妻女说，父母是身边的活菩萨，要从心底孝顺。小婿对我们体贴入微孝顺真切，入睡之前天天雷打不动地陪着老伴下三盘棋。早晚见面他们三人都是笑眯眯的，小婿也像他姐夫上锋、圣凯一样，实际承担了一个儿子的责任。因为他们心中的真爱是一种潜力，只有互相深爱，才能使他们的家庭保持和平与安宁。谢谢女婿们、女儿们对我们老两口的悉心照顾和孝敬，我是人间最幸福的岳母。
小婿在北京凭他的文化底蕴，兢兢业业，对人谦和、勤勉得以生存，蕴含他智慧和心血的家庭生活稳定。这都是他在现实生活、工作中练就的本领，他绕过无数险滩和暗礁，站稳了脚跟，不惧困难，懂得如何保持自在之心。同时在北京他还具有一般人少有的根本素质：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以及处理事情的稳妥周全。他胸怀坦荡，身边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事、同学互相帮衬。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博大、仗义、善举的行为不胜枚举，也从未动摇过自己的决心。夫妻、亲友之间以诚待之，敬重长辈。他的气度和雅量对他的家庭来说是幸福的源泉，包容出了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
我们的孙女小晶晶生长在这健全的家庭中，使她在成长中有了最重要的保障。有时父母语言不和有纠纷的时候，她能起到调和的作用，她在有父母爱的浓浓氛围中成长不受拘束。一天，晶晶的父母因事发生争吵，双方互不妥协，此时她表现得特别乖巧，赶紧逗父母高兴，站在他们中间小手掌举得高高做了一个裁判的动作并吼叫：“停！”接着把父母双方的手拉在一起，让他们互相道歉，双方必须回答没关系才能放开。稍后当妈妈抱着枕头被褥往书房走时她看到了，使劲把妈妈往卧室里推，然后关起房间的门说声：“祝爸爸妈妈团结友好，相亲相爱，给我做好表率哟。”她小小年纪的举动令我惊讶得张大嘴，她的举动最能打动父母的心，我们的晶晶是父母相亲相爱的黏合剂。
在这个知识经济的时代，呆板的我也懂得思考小晶儿的学习、健康、成长的重要性，支持他夫妻对家政优选，目前的家政各方面素质起点高，价格也不菲。
在北京我和小晶儿之间发生了冲突，但令我心悦诚服。起因是我协助家政在卫生间给小晶儿洗澡时，晶儿的爸爸恰好外出回家，家政即出卫生间给钧植开门，小晶儿也迫不及待地跑去见多日在外的父亲。因为她一丝不挂，我急中生智紧紧抱住她，她反抗乱踢乱蹬想挣脱我的手，我用劲使她没能挣脱出怀抱。家政小张进卫生间批评小晶儿不应该对奶奶无礼，晶儿恼羞成怒，对准小张一脚踢过去。我抱歉地对小张说：“别介意，她还是个小糊涂虫。”脱口而出的话引起了小晶儿强烈的愤怒，她不依不饶，反抗剧烈到我和小张难以控制的局面，我们无法继续洗下去了。小晶儿一边抽泣，一边砸门，继而大声呜呜地哭起来，弄得水哗哗作响，整个卫生间爆发了大战。她一边哭，一边喊爸爸，钧植在门外心疼晶儿，急问：“怎么啦？怎么啦，宝贝？”他一直站在卫生间门外不停地喊女儿的名字。
只听到小晶儿委屈地哭诉给父亲：“爸爸，她是一个什么奶奶，怎能骂我是个可怕的虫呀。”
我恍然大悟立即道歉并说：“对不起，我的比喻不恰当。”任凭我和小张怎么解释也安抚不了她，她怒不可遏，拒我于门外，拧着眉，气得倒抽冷气，怒发冲冠，甩门而去。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没想到后果是这样的难堪。两个小时过去了，也未使她消气和平静，她父亲更加无能为力，小孙女的心里被愤怒塞得满满的。她不吃不喝坐在我对面讨说法，我用尽柔软的话语仍不解她心头的愤怒。小女下班巧妙地对她女儿说：“晶儿，那是奶奶对你爱的一种表达方式。”说完仍无济于事。小女和她丈夫开家庭会研究对策，决定由晶儿主持并先发言。我们六人围着茶几坐下，孙女的一只小手撑着下颌，另一只小手指有节拍地敲打着桌面开口：“今天的会议主要是批评一个人，她就是我奶奶，她犯了大错误。”
钧植问他女儿：“奶奶犯的是什么错误呀？”
小孙女一脸严肃地回答道：“骂人！我本是一个小宝宝，怎能说我是一个可怕小虫呀。”她把眼光对准父母，满怀期待他们会狠狠地批评奶奶，结果令她非常失望，因为父母一直看着她并没有指责奶奶的迹象，她摇了摇头，那个样子可爱极了。晶儿模仿幼儿园老师的举止，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低下头。我暗暗地笑在心里，在座的都忍不住笑，小孙女发现后借题发挥站起身来大声道：“开会不准笑，奶奶做检讨。”她的小手托着腮帮静静等我做检讨，我只好苦思冥想怎样用词给她听，才能消除她心中的不满。我想出一个很美很美但不着边际的词语，按照她的理解胡说八道地比画，让她能异想天开，创造一点能找到美感的空间，便说道：“糊涂虫是美女的化身。”她听后特别高兴，心里甜甜的，欢呼雀跃地扑倒在我的身上，按住肩膀和胳膊，一下子缓解了我们的冲突和隔阂。想要和孙女亲密只要给她带去一颗宽容的心，立刻便看到了她美好的心情。她天真地仰着头神秘地对我说：“奶奶，我有一根仙女魔法棒和糊涂虫一块跳舞，红红绿绿的。”她的话使我突然间觉得应顺着她的逻辑，赶紧跟上她的思路，但我实在跟不上，只能承认自己无能，但也不能说她不对，绝对不会轻易说出“这都是瞎说”的话。如果因为她说的事和讲的话，永远都不能跟自己在一个逻辑的起点上而否定她，就是关上一个天才的大门，我得顺着小孙女的思路。
她的智力发展很快，善于察言观色，做事认真专一，记忆力特强，我深感在小孙女面前显得粗笨。祖孙的观念和知识本就有差异，我只能承认自己在信息时代的无知。没有亲手带养拉开了距离，看着她聪明、可爱和执着，我流下的眼泪不是感动，不是欣慰，而是内疚。真对不起她从小在陌生人的怀抱里成长，小孙女弄不懂我的眼泪，抬起稚嫩的脸默默地看看我，又低下头捧着漫画书专心致志地看下去。她又突然抬头问我：“奶奶，您是不是在想三哥呀？”是的，我和小宗宗的关系就像阳光照着小草，小草依恋阳光。我和小宗宗亲密无间的拥抱，有过多少次的开怀大笑，可是和小晶晶却没有，这完全是我的错，顿时我的泪水像打开自来水管般夺眶而出。我站起身冲到她面前，弯腰把她抱起来，紧紧搂在胸前，来回走在客厅、卧室、书房、凉台，甚至走出门外站在楼道上，又把她背在肩后到花园奔跑。她天真烂漫地让我等下，她背背我，当我双手搭在她的小肩上，她快步往前我没跟上，小晶晶立刻开心地笑了。她这一笑气氛似乎轻松愉快了不少，我们一块玩拼图游戏。晚上她主动让我陪她睡在床上，要我讲她三哥曾在西安的故事，看到她乖乖地上床，我俩互相亲密地拥抱躺下，我慢慢地对等得心急的她讲：“你三哥很有爱心，你妈咪随时教导他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姨夫、姨妈、哥哥、妹妹即身边所有的人都要有爱心和礼貌。”小晶晶认真地对我说：“奶奶，我也和三哥一样对身边所有的人有爱心。”
我拍拍她说：“真是个乖宝宝。”她笑脸扑在我胸前等下面的话，“当我、你妈咪和三哥走在街上看到那些蜷曲在街头巷尾衣衫褴褛的乞丐时，你妈咪和三哥充满怜悯之情，乐善好施，你三哥让我也递上钱去。还担心我给的那点钱不够买饭吃。”小晶晶和她三哥问同样的问题：“他们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管他们的孩子呢？”我只能对幼小的她说：“你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三哥很善良，有一次我到幼儿园接他路过花园，他惊奇地发现一长阵蚂蚁搬家，伏在地上看了好久好久，当我拉他起来时，他却兴奋地对我说，报告奶奶，我发现蚂蚁有六条腿，它们还能搬动比自己身体大好多好多的食物呢。这时小朋友冬冬用脚踩死蚂蚁，你三哥上前微笑着对他说，冬冬，别用脚踩死蚂蚁，它们的妈妈在家等它们搬回食物做饭呢。你三哥用微笑感动了冬冬，他愉快地加入到护卫蚂蚁回家的队伍中。”小晶晶抬头对我说：“奶奶，我以后也要用微笑对待身边的小朋友。”我表扬她真是个乖宝宝，她露出开心的笑脸要我继续讲她三哥。“你三哥也有委屈的时候。星期六的晚上，我和他睡在一起，他躺在被窝里看书，已经快十一点，在未曾告知的情况下，你妈咪拉熄了灯。你三哥先是抗议，继而竟哭了起来，说想看看白骨精到底被打死没有，你妈咪又拉开灯说：‘再给你十分钟看完。’果然几分钟后你三哥主动拉灭灯入睡，并说了声奶奶晚安。”小晶晶坐起身轻轻吻我脸颊一下说：“奶奶晚安。”我看着她进入梦乡，露出甜甜的笑容。我心里的压抑似冰雪消融，看着她安详熟睡的模样，心里好涩好酸，她的头仍枕在我的臂膀上，我慢慢抽出被压的臂膀，把她的头轻轻地放在枕头上。
关了灯后我没有睡意，心里隐隐作痛，孙女向我讨说法，对我间接是嘲讽。类似的事情使我明白，孩子虽小，但他们有自己的主见，我不能凭主观臆断去强制他们服从，这样会伤害孩子的感情和幼小的心灵。
人老了，走到今天懂得了一切的无。孙女站在生命的起点，还不知道一切的有，孙女是简单的，她不知道也不用多想，天塌下来了，仍然无忧无虑地玩耍，小脑袋永远装着奇思妙想。
雨过天晴的上午，孙女站在高台看着天边一朵朵飘浮的白云，自说自话，沉浸在自己无边的想象里，一脸的向往和陶醉，我没有忍心打断她。她的想象力是我们的未来，不能用我的思维去约束她想象的翅膀，不能用我所谓的标准答案框住她的奇思妙想。她的想象力是一种珍贵的能力，尽可能地给她一个独立的想象空间，让她的想象力变成一颗美丽耀眼的宝石。孙子、孙女原来都有相同的心思，真爱你们，给了我馨香满满。
北京的朝阳公园
我随家政送小晶晶进了幼儿园，北京入夏，天气比西安凉爽，自己散步十几分钟的路程就走到朝阳公园。公园里到处是读书的，看报的，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大声唱歌弹着吉他的，还有拉手风琴的。在环绕湖边的人行道上，一圈一圈走着已经发福和正在发福的男女老少，我便找个清凉处坐下来欣赏园中晨练的人们，他们个个拿出看家本领，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初夏的公园美得如梦似幻，迎春花的嫩黄早已过去，湖两岸的垂柳从如烟绿变成了墨绿，真是绿波带烟。远处飘来了美妙的交响音乐声，我抬头循声望去，原来是某外联承办的，横幅标语写着“举行盛大的露天舞会”，我使劲地穿过人群，快步到舞池旁边驻足观看。我猛然看见夏苏敏夫妻在广场舞池跳舞，便走到舞场的隔离网边坐了下来，一只手撑着下巴，专注地欣赏他们的舞姿。夏苏敏是严谨的博士生导师，指导的学子水平出类拔萃，他自然赢得了无数校友的尊敬。他善于以品质优良的前辈为榜样，通过他自己的行为，通过他自己的心，不论是教人知识，还是做人，都给大家树立了榜样，赢得学校里的师生对他深深的敬意，从而被学校留任在岗担当重任。从陶醉中醒来后的夏苏敏看见了我，停止舞步朝我走来，我上前迎着他们夫妻，却见他们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士，身穿运动衫，仪表俊美。那位中年男士疾步上前拉住我的双手说：“‘百灵鸟’老师好。”眼前的他是夏苏敏姐姐的儿子，叫毛毛。
夏苏敏对他说：“叫姑姑呀！”
我摇头对夏苏敏反驳道：“夏兄，您错了，毛毛应喊我姨。”
刘大姐手拉着一位穿着真丝裙装的女孩清纯可爱，她站在大姐的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甜甜地一笑，脸上现出温柔而天真的光辉。大姐反对她丈夫教毛毛对我的称呼，便说：“对，应该喊姨妈呀。”她显然听见我的声音并同意我的建议。
刘大姐回头与那姑娘用英语交谈后，那姑娘用英语对我称呼：“姨奶奶，您好，见到您非常开心。”
刘大姐翻译后，那姑娘又笑眯眯地说：“爷爷、奶奶常提起您，爸爸和姑姑非常想念您。”
我主动上前拥抱她，明白了她是毛毛的女儿。此时的我直觉心里有些不安，没见到夏姐的女儿有点失落，也许是因为与过去的生活遥远了，但还有那么一丝留恋。青年之谊是次于血缘亲情的人际纽带，它随着时运构成了我们生活的斑斓色彩，岁月虽能冲淡它的浓度，但却永不能抹去它深深的印迹。
五十年后当他们相约在北京再见时，我感到很羞愧，因我已不是当年的容颜和浪漫。我没有进过大学门，甚至连高中都没有读完，虽然在必填的表格中写的是大专学历。当时我心中有不少顾虑，他们两人各是有成就的名人，高文化高素质的夫人，会不会借此机会炫耀他们的地位和身份？本质是不是怀旧？我没有成就，身份低微，羞于相聚，心想人生这一课是永远补不上的，当时没有十足的信心到北京，一直顾虑重重。
当我们再次在约定的时间、地点相见时，我仔仔细细地端详，发现他们的模样虽然变了，已不是青年时候的样子，但没有变化的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率真，明显地写在脸上。他们使我的记忆复活，当年我们在张庄的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想着那些年轻的岁月，曾经的欢笑和喜悦，那是我们最有感觉的时候，当年太张狂的我，以至于他们还都记得。现在的两人，一个是国家栋梁和社会主心骨，一个是教育界有突出贡献的文豪，我的学生也是新闻界的名人。已步入老年，无法望其项背的我，真的是需要他们怀旧？然而怀旧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即使是曾经让他们无法忍受现实的我，我无颜面对在互相爱慕的基础上，情感根深蒂固的李浩然和夏苏敏兄长。原谅我吧，是责任让我匆匆忙忙走过五十年来的人世风雨，当我把婚姻作为生命唯一依托的时候，唯独没有海枯石烂，感天动地的爱情。只有亲情、友情、家庭可以托付终身。在现实中丈夫毕竟给我一种墙壁一样的安全感，我寻思着。被刘大姐牵着手的夏姐美籍华人儿媳又喊我一声：“姨妈好，我曾听毛毛介绍过您。”
她给人一种甜蜜善良的感觉，我喜不自胜地上前问道：“你姐姐怎么没有和你们一道回来？”
她用蹩脚的中文回答：“姐夫车祸离开啦。”她低头不语，继而又抬头用英文说：“姐姐对您感情好深。”她的英文话语纯正，音色美丽，我也只好结结巴巴地想用上英文，但完全不知道“姐姐近况如何”这几个英文词语。她两眼直直地看着我说：“姨妈，我能听懂中文。”
刘大姐翻译后用英语对毛毛说着什么，毛毛没有进夏兄租借的茶室。为了表示友好，我用中文和她单独交谈：“爱琳，北京生活还习惯吗？”
她笑着点点头，大家坐下喝早茶聊天，空气中充满了甜美的花香。他们虽从国外回来，但语言交谈、迎接礼仪使我处处感到厚爱和敬重，爱琳给我讲了她丈夫姐弟俩第一次出国的惊涛。
十岁的姐姐牵手七岁的弟弟毛毛出国了，美国就是美国，一切都是那么直白。第一站是洛杉矶，飞机一落地姐弟俩的眼睛乱了，花花绿绿的脑袋和脸蛋，黑的白的，全部是外国品种，心里一下就像被抽空了，脑海竟奇怪地跳出一个念头，我们要去哪里？
叔叔举牌把姐弟俩接到博大市哈瑞德钢琴学院姨妈的住处，随着成长的年月入学，求得职业。二十三岁那年，灾难袭击了姐姐，她右腹猛地一阵抽搐，昏倒在地。醒来在博嘎中心医院得知自己患了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十天之后医院的账单看得姐姐倒吸一口凉气，做一个阑尾手术竟然花去三万五千美金，望着账单，姐姐直觉彻骨冰凉，连叹气都不敢了。
身在富得流油的美国，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凄凉和无情的欺骗。睁着眼一夜未眠，她从未有过这样揪心绞痛地想念国内的亲人。第二天姐姐的一位挚友到医院，陪她到医院细细地查看账单，这一看不要紧，挚友真想狂叫。他出生成长在美国，果然逮着了许多漏洞，他捧着计数器一笔一笔地核算下来，最后发现，医院竟然多收两千美金，管理人员这回真的傻眼啦……这位挚友就是后来我们的姐夫，他绽放在姐姐的心灵深处，但是半年前在一次车祸中他远离姐姐母子而去，姐姐依赖、依恋的人走了，永远地走了。
她慢慢说着，泪水不停地涌上她的眼眶，凝成两颗晶莹的泪珠掉了下来，接着又出现两颗像断了线的珍珠。无语的我黯然伤心流泪，是久久的沉默，痛苦而深邃的沉默。
毛毛在门外的手机响起，他笑着进屋走向我说：“姨妈，我姐姐的电话。”他将手机递与我后，手机里传出：“‘百灵鸟’老师，真想你。”听着远隔重洋传来的声音，她的形象浮上我的脑海。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晶莹的眼珠往上一闪的神情，脸颊只有一微笑才显出的酒窝，少女的矜持和骄傲，所有的美貌和聪颖都浮在我的眼前。她是莉莉，高年级音乐课的班长，皮肤白净水灵，红扑扑的脸蛋，胖乎乎的她声音悦耳，音乐天赋最佳，喊起立的情形让我心里顿时热了起来。“真没想到你还会记得我，非常高兴啊。”我没有多废话，毕竟是国际长途，无限的思绪瞬间冲荡着我的胸怀，茫然地交织着她心底沉重的酸楚和痛苦。电话的两端已哽咽失声，大家无比伤感，相约明年西安见，但我们的相聚所带来的温馨使我忘记了往事带来的忧伤。刘大姐对她丈夫下命令：“这么好的天气给李部长打电话，请他来朝阳公园。”苏敏唯命是从地给李浩然打电话去了，刘大姐转身对我说：“几十年啦，我们知道，李浩然对你的思念如这岁月一般绵长，他经常到我家来打听你的情况，借此机会好让他把积蓄了几十年的话，骤然倾诉与你。无法忘记的每一个思念的日日夜夜，这也是马厅长想说却无法与你说的话，虽然上帝冥冥之中安排的缘爱没有结果，但不能让人伤心。”
其实我怎能忘怀千里之外的他，每当忆起与他见面时的话语，一股惆怅之情默默而生。然而今日我有着一份难得的幽静与安宁，已是奶奶的人了，不能为感情所困，但我既然决定相见，听听他的心声也可。此时心底霎时掠过一股强劲的台风，海水上涌，他半生抱诚守真对我，我信任他的真诚，但我们之间有马大姐和老伴相依，还能演绎些什么？故步自封为最好，单独见面只能使我们两个老人惊慌失措，可又盼望李浩然能前来同游公园。
苏敏兴高采烈地走向我们说：“今天李部长请客，地点南戴河避暑。”我耳目一新，只知北戴河大名鼎鼎，孤陋寡闻的我毫不犹豫，心想何乐而不为，便同意前去。我立即给家政小张打电话请老伴前来，小张回电话：“叔叔被杨总叫走了，晚上才回家。”我又打电话给小女告诉她我的去向，之后便坐上毛毛开的车，在半路上和李家两辆小车会合。再次见到他，我仍会生出一种愧疚之情，他好像也看穿了我的心思。李浩然诧异地问道：“为啥没有请妹夫？”
刘大姐故弄玄虚地说：“我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李浩然一个劲儿地摇头道：“不妥，不妥。”并决定派一辆车去接我老伴，夏苏敏上前对他耳语后，四辆小车直奔南戴河而去。
受邀南戴河避暑
车在有岗哨的地方停下，出来两人恭敬地笑着，从司机手里接过了并不很重的行李。一个人领着我们走过微微润湿的草地旁边的石子路，我随大家跟着领路人来到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的小楼里，小楼显得分外幽静清凉。我们被安排在这里，成了唯一的客人，我例行地随大家和接待者打招呼握手，而接待者并不了解我的身份，把我也当成了主角之一。在大厅里暂坐之后，一位神色谦恭的人看着李浩然说：“李部长，招待不周不妥的地方随时叫我。”
马大姐老成持重地回答：“不用客气，我们随便和老朋友聚在一起聊聊。”那人又给李浩然汇报似的讲了近期的重要人物后离去。我觉得自己坐在这里颇有滥竽充数的味道，便起身站在窗前往外望，呼吸变得畅快，空气里好像有无数果实的芳香，在诱惑着鼻子和牙齿。
服务员交给我门禁卡，他们给我安排了宽大的套间，我不能不自量力，便走到马大姐面前对她说：“大姐，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间，我胆小如鼠。”
马大姐还未开口，我便主动拿着门禁卡去了夏苏敏夫妻的房间。原本想赶走夏兄，一看没有套间，我便拉起刘大姐对夏兄说：“我们两人住那套间最合适。”
李浩然却微笑地对我说：“原来以为妹夫也来，所以你大姐就安排的，自便，自便。”
我有一种被关爱的感觉，每到一处他都予以极诚恳怜惜之一瞥，他确实煞费苦心，殚精竭虑。我受到如此高规格的热情接待，心里感到十分欣慰，激动万分。
午睡起来，因大家都住在同一层房间，所以不约而同地进入大会客厅。这里像与世隔绝，厅内布置得十分好看，尤其是挂满四壁天青色的窗帷，给人一种辽阔、安静的感觉。我的眼里充满了柔和的光，心里一阵畅快，大厅没有开空调仍感到凉爽，影视机投放的外国片稍显低沉。
李浩然和夏苏敏在和管理员闲谈，见人陆续进大厅，那二位主人就告辞退出大厅。我们全部转移至棋牌室，李浩然和夏苏敏打开了自动棋盘，当他们俩正战得胜负不分时，夏兄的手机响起。夏兄知我对棋路熟悉，让我上前替他与李浩然交战。我转头看着马大姐和刘大姐，争取让她们先上，但她们异口同声表示对棋路陌生，我便上前接着夏兄的棋路。李浩然不露声色让出一马，我也不屈不挠退出一马，不以为然地开始拼杀，他怎知我没有其他长进却练得一手好棋路，他“大意失荆州”，输了一盘。
他哈哈大笑道：“怎能败在你的手下。”李浩然不让夏兄接手，坚持要和我拼个高低。夏兄站在我身后督战，马大姐虽不懂棋路，但她站在我身后，给我打气，不停地给李浩然递茶水，有时我也享受到她的服务。二十分钟不分胜负，夏兄的手机又响起，他立即出去接电话，马大姐的手机也响起，接通后她随家人也走出棋牌室。棋牌室只剩下李浩然和我，我聚精会神地思考着棋路，迟迟不见他出手。当我抬头催战时，他却在凝视着我许久许久，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脸上泛起红晕。我没有正视他，原本想对他道尽我对他的背叛、歉疚之情，此时的场景我反问自己，难道一切的破损、裂痕全部可以弥补吗？我只能低下眼帘一本正经又轻言细语地说：“老大哥，我们已是很好的朋友、兄妹，我是您孩子的姑姑哟。”
他只是微笑不语，也不争辩和解释，但我立刻注意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我的心软了，便岔开思路换了语调说：“我在将您的军呀。”我的手指移动棋子时轻微颤抖着，他用一种怜惜的眼光看着我，点了点头脱口而出：“你是一颗我不敢轻易碰触的晶莹的露珠，无法在日出之前勇敢地将它含在口中。”
我的脸发烧了，心也怦怦地跳起来，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立刻意识到此话的含意，忧郁的我笑了笑，细语柔声地说：“您赤胆忠心、铭心刻骨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可是我的声音里流露出来一种极力忍着的酸苦。
他紧拧眉头，顿时幽深的目光盛满爱怜，重逢也许会消融他心头的寒冰，他释然地长出一口气说道：“在张庄你忍辱消失得杳无音信，我时刻担心你在外举目无亲怎能安身！但我却爱莫能助，见到你今天的状态，我如释重负。哲人说过，人生是一道减法，不断减去琐碎和烦恼，愿你快乐。”
他出炮打我的马，我的手放在马上未动，静静地思索着，我抬头用感激的眼光看着他，他也曾深知真实的我俩，从一开始就有一种狂风暴雨之势横挡在我们之间，只好有缘无分地擦肩而过。他的嘴角泛起一抹笑容，爱意灼灼的眼神，让我心里升起阵阵暖意。我又低头躲避他的视线，竭力避免带着感情的话，我轻轻摇摇头，鼓起勇气说：“时光如水，您怎知我是一个任性、喜怒无常、不会管理家务的懒散女人，见了今天的境况我只会手足无措，碍手碍脚。”
我心如明镜，让我们的心思一点一点地逝去，把互相的思念掏空。他默默地看着我，那架势让我在他面前敞开言语，我又抬头很快在他脸上扫了一下，抱歉似的笑笑，其实我是掩盖自己曾经背信弃义的作为，我继续说：“担起遮风挡雨责任的您就像一件穿久了的雨衣，霉斑顽固地占据每一处，我只会心疼地哭和怨，然而大姐却会洗刷斑点，懂得维持家庭、亲情的最佳方式，能和她所爱的人一道负起责任，在人生的霜雨中丝丝入扣地为感情铸造厚重的磐石。她治家为人无处不妥帖，您今天的生活十分幸福。在您的眼里我年轻单纯，但您怎知我还有自私、任性、倔强、狭隘的本性，我只会耗光您的全部。您今天的路是马大姐用毕生的时光扶着一块走出来的，您今天的辉煌有她的心血，大姐对您无异于仕途推进器。我只能让您怜惜，您智慧地用勇敢的行为拒绝孙苗而获得一位贤内助。我会用心记您一生一世的。”
他抬起头来，凝重而温和的目光使我退缩，透过迷蒙的双眼，我真实地感受到了他那双坦荡、诚实的眼睛正充满怜惜地注视着我，霎时间我惭愧、悲戚。他曾经是我在张庄遮风挡风的大树，每一种东西，每一件事情，都渐渐地清晰地侵入我的脑海，我深深地自责。在我心中深藏着几十年来，不能言说的怜惜和委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想说的话只好咽回肚里去了。沉默一会儿我们不再说话，他却立刻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脸上露出苦笑，手拿棋子在手心中转圈。棋盘上的拼杀都忘记谁该杀谁了，我不愿意把痛苦露给他看，但泪水畅快地流了下来，我把头埋得很深，简单倾吐了自己离开张庄的困境、挫折和苦闷：“我像初生牛犊一样闯进西安，屡屡碰壁只能发奋图强。”
我略略地理了一下头发，他收住目光淡淡地微笑着说：“倾吐心声是件好事，感觉到被信任理解，今天我又感到恢复生机了。”
我注意到他那种压抑着的沉默，我感到不安，眼里仍装满泪水没抬头，但心中始终放着一把尺子，适时地度量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绝不允许自己缩短那段距离。他觉得一瓢冰水泼到他的头上，立刻连心也冰凉了起来，痛苦地皱起眉头。我闭紧嘴唇玩着手中的棋子瞅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一副很沉稳的表情，那种沉稳让我感到震颤，那绝不是痛苦，也不是满足，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无声隐忍。他也把内心的思念藏在心底，他对我以礼相待的背后，体态、语言都很讲分寸，我看得出他心思沉重唯恐伤害我。我对他迅速投去一瞥，感激地唤了一声：“李主任。”我的泪水从眼角快速地掉下来。
他赫然如亲大哥一般，谈到随时想了解生活在异乡孤独的小妹，他说：“你在西安的一切二哥了如指掌，我无法拉近，什么也帮不上，把所闻只能装进心底，我原本和苏敏并不相知，因为有了你，我们之间建立了亲密无间的兄弟情。我曾托苏敏夫妻帮助你抚养一个女儿，他们夫妻非常乐意，偶尔能透露一些你的信息。”
说到伤心处他的泪眶有些微湿，我隐约感到李浩然对我身世的同情和怜惜大于一份纯粹的爱慕。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苏敏对我说过你虽没有学历，没有背景，但有一颗善良智慧的心，懂得生存，要求自力、自强、自律，对生活的真谛同样清醒，愿你幸福快乐。”
他的话概括了遥远的过去，他温和地说着，眼光看看四周，四周静静的。他淡淡的微笑下面仍然露出忧愁来，但我觉得他的心事一下完全去掉了，顿时感到了一阵轻松。他含笑淡定地皱着眉头看着我说：“碧清，有一份已被遗忘和尘封已久的人和事回归于你。”
我们的视线相遇，两人都抑制着，不让自己显露出任何表情，就在此刻，马大姐端茶水进来，打破我们的沉默。
午后的阳光减弱，庭院的树影也变了样，李浩然站起身来，他的表情颇为凝重，我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太妙，虽然我们之间的融洽关系目前存在，他若有所思，仍然皱着眉头对他夫人说：“这地方清凉，留给你们独享二人空间。”
他正准备出门时却被马大姐拦着，只见她一副百依百顺的相，小声对她丈夫说：“这地方仍留给您和小夏拼棋，我和碧清到花园去享受美景，不能浪费资源。”她手指窗外的花园，并笑眯眯地盯着丈夫说：“我去喊小夏前来。”
我慌乱的眼神消失不见，尴尬的场景又恢复了自然，我和马大姐并肩漫步来到花园里，在大树旁的凉亭坐下，李浩然也跟着坐下来。大姐又温情脉脉地对她夫君说：“留点空间给我们好吗？”
他们相视一笑，他的眼神也是同样的宁静和温软，像一缕冬日的阳光。他起身，马大姐紧随其后，两人亲密地前后相伴，我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马大姐送她丈夫进到室内。
马大姐转身笑对她夫君的背影说：“他是个老小孩啦。”她甜蜜的话匣打开：“在他寿辰的前一天，知道你第一次上门，我正在卧室收拾衣物，听见他在卫生间自言自语说老了戴什么都不行了。我放下正在收拾衣物的手，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见他正在镜子面前围着苏格兰制的围巾，纯毛花格呢，一一九年老字号的产品，搭配得相当雅致，他爱不释手。我理解这是夏天，他只是围着比一比，便轻轻关了卫生间的门退到卧室里，就那么愣怔半倚在床沿边上，想到他除了天气热时，用布包着放进卫生球后挂在衣架上通风外，围巾几乎天天围在他的脖子上，他总是将围巾搭于后颈使围巾两端垂于胸前，绝不让它绕颈而过，出门前还需照照镜子检查一番。我明白围巾是幌子，思念送围巾的人才是真的。”
她含笑地看着我，看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内心的兴奋平添了一份自豪感，没想到一条围巾能围住他的心，我觉得脸在逐渐发热，便埋下了头。她看看我叹了一口气说：“碧清，我心中虽然不好受，但我们婚前双方的协议必须遵守，不能单方地破坏感情。愣怔之后，我便用力把衣柜里的衣物全部拉出来放在床中间，好像根本没有停过手，浩然可是心力过人的人。我一边整理衣物一面大声对他说：‘谁说的，您戴什么仍是很帅的。’这不仅仅是在安慰他，就连现在我的新老朋友见到他都说气度非凡。碧清，你别怪我，闲来无事我会禁不住乱想，他竟死心塌地地思念‘百灵鸟’，我心中也少不了嫉妒，但他从未有过非分的想法，始终坦坦荡荡，我只能默默吞下干醋。二○○五年他在西安人民大厦住了半个月的时间，有心想看看你，前思后想他放弃了，回到北京又后悔讲给我听，可见他的个性和品行。当他走出卫生间，便放出迷人的笑容，优雅地点着头，又从已装好的布袋子里拿出刚放好的围巾挂在衣架上，从上到下捏捏边角。我从衣堆里也找出我在德国买的围巾，不论花色、样式、质地都可以说品位不低于衣架上苏格兰制的那条围巾，我也拿出来并排挂在衣架上，像崇洋媚外地推销商品似的哄着他：‘这也是进口围巾，挺好看的。’但他藏起他的轻慢，挤出一个好男不跟女斗的微笑，任我在他周围忙碌着。寿辰那天早上德国制造的围巾不见了，让我感到黔驴技穷。衣架上孤单单地留下苏格兰制造的长围巾十分显眼。”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马大姐，脸上又泛起红晕，但是有股喜悦的光辉笼罩着我，全神贯注的我详细地听着她说：“有时我听天由命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散漫地想，总有一天你想努力，也努力不成了，你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万般风光在你的面前流逝，隐去，消融。眼看着我们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不免恐怖地想，我们都得面临亲人一个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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