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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1 03:5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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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家小主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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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间砂

眉间砂试读:

楔子

相传在长安城的露酒坊里,有一杖国先生,喜欢讲书给客人听。

长安城的老弱妇孺都听他说起过五十三年前的一桩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小和尚,还有一个生活在如意楼的柳姑娘。

如意楼在五十三年前是全长安最著名的舞坊,里头的姑娘貌色绝伦、能歌善舞,许多达官贵人为了能在如意楼挑上好位置而明争暗斗。小和尚和柳姑娘就是在这里相识的。

故事里说,小和尚为了救柳姑娘,失手害了人性命,柳姑娘说那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于是带着想去请罪的小和尚开始远赴江湖,一路行侠仗义,许多黎民百姓都受过他们的恩惠。可是后来,他们始终没能逃过命里的劫难。

情之劫。

有酒客问杖国先生,小和尚爱过柳姑娘吗?

先生说,或许只有小和尚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动过心吧。

我最后见到那位杖国先生的时候,是在露酒坊酒阑人散之时,他拄着一根雕满梅花的棕紫竹拐杖,从楼栏处蹒跚而下。

我也听过这个故事,听了七年。

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他身体康健得很。那时楼外白雪纷飞,临窗的红梅花开得十分明艳,他坐在小火炉前,啜饮新醅酒。他当时讲完故事的时候,盯着窗外的红梅花,失神了好一阵子。

但是,杖国先生讲了那么多年的故事,却从未讲过结局。

许多人都想知道结局,包括我。

我问及先生,故事中的小和尚和柳姑娘后来如何了,先生背对我,佝偻的身子慢慢转过来。他眸子里含着流光,说道:“故事的结局不在老朽这里,在柳姑娘那儿,姑娘若想知道答案,北上忻州,五台山下的老媪会告诉你的。”

告别先生后,我打马北上,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走到忻州。

我离开长安城时,城外的树影稀疏,红墙绿瓦在枯竭的枝头下尤其打眼。我来到忻州时,路头已被深雪覆盖,一眼望去,天地一线。

我问了很多人,才走到五台山下,才找到杖国先生口中的老媪。

老媪一身布衣孤坐在风雪里,手里抱着台落漆的焦尾琴,眼睛痴痴地望着五台山上的方向。旁边的红梅开出了花蕾,成了白茫茫世界里的唯一一 抹红。

老媪喃喃轻语,我听不见她在讲些什么。走近时方听见几字,老媪在说:“小和尚……小和尚……”

五十三年了,她还在等着她的小和尚吗?

可是她的小和尚,在五台山上的佛光寺里,是已经圆寂于人世,还是继续在与木鱼青灯为伴?

我不曾相信,这世上真有风月之事,可跨越岁月,从韶华到白头。

直到老媪终于转身,给我讲了杖国先生未能讲完的故事……第一章长安初遇匆逃亡

长安城。

今日卯时立春,下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街口的摊贩支起了生计,花童也采了好些沾着早露的鲜花从城外回来。

今儿个的如意楼馆尤其热闹,不是哪位姑娘又要跳舞,也不是哪家公子看上了这里的姐妹,而是楼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从沣阳河回来的柳追忆将大清早捞来的鲤鱼送到了厨房,也钻去看热闹了。刚醒来的年姑娘打着呵欠走出来,撞上胡乱跑路的柳追忆,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等看清是柳追忆时,才拎着昨儿个周公子送她的秀云薄纱嗔怪道:“柳丫头,你又穿着男人的衣服往哪里跑?小心点儿,别刮坏了我的襦裙。”

柳追忆连连道歉,说:“年姐姐,听说楼里来了个化斋的小和尚,你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热闹?”“小和尚有什么好看的,直接送点斋饭打发走就是了。”年姑娘嘴上虽抱怨,但还是跟着柳追忆走向了厅堂。

厅堂里站着个寸头和尚,约莫十六岁的年纪。他一手端着陶钵,一手捏着串檀木佛珠,背上背着个用缁布包裹起来的古琴,衣衫褴褛,脚上还穿着双久经风霜的芒鞋。不过这小和尚模样生得俊俏,看见楼里的姑娘们又谦卑有礼,大家都不赶他,只围在一起偷偷瞥他,时不时还低笑两声。

小和尚出现在如意楼是有原因的,他是今日第一个进城的,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了。在城里见到一位大叔,便向他化缘,大叔许是觉未睡好,糊涂了些,指着不远处的如意楼就说:“要化缘,去如意楼馆,那儿开门最早。”

于是,小和尚就单纯地来到了如意楼。

柳追忆坐在楼阁上,透过木栏看着他,觉得好笑至极。

那小和尚一直行着单掌礼,神色渐渐窘迫起来。

有姑娘终于忍不住,笑着问:“小和尚,你是打哪儿来?来这里,是要看姐妹们跳舞的吗?”

小和尚闻言,立马行礼,道:“小僧云游四海,来此处是为化缘。”“化缘?”姑娘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声音跟银铃似的,弄得小和尚有些局促。姑娘又逗他:“不知小哥哥是要化尘缘……还是情缘呢?”

姑娘们一阵善意地哄笑,音色百转千回,小和尚听得面红耳赤。

柳追忆白了一眼楼下的无知女人,跑去厨房捞了一条活生生的鲤鱼出来。她紧紧抓着鲤鱼,从楼阁上跑下来,边跑还边故意扯着粗嗓门喊道:“来了来了,姐姐们让一下,别碰脏了衣服。”听见柳追忆的声音,厅堂里的姑娘们自觉避开了三步。

柳追忆将鲤鱼扔进小和尚的陶钵里,拍了拍手掌上的水,笑道:“小和尚,缘给你了,要烧着吃还是烤着吃,你自己看着办吧。”

哪有人将鱼肉化给和尚的,柳追忆捉弄人也捉弄得太明目张胆。如意楼的人都在看小和尚的反应,等他再红一次脸,再做一场笑料,反正如意楼好久都没有这么好玩儿过了。

小和尚看着还在钵里挣扎的鲤鱼,朝柳追忆鞠躬行礼,道:“多谢施主。”说罢,他转身离开。

年姑娘在楼上看着这一幕,说道:“他不会真的要去烧着吃或者烤着吃吧?你们都退下啊,别这样欺负一个出家人。”

年姑娘是如意楼最有权威的人,她一发话没人敢不听从。姑娘们细声埋怨着散开,倒是柳追忆,还站在厅堂里一副思索的模样。一会儿,她将脑袋上束起的头发一甩,快步跑了出去。

小和尚得到一条活鱼后,没有烧着吃,也没有烤着吃。他去城外找了条干净的溪流,将钵里的鲤鱼放生了出去。“阿弥陀佛,小家伙,我不吃你,你快走吧。”小和尚话音刚落,肚子就叫了起来。

真是饿得不逢时,他轻叹。

躲在远处的柳追忆看着小和尚,嘴里啧啧直叹:“真是个木讷的小和尚。”

小和尚站起来,拍了拍旧衣上的灰尘,肚子又响了几声。他俯身下去,舀了几口溪水喝,想饱饱腹,但肚子反而叫得更厉害了。

没关系,今日做了件善事,佛祖会保佑我饿不死的。小和尚这样安慰 自己。

这样想完,肚子更甚地反抗起来。小和尚急忙念着阿弥陀佛,心不烦不乱,转移注意力大法好,他用了将近十年。

柳追忆觉得小和尚好玩儿,心生一计,想要再折腾折腾他。

夜幕来时,小和尚找了一处破庙,生了一堆火。他今日又没化到缘,又得饿肚子,看来佛祖暂时还没有心思来保佑他。

小和尚靠着一张木案,怀揣两手,不住地伸着舌头舔着嘴唇。庙外有几声诡异的鸟叫传来,他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又用两团布团将耳朵堵住。

可是,堵住耳朵堵不住鼻子,更堵不住心和胃口。小和尚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香味,他虽然没有吃过肉,但闻过肉香呀,一下子就分辨出来这是烤肉香味。

闻着闻着,小和尚就流下了口水,他用袖子擦擦嘴,意识也清晰了 起来。

有人在烤肉。“阿弥陀佛,竟有人在杀生,罪过罪过。”小和尚一边叹气念着,一边爬起来寻着香味儿走去。他跟佛祖发誓他只是去看看,绝对不会被烤肉所折服。

烤肉的是今天送他活鱼的柳追忆,她还是一身男儿打扮,小和尚没认出她是个姑娘。

柳追忆夸张地闻着烤肉,撕下一块腿肉咬了一口,赞叹道:“香啊,人间美味啊!”

小和尚咽了咽口水,施礼道:“施……施主,小僧有礼。施主身上可有带素食?小僧……小僧已经三日未进食了,施主行行好吧。”

柳追忆装模作样地在袋子里掏了一番,找了个包子出来递给小和尚。

小和尚欲接还停。“素的,白菜馅儿。”柳追忆说。

小和尚放下心来,双手恭敬地接过包子,啃了起来。包子刚一入口,小和尚就觉得不对劲,连连吐了出来,他掰开包子一看,呀,白菜夹肉!“施主你!”小和尚气得脸红,“施主你怎能欺骗小僧,这明明是白菜夹肉馅儿的!”

柳追忆瞥了他一眼,推卸责任道:“是啊,白菜馅儿,还夹了点肉,我话没说完你就接了过去,你这小和尚这么心急,还怪我?”

小和尚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索性盘腿坐下,拨着手里的佛珠,闭眼念念叨叨:“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柳追忆笑的动作有些张狂,她憋住声音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儿?”

小和尚停下念经,有些委屈道:“小僧辩真儿。”然后,他又继续念 着经。“别念了,佛祖听不见的。”柳追忆笑道。“佛祖听得见!”辩真儿反驳道,随后又继续念。

柳追忆皱了皱眉,真是个固执的小和尚!她也懒得再捉弄他,万一一会儿他哭鼻子了,她可拦不下。柳追忆从袋子里拿了三块饼出来,放在辩真儿面前,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辩真儿念完经一睁眼,柳追忆已经不见了。他不解地喊道:“施主?施主?奇怪,去哪儿了?”不管了,还是先回庙里睡觉。辩真儿刚要爬起来,就看见了地上的饼,他急忙捡起来掰开闻了闻,里面夹的是糖。

看来佛祖把保佑他的心思移回来了。辩真儿心情大好,大口大口咬着糖饼,这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吧。

翌日,天放晴了些。昨日下的春雨滋润了万物,桥头的柳树都抽出了新芽,日头在东边升起,照得沣河里的水波光粼粼。

柳追忆将抓好的鱼往如意楼送去,半路却被一个大胡子带人拦了下来,理由是捞了他们云家地盘的鱼还不给钱。

柳追忆将鱼篓往地上一掷,双手叉腰凶道:“小爷在这里捞了五年的鱼,就没听说过这条沣河是你们云家的!”“我们云二少爷昨儿个把这里买了,不可以吗!”大胡子叫嚣着。

柳追忆摊开一只手,说:“好啊,买了,地契给我看看。”“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云家的地契怎么能给你看呢!”大胡子瞪 眼道。“不给我看地契我就继续抓鱼!”柳追忆抱起鱼篓准备要走。

大胡子急忙下令:“把这小子拿下,还有这些鱼,这些鱼是云二少爷的,全部带回云家!”

大胡子的手下拥上来将柳追忆的双手擒住,按得她无法动弹,大胡子兴高采烈地把鱼篓背起来,还掂了掂重量。

柳追忆抬起腿胡乱地踢向大胡子,嚷道:“你这个坏蛋!把我鱼篓放下!”

大胡子歪着头,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敢骂我?”

柳追忆伸着脖子想要咬大胡子的手,凶道:“骂你怎么了?那是我吃饭的东西,你不要我抓鱼,给我看地契啊!你有本事给我看啊!”

大胡子已过而立之年,却忽然被面前这一十几岁的小子骂了。他胡子在下巴上颤抖着,指着柳追忆吼道:“你……你骂我什么?”

柳追忆气得破口大骂:“还聋了是吧?”“我……”大胡子紧拽着拳头,最后扬起手来想狠狠地揍上她一顿。“住手!”

一道声音呵斥住了大胡子的动作,众人扭头看过去,见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和尚。

柳追忆像是看见了救星,急忙喊道:“小和尚救救我!”

辩真儿叹了口气,连忙走上去,柳追忆欣喜地看着他,一脸我熟人来了你们等着死吧的表情。可是,辩真儿没有救柳追忆,他格外心疼地把鱼篓从大胡子背上取了下来,边指责他们边将鱼放生:“阿弥陀佛,你们好几个人,怎么偏偏跟几条鱼过不去。”

柳追忆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尴尬,她懊恼地垂下头,就不该指望这个小和尚。

辩真儿将鱼全部放生后,走回大胡子身边,指着柳追忆,道:“好了,施主,现在,请你放了我的朋友。”“你是什么人啊?”大胡子上下打量着辩真儿,见他长得文弱清秀,没有什么大本事,不屑一顾道。

辩真儿礼貌地解释:“小僧是这位小施主的朋友,小僧的朋友做错了事,小僧替她赔不是。”“错不在我,小和尚。”柳追忆挣扎着,“我在沣河捞了十几年的鱼,从来没有人说过不准捞这条河里的鱼。可是这个大胡子说这条河被他们云家买下了,又不肯给我看地契,我觉得有蹊跷,这大胡子还用蛮力对付我,小和尚你看我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我能怎么他们呀?”

柳追忆对着辩真儿眨眨眼睛扮着可怜,辩真儿略一思忖,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看向大胡子道:“大胡子施主,捞鱼是我朋友的生计,如果沣河是你们云家私人的,那么请出示相关契约和证明,你对我朋友这般蛮横,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啊,还有,发生纠纷应当去官府解决,不能私下动手,人在做天在看,阿弥陀佛。”

大胡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手下的刀疤脸横着眼睛,粗声粗气地问:“大哥,咋整?”“还能咋整?两个都拿下!”大胡子下着命令,柳追忆被俩人抓着肩膀带到一边,刀疤脸走过去想要制住辩真儿,可令人奇怪的是,刀疤脸如何去拉扯辩真儿,辩真儿都直挺挺地站着,刀疤脸奈他不何。

刀疤脸围着辩真儿,又抱又扛的,可辩真儿就是纹丝不动。

大胡子走过去,跟见着怪物似的盯着辩真儿,道:“奇了怪了,你这小和尚身子板瘦小,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说着,大胡子扎好马步,欲将辩真儿扛起来。

辩真儿面不改色,大胡子盘在他腰间,憋红了脸。辩真儿轻叹了口气,吸纳小腹,再猛地吐气出去,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大胡子弹开,大胡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鹅卵石硌得他屁股生疼。

手下人见大胡子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大胡子面子受挫,又爬起来拿着棍子对辩真儿跃跃欲试。

柳追忆见状,提醒道:“小和尚,这厮下手狠,你要小心!”

辩真儿一直云淡风轻,棍子朝他脑门挥下,他不躲不顾。柳追忆吓得惊叫了一声,却又见棍子停在了辩真儿脑门前,只隔着一寸的距离。

大胡子铆足了劲儿,可棍子就是下不去。辩真儿的额前有一道红光,像是一种力量在保护着他,大胡子的劲道根本抵不过那道力量。

大胡子不甘认输,咬紧牙齿,非要将棍子敲在辩真儿的脑门上,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辩真儿合上双眼,摇头道:“施主何必如此执着,阿弥陀佛。”

说罢,辩真儿猛然睁开双眼,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往外张开,他的破旧袈裟被高高吹起,大胡子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力量弹开,身子重重地砸在河边。

众人皆已吓傻,大胡子倒在河边,后脑勺刚好触在一块石头上,他呜咽了几声,便闭上眼睛,不省人事。

大胡子的手下误以为辩真儿是妖怪,吓得四下逃窜。柳追忆因为太过惊讶,嘴一直都没有合拢。

辩真儿走到大胡子面前,朝他行了个合十礼,想把他捞起来查看情况。可辩真儿的手刚一穿过大胡子的后脑勺,便摸到了一片黏手的液体。

辩真儿内心一惊,连忙抽出手来看,只见手上糊满了猩红的血迹。

柳追忆跑过去,见此情景,探了探大胡子的鼻息,又听了听他的心 跳声。“小和尚,你……你……你杀人了。”柳追忆指着地上失去气息和心跳的大胡子,战战兢兢地看着辩真儿。

辩真儿脸上透着一丝慌张,他说:“不可能,这点力气不足以杀了他。”“可这里是石头啊。”柳追忆的目光往地上尖锐的石头瞥去,声音 轻颤。

辩真儿跌坐在一边,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怎么会杀人呢?他是个和尚,杀人就是犯了佛门戒律,师父和佛祖都不会原谅他的。

见辩真儿神游,柳追忆晃了晃他,喊道:“小和尚?”“你说他是云家的人,对吗?”辩真儿很快回过神来,冷静道。

柳追忆不晓得辩真儿要做什么,只好乖乖回答道:“是。”

辩真儿立马站起来,往长安城方向走去。“小和尚,你去哪儿?”柳追忆问。“去请罪。”辩真儿道,他两眼直视前方,异常果断。

柳追忆连忙跑上去,拽着辩真儿的胳膊,道:“你去了会没命的,杀人偿命你不知道吗?”“偿命就偿命,小僧杀了人,小僧该偿命,小施主你放手。”辩真儿固执道。“你这小和尚真是傻!”柳追忆不肯松手,道,“哪有你这样去送命的?再说,你也是为了救我才失手杀人的,我也有责任,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辩真儿两只眼睛红红的,他说:“可佛祖不会原谅小僧的。”“佛祖会原谅你的。”柳追忆将辩真儿的手夹在胳肢窝,生怕他跑掉,说,“你跟我来。”

柳追忆将辩真儿带到了一处废弃的庙宇。

这庙宇说起来虽然废弃了,但是却干净。柳追忆不想待在如意楼的时候,就会住到这里来,这里清清静静、自由自在,她一个人把里面收拾一下,差不多就算自己的地盘儿了。

柳追忆将辩真儿按在蒲团上,说:“你就在这里跟佛祖说话,我告诉你,我虽然是如意楼的人,但我在这里可比在如意楼住的时间还要长,每次我求佛祖什么事,最后都会实现。所以,这里的佛祖最灵验了,他如果原谅你,就会从左眼流一滴泪,如果不原谅你,就会从右眼流一滴泪。”柳追忆忽悠得很诚恳。

辩真儿半信半疑地问:“真有这么准?”“真的,我以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发誓!”柳追忆笃定道。

辩真儿见柳追忆发誓了,点点头,然后闭上双眼对着佛祖念经。

柳追忆舒了口气,退了出去。她从庙宇外找了把铁锹,跑到沣阳河边去挖了个坑,将大胡子埋了进去。末了,柳追忆又跪在大胡子坟前,说:“大胡子,以后我每年都过来给你上香,你千万不要化成厉鬼来找我啊。”说完,她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回了庙宇。

此时天已黑尽,四下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听得柳追忆毛骨悚然。

月亮高高地悬在夜空,薄云笼罩在周围,让月光更加黯淡了些。柳追忆耸着肩膀左顾右盼,生怕林子里窜出大胡子的鬼混来将她一同拉下阴曹 地府。

就在柳追忆离开的地方,月光照着孤坟上松散的泥土,一只手忽然从泥里伸了出来。

柳追忆加快了步子,一口气跑回了庙宇。辩真儿还在念经,柳追忆从佛像后面绕过去,爬上佛像,将手里竹管里的水倒在了佛像的左眼之中。

柳追忆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辩真儿身边,跪在旁边学着辩真儿念经。过了一会儿,辩真儿念完经睁开眼一看,果然发现佛祖的左眼有泪滴滑落 下来。“佛祖真的流泪了?”辩真儿不肯置信。

柳追忆眼珠子一转,说:“也许,佛祖觉得此事不全怪你。”

辩真儿微微皱着眉头,说:“可是就算佛祖不全怪我,我也会怪自己。师父在世的时候,让我不可近女色、不可近怨恶,可我现在近了怨恶,我杀了人。”“你这是为了救我。再说你是失手,情有可原。”柳追忆道。

辩真儿像个小老头似的频频叹气,他从蒲团上站起来,合手道:“罪过。”

柳追忆还想劝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庙宇的门被踹开,云家二少爷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庙里。

柳追忆窜到辩真儿面前,张开手凶狠道:“做什么?”

云二少爷身后站着那个刀疤脸,刀疤脸指着辩真儿,告状道:“二少爷,就是那个和尚杀了胡哥,我和手下几个小弟都可以作证。”

云二少爷剑眉星目、肤白光洁,眸子似星辰,咬唇如樱。柳追忆听过他的名气,全长安城最好看的男子嘛,就是性格风流,空有皮囊没有脑袋。“是你杀了我的手下?”云二少爷故作冷峻,问道。

辩真儿刚要开口,却被柳追忆拦下。柳追忆粗声粗气地环胸道:“有什么事冲我来!”

一声鄙夷从云耀鼻孔中传出,他伸出手抓着柳追忆的脑袋,盛气凌人道:“小家伙可不要螳臂当车,你乖乖退到一边,不要妨碍哥哥抓人。”

云耀的力气极大,柳追忆被按着脑袋无法动弹。

云耀瞧见柳追忆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心下放松了三分,转而抬头看着辩真儿,命令道:“把这个小和尚给我抓起来。”

趁这分心之际,柳追忆忽然抓住云耀的手,反手将他挟持住,一时间,他手底下的人都吓得不敢动。

柳追忆高声道:“云家二少爷臭名远昭,常年踏于勾栏,功夫也不过如此。为此,还差一点儿气死自己的老爹,二少爷呀,你试试看你能不能挣脱开我呢?”她最后一句话极具威胁。

云耀识时务者为俊杰,忙道:“二位英雄好汉,有话好说,你们都别动!都别动!”

柳追忆浓眉一挑,对辩真儿道:“小和尚,你先走,佛像背后有个后门。”

辩真儿不放心,叮嘱道:“小施主,万不可伤人。”“知道了,别啰唆,快走!”柳追忆催促道。

辩真儿听话地绕过佛像,当真发现佛像后面有一出处。

辩真儿推开伪装的门,喊道:“小施主,我出来了!”

柳追忆挟持着云耀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指着云耀的手下,道:“都别过来,你们过来我就杀了你们家少爷,让你们回去交不了差。”“不过来,不过来。”云耀哆哆嗦嗦地被柳追忆拽着往后退。

柳追忆出去之后顺手拿起了门边的一根绳子,她将绳子递给辩真儿,带着云耀走出一大段距离,然后撕开裙袂,堵住了云耀的嘴,再用绳子将云耀绑在了树上。

柳追忆怕云耀跑掉,绑绳子时特别用力,勒得云耀呜呜直叫。“这下好了。”柳追忆将绳子系了个死结,再拍了拍手走到云耀的面前,用手掌轻轻扇着云耀的脸颊,十分嚣张地说,“云二少爷,记住了,小爷名叫‘你爹’。大胡子的确是小和尚杀的,但是大胡子先做错了事,小和尚为了救我失手杀了人,不是故意的。所以你答应我接下来不为难小和尚和我,答应就点头,不答应我就割了你。”说着,她朝着云耀的裤裆方向空拳一挥。

云耀吓得两腿一紧,连忙点头。

柳追忆满意地点点头,说:“这还差不多,大胡子就葬在沣阳河岸,有空去看看吧。”说完,她就想离开,但是她又立即站住,托腮思忖。

云耀不明所以地看着柳追忆,柳追忆贱笑地伸手在云耀腰间摸索着,从他的衣衫里摸出了钱袋。柳追忆将钱袋往空中一抛,稳稳接住,笑道:“小和尚,我们走吧。”

辩真儿对着云耀鞠了个躬,紧跟着柳追忆的步子离开了。

柳追忆和辩真儿离开没多久,云耀的人就找了过来。他们见到主子,赶紧道着歉给云耀把绳子解开,云耀扯掉嘴里的布团,朝着柳追忆和辩真儿离开的方向望去。“二少爷,还追吗?”刀疤脸问道。“追,当然追。不过,你们不用去,我一个人去就是了。”云耀眼里裹着意味不明的颜色,嘴角微微勾起。

刀疤脸为难道:“二少爷,您一个人去,咱们不放心。这……这老爷也不放心啊。”“哦。”云耀故作听懂的样子,反问,“你的意思是想拦着我的去路了?”“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刀疤脸忙低头哈腰。

云耀双手环胸,想起方才柳追忆挟持他时他后背感到的两团柔软,不觉笑了起来。

转而,他又说:“你们回去好好照顾大胡子,这次是他运气好,捡了条命回来。不过,那小和尚既然动了我手里的人,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是二少爷,老爷让我们好好看着您。”刀疤脸吞吐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云耀。

云耀眉头一皱,果真不耐烦了,说:“本少爷是小孩儿吗?需要你看着吗?把身上的钱全部拿出来,然后给我滚回去!”

这个小少爷一动怒就爱踹人,刀疤脸等人惯性地小退了几步,忙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云耀。

云耀接过钱袋,握在手里掂了掂,头也不回地离开。

刀疤脸一干人迷糊地站在原地,好半天后才不知所措地对视。这下回去,又得被老爷子惩罚了。

时至子夜,阴云布空。柳追忆跟着辩真儿从一块坡上借着月光滑到了道上,二人一前一后往长安城外走去。“喂小和尚,等等我。”柳追忆拍了拍屁股上沾上的泥叶,小跑到辩真儿的身后,忐忑地拽着他的衣角。

她怕黑,可不敢离辩真儿太远。

四下静悄悄的,草丛里有虫鸣声传来,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柳追忆一边拽着辩真儿,一边到处张望。

辩真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吓得柳追忆一个哆嗦。“小施主,那位云二少爷不会有事吧?”

柳追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缓和情绪道:“你放心吧,他的人会找到他的。”“那便好,这件事情还连累了小施主你,辩真儿心里万分过意不去。”辩真儿说着,转过身来给柳追忆行了个礼。

柳追忆倒是大方,她豪爽地一摆手,说:“没什么连累不连累,本来此事就因我而起。哦对了小和尚,你不要叫我小施主了,怪别扭的。我有名字,我叫柳追忆,‘此情可待成追忆’的追忆。”柳追忆特意加重了后面几字,笑着望着辩真儿。

辩真儿又行礼道:“柳公子。”“啊……”柳追忆一愣,后才反应过来。她摸着脑袋上束起来的长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袭男儿装,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原来小和尚一直把她当成男子。

那么,她就将错就错吧。柳追忆指着辩真儿身后的一株大树,道:“小和尚,云耀他们肯定追不上来了,我们先歇息歇息再赶路吧?”

辩真儿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树,说:“也好。”

他走到树下,靠树而坐,柳追忆坐在他身边。

柳追忆看着闭目休息的辩真儿,忍不住问:“小和尚,我在如意楼的时候就看见你背着这把琴,对你很重要吗?连睡觉都要背着。”

辩真儿睁开眼,道:“这是师父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自然重要。”

柳追忆挠了挠脑袋,又问:“小和尚,你是哪儿人呀?来长安城做什么?”

辩真儿无心回答,闭上眼睛,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困意:“来自四海,去往四海。”

柳追忆见辩真儿不想回答问题,便不再追问。她抱着自己的胳膊,靠在树上,可浑身都感到不舒服。她抬眼看了看辩真儿俊朗的侧脸,抿着嘴往他身旁靠了靠,再靠了靠。

直到她的脑袋可以舒服地靠着辩真儿的肩膀,她才安心地熟睡过去。

翌日辰时,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落在辩真儿的手臂上。

辩真儿被吵醒,睁开了双眼。

他与柳追忆二人不知何时以地为床、和衣而睡,柳追忆正枕着他的胸膛,一条腿搭在他的腰间。“如此不雅睡相,幸而你是男儿。”

辩真儿叹了口气,将柳追忆的脚挪开,再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身上最外面一层的衣衫,当成枕头给柳追忆枕着。

然后,他起身去寻找食物。

柳追忆醒来时,辩真儿还没回来。她误以为辩真儿离开了,忍不住爬起来四处大喊辩真儿的名字。

正在采摘野果的辩真儿听见柳追忆的声音,将野果裹在自己的衣兜里,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柳施主,你醒了?”

柳追忆一见辩真儿,怒而冲上去,双手叉腰指责道:“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走了,我告诉你,现在咱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许留下我一个人。”

辩真儿看着气势汹汹的柳追忆,没有说话。他从兜里掏出一只野果,在衣衫上擦了擦,递给柳追忆。

柳追忆一怔,看着辩真儿手心的果子发呆。

好一会儿,她才从他手心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味道甜甜的,她心里也甜甜的。

辩真儿道:“你放心吧,我不走。你帮过我,我帮过你,我们是朋友。”

柳追忆愧疚于方才的莽撞,此刻声音一转,温柔道:“对不起啊小和尚。”“不用说对不起。果子甜吗?”辩真儿见柳追忆吃果子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拿出来尝了一个。“甜。”柳追忆点头道,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问,“小和尚,你今年多大?”

辩真儿想了想,说:“按照往日师父给我过的生辰来算,今年十六。”“我比你长一岁。”柳追忆道,“那我就是你姐……呃……接下来的兄长了,你什么都要听我的。我还有钱,短时间里饿不着。”说着,柳追忆掏出云耀的钱袋,在辩真儿面前晃了晃。

辩真儿笑道:“那就多谢柳兄了。”

柳追忆啃着果子,听着辩真儿这般称呼她,面色一潮,别过身去偷笑了起来。

这小和尚啊,可真有意思。

享受完“早餐”后,辩真儿和柳追忆去了一个市集。

这里离长安城有五千米地,柳追忆用云耀的钱买了两匹马,又备了些干粮和衣物。她数着手心里的碎银子,说:“小和尚,咱们身上的钱所剩不多,最多能撑十日,再加上身上的干粮,能撑半个月,我们要想些方法赚钱。”

辩真儿蹙眉道:“小僧只会弹琴。”“我会一点三脚猫功夫,还在如意楼学过姐姐们……嗯,哈,那些都是女孩子做的。小和尚,如果我去偷那些纨绔子弟的银袋子,你会看不起我吗?”柳追忆歪着脑袋看着辩真儿,补充道,“我是说走投无路的时候。”

辩真儿有些为难,这可怎么办?师父说偷窃是重罪,不可行之。可自己是出家人,柳追忆是俗人,柳追忆要做什么,自己如何阻拦呢?罢了罢了……辩真儿叹气道:“我只当什么都看不见。”“小和尚你真好!”柳追忆激动地跳起来,当场给了辩真儿一个拥抱。四周的路人纷纷侧目过来,疑惑地看着眼前两个“男儿”的怪异行为。柳追忆凑着脑袋,说:“去去去,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俊的小和尚吗?”

脸皮薄的辩真儿被柳追忆这样一说,不觉有些羞臊,一句话也不说,只好跟在柳追忆身后,饿了,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最后,柳追忆带着辩真儿上马,离开了集市。

二人刚一走,云耀就出现在了集市。

云耀是个不惹事不休停的主儿,他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将双袖甩在背后,瞧着个模样好看的姑娘,就朝对方笑笑,害得姑娘们都对之避让三分。“哎哎哎。”云耀又拽着走街串巷提着糖葫芦的市民,问,“看到过一个小和尚吗?身边还跟着个小男儿。”

一个小小的卖糖葫芦的哪儿敢惹事,忙道:“没有没有。”

云耀丢了拽着他的肩膀,又问了几个人,仍旧无果。

正发愁的时候,他眼珠子一转,摸着自己的钱袋,计上心来。

云耀丢了几个铜钱给面摊的老板,然后爬上面摊桌子,站得高高的,在自己钱袋里掏出几辆碎银子,大喊:“来呀来呀,都给小爷过来!”

市民循声而来,站在底下对他指指点点。

云耀抛着手里的碎银子,说:“各位父老乡亲,小生与两个朋友走散了,现下在打听他们的下落。你们谁知道他们的行踪,还望告知小生。小生手里的碎银子虽不成敬意,但也是小生的一片心意。那两位朋友,其中一个是个小和尚,另一个是舍弟,两个模样都很俊俏。”

用银子说话总归是要方便些,这不,云耀话音刚落,就有市民高喊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我见过那两个人,在马市上见到的,他们二人买了两匹马就往南边儿去了。”

云耀一笑,道:“有劳兄台告知!”

说着,他从桌上跳下去,将碎银子放在了市民的手里,市民数着碎银子乐开了花,云耀则“计谋得逞”地满意离去。

不过云耀向来自负,在他算计别人的时候,却不知道有人也正在算计 自己。

俗话说得好,有财不外漏,避免因财生祸。方才云耀用银子套话,正好被这附近山上的强盗给盯上了,而他浑然不知。

辩真儿与柳追忆行了几百米地,来到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

柳追忆看到绿荫葱葱之处有一片干净的湖水,便勒停马,扭头对辩真儿说:“小和尚,我去洗个脸,你在这里歇一会儿。”“好。”辩真儿应道。

柳追忆跳下马,将缰绳拴在树上,往平湖深处走去。辩真儿看着她的背影在树枝草叶里渐渐隐没。

这里空气极好,轻嗅间便有草木湿润的味道,绿树还可乘凉。辩真儿席地而坐,准备诵经。

忽然,柳追忆的声音又从草丛里传来:“小和尚,我在出恭,你可别过来啊。”

辩真儿睁开眼,无奈道:“小僧不过去。”

柳追忆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她并不是出恭。来到湖边,柳追忆舀了几捧水洗脸,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邋遢得很,所以打算解了头发洗个头。

辩真儿念了会儿静心经,顿觉口渴,见柳追忆还没回来,他起身从马鞍上取下水囊,想去湖边取一点儿干净的湖水。

为了避免撞见柳追忆,辩真儿特意往另一边走去。这里的湖水十分干净,清澈见底,还能瞧见湖底的青石与鱼虾。辩真儿挽起袖子,用水囊将湖水荡开,再往囊口灌了些水进去。

斯时,一阵清晰的戏水声从草叶间传来,辩真儿皱眉,奇怪,柳追忆不是在出恭吗,为何会有戏水声?莫不是她已出恭完毕,正在洗手。

辩真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水囊,一时间有点晃神。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还有戏水声响起,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洗手。辩真儿满心疑惑,忍不住扒开草叶,循声找了过去。

光线渐渐亮了起来,辩真儿在草叶丛里慢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柳追忆的背影,她正坐在湖边,长长的头发垂到了湖水里,她鞠水往头发上淋去,模样温婉俏皮,哪里像一个男子!

不对,难道她原本就不是男子?

辩真儿讶异极了,一时没站稳,跌坐在了湖边。

听到声响,柳追忆慌忙扭头过去,惊道:“小和尚!”

她赶紧站起来,却因为突发情况,致使脚下一滑,跌进了湖水之中。柳追忆从湖水里探出半截身子,抹了抹脸上的水,瞪着辩真儿斥责道:“小和尚,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

辩真儿看着因湿身而更显身形轮廓的柳追忆,心里委屈又气愤,他扭头过去,质问:“你既是女儿身,又何必来欺骗小僧呢?”

柳追忆从湖里爬起来,双手叉腰地看着辩真儿,道:“我从未说过我是男儿身,是你自己误会了,又怎么会是我欺骗了你?”

辩真儿一愣,回想初初相遇的情景,果然是他将眼前的女子误认成了 男儿。“是你这身打扮,让小僧不得不误会。”辩真儿用手遮挡住自己的视线,非礼勿视。

柳追忆走过去,用手掌拍着辩真儿的胳膊,说:“行了,别挡着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再隐瞒。我的确是女儿身,除此之外,其他的我并没有瞒着你。”“那也不行!”辩真儿站起来,想要理直气壮地掰回一局,可看到柳追忆的脸庞,忙又别过头去,道,“你是女子,我是出家人,我们不能同路。”

满身水珠的柳追忆模样竟然好看得紧,之前辩真儿一直以为她是男儿,便没多在意她的外貌,可如今一看,柳追忆杏眼浓眉,脸颊如三月桃瓣,一动怒间,拧眉努嘴,娇俏可爱,直看得他一个小和尚心里怦怦直跳。

柳追忆才不吃辩真儿这一套,说:“那可不行,你之前答应过我你不会离我而走,你要是食言,佛祖会降罪给你的。再说了,咱们俩虽然没共生死,但也同患难了吧?好歹也一起睡过一晚,不是吗?”

听闻此处,辩真儿的脸颊更是红了起来。他侧对着柳追忆,猫着背,道:“总之,总之小僧是不能同柳姑娘一起上路,师父说了,这世上唯有恶欲与女色碰不得!柳姑娘你还是走吧!不……不不,还是小和尚走吧!”他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便一个人钻进草叶里跑开了。“喂!小和尚!”见状,柳追忆连忙追赶上去,可是,从浓密的草叶里跑出来,哪里还见得到辩真儿的影子。

树下两匹马还被拴在树身上,可是这人却只剩下柳追忆一个了。“你这个臭和尚,别让我逮到你!”柳追忆气急跺脚,委屈直涌心田,鼻尖不觉泛酸。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从树叶层里传来。

柳追忆折身回去,将两匹马牵在手里,她不知道去哪儿,更不知道去哪里找辩真儿,只好根据刚刚辩真儿在草叶里离去的方向寻去。“你这个欠打的小和尚,要是让我找到你了,非要扒了你的皮!这还不够,我要你洗一个月的马!收拾一个月的马粪,要你给我摘一个月的果子!”柳追忆边走边骂,心里恨透了辩真儿。第二章暗生情愫遇风波

小道上鲜少行人,路边开满了紫色的杜鹃花。从小道上方传来车轱辘的声音,细一听,还有人在惬意地哼着小曲儿。

车马渐渐驶入大道,云耀掀开车帘子,冲着赶车的马夫说道:“多注意点儿四周啊,看到小和尚跟他同伙就提醒小爷,少不了你的赏银。”“是是是,小的仔细着呢。”

马夫连连应道。

这个云耀,借捕人为名,倒在此快活了起来,还租了辆马车、租了个 马夫。“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见着他们二人啊,莫非那市民指错了路?”云耀四下巡视,托腮思忖。

马夫抬起头,问道:“爷,咱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如果是去南边儿,一般人都会选这条路,是不是指路的人真给指错了?”“他要给老子指错,老子削了他的皮!”云耀凶了一句,又钻进了 马车。

马夫撇撇嘴,嘀咕道:“有钱人就是凶得紧。”

他话音刚落,马儿忽然受惊了起来,前蹄腾空而起,发出一阵嘶叫声。马夫铆足劲儿才将缰绳拉稳,云耀探出脑袋来,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

马夫看了看四周的林木,说:“爷,不好了,只怕遇到强盗啦!”“强盗啊……”云耀表情淡定,丝毫不畏惧,大喊,“哪方强盗?给爷爷站出来!”“哎哟爷呀,你可别啊!”马夫见云耀这般嚣张,怕惹火烧身,连忙阻拦着他。谁知云耀并不领情,叫唤得更起劲,马夫走了太多地方,所以面对危险也还是能有预感的,他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会连累自己,干脆弃了马车,一个人跑了。

云耀跳下马车,喊道:“喂,喂!你跑什么呀?”一溜烟,马夫就不见了人影,云耀不禁嗤之以鼻,“胆小鬼!”

他话音刚落,就见四周草丛无风自动。云耀一下子跳上马车,想要自驾而去,岂料马儿根本就不听他使唤,任凭他怎么抽它,它就是不肯动一步。“你这马儿,关键时候怎么不听话了?原以为你是匹千里马,没想到是个胆小的主!”云耀用手拍着马屁股,恼怒道。

不过,云耀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草丛里大摇大摆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胖子长得凶神恶煞,人中处留了两撇小胡子,瘦子长得干净文弱,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强盗。“刚刚谁在说老子没种只能躲在暗处呢?”胖子将手里的铁斧往肩上一抗,冲云耀嚷道。

云耀蹲在马车上,嬉皮笑脸道:“哥,你听错了,没有的事儿。”“是吗?”胖子一哼,扭头对着手底下的兄弟们说,“兄弟们,去把马车和那厮身上的钱抢过来,然后再扒光他活埋!”“别呀大哥,扒光多影响市容,我把钱和马车都给你,你们挖坑,我自己跳进去可好?”云耀还想讨价还价,但强盗们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他翻个身跳下马车,迎上了这些小喽啰。

云耀的小功夫,对付这些宵小鼠辈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人太多,他有些应付不过来。“这小子还会点儿武功,哼!”胖子冷笑一声,将手里的铁斧劈过去,铁斧脱手而去,有一条链子还握在胖子的手里。

铁斧朝云耀的脑门劈去,云耀“哎呀呀”地往后躲,却觉得这铁斧像是会长长似的,紧追他来。躲无可躲时,云耀干脆转身蹲下,抱着脑袋听天由命起来。“叮——”一声清脆郎当的声响在身后响起,紧接着,铁斧回旋到了胖子手里。云耀诧异地扭头看了看,发现地上有一枚石子,方才的声响就是石子撞击铁斧发出来的。“哪方孙子!”胖子怒极不已,敢挡下他斧头的人可不多。

瘦子眼尖,看到了云耀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灰色旧衫的小和尚,那小和尚静静地站着,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哎呀,和尚!”云耀抬起头,见是辩真儿,立马爬起来跑到辩真儿身后,指着对面的恶寇,说,“和尚,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阿弥陀佛,小僧不杀人。”辩真儿拒绝道。“你不杀他们,他们会杀了我们!”云耀急切道。

胖子见是一个清瘦的小和尚,不屑一顾道:“我以为是何方神圣呢,原来是个小和尚啊。”“两个人一起活埋了。”久久未发言的瘦子站在一边,冷冷开口。“是,大哥!”胖子得令,又下着指令,手底下的人朝辩真儿与云耀一拥上来。“小和尚,快快快!他们来了!”云耀躲在辩真儿身后,连忙叫道,“快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

但是,辩真儿并没有如云耀之意要他们好看。辩真儿只防守着,每每被逼得无路可退,想要反击时就会想到那日错手杀害大胡子的情景。“小和尚,拿你揍我手下的那股劲儿呀,你怎么了?”云耀一边躲着强盗的攻击一边对辩真儿嚷嚷,辩真儿一分神,手臂上就被划了一刀。

在一边的胖瘦兄弟如看好戏般看着渐渐被围拢的二人,欲坐收厚利。

而在胖瘦兄弟身后的一块小山丘上,却卧着另外一个人。

是柳追忆!

她本是寻辩真儿而来,大老远就听见了这边有打斗声,便小心翼翼藏在一边,果不其然,她就这样目睹了辩真儿来救云耀这一幕。

眼看着辩真儿与云耀负伤,寡不敌众,柳追忆计上心来,她抚摸着两匹马的脖子,爱怜地说:“对不起了马儿,等一会儿冲进人群打滚儿吧,怎么舒服怎么打。”说着,她掀开外层的裙子,从里面缝好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只火折子,她打开盖子轻轻一吹,火折子里就冒出了火焰。柳追忆小心翼翼地将两匹马的人尾毛点燃,立刻躲到一边。

火焰烧着马尾巴上的毛,两匹马长嘶一声,朝着胖瘦二人直冲过去。胖瘦二人听见声音,扭头看来,因躲闪不及,被马冲撞开来,围攻辩真儿与云耀的那群强盗见两匹壮马失控,吓得四下散开。

趁乱间,柳追忆跳上云耀的马车,扬鞭而下,马腾起前蹄,往前方 冲去。“小和尚,云少爷,上马!”柳追忆对着不知所措的二人喊道,辩真儿最先反应过来,拽着云耀,脚下凌空,一跃而上,稳稳当当地坐到了马 车上。“给我进去!”柳追忆扭头对二人说道,云耀连忙钻进了马车里头。柳追忆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那两只受惊的马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得以扑灭尾巴上的火焰,强盗们扶起胸口因冲撞负伤的胖瘦二人,问道:“大哥、二哥,咱们还要追吗?”“追追追,追你大爷!”胖子用力敲了一下问话的人,看着不停咳嗽的瘦子,说,“送大哥回去,绑个大夫回来瞧瞧!”“是!”手下忙将瘦子搀扶好,往山里走去。

胖子看着柳追忆等人远去的方向,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道:“呸!”

柳追忆一路狂抽马,马跑得飞快,道路不好,老是颠簸,云耀在里面坐得都快要吐了。他掀开车后的帘子,见没有人追来,忙道:“哎哎哎,停停停,他们没有追上来!”

柳追忆勒紧缰绳,马停了下来。云耀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路边干呕起来,辩真儿也下车,站在路边,不敢抬头看柳追忆。

云耀舒缓过来,一只手撑着树身,扭头看着马车上黑着脸的柳追忆,笑盈盈地走上去,作揖道:“姑娘又见面了,这次多亏姑娘……”

话还未说完,柳追忆下车一把推开挡路的云耀,冲到辩真儿身边,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为何要跑?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辩真儿侧过身子,不回话。“我问你话呢,别装聋作哑。”柳追忆双手叉腰,又站到了辩真儿身前。辩真儿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看到柳追忆和辩真儿的模样,云耀心里猜到了几分,走过去,做了个和事佬,道:“小和尚啊,你万不该惹一个女人生气,知道吗?现在这种情况,你错了是你错了,你没错也是你错了,赶紧吱个声儿道个歉,不就安然无事了?”“你管得着吗?”柳追忆并不领云耀的情,云耀闭口,无趣极了。

辩真儿一直行着单掌礼,结结巴巴说:“小僧……小僧……小僧不是有意要走,只是不知道如何跟姑娘相处,小僧自出生以来,一直跟师父在一起,从未……从未……”

柳追忆虽说一直在生气,可目光却落在辩真儿臂膀的伤口上,辩真儿当真说了什么话,她怕是也无心听了。“算了算了。”柳追忆一摆手,又扭头看着云耀,见他手臂上也有刀伤,便道,“你们俩都先上车,天快黑了,先找一处休息的地方,刀伤若是不处理,可是会涨脓水的。”

说罢,她走到马车旁边,背对着他们等他们上车。

云耀看着无动于衷的辩真儿,便扯了扯他袖子,说:“你这和尚死板得很,走吧,有我在,你还担心人家姑娘对你做什么吗?再说了,你是个男儿,人家才是个姑娘,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辩真儿被云耀拽着上了马车,但他自始至终都不肯说一句话。

柳追忆冷脸上车,暗道:“臭和尚,怪我瞎了眼!”她扬鞭策马,赌气走了半天,最后寻得一处山洞,便停了下来,将车马牵到了洞里。

这山洞很大,装得下好几十个人,内洞处的头顶有一块空荡的地方,一抬头便可以瞧见外面的天空。柳追忆指着云耀说:“你好生看着小和尚,他要是跑了我拿你是问。”“不不不。”云耀连忙摆手,随后满脸谄笑,道,“小的一定好生看着他,姑娘,你要去哪儿呀?外面天要黑了,一个人很危险的。”“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明儿早天一亮,你哪儿来给我打哪儿回。”柳追忆丢了一记白眼给云耀,转身走出了山洞。

云耀瞅着柳追忆的背影,对辩真儿说道:“这丫头挺辣的,对了,啧,我没反应过来,你只是个和尚,哪里懂女人呢?”云耀在辩真儿身边坐下,问,“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儿?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和尚吧?我叫云耀,长安城富甲一方的云府二少爷!”“我知道你是来抓我的。”辩真儿合眼,淡淡道。

云耀瞅了瞅洞口,凑到辩真儿耳边,道:“交换一个秘密,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告诉我那位姑娘的事儿,可好?”“不好。”辩真儿未应。

云耀笑笑,丝毫不理会辩真儿的话,道:“你失手杀害的那个大胡子,其实他没有死。”

辩真儿睁开眼睛,眸子一亮,盯着云耀问:“当真?”“当真。”云耀点头道,“那位姑娘将他埋了之后,他倒是醒了过来,自己从那坟里爬了出来。”“那你为何还要来追捕我跟柳姑娘?”辩真儿问。“她姓柳啊?”云耀睁大眼睛问道。

辩真儿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扭头过去不说话。

云耀耸耸肩,继续道:“我来抓捕你们并不是真的抓捕,而是为了躲避我那烦人的爹爹和兄长,我才十八,世间繁华未看尽,就逼着我娶妻掌管家里的生意,多没意思啊,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出来瞧瞧呢。”

辩真儿神色深沉,他道:“这世间并非你想得那么繁华。”

云耀不以为然,说:“你才多大,你怎么知道?”随后,他又凑近辩真儿,问,“哎,我问你啊,柳姑娘她名甚?是哪里人,哪家小姐?”“我未知她身世,如何告诉你?”辩真儿反问。“原来你跟她也不是那么熟嘛。”云耀斜睨着辩真儿,心底下盘了一局算盘,不熟更好。

辩真儿站起来,走到可观夜色的天口下,将背上的焦尾琴取了下来,说:“我无名无姓,师父赐我法号辩真儿,要我谨记世间真善,辨别是非险恶。所以,你叫我辩真儿即可。”“辩真儿?谨记世间真善,辨别是非险恶,好法名!”云耀夸赞道,起身走到辩真儿身边。看他将焦尾琴从布裹里取出来,细细地擦拭琴身。“你不用看着我,我不会走的,出去瞧瞧柳姑娘吧,天色晚矣,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辩真儿说。

云耀眉毛一挑,道:“就等你说这句话了,要我出去找她,我巴不得。”说着,云耀就往洞外走去,可他刚到洞口,就见柳追忆回来了,手上还握着几株草药。“柳姑娘,在下……”云耀一见柳追忆,就要献殷勤,可柳追忆压根儿就不理他,直奔辩真儿去。云耀无趣地闭嘴,坐在一边,醋意十足地看着柳追忆。

想往日在长安城,想要巴结他云二少爷的姑娘可是能从城东排到城西的,这叫柳追忆的妮子不识好歹,居然目中无人,只在意一个抛下过她的小和尚。

柳追忆蹲在辩真儿身边,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这些草药可止血化瘀,我涂一点儿上去。”“小僧自己来吧。”辩真儿伸手道。

柳追忆拧眉,说:“你自己来?你可会单手涂药,单手包扎?小和尚,你师父教你在这世上不能碰恶欲与女色,可曾教过你知恩图报、不拘小节?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我都没有责备你弃我而去,你倒是好,处处与我保持距离,怎么,是怕我会吃了你,还是怕你会喜欢上我?”

柳追忆伶牙俐齿,直说得辩真儿开不了口,他无其他办法,只好转过头,将受伤的手臂坦了出来。

柳追忆也不再说他,将草药分一半扔进嘴里嚼碎,然后吐至掌心,掀开粘上血肉的衣服,将草药涂上了伤口。随后,她又撕下自己的裙袂,将伤口细致地包扎了起来。

包扎完后,柳追忆歪着脑袋问:“你动动看。”

辩真儿活动了下受伤的手臂,道:“痛是没有之前痛了,能活动。”“那便好。”柳追忆站起来,带着余下的一半药草走到云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云耀,语气不善道,“你,站起来,上药!”

你瞧瞧这种态度,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云耀可是个辨眼色的人,他急忙爬起来,乖乖地将衣袖挽上去,露出臂上伤口。柳追忆像对辩真儿那般替他上好药,体贴地将他的袖子收了下来。

因为离得近,云耀看柳追忆也看得细致,她长得干净俏丽,比长安城那些庸脂俗粉不知道好看多少倍。“柳姑娘,你真好看。”云耀轻轻说道,薄唇轻抿。

柳追忆微微抬头,对上云耀的目光,冷不丁道:“再看的话,我可要掏了你的眼珠子。”

云耀将视线移开,微笑不语。

替云耀包扎好,柳追忆说:“云二少爷,您出现在此地,想必不是意外吧?我可告诉你,今儿个我柳追忆救了你,你若是还想将我跟小和尚一起抓回去,我明天就不会让你稳当地走出这个山洞。”“你放心。”云耀伸了个懒腰,笑道,“大胡子并没有死,况且我也本不是来抓你们的,我为的是找一个可以离家出走的机会,所以,我不但不会抓你们回去,我还会跟你们一同上路。”

柳追忆讶异道:“大胡子没死?你还要跟我们一起上路?”

云耀凑近柳追忆耳边,说:“我跟你们一起上路,那小和尚不就不会走了吗?”

想来是这样没错,可柳追忆还是不理解云耀离家出走的原因。“不知道你们这些贵公子是怎么想的。”柳追忆坐到一边,抱住双膝,说,“放着好好的大宅子不住、金银财宝不花、漂亮的姑娘不要,非要离家出走,你要是早说你不是来抓我们的,我也不至于跟小和尚逃出长安城。”“是是是,我错了。”云耀挨着柳追忆坐着,唇角一扬,问道,“要不柳姑娘你随我回长安,宅子给你住,金银财宝给你花?”“我才不要!”柳追忆凶狠地伸手拍了一下云耀的手臂,刚好拍在伤口上,他立即痛得号叫了起来,柳追忆才不会管他,任由他号着去吧。

外面的天已经黑尽,柳追忆在洞内生了一团火。辩真儿坐在天口下,那儿的月光正好透过天口落在辩真儿身上,辩真儿若有所思,看着面前擦好的焦尾琴,双手覆上琴弦,弹起了一首曲子。

被月光裹着的辩真儿就像这世间之外的人一样,柳追忆在旁边看得痴痴呆呆的。“我以前在如意楼也听过姐姐们弹琴,却没有一个如小和尚这般弹得好听。”柳追忆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说道。

云耀道:“这首曲子叫《锦瑟》,写的是男女二人相望却不能相守,据说只有尝过情爱之苦的人才会弹得如此动人,辩真儿是个和尚,为什么也会……”“所以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嘛。”柳追忆不禁笑道。

是的,辩真儿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带着一把琴和一个故事,风尘仆仆来到如意楼,让她遇见了他。

云耀坏坏地靠近柳追忆,腻乎地说:“那……柳儿你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听到“柳儿”这个称呼,柳追忆浑身战栗起来,她恶狠狠地瞪着云耀,用气息道:“闭嘴!再这样叫我我踹你出去了!”“好好好,不叫,我不叫。”云耀伸出手指,覆上嘴唇,乖巧地闭嘴。

柳追忆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不想靠云耀太近。

辩真儿太冷漠,云耀太热情,柳追忆夹在中间,可真是头疼。不过好在辩真儿没有再说要离开的话,也不会像之前一般总是避着柳追忆。

他们三人往潭州一带走去,想去瞧瞧湘水风光。

可是,还未行至潭州,却被路上的村民告知不要再往前走了。“靠近潭州地段,正在发生旱灾,我还听说,有人为了生存下去还饮刚死去的人的血呢!你们去了只会送死,还是掉头回去吧。”年迈的樵夫好心地提醒着辩真儿一干人。“谢过老伯提醒。”柳追忆道谢后,扭头问辩真儿,“我们还要往前走吗?”“当然不走了!”云耀甩手,说,“去了不是送死吗?旱灾啊!”

辩真儿向来慈悲心肠,他叹了口气,说:“只怕是又有许多黎民百姓会因此而受苦了,天不作美,天不作美。”“那我们去吧。”柳追忆猜得出辩真儿的心思,他是出家人,悯天下众生,但他又担心会牵累自己和云耀。若他孤身一人,一定会往潭州走去。

云耀吃惊地问:“真要去啊?”“你不去可以下车。”柳追忆生烦道。“我去!”云耀连忙抱住车棂子,说,“我当然得去了,不然放你们二人我能宽心吗?”

柳追忆道:“那废话就不要那么多,赶紧下去多备些干粮和水,免得到时候自己身死异乡了!”

辩真儿先云耀一步下车,寻水源而去。云耀觉得委屈,问柳追忆:“你就不能待我同辩真儿一样好吗,柳姑娘?”“小和尚现在去找水了,你呢?嗯?”柳追忆剜了他一眼,说。

云耀知趣,赶忙下车随着辩真儿一起去了。他双手环胸,不满嘀咕道:“就你这副样子,辩真儿能喜欢你吗?凶女人!”

柳追忆在车上等他们回来,时间过去一刻钟,方才离去的老樵夫又回 了来。“姑娘,姑娘。”老樵夫用粗葛布包着一些圆滚滚的东西,远远地喊着柳追忆。

柳追忆跳下马车,走过去,问:“怎么了老伯?”“这是我孙子今天在山头摘的果子,你们拿去吧。”老樵夫将东西放在地上,把粗葛布摊开,柳追忆一看,里面躺着一堆野生果子。

老樵夫说:“方才老夫也听见你们的谈话了,你们年轻人心善,见不得生死。这些果子你拿着,渴了饿了就吃一点儿,水的存放时间更长,放在那儿以备不时之需吧。”

柳追忆心底一怔,微笑嵌入眉梢。她蹲下身,将粗葛布包好抱起来,对着老樵夫微微欠身,道:“老伯您的好意,晚辈就不拘礼了,多谢。”

老樵夫摆摆手,说:“不用客气,当我这个老头子积德,死后能有一个好的去处吧。”他说着,就转身慢悠悠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柳追忆目送老樵夫走后,将果子搬到车上打开细瞧,果子外壳坚硬,她用手指剥开,尝了尝里面的果肉,果汁较浓,止渴正好。

柳追忆想了想,将果子全部藏在了车底的一只箱子里面。

两刻钟后,辩真儿和云耀回来了,他们怀里抱着一些干粮,三只水囊里也灌满了水。

云耀爬上车,说:“我先声明,去了潭州一带,帮人可以,但是不能委屈自己。”“知道云二少爷怕死,不会委屈你。”柳追忆抽了马身一鞭子,马儿立即抬蹄就跑。

云耀坐在柳追忆旁边,解释道:“小爷倒不是怕死,咱们又不是官吏大史,只是普通老百姓,帮人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如果因为帮人自己搭上了性命,那是蠢。”“姑奶奶我漂泊江湖多年,懂的不比你少。”柳追忆朝云耀翻了个白眼,继续驾马。

云耀从来不真的理会柳追忆的态度,他可是个越挫越勇的主。

辩真儿坐在车内,隔着帘子听着云耀与柳追忆的谈话,许久后,他静静合眼,念经参禅。

小时候,辩真儿曾拉着明阳大师的衣角,指着街头要饭的乞丐,问:“师父,他那么可怜,为什么我们不帮帮他?”

明阳大师说:“真儿,这世上不缺可怜之人,缺的是值得敬佩的可怜之人。”

他说完这句话时,转过身摸着辩真儿光秃秃的小脑袋,说:“真儿,如有一日为师不在你身边了,你要记住,别人口中的大恩大德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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