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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5 04:3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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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罗莎蒙德·勒普顿,刘勇军译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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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告白

沉默的告白试读:

The Quality of Silence 沉默的告白

时值一月末。天空阴沉晦暗。

秸秆冻了一层结实的冰。

正是在这样的孤寂中,有一个音节

从这些笨拙的喧哗声中凸显。

吟咏着它孤独的空虚,

而这,是冬季声音中最残忍的空洞。——华莱士·史蒂文斯

RUBY

我的名字是口型,不是声音。我是手指的比画,不是舌头和嘴唇的运动。我的年纪是竖起的十根手指——我是一个由字母R——U——B——Y组成的女孩。

而这,就是我的声音。

第1章

无声的语言@无声的语言 650个好友

兴奋 味道好像爆发的太空尘埃;感觉好像飞机着陆时的震荡;看起来好像父亲那件伊努皮克风雪大衣上毛茸茸的帽兜。

这里真冷呀,如同空气里充满了碎玻璃。英国的那种冷只是矮胖的雪人和感叹一声“哇喔,下雪了”的冷,有种宜人的感觉。可这里的冷叫人受不了。父亲说过,阿拉斯加有两大特点:第一,这里真的非常非常冷;第二,这里静谧无声,放眼望去,数千英里的土地上都是雪,却看不见人影。他说的肯定是北阿拉斯加,而不是费尔班克斯国际机场所在的这片地方。在这儿,汽车的轮胎摇摇晃晃地碾过路面,人们拿着手提箱,亦步亦趋地走过人行道,飞机冲向天空。父亲这人就好静。他说我并不是失聪,而是只能听到安静的声音。

母亲一直紧紧挨着我,好像这样就能让我更暖和一点,我则靠在她身上。她估计肯定是父亲的摩托雪橇坏了,所以他才没赶上出租飞机,他的卫星电话肯定也没电了,不然他肯定会给我们打电话。

父亲说好要来机场接我们。可现在,我们只见到了这个“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说”的警察。这会儿,她大踏步走在我们前面,好像我们在参加学校旅行,博物馆要关门了,可一群女孩子还在她身后大喊:“老师,我们去礼品店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好。”要是一个女人这样走路,你就知道,她一定不会放慢速度。

我戴着护目镜和面罩。父亲命令我们必须带一些东西来——恰当的极地装备必不可少,巴格——这里天寒地冻。我很高兴听了父亲的话。我一直没哭,至少在别人面前我没哭过,因为,一旦你开始顺着斜坡而下,到最后,你可能就穿上了粉红色芭蕾舞裙,变成一个娇气包了。可戴着护目镜哭不算当众大哭,我觉得别人都看不到。父亲说过,在北阿拉斯加,眼泪会被冻住。

雅思明握着女儿的手,停下脚步,不再向机场的警务大楼走,那个年轻的警官见状蹙起了眉头,不过,她有充足理由为眼前的一切驻足一会儿。大雪在她们周围飞舞,覆盖住一切,放眼望去都是白色;这样的场景像是用煅石膏做成的。雅思明看到脚边的雪地里有精致的鸟儿足印,这才意识到她正低着头。她强迫自己为了露比抬起头来,周围的清澈叫她深感震撼。雪停了,天空是那么晴朗,清澈而透明;如同再拨弄一下刻度盘,就能更加澄明,就能看到周围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这就好像眼前的景象久久不曾消失,太清晰了,却不像真的。

女警官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好像觉得我是个小孩子,不可以看报纸,于是我举起我的全部手指,表示我十岁了,可她没看懂。“过一会儿,会有个高级警官向你们交代一切。”她对母亲说。“看来我们的待遇还挺高。”母亲打手语告诉我。人们时常注意不到母亲是个风趣的人,好像长得像电影明星的人都不会讲笑话,这太不公平了。她很少和我打手语,一直希望我能通过读唇语了解她说了什么,于是我笑了,只是我们的笑都很勉强,心里可高兴不起来。

母亲说她很快就回来,要是我有什么需要,就去找她。我竖起拇指,表示“好的”。听力正常的人也会用这样的手势,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母亲才没对我说:“用你的嘴说话,露比。”

要是我提到“我说”,意思就是我用手语比画了什么,或是我打了字,打字其实也是一种“手语”。有时候,我使用美式手语,这就好像人们说美式英语。

这里有3G网络,我查了查,并没有父亲发来的邮件。我竟然盼着父亲发电邮来,真是太蠢了:

首先,他的笔记本电脑两个星期前就坏了;

其次,即便他找朋友借,北阿拉斯加也没有手机信号或是Wi-Fi——他现在肯定是在北阿拉斯加,因为他的摩托雪橇坏了;他只能用卫星接收终端给我发电子邮件,可冰天雪地的,很难做到这点。“巴格”是鸭嘴兽宝宝的名字,父亲爱好拍摄野生动物,他喜欢鸭嘴兽。可鸭嘴兽,特别是鸭嘴兽宝宝,到了阿拉斯加绝对活不过两分钟。在这里,需要北极狐那样的特殊皮毛,才能保暖,需要雪鞋兔那样的脚,才不至于陷进雪里,要不就得有麝牛那样巨大的蹄子,可以把冰踩碎,得到食物和水。如果你是个人,就需要护目镜、极地手套、特制衣物、极地睡袋,父亲有所有这些东西;即便他在连眼泪都能冻住的北阿拉斯加生病了,也不会有问题,他就跟北极狐、麝牛和雪鞋兔一样。

我对此深信不疑。

他一定会来找我们。我知道他一定会的。

我们从英国坐飞机来到这里,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在飞机上,我一直在想象父亲在做什么。我是这么想的:这会儿,父亲从村子出发了;这会儿,父亲坐上了摩托雪橇;这会儿,父亲就快到着陆点了。“巴格,这里荒无人烟,说到这样偏僻的地方,真是又美丽又空荡,因为能发现这份美的人寥寥无几。”

父亲此时肯定在等出租飞机了。“就好像信和邮递员的关系,必须准时等着,不然就赶不上了。”

我睡了很久,等我醒过来,我就想,父亲一定到了费尔班克斯国际机场,正在等我们!我还发了一条推特信息,说我特别兴奋地看到父亲那件伊努皮克风雪大衣上毛茸茸的帽兜,感觉着飞机着陆的震荡,虽然当时并没有着陆,可我觉得那一定是最酷的感觉;轰然落地,父亲就近在咫尺。

跟着,空乘匆匆向我走过来,我知道,他是要告诉我关掉笔记本电脑,母亲看到我开电脑已经很不高兴了,她很讨厌那台该死的电脑。我让母亲告诉他,我会把电脑调到飞行模式。只是我可不能确定母亲帮我转告了,她一定很高兴看到我把笔记本电脑关了,可空乘看到我和母亲打手语,这才意识到我是个聋哑人,他做了一件人们都会做的事,那就是为我感伤起来。父亲觉得,正是美丽的母亲和聋哑小女孩(就是我!)这样的组合,才会让他们产生这样的反应——好像我们是周六下午电影里的人物。这之后,伤感的空乘并没有检查我是不是真的打开了飞行模式,只是给了我一块免费的推趣巧克力。但愿没有十岁的聋哑小女孩去做恐怖分子,要是真的有,只要给她们免费糖果,就能打败她们。

我一点也不像电影里的小女孩,母亲也不像电影明星,她太风趣和聪明了,可父亲倒是很像哈里森·福特。你知道的,他就是那种人,只要愿意,就能让恐怖分子消除敌意,然后还会读催眠故事给我听。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他觉得很有意思。尽管他从未做过让恐怖分子放下屠刀的事,可只要他在家,就一定会给我读睡前故事,虽然现在我都十岁半了,可我喜欢看他在我面前比画手语,渐渐入睡。

接着我们就降落了,飞机轰轰落地,我一下子兴奋到了极点,我连接上免费Wi-Fi,发送了推特信息,我们取回行李,坐了这么久的飞机,腿都有点发软了,可我们还是快步向抵达大厅走去。可等我们的并不是父亲,而是一名女警,她的口头禅是“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说”,跟着便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高级警官来晚了,雅思明趁机去看看露比怎么样了。本来四周后,她和露比就要来这里和马修过圣诞节,可在八天前她和他通过电话之后,她就要立即和他见个面,虽说是立即,她还要安排好在学校上学的孩子、需要照顾的一只狗和一只猫,还需要去买极地服装。她很担心不让露比去上课对她影响不好,可自从马修的父亲去世以来,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让露比喜欢的人了。

她透过门上的窗户看着露比,见露比正在敲打电脑,富有光泽的头发垂在脸边。上周三晚上,露比自己剪了头发,很不规则,当时她看到玛姬·杜黎弗独自剪头发的桥段,非要自己也试一试。要是在家里,雅思明一定会让露比关掉电脑,进入真实的世界,可此时此刻,她愿意由着女儿。

有时候,雅思明看着女儿,会感觉时间似乎变得模糊了,甚至停止了,而别人的时间都在没有她的情况下向前移动。她错过了所有对话。这就好像宫缩,自分娩时便开始痛,分娩之后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却同样强烈,她不知道这是否有结束的一天。等到露比二十岁的时候,她会不会依然有这样的感觉?露比到了中年,她还是会如此吗?现在她的母亲对她也是这种感觉吗?她很想知道,没有了母亲的爱,一个人可以坚持多久。

年轻的女警官大步向她走来,这个女人不管到什么地方都走得飞快。女警告诉她,副队长里夫正在等她,她的行李箱在办公室,很安全,好像行李的问题与副队长里夫要说的话一样重要。

她跟着女警走到副队长里夫的办公室。

他站起来迎接她,并伸出了手。她并没有与他握手。“马修怎么了?他在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中夹杂着愤怒,像是为了没露面这事在责怪马修。她怒火中烧,声音并没有随着现在的新情况而改变;不管这新情况是什么。“我有几件事要与你确认一下。”副队长里夫说,“我们这里有在阿拉斯加工作的外籍人士记录。”

自从露比被诊断为全聋(他们说这非常罕见,仿佛她失聪的女儿是一种珍稀兰花),雅思明就把声音看作波。作为一名物理学家,她早就该这么做了,可有了露比,她才明白一个事实:声音是有形的。有时候,当她不想听一个人说话,比如声音前庭专家、粗心的朋友,她就想象着在他们的声音波上冲浪,或是在这些波中潜水,而不是让他们的声音波冲击她的耳膜,再转变成可以理解的文字。可她必须听。她知道这一点。必须如此。“根据记录,”副队长里夫继续说,“你的丈夫一直在安纳图。不过一开始记录显示他在卡纳提?”“的确如此,他在那里待了八个星期,过了整个夏天,在一个北极研究站拍野生动物。后来,他遇到了两个安纳图村民,他们邀请他到村里住。他在十月份回了阿拉斯加,和他们在一起。”

虽然没必要,可她还是说得很详细,也说得很磨蹭,不过副队长里夫没有急着给出答复,如同他也不想进一步谈话。“安纳图发生了重大火灾。”他说。

重大。这可是形容大灾难的词,比如火山爆发、地震和陨石撞击地球,与安纳图这个小村子扯不上关系,况且还是个没多少人的村子。

愚蠢的是,她来这里是为了和他吵架,为了发出最后通牒。她飞过半个地球,就为了告诉他,他必须回家,立刻就回家,她才不信他和那个伊努皮克女人之间清清白白,她绝不会在地球另一边,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毁掉她的家。

可马修因为这件事变得胆怯软弱,那个女人和她自己决定了他的忠诚和未来,她越来越生气,所以她和露比两个人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不是折叠好的,而是被乱七八糟地塞了进去,要是她们在阿拉斯加打开箱子,羽绒服啦,戈尔特克斯牌衣服啦,一准儿会弹出来。“我们认为是一所房子里的加热器或炉灶使用的煤气罐爆炸了。”副队长里夫说,“大火引燃了一堆摩托雪橇燃料和发动机用的柴油,因此引发了更大规模的爆炸和大火。安纳图村无人生还。对不起。”

她感觉好像被爱刺了一刀,撕心裂肺地疼。这种感觉异常熟悉,只是现在的感觉要更强烈;那时候他们刚刚认识,没结婚,也没生孩子,彼时,没有任何具体的保证,到了明天,他还会和她在一起。时间不再向前推进,却开始后退,幻化成无数碎片,她深爱的那个年轻人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与此同时,他也是八天前与她争吵的丈夫。

她还记得冬季的低矮太阳将阳光斜斜地照射进窗户里,哲学教授的声音和缓沉稳,讲堂的墙壁那么厚,他们听不到外面的鸟鸣声。后来,他告诉她,那些鸟儿是欧椋鸟和篱雀。他和她之间隔着几个空座。她从前见过他两次,颇喜欢他那张清癯的脸;他走起路来步履匆匆,总是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他的思想决定了他的步伐;他的脸棱角分明。就在她咔嗒咔嗒操作编织针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他们的目光透出了很不理性的互相认可。跟着,他别转目光,如同再看久一点,就是在责怪她不该弄出响动。讲座终于结束了,她放下编织针,他走到她身边,表现出一副很不解的样子。“这是给蛇用的发网吗?”“是放在栏杆上的。”

后来,他说他觉得她傻乎乎的,不过还是想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你是个怪人,对不对?”

这就是你所谓的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我是天体物理学家。”她说。

他还以为她在开玩笑,跟着,他看到了她的表情。“一个天体物理学家在哲学讲座上编织?”“我在学习物理学中的玄学。在牛津是可以拿联合学位的。你呢?”“我学的是动物学。”“那你来听哲学讲座干什么?除了问我关于编织的问题,你还有什么目的?”“哲学很重要。”“对动物而言很重要?”“对于我们如何思考动物很重要。对我们自己、我们的环境、我们在环境中的位置,都很重要。”他发现自己有些疾言厉色,不由得很尴尬,“我通常没这么严肃急躁。”“我还称不上严肃和急躁。”

她的学习成绩严重低于预期水准。一直以来,她都默默无闻,不引人注目;所幸她长着高颧骨,胸脯一点也不丰满,对十几岁的男孩子没什么吸引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聪明,故意考得很糟,到了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闪闪发亮的四个A,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别人都以为她只能得到C和D这样的成绩。她在好多年里一直掩藏她的书呆子气,现在她则很开心自己是个书呆子。

她把她那又长又细的编织品放在一边。“八点。学校图书馆外面。我会告诉你这是什么东西。”

副队长里夫向她探过身来,她这才意识到他们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的两边;她不记得她是在什么时候坐下的。他把一个东西交给她。“普拉德霍湾州警在现场找到了这个,然后送到我们这里,转交给你。看里面的首字母,我们推测它应该是马修的。”

她轻抚着已被摸热的金属环,那是他的结婚戒指。里面刻着她和马修两个人的名字首字母;还有第一句誓言的半句。她戒指内侧的另外半句誓言紧贴着她手指的柔软皮肤。“是他的。”她说。

她摘掉她的结婚戒指,戴上马修的戒指,可戒指太大了,戴起来有些松。她又戴上她的戒指,这样就可以挡住马修的戒指,以免它掉下去,或许有一天,他想重新戴上它。他不可能死,他在她心里留了一根刺,他怎么能死呢;露比还坐在隔壁,他怎么能死呢。她无法相信,也不会相信。

她看到副队长里夫瞧着她的手。“他在工作的时候就会摘掉戒指,放在安全的地方。”

几个星期前,她看到他给露比发来的一张照片,里面的他没戴戒指,而这就是他给她的解释。谢天谢地,露比并没有注意到。

她并没有告诉副队长里夫,她根本不信马修的借口。

哲学讲座已经结束了好几个小时,天黑了,他们离开住满学生与游客的老城区,走到住宅区边缘的一个商业区,那里尽是柏油路和水泥建筑,阴影令人生畏。他看到这里的路标和栏杆上都套着编织物,一辆脚踏车停车架上也包着织物。他着迷的不是明亮的眼眸、修长的四肢、亲切的笑容,而是硬金属外的柔软羊毛,还有给铝和钢铁带来色彩的纱线。这些纱线组成了各种线条和图案。

她告诉他,她是一个游击园丁,趁夜晚暗地里将水泥交叉路口变成布满花儿的小小草地。不过她有段时间没这么干了。“因为十字路口太多了?”他问。“现在可不是栽种的好时候。”她答,“而且,听讲座时可干不了园艺这活儿。”“这么说,这就是你那隐秘的激情?”他问。“为栏杆编织套子?当然不是。”“那是什么?”

因为现在她还不信任他,所以不会和盘托出。

副队长里夫不肯定是不是该伸出手拍拍她,以示安慰,可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却感觉很是尴尬。她是那么端庄,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表现出任何大惊小怪的样子。

说大惊小怪不太准确,他的意思是,他以为她会表现出他无法应对的感情:悲伤。“昨天下午,一架飞机发现了火灾。”他告诉她,心想她肯定很想知道细节。他这是为她着想。“那个飞行员是在暴风雪降临前从安纳图上空飞过去的。阿拉斯加州北坡治理区的州警和公共安全官员冒着暴雪和糟糕的飞行条件,进行了搜救。搜救工作一直持续到今天早晨早些时候,不过可悲的是,他们没有找到任何幸存者。”“昨天下午?”她说。“是的,我还没掌握其他细节。负责现场的是北部的州警和公共安全官员。”“他昨天还给我打过电话。马修打过电话给我。时间是阿拉斯加下午五点。”

她一直知道他没死,不过现在她有了证据。就在那个警察打电话的当儿,她回想起了他们在一起走回大学的路上的谈话,他与她靠得那么近,她下意识地配合他的步伐;她还注意到他那褪色的格子花纹衬衫衣领贴着他的脖子,他的喉结很突出,仿佛他依旧在成长,只是个男孩,还算不上男人。

他看着刺目的街灯照着她的眉毛、脸颊和嘴巴,看到了这个女人十年后的样子。他后来告诉她,他就是此时有了领悟。砰!魔法显灵了。奇迹出现了。我找到了要相伴一生的女人。

对于他想象出来的未来,她的信心并不大。可就在她和他一起走的时候,她感觉到她从前的生活是那么孤独,曾经的她是个怪人,是她家中、学校和住宅区里唯一一个去上大学的人,此时此刻,昔日的生活变得有些模糊了。

第2章

在普拉德霍湾偏远的北部社区,大卫·格雷林队长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里,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灯火通明,他真希望能享受到轻柔的阳光。再过两个月,这里才会有早晨。这简直会腐蚀掉人的灵魂。他一直在想蒂莫西。是不是因为蒂莫西,他才对他手下的这些年轻警官产生了慈父之心?他知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他一向都觉得自己更像一个赶狗拉雪橇的人,领着好几只因纽特犬,都是些小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得抓着牵引绳,引导它们奔向正确的方向,还得在雪橇上放上帆布狗袋,如果哪只狗受伤了,好把它装进袋子里,拉到安全的地方。

可在安纳图,他既不是父亲的角色,也不是赶狗拉雪橇的人。那些人看到他呕吐了一次又一次,每看到一具尸体,他就会吐一次。暴风雪席卷了被烧得焦黑的村子,他们的直升机刚刚才能降落,寒风硬生生吹过他们的脸颊,活像一头肚子就快饿扁的野兽。吹呀,狂风,吹破你的脸颊。他们设置起令人目眩的弧光灯,照射着一栋栋被烧毁的房屋,一具具几乎难以辨认的尸体都笼罩在灯光下,其中有男人、女人,还有小孩。对格雷林队长而言,灯光四周的黑暗似乎没有尽头。

他们一队人默默地工作着,既不说话,也不开玩笑,在格雷林看来,他们大都还只是男孩子。他们将尸体装袋、拍照、记录,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玩笑能叫他们好过一点。“你那地狱一般的烈火毁灭思想。”《李尔王》中的句子钻进了他的脑海。相比安纳图,荒凉的荒野绝对算轻松的选择,毁灭思想的烈火只适用于那些死者;在大量被烧焦的尸体中进行搜救工作的人则思绪万千。

很多年以前(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工作),格雷林曾想去上大学,学文学专业。可他父亲想要他做点事,而不是“吟诗作对,多愁善感”。这样的批评可谓一语中的。他一直在想,要是他真的做点事,那一定要有利于他热爱的阿拉斯加。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盼着学医,却搞不定化学这门必修课,于是,他选择成为一名州警。在受训的学员中,只有他一个将当州警作为第二志愿。三个星期后,他发现,想当州警,他的思路全不对头,他的大脑里装满了各种各样毫不相关的信息和念头。于是,他抹去了从前的所有想法,摆脱了他不需要的一切(至于他是否曾需要过它们,则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于是,在很多年里,他都没有想过那荒凉的荒野。可安纳图不一样。安纳图已然在他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根本不可能抹去。

就在他们看清楚这场火灾的规模之际,就在暴风雪减弱的时候,更多州警和公共安全官员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格雷林则带领搜救队寻找幸存者。利用直升机上的搜索灯光,他们呈辐射状对村子进行了搜索,越来越深入,却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找到。格雷林得到的通知是这个村子里有二十三个人。州警在村里一共发现了二十四具遇难者遗体,他这才停止了搜索。格雷林必须找出第二十四个遇难者的身份。

最后,这些令人作呕的工作终于完成了。他是最后一个撤出的人,直升机的灯光也随着他离开。安纳图淹没在他身后的黑暗中,不复得见。

今天晚些时候,他还要到电视台和电台的录音棚里,接受更多的记者采访,那里面特别热,灯光特别明亮,而记者们是不会做噩梦的。

他的电话响了,打电话来的是费尔班克斯的副队长里夫。有关马修·埃弗雷森,也就是第二十四个遇难者。他们根据电脑里的签证记录确认了他的身份。他是一个野生动物摄影师,格雷林在废墟之中找到了他那枚闪闪发亮的结婚戒指。其他的一切都被摧毁殆尽,金属弯曲成了丑陋的形状,可这枚戒指依然浑圆,恒久不变。通过他短暂上过的化学课,格雷林知道,铂金是耐高温的,可这个丝毫未受损的戒指完全就是一个奇迹。发现戒指的地方没有尸体,所以,虽然金属未受损,可格雷林猜测,那桩婚姻一定不会太稳固,他希望他想得不错,因为这样一来,未亡人就不会太过悲伤了。

可昨天五点,就在他们在安纳图搜索遗体的时候,这个人却给他妻子打了电话。怎么可能?老天,这个男人仍在其他地方,而且好端端活着?他需要和这个人的妻子谈谈。

在雅思明看来,格雷林队长的声音听起来自信而深沉,是典型的州警的声音。她想象着他有宽宽的肩膀,五官粗犷,这才配得上他的声音。“你丈夫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在什么地方?”格雷林队长问。“没有。不过我觉得他在小机场,正在等出租飞机。副队长里夫说,昨天下午下了暴风雪,飞行条件很不好,所以出租飞机来不了。他现在可能人在那里。”“我们搜索了很大一片区域,其中也包括小机场。”“可那里很黑,还下了暴风雪,你没看到他也说不定?”

他听得出她的声音里夹杂着希望,就盼着会出现不同的结果。他不由得起了同情心。“小机场那里可以说是一目了然,没什么能隐藏起来。”他说,“我们的灯光很亮,而且,我们已经对那个机场进行了彻底搜索。”

他并没有告诉她,他亲自驾驶飞机从那个机场上方飞了五六次,多次搜查,均未有收获。“他是不是开着摩托雪橇?”他问。

安纳图是个四邻不靠的地方,必须穿越数英里难以通行的地带,摩托雪橇是唯一的选择,可他需要确认一下。“是的。”

他曾要求队员们将被烤化的摩托雪橇拼凑起来。那些碎片这会儿都被冻得结结实实。

雅思明记得马修曾告诉过她和露比,一个村民想买辆新摩托雪橇,他就从那个人手里买下了那台旧的。她觉得伊努皮克人开摩托雪橇猎捕北美驯鹿这事挺奇怪,马修却认为这没什么。“你知道村子里有多少台摩托雪橇吗?”格雷林队长问。“三台。”她答。一台是马修的,一台是新买的,还有一台属于一个在普拉德霍湾油井中工作的村民。她和马修聊起过这件事;这是在露比面前一个比较安全的中性话题。

她等着格雷林上校说些什么,得到的却只是他的沉默,她因此得知,他们确实在村里找到了三架摩托雪橇,不不,应该说是三架摩托雪橇的残骸。这么说,此时此刻,他并不是骑着摩托雪橇,好好地活着,并且这会儿就快到费尔班克斯,就要拥抱露比,听她说她爱他。可认为他骑摩托雪橇一路来到费尔班克斯的想法真是太荒唐了。她只是等不及想要见到他了。“他兴许坐狗拉雪橇外出了。”她说。

几个星期前,他给露比发电邮,说他和一个伊努皮克人坐因纽特犬拉的雪橇出去了。她很怀疑他的热情,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极地那么冷的天气里,想要坐雪橇出去,可或许他的热情是真实的。“狗舍也被大火焚毁了。”格雷林队长说。“着火的时候,他可能带狗去拍摄了。”“在深冬时节拍摄?”格雷林队长问,“而且天还是黑的?”“他现在正在制作一部阿拉斯加野生动物冬季活动的影片。他其实只是把安纳图当成了一个基地。”

她并没有说,对于马修坚持留在安纳图的原因,她心里也是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也不能说她并没有质问过他。可他本应该把事实告诉她的。“就算他外出拍摄了,”格雷林队长说,“到了该来费尔班克斯见你们的时候,他也应该回安纳图或是小机场才对。”“那准是雪橇或狗出了问题。”她说。“你是说,你丈夫并没有告诉你,他是在什么地方给你打的电话?”“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没有。”“你能讲讲你们当时都说了什么吗?”“我们没说话。”“什么?”“他什么都没说,线就断了。”“他连一个字都没说?”“没有。我说过了——”“那你怎么知道是他?”“当时可是英国的深夜两点,只有他会在那个时间打电话来。电话线经常断。他有一部卫星电话,没有任何遮蔽物的时候才能用。也许他的卫星电话没电了。他没再打过电话来,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会不会是别人给你打的电话?没准是打错了?”“不可能。绝对是他。”

她没有告诉格雷林队长,马修给她打电话,她是多么惊讶。除了八天前那个糟糕的电话,他其实一直都没与她通过话,却一直在给露比发邮件。一个月前他们倒是少见地通了一次电话,当时她指责他连电话都懒得打了,他告诉她,他在安纳图打不了电话,必须跋涉两英里,爬上冰雪覆盖的山脊,才能收到卫星信号。再说了,此时还是冬季,四下里漆黑一片,而且,他可是在华氏零下十八度的低温下与她通话。她并没有道出,那他都是这样不辞辛苦地经常给露比发电子邮件的,她很高兴他能这么做。昨天下了暴风雪。一路上就更加难行了。

她真希望她能相信是他们的关系有所好转(虽然她不清楚原因是什么),他才冒着极地的严寒和黑暗,步行两英里与她通话,只是现实并非如此。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给她打电话,特别是几个小时后,她和露比就要搭飞机来到阿拉斯加,到时他就能见到她了。“你丈夫用的是哪家卫星电话服务公司?”格雷林队长问。

这么说他打算到马修使用的卫星电话公司查查她所说的一切是否属实。她说出了那家公司的名称,并且希望这不会延误他们的搜索。

她等待着,希望能放松一下,却未能如愿。或许,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焦虑之后,她需要真真正正地触摸到他,才能感觉到放松。

她没问副队长里夫或格雷林队长,柯拉松是不是也在大火中丧生了。她不屑于提到她的名字。

无声的语言@无声的语言 650个好友

焦虑 看起来好像棋盘上的方格在快速移动;感觉好像被冷汗湿透,浑身发抖;味道好像满是针刺的冰激凌。

一般来说,语言治疗师对我不起作用,可有个人例外,这个人非常年轻,依我看,他还在学习怎么做医生。他问我,我听不到,所以是不是用眼看词汇?母亲不喜欢我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夏洛克”,不过父亲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年轻的准医生也觉得有意思。除了他,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可我真的能看到词汇,触摸到它们,品味着它们。我知道这很古怪,这个准医生小伙子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我应该发推特信息,我就说“真是个伟大的计划,蝙蝠侠!”(就我所知,他很喜欢将书里的人物带入到我们的对话之中)。他是我的第一个粉丝,现在,我有了几百个粉丝,这真的特别古怪(古怪——看起来似乎很迷幻;味道好像碳酸冰冻果子露)。

还记得我以为父亲在抵达大厅等我的时候,我发的那条“兴奋”推特信息吗?那条信息很有意思,因为我说“兴奋”这个词看起来很像他那件伊努皮克风雪大衣上毛茸茸的帽兜,可他在十月去阿拉斯加的时候,我发了一条推特信息,说“悲伤”这个词看起来也像他的大衣帽兜。所以我觉得,怎么看一个词,就跟词汇在句子里的含义一样,都取决于背景和出现的时机。在学校里,我是不会使用“背景”这种字眼的,因为人们会以为我参加了“资优生”项目,而这个项目就和“残疾人士特殊护理需求”一样古怪,这两点都超级怪诞,而且还不是碳酸冰冻果子露那样的古怪。

一般而言,把对词汇的感觉发到推特网上,对我很有帮助。

但这次例外。

就在女警官核查雅思明的联络信息的时候,副队长里夫走了进来。他告诉她,格雷林队长来电话了,所以请她到他的办公室与队长通话。她和他一起去了,然后,她拿起电话。“我很抱歉。”格雷林队长说,“我们犯了一个大错。”

他的声音很温柔。她估摸他的脸色比她以为的还要柔和,而他的体格则不如她以为的那么壮硕。“一个搜救队员在一座烧焦的房子附近找到了一部卫星电话。他拨打了最后一个号码,原以为能找到还活着的人或伤者。”“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打那个电话的人不是你丈夫,而是一个公共安全官员。而且他的通话时间只有一两秒钟。我很抱歉。当时的情况很混乱,他很年轻,也没有经验。他本应该直接向我报告这个情况才对。当然了,他绝对是一名训练有素的队员,不过这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马修一定还活着。”她对格雷林队长说,“不论那个电话是不是他打的。”“埃弗雷森太太——”“他肯定是在从大火中逃生的时候把电话弄掉了。”“可在我们搜救之际,他并不在场。”“他肯定是去求救了。马修一定会这么干。他必定自己先去救火,如果他做不到,就会去找人来帮忙。他弄掉了电话,可他没注意到。他得步行好几英里,才能收到信号,而且——”“我很抱歉,埃弗雷森太太,可是——”“不然他就是去拍摄了。”她说,“就跟我告诉过你的一样,他在出门的时候弄掉了电话——”

格雷林队长打断了她的话。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干这事。“现场一共找到二十四具尸体。而在起火的时候,村子里一共有二十三个居民。我昨天得到的这个信息,今天又核对了一遍。”“你不可能百分百肯定人数。”她说,她听到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急切的绝望,而他的声音则是那么肯定。“安纳图计划安装全新的发电机,所以正在挨家挨户进行详细测量。也在勘查是不是可以新建一所伊努皮克学校。所以,我们很清楚各个时间段的村民人数。”

格雷林队长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理性,那么和善。她看到副队长里夫正注视着她;在此之前,他肯定和格雷林队长谈过了。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杯水。格雷林队长继续说,声波不断地冲击她的耳膜,然后转换成文字。“在二十七名村民中,有四个伊努皮克年轻人去普拉德霍湾的油井工作了,他们每年冬季都会到那里打工,也就是说,村里还剩下二十三个人。正如我所说,我们找到了二十四具尸体。”“你并没有确定马修的身份,是不是?”她说。“你告诉过副队长里夫,那枚结婚戒指属于他。”“可他并没有戴戒指,不是吗?你还没做过法医检验,你不可能做过法医检验。你对我说过这件事。”

格雷林的心中涌起了对这个女人的怜悯之情,像是要驱散一直以来都存在于他心中的这一千斤重的悲痛,这两种情绪只能勉强维持平衡。他真希望找个办法,能不那么残忍地将事实告知于她。“火势很大。”他说。有些尸体被烧得不成人形,更遑论认出他们叫什么名字。家人是谁了。也不可能找到其中一些尸体的牙医记录。“真抱歉,虽然很不情愿,可我还是要通知你,你的丈夫在大火中丧生了。我知道,副队长里夫会照顾好你的。”

他挂断了电话。

马修的那个电话一直以来都是实证,证实了雅思明所知道的事,那就是他还活着。而这个证据现在正如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里。

事实上,知道那个电话不是他打来的,她一点也不惊讶,她只在以为是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才觉得惊讶。她希望是他打来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代表着他对她的爱虽然减弱却依然存在,还因为这意味着警察会相信她,她就不用待在机场边的一个阿拉斯加警察局里,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

母亲走了进来。她蹲在我面前,她的脸和我的脸靠得很近,这样我就能很容易读懂她的唇语。她告诉我父亲很好。他们犯了个错,可她一定会搞定的。她看起来非常紧张,就好像没打中摇摆球,绳子绕杆转动一圈又一圈。我假装没注意到,对她笑笑。

她说,父亲弄掉了电话,所以才没给我们打电话或发短信。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进来,让母亲和他一起出去一趟。她说她很快就回来。就在他们走出去的时候,那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向她伸出手,跟着便放下了,并没有触摸到她。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她那美丽的外表使他们望而却步,可这会儿,很明显她需要一个拥抱。

在办公室里,副队长里夫劝说雅思明·埃弗雷森坐下,可她没有听从劝告。“马修并没有死。”她说,“北部州警格雷林队长必须去找他。”

副队长里夫从书中看到过,悲伤分为四个阶段,而第一阶段就是否认。“很抱歉,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这么说他放弃了?去找一个人能有多难?”

他真担心她会大喊大叫,或是痛哭流涕,于是,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而坚定。“如果格雷林队长认为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也会去的。虽然下了暴风雪,可他还是亲自驾驶直升机去了安纳图。当时并不是他当值,可他还是去了。而且,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顶着零下三十度的严寒,连续搜救了将近十二小时。”

用费尔班克斯的话来说,格雷林是个独行其是的人,在北部地区主持大局,好像他是那个地方的主人,并且经常漠视规则。可他一向坚持不懈,即便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放弃,终止搜救任务。人们都说,自从他的儿子在伊拉克身亡,他就变成了这样。

雅思明陷入了沉默。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我的手镯震颤了一下,这表示周围出现了很大的声响。这就跟《007》电影里给聋哑人的小发明差不多,所以我能知道是不是有人用枪打我(特殊物品商店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我觉得这东西很好玩)。这东西可以让你知道是否有车驶近,当然,前提是你没朝两边看。

母亲提着我们的箱子走了进来;肯定是大门在她身后砰地关闭,才震动了我的手镯。她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每次看到我,她总会对我笑笑,就算我在五分钟之前刚刚见过她;这就好像每次她看到我都会笑,是因为她很高兴能再次见到我。有些人觉得她很冷漠。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读懂了他们的唇语。坏话读起来可比柔声暖语容易多了。照我看,如果不是她长得这么美,人们兴许会对她好一点。

她告诉我父亲安然无恙,不过安纳图着了一场大火。她说警察都是白痴,行动迟缓,所以我们得亲自去那里找他。

她们离开警察局,拖着箱子穿过已经被踩压紧实的雪地。这会儿感觉更冷了。她和露比都在极地手套里加了衬垫;她们都拉上了面罩。

他到底在哪里呢?

她必须冷静而理性地思考这件事,毕竟,她曾受训成为一名科学家。

格雷林队长曾经彻底搜索了小机场,推测起来,那里应该是一片开阔平坦的区域,所以找起人来相对容易。格雷林队长可能是对的,马修根本不在那里。

那他在何处?想一想。一定要合乎逻辑地好好想想。忘记寒冷,忘记正在看着她的露比。专心点。

如果起火时马修在安纳图,他会干什么?他一定会尝试帮忙,要是他帮不上忙,就会打电话求助。她想象着他走得十分匆忙,衣兜里的电话悄无声息地掉到了雪地中。他并没注意到,只是冒着暴风雪艰难跋涉两英里,爬上那个布满冰雪的山脊,接收卫星信号。那接下来呢?他把手伸进衣兜摸索电话,却发现电话不见了。或许他原路返回寻找电话,根本不知道他其实在村子里就弄掉了电话。他找了多久?或许在这之后,他就尝试步行找人来帮忙。他肯定心急如焚。村子里有好几个孩子,柯拉松也在村里。如果他走得太快,就会出汗,跟着汗水会结冰,他就会得低体温症。可他很清楚低体温症的危险。她这会儿的担心,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专心点。可她仿佛能看到他的眼睛,他意识到,附近既没有镇子,也没有村子,更没有人家,方圆一百英里范围内根本没人可以来帮忙,可他还是一直向前走,如同这么做可以改变现状,后来,他终于意识到,这纯属徒劳。她很想用温暖的手掌抚摩他的脸颊。专心点。在这期间,警察一直在搜索安纳图和小机场,天黑了,暴风雪肆虐,他们打着灯搜索,却没有发现他,因为他根本就不在现场。他多久才会回到安纳图,发现那里已被烧成废墟,而警察已经撤退了?

露比拍了拍她的手臂;露比的旅行箱卡在了人行道边缘冻结住的烂泥上。雅思明帮她弄好了箱子。

还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他外出拍摄了,就跟她对格雷林队长说的一样。在阿拉斯加的冬天,有很多动物可供拍摄。她之前不相信他,这么做并不对。可出了件事,耽搁了他的行程;兴许是狗儿受了伤,或是雪橇坏了。不过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着火的时候,他并不在安纳图附近。同样重要的是,他随身携带着全套救生用具。那电话怎么解释呢?就在他带着因纽特犬出发的时候,他弄掉了电话,可他没注意到;东西掉到雪里,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如果他坐在雪橇上,那行动起来就更难了,需要牵着好几只狗,有很多情况要兼顾,所以注意不到电话掉了。然后呢?他在大火灭掉后回到村子里,警察也撤走了,可能是在昨晚回去的,甚至是今天早晨,发现村子已被大火夷为平地,化为废墟。

她研究的是物理学和天体物理学,而不是医学,所以她并不知道他能生存多久。

她才不会赞同格雷林队长那尸体数量的证据;这什么都证明不了,他也没有进行任何解剖验证。他的结论不对。肯定不对。她其余那些有说服力的假设都是基于一个不合逻辑的基础,那就是她爱马修,所以马修肯定还活着;她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个她从情感上相信的现实,它是如此绝对,绝对不会因为富含理性的理由而有所削弱。

她帮露比拿旅行箱,两个人一起向机场大楼走去。她要带露比搭乘飞机前往北阿拉斯加,到了那里,她们一定能找到他。

就在她们来到机场航站楼的时候,她看到相比刚到时,光线昏暗了很多,目眩的日照时间结束了。她知道,对于这里的黄昏和傍晚,有着十分准确的形容词。那时候马修初到阿拉斯加,他们在电话里说起过这件事——那是个很甜蜜的电话,是仅有的几次甜蜜通话之一。此时的光线名为“航海曙暮光”,太阳处在地平线之下,成6°~12°角。很快,太阳将继续降落,与地平线成12°~18°角,那个时候的光线叫“天文曙暮光”。跟着,天就彻底黑了。

第3章

无声的语言@无声的语言 650个好友

声音 看起来很像闪烁的招牌,闪亮的霓虹灯;感觉好像随时在掉落;味道好像其他人呼出的气味。

这里太恐怖了。有很多很多人拖着手提箱,推着手推车。我正在将母亲的手机号和电子邮件地址写在小卡片上,同时还在慢跑。卡片背面印着一家出租公司的联系信息,可母亲说他们只在夏天营业。她说,我们得把卡片发给任何能帮上忙的人。

警察行动迟缓,我本来是有点担心的,可现在我觉得这其实挺好,因为这样一来,母亲就要去找父亲,父亲就能知道她有多爱他了。他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将那份爱掩藏在执拗的脾气之后。

有五个人在北方航空公司的柜台前排队,雅思明就问他们她能不能加个塞,他们肯定都看出她有急事,所以全都友善地站到一边。她看着柜台后面那个一脸不悦的女人。“请问怎么才能到安纳图?”“大家都在排队,太太。”“可是——”“请您去排队,太太。”

雅思明只得退后。只有她去排队,那个女人的敌意才会消除。她对露比打了个手语,问露比卡片写得怎么样了,露比打手语说已经写完了;她们就这样在嘈杂的机场里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她将这个任务交给露比,好叫露比觉得她自己有用处,也怀着一丝希望,盼着拿到卡片的人知道马修和安纳图的情况。

她看到了一个标志牌,是招揽旅行团来北极圈观赏北极光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产生了兴趣,然后才想起,安纳图在几百英里之外的北方,而且,旅行社在冬季的那几个月里是不开团的。

收信人:Matthew.Alfredson@mac.com

主题:我们来了!

发信人:Ruby.Alfredson@hotmail.co.uk

你好,爸爸。妈妈来找你了,我也来了。我们现在在机场,妈妈要去买机票。妈妈真的很想见到你。我也等不及要见你了。特别特别爱你巴格

我知道父亲的笔记本电脑坏了,可他的卫星终端还能用,所以他只需要找别人借台笔记本电脑就行。如果父亲没事,那他在村里的一些朋友肯定也没事,他们一定有笔记本电脑。伊努皮克人可不像一些人想象中的那样落后。他们是猎捕北美驯鹿、造冰屋,可他们也有摩托雪橇和笔记本电脑;他们可以二者兼有。肯定有人带着笔记本电脑逃离了火海。要是我,就会这样。除了我们的狗波斯利和猫咪三脚架,我的笔记本电脑是我第三个要带的东西。所以说,父亲一定能收到电子邮件。

我和父亲都觉得,等到我上中学的时候,我就长大了,不适合叫巴格了,因为这是个婴儿才能用的名字。可他也同意,我长大后不叫巴格的话,也不能叫普拉蒂珀斯(即鸭嘴兽);所以,我们依旧在商量他该怎么称呼我。

我给父亲发了邮件,并且看到学校里的同学给我发了电邮,可当我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大多数人都不和我说话。和“那个聋哑女孩”说话一点也不酷,他们把这几个字说得好像一个词,好像那就是我的名字。

塔尼亚是女孩子们的头儿,最讨厌,她说过,“噢,瞧呀,那个聋哑女孩也想聊聊小道消息”,我能清楚地读懂她的唇语,她涂着粉红色润唇膏,那群女孩子嘻嘻哈哈笑的时候,我就盯着她们的嘴唇看。接着我说:“我为什么想要和你们一起闲聊小道消息!你们的个性就是毫无个性!再说了,说小道消息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们继续哈哈笑,因为她们对手语一窍不通,还认为我“用手做着奇怪的举动”,特别好玩。可吉米看得懂手语,他哈哈笑了起来,因为“个性就是毫无个性”这话挺有意思。(讨厌:感觉好像带刺铁丝网;看起来好像一只腿被陷阱卡住的兔子;味道好像在窃窃私语的闪亮润唇膏。)

在我发电子邮件或在脸谱网上发信息的时候,不懂手语的人就能知道我的意思、理解我的笑话了。他们也给我讲笑话,我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这对笑话来说可是至关重要。(我说的可不是塔尼亚那样的人,而是给我发邮件或在脸谱网上给我留言的人。)大家还会给我讲秘密。麦克斯自从一年级以来就和我同班,为了我们在威克里夫小学只剩下两个半学期这事,他很是心烦意乱。他真的很担心上中学以后的状况,我也一样。可我们在学校里根本不说话。这就好像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打字的世界,(比如电子邮件、脸谱网、推特网、博客),另一个是真实的世界。所以也有两个我。我希望打字的世界成为真实的世界,因为只有在那里,我才是真实的我。

我的笔记本电脑是父亲给我买的。母亲不喜欢它,刚一看到它,就管它叫“那台该死的笔记本电脑”。她总是对笔记本电脑怒目而视,仿佛电脑也会瞪着她,这样她就能在这场瞪眼比赛中大获全胜。

母亲觉得,如果我能用嘴说话,一切就都会好起来。每次我们步行从家去学校,她几乎都会这么说。我没有争辩,只是拉住她的手。可有时候,我还是会用我自己的声音争论一番,我需要用手表达意思,所以就不能拉她的手了,我说“并非如此”或是“你不明白!”因为:

首先:我发出的声音永远和别人不一样。

其次:那将成为我的另一个标签,我会成为别人口中“那个有着愚蠢声音的聋哑女孩”,而光是被说成“那个聋哑女孩”就已经够糟了,我可不希望前面再被冠上什么形容词。

我宁愿当炫耀女孩,或是无所不知的书呆子女孩之类的,因为如果是这样的人,只要愿意,还是可以改变的。也可以不变。全取决于自己。

失聪这事却不是我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母亲并不明白这一点,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弄明白。这是我的露比世界,这个世界里寂静无声,我能看,能触摸,有时候还能品味,可我听不到。父亲说安静十分美好。所以,我的世界兴许比其他人的世界更美妙。兴许在我的安静世界里制造出我听不到的声音将破坏一切。

麦克斯为了换学校的事担心极了,不管是为了这事,还是其他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也很担心,可我心里倒是没这么翻腾。

终于轮到雅思明了。她面对着那个充满敌意的女人。“我要去安纳图。”“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太太。”“在这里以北大约五百英里的地方。”“没有到那里的飞机。”“那最近的镇子是哪里?我想是戴德霍斯吧?”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马修去安纳图,就是先飞去这个地方,再从那里搭乘出租飞机到安纳图。“我说过了,太太,我们的飞机不到那个区域。”“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到那里吗?求你了。”“我只负责北方航空公司的登机手续,又不是旅行社职员。”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走到雅思明身边。此人大约四十岁,穿着连体服,戴一顶鸭舌帽,帽子上绣着“美国燃料”几个字;还别着一枚“9·11”别针。“你得坐北极航空的飞机才行。”他说,“可他们今天的最后一趟班机在十分钟前已经起飞了。”

恐慌感在她心里渐渐蔓延,他肯定注意到了,因为他看她的目光十分柔和。“我能帮你坐上到戴德霍斯的飞机。”他说,“你可以从那里搭出租飞机到北部的大部分地区。”他停顿了一会儿,“安纳图就是新闻里的那个地方吗?”“我想是的。”

她没有主动提及其他信息,他也没有追问。“请你等一会儿,我先送我女儿上飞机。”他说。

他身后有个女孩子,十八九岁,看起来一脸兴奋,正左瞧瞧右看看,每隔一会儿就笑笑,还背着一个帆布双肩包。

母亲正在分发我写的卡片,询问人们是不是知道有关安纳图的消息,她的样子真的很古怪。有些人很没礼貌,当着我们的面就把卡片丢进了垃圾桶。这会儿,我又写了一些卡片,就写在另一家出租公司卡片的背面。我有点担心人们是因为把母亲当作出租公司的人,才给她打电话或发电邮。

学校里那些讨厌的女孩子和说小道消息那件事依然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父亲给我讲过一部电影,里面的一个牧师告诉人们,为什么传播小道消息是特别可怕的事。他说,如果你说了流言蜚语,就是从高高的窗户里把一个羽毛枕头中的羽毛都抖进风中,若你想要收回小道消息,就必须找回每一片羽毛,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可要是母亲的卡片能飘散到各处就好了,那样的话,知道内情的人就能帮助我们快点找到父亲了。

十五分钟后,雅思明看到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穿过如织的人流,向她们走过来。她觉得他的表情有些焦虑。“我叫杰克·威廉姆斯。”他说着伸出手,“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可我想看着我女儿走进登机口。她以前从没离开家超过一个星期。”

雅思明因为他此刻的焦虑而对他产生了好感。“弗里德曼巴顿燃料公司要用飞机把我们这些工人送到普拉德霍湾南部的油井,路过戴德霍斯。”杰克继续说,“我们坐的是包机。我认识飞行员,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要是你想搭个顺风飞机,他应该会答应。当然了,这可能不合法,不过他是不会说出去的。还有两三个多余的座位。”“谢谢你。”雅思明说。

他对露比笑笑:“真希望所有女儿都永远停留在你这个年纪,不要长大才好,那样她们就不会到处去了。”

雅思明不知道露比明白了多少,可杰克说话很清晰,也没有用手捂着嘴,所以,露比肯定读懂了大半。“那好吧,跟着我走。这些是你们的箱子?”

我不喜欢这个人。千万不要相信他。瞧他笑起来那样子,尽是虚情假意。他拿着我们的箱子,袖子向上卷起,露出了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父亲有一块差不多的表,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是祖父留给他的。他说那块手表太珍贵,不能每天都戴,那为什么这个人戴得这么随随便便?这会儿,他注意到我正在盯着他呢。

雅思明瞧见露比一直在看那块表,不能说看,说瞪更合适。难怪杰克会注意到了。“我经常买礼物送给我妻子。”他说,“我在油井里工作,那里又丑又脏,所以就想要点漂亮的东西。我给她买了很多漂亮的东西。就在我们二十周年结婚纪念日之前,她把一大堆珠宝拿到店里退了。给我换回了这个。”

雅思明心想,这么说,他妻子死了,所以他才每天戴她送给他的手表。她不由得开始同情他,在今天之前,她从未对丧偶一事有切肤之痛。

她们跟着杰克穿过一道走廊,走进一间小型候机室。里面有15~20个人,大都身着弗里德曼巴顿燃料公司的帽子和连体工作服,有些戴着绣着“美国燃料”字样的帽子。雅思明紧紧抓着露比的手。她害怕这些男人不把露比当成小孩子看。不过这些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们,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们只顾着对付一个小个子男人,此人身着西装,背对她们,一头金发在人造灯光下闪闪发光。雅思明能感觉到他们对那个金发西装男人的敌意,敌对情绪是这么强烈,刮得她的皮肤生疼。“去你妈的环境保护狂。”其中一个人对他说。“北阿拉斯加可没树,没人告诉过你这一点吗?”另一个人说。

金发男人带着优越感,面对气势汹汹的众人:“你们就不关心,或者说,就没兴趣知道你们在工作的时候面对的是什么吗?致癌物会引发癌症,放射性化学物质——”

一个脸上有刺青的男人走到金发男面前,整个笼罩住他,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看起来像生病了吗?”他扭头看着其他工人,“你他妈的每个星期都来这里上蹿下跳。”

雅思明这会儿看清楚了金发男人的脸,惊讶于他竟然都五十来岁了,眉毛花白,肤色苍白。

脸上有刺青的男人接着说:“以前听说过吗?伙计,弗里德曼巴顿燃料公司简称FBF,也可以说成Frack Baby Frack,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水力压裂,宝贝儿,水力压裂,这话可是州长萨拉·佩林说的,那位女士真有想象力。”

金发西装男的语气依然高傲:“你们的公司已经被美国燃料公司收购了,所以,就别再说这个笑话了。”

雅思明看到露比正在读唇语,女儿被这些人和他们的话吓坏了。“他说的是‘水力压裂,宝贝儿,水力压裂’。”她告诉露比,用手指拼出“frack”这个单词。她叫露比不要再读唇语了,要是他们说了什么要紧的话,她会告诉露比。

那些工人此刻都盯着她。杰克走到跟前。“这位太太和她女儿想搭个顺风飞机,到戴德霍斯去。”

一个工人哈哈笑了起来:“去购物吗?”“我们想去安纳图。”雅思明说,“我们要从戴德霍斯搭出租飞机去安纳图。”“你没看新闻吗?”一个肌肉男对她说,“那里都被烧成炭了,没一个人幸存,所有东西都被烧没了。”他看看周围的人。“新闻上说,那些蠢货把燃料就放在房子边上。”“水力压裂可能引发火灾。”金发男人说,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孔变得生动起来,像是这件事让他兴奋了起来,“安纳图就在美国燃料公司位于图卡帕克的油田北部,只有大约四十英里的距离。”“这我倒是不知道。”肌肉男说,“不过照我看,那里的雪倒是有四十英里厚。”“人们点燃了当地人水龙头里出来的水。”金发男说。“是呀,不错。”肌肉男说,“看来不是新闻里说的燃料爆炸,是水把村子给烧了。”“烟气也是可以燃烧的。”金发男说,“这向来都是很有风险的。”“妈呀,吓死人了。”杰克说,雅思明肯定,因为她和露比在场,他说话温和了很多。“你是在告诉我们,一个水力压裂油井里传出了烟气,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下,顶着不间断的狂风,烟气在北阿拉斯加飞跃了四十英里,飘到安纳图,在那里引发了爆炸?而且是烟气自行飘过去的?”“有这个可能。”金发男说。“胡说八道。”杰克说,他盯着金发男的脸:“老天,你希望这是一次水力压裂引发的意外。你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你说对了。”金发男说,“水力压裂爆炸这种事迟早会发生;一场大灾难不可避免。阿拉斯加一个小村子无人生还,总比灾难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区域要强。如果只付出一个村庄尽毁这样的代价,就能永远阻止人们使用水力压裂这个方法,还是合算的。”

雅思明很反感这个人,可她只能与他说话,因为他知道安纳图在什么地方——“就在美国燃料公司位于图卡帕克的油田北部,只有大约四十英里的距离”。安纳图只是个弹丸之地,他怎么会知道?

她拉着露比,走到他跟前。她发现他用坚定的目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她。“我叫锡莱西亚·斯特奈特。”他一边对她说,一边伸出右手,他的手胖乎乎的,布满了老人斑。她没有与他握手。“我是一家水力压裂公司的财务总监。”锡莱西亚又说,同时一直注视着雅思明的眼睛,“可我有良心,我知道风险有多大,所以我干不下去了。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接受提醒。”“你怎么知道安纳图在哪儿?”雅思明问道,“你认识村里的人吗?你有没有和那里的人联系?”“我说过了,我在一家水力压裂公司工作。安纳图就在数十万桶页岩油上方,距离阿拉斯加石油管线只有三十五英里,基础设施几乎都已架设完毕,准备输出原油。所有水力压裂公司都知道安纳图在何处。他们有安纳图的烃源岩样本、3D地震数据、钻井资料。”杰克看着雅思明和锡莱西亚·斯特奈特,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她小心这个狗娘养的浑蛋,并告诉她,这浑蛋曾经到一个水力压裂开采现场搞破坏,但没人受伤,所以还算他走运。杰克比锡莱西亚高出几英寸,所以能看到他的金发分开的地方有一缕缕花白的头发。他很想成为一个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但事实上他只是个痴迷的中年狂热分子。

没人张嘴,没人说话,母亲又变成摇摆球的样子。她忘记她说过,要是有人说了很重要或很有意思的话,她一定会转告我。

那个有着一头金发的男人用手语说:“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不是聋哑人,竟然还懂手语,真是超酷。这就好像奥巴马总统看到有人向他打手语,他就用手语说“谢谢”,好像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母亲甚至都没注意到,因为她在专心听新闻报道。

金发男人用手语比画出“通知”,现在则在比画“死马”1。他指的是那个地方,我们就是要去那里找父亲。

在美国手语中,表示“马”的手语是把手放在脑袋上,假装是耳朵摇晃,就跟《战马》里的木偶马一样。而在英国手语里,要比画马,则是假装拉住缰绳纵马驰骋,这比画起来更有意思。我只是想到了这个手语的故事,而不是其中的含义,因为我担心它意味着糟糕的事情。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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