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着人生之火:梁遇春励志文选(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09 11:0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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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梁遇春,辛尧

出版社: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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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着人生之火:梁遇春励志文选

吻着人生之火:梁遇春励志文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吻着人生之火:梁遇春励志文选作者:梁遇春,辛尧排版:吱吱出版社: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9ISBN:9787515810485本书由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 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

为了给《传世励志经典》写几句话,我翻阅了手边几种常见的古今中外圣贤大师关于人生的书,大致统计了一下,励志类的比例,确为首屈一指。其实古往今来,所有的成功者,他们的人生和他们所激赏的人生,不外是:有志者,事竟成。

励志是动宾结构的词,励是磨砺,志是志向,放在一起就是磨砺志向。所以说,励志不是简单的立志,是要像把刀放在石头上磨才能锋利一样,这个磨砺,也不是轻而易举地摩擦一下,而是要下力气的,对刀来说,不仅要把自身的锈磨掉,还要把多余的部分都要毫不留情地磨掉,这简直是一场磨难。所有绚丽的人生都是用艰难磨砺成的,砥砺生命放光华。可见,励志至少有三层意思:

一是立志。国人都崇拜的一本书叫《易经》,那里面有一句话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理念,它揭示了自然界和人类发展演化的基本规律,所以一切圣贤伟人无不遵循此道。当然,这里还有一个立什么样的志的问题,孔子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古往今来,凡志士仁人立的都是天下家国之志。李白说: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白居易有诗曰: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讲的都是这个道理。

二是励志。有了志向不一定就能成事,《礼记》里说:玉不琢,不成器。因为从理想到现实还有很大的距离。志向须在现实的困境中反复历练,不断考验才能变得坚韧弘毅,才能一步一个脚印地逐步实现。所以拿破仑说:真正之才智乃刚毅之志向。孟子则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描述得如此艰难困苦。我们看看历代圣贤,从三大宗的创始人耶稣、穆罕默德、释迦牟尼到孔夫子、司马迁、孙中山,直至各行各业的精英,哪一个不是历经磨难终成大业,哪一个不是砥砺生命放射出人生的光芒。

三是守志。无论立志还是励志都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它贯穿了人的一生,无论生命之火是绚丽还是暗淡,都将到它熄灭的最后一刻。所以真正的有志者,一方面存矢志不渝之德,另一方面有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之气。像孟子说的那样: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明代有位首辅大臣叫刘吉,他说过:有志者立长志,无志者常立志,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话说回来,励志并非粘贴在生命上的标签,而是融汇于人生中一点一滴的气蕴,最后成长为人的格调和气质,成就人生的梦想。不管你做哪一行,有志不论年少,无志空活百年。

这套《传世励志经典》共收辑了100部图书,包括传记、文集、选辑。为励志者满足心灵的渴望,有的像心灵鸡汤,营养而鲜美;有的就是萝卜白菜或粗茶淡饭,却是生命之必需。无论直接或间接,先贤们的追求和感悟,一定会给我们带来生命的惊喜。徐 潜 2014年5月16日前 言

散文,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无法替代的地位,永远焕发着耀眼的光彩。不论是专事散文随笔的创作大家,还是以其他体裁为主的作家,都曾留下了丰富的散文作品。这些作品,不仅是一种文学遗产,更是思想文化遗产。梁遇春在这现代散文之园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梁遇春,福建闽侯人,散文创作带有浓郁的兰姆风格,被郁达夫称为“中国的兰姆”。他在仅仅28年的短暂人生中,绽放了璀璨的创作光辉。

梁遇春成名很早,1924年进入北京大学英文系学习期间,他的文学活动便开始了,主要是写散文和对西方文学作品进行翻译。他的作品大部分被结集在两个集子里——《春醪集》和《泪与笑》,在当时被称为新文学的六朝文。这些作品主题纷杂,人生、艺术、社会都有所涉及;体式上也千变万化,呈现出了很大的多样性。

作为出色的翻译家,他的英语译作有二十多种,涉及英国、俄国、美国、挪威等国作家的作品,其中《英国诗歌选》和《英国小品文选》的影响最大。

梁遇春散文的题材和风格,可以概括为:叙述琐事,但琐事中充满了智慧;所谈芜杂,但芜杂中能看到脉络。有人曾评价说“他的文思如星珠串天,处处闪眼,然而没有一个线索,稍纵即逝。”

这本散文集不仅仅是文学的,更是思想文化的。透过文字,我们了解的不仅是作家的作品,更能够看到历史、社会的重大变迁。希望读者朋友能有所收获。编 者寄给一个失恋人的信(一)秋心:

在我这种懒散心情之下,居然呵开冻砚,拿起那已经有一星期没有动的笔,来写这封长信;无非是因为你是要半年才有封信。现在信来了,我若使又迟延好久才复,或者一搁起来就忘记去了;将来恐怕真成个音信渺茫,生死莫知了。

来信你告诉我,你起先对她怎样钟情,想由同她互爱中得点人生的慰藉;她本来是何等的温柔,后来又如何变成铁石心人;同你现在衰颓的生活,悲观的态度。整整写了二十张十二行的信纸,我看了非常高兴。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想因为我自己没有爱人,所以看别人丢了爱人,就现出卑鄙的笑容来。若使你对我能够有这样的见解,你就不写这封悱恻动人的长信给我了。我真有可以高兴的理由。在这万分寂寞一个人坐在炉边的时候,几千里外来了一封八年前老朋友的信,痛快地暴露他心中最深一层的秘密,推心置腹般娓娓细谈他失败的情史,使我觉得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这样爱我,信我,来向我找些同情同热泪,真好像一片洁白耀目的光线,射进我这精神上之牢狱。最叫我满意是由你这信我知道现在的秋心还是八年前的秋心。八年的时光,流水行云般过去了。现在我们虽然还是少年,然而最好的青春已过去一大半了。所以我总是爱想到从前的事情。八年前我们一块游玩的情境,自然直率的谈话是常浮现在我梦境中间,尤其在讲堂上睁开眼睛所做的梦的中间。你现在写信来哭诉你的怨情简直同八年前你含着一泡眼泪咽着声音讲给我听你父亲怎样骂你的神气一样。但是我那时能够用手巾来擦干你的眼泪,现在呢?我只好仗我这枝秃笔来替那陪你呜咽,抚你肩膀低声的安慰。秋心,我们虽然八年没有见一面,半年一通讯,你小孩时候雪白的脸,桃红的颊同你眉目间那一股英武的气概却长存在我记忆里头,我们天天在校园踏着桃花瓣的散步,树荫底下石阶上面坐着唧唧哝哝的谈天,回想起来真是亚当没有吃果前乐园的生活。当我读关于美少年的文学,我就记起我八年前的游伴。无论[1][2]是述Narcissus的故事,Shakespeare百余首的十四行诗,Gray给[3][4][5][6][7]Bonstetten的信,Keats的Endymion,Wilde的Dorian Gray都引起我无限的愁思而怀着久不写信给我的秋心。十年前的我也不像现在这么无精打采的形相,那时我性情也温和得多,面上也充满有青春的光彩,你还记着我们那一回修学旅行吧?因为我是生长在城市,不会爬山,你是无时不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走上那崎岖光滑的山路。你一面走一面又讲好多故事,来打散我恐惧的心情。我那一回出疹子,你瞒着你的家人,到我家里,瞧个机会不给我家人看见跑到我床边来。你喘气也喘不过来似的讲:“好容易同你谈几句话!我来了五趟,不是给你祖母拦住,就是被你父亲拉着,说一大阵什么染后会变麻子……”这件事我想一定是深印在你心中。忆起你那时的殷勤情谊更觉得现在我天天碰着的人的冷酷,也更使我留恋那已经不可再得的春风里的生活。提起往事,徒然加你的惆怅,还是谈别的吧。

来信中很含着“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的意思。这差不多是失恋人的口号,也是失恋人心中最苦痛的观念。我很反对这种论调,我反对,并不是因为我想打破你的烦恼同愁怨。一个人的情调应当任它自然地发展,旁人更不当来用话去压制它的生长,使他堕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烦闷网子里去。真真同情于朋友忧愁的人,绝不会残忍地去扑灭他朋友怀在心中的幽情。他一定是用他的情感的共鸣使他朋友得点真同情的好处,我总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这句话对“过去”未免太藐视了。我是个恋着“过去”的骸骨同化石的人,我深切感到“过去”在人生的意义,尽管你讲什么,“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8]种譬如今日生”同Let bygones be bygones;“从前”是不会死的。不算形质上看不见,它的精神却还是一样地存在。“过去”也不至于烟消火灭般过去的;它总留了深刻的足迹。理想主义者看宇宙一切过程都是向一个目的走去的,换句话就是世界上物事都是发展一个基本的意义的。他们把“过去”包在“现在”中间一齐望“将来”的路上[9]走,所以Emerson讲:“只要我们能够得到‘现在’,把‘过去’拿去给狗子罢了”这可算是诗人的幻觉。这么漂亮的肥皂泡子不是人人都会吹的。我们老爱一部一部地观察人生,好像舍不得这样猪八戒吃人参果般用一个大抽象概念解释过去。所以我相信要深深地领略人生的味的人们,非把“过去”当做有它独立的价值不可,千万不要只看做“现在”的工具。由我们生来不带乐观性的人看来,“将来”总未免太渺茫了,“现在”不过一刹那,好像一个没有存在的东西似的,所以只有“过去”是这不断时间之流中站得住的岩石。我们只好紧紧抱着它,才免得受漂流无依的苦痛,“过去”是个美术化的东西,因为它同我们隔远看不见了,它另外有一种缥缈不实之美。好像一块风景近看瞧不出好来,到远处一望,就成个美不胜收的好景了。为的是已经物质上不存在,只在我们心境中憬憧着,所以“过去”又带了神[10]秘的色彩。对于我们含有Melancholy性质的人们,“过去”更是个[11]无价之宝。Howthorne在他《古屋之苔》书中说:“我对我往事的记忆,一个也不能丢了。就是错误同烦恼,我也爱把它们记着。一切的回忆同样地都是我精神的食料。现在把它们都忘丢,就是同我没有活在世间过一样。”不过“过去”是很容易被人忽略去的。而一般失恋人的苦恼都是由忘记“过去”,太重“现在”的结果。实在讲起来失恋人所失丢的只是一小部分现在的爱情。他们从前已经过去的爱情是存在“时间”的宝库中,绝对不会丢失的。在这短促的人生,我们最大的需求同目的是爱,过去的爱同现在的爱是一样重要的。因为现在的爱丢了就把从前之爱看得一个大也不值,这就有点近视眼了。只要从前你们曾经真挚地互爱过,这个记忆已很值得好好保存起来,作这千灾百难人生的慰藉,所以我意思是,“今日”是“今日”,“当初”依然是“当初”,不要因为有了今日这结果,把“当初”一切看做都是镜花水月白费了心思的。爱人的目的是爱情,为了目前小波浪忽然舍得将几年来两人辛辛苦苦织好的爱情之网用剪子铰得粉碎,这未免是不知道怎样去多领略点人生之味的人们的态度了。秋心我劝你将这网子仔细保护着,当你感到寂莫或孤栖的时候,把这网子慢慢张开在你心眼的前面,深深地去享受它的美丽,好像吃过青果后回甘一般,那也不枉你们从前的一场要好了。

照你信的口气,好像你是天下最不幸的人,秋心你只知道情人的失恋是可悲哀,你还不晓得夫妇中间失恋的痛苦。你现在失恋的情况[12]总还带三分Romantic的色彩,她虽然是不爱你了,但是能够这样忽然间由情人一变变做陌路之人,倒是件痛快的事——其痛快不下给一个运刀如飞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杀下头一样。最苦的是那一种结婚后二人爱情渐渐不知不觉间淡下去。心中总是感到从前的梦的有点不能实现,而一方面对“爱情”也有些麻木不仁起来。这种肺病的失恋是等于受凌迟刑。挨这种苦的人,精神天天痿痹下去,生活力也一层一层沉到零的地位。这种精神的死亡才是天地间惟一的惨剧。也就因为这种惨剧旁人看不出来,有时连自己都不大明白,所以比别的要惨苦得多。你现在虽然失恋但是你还有一肚子的怨望,还想用很多力写长信去告诉你的惟一老朋友,可见你精神仍是活泼泼跳动着。对于人生还觉得有趣味——不管詈骂运命,或是赞美人生——总不算个不幸的人。秋心你想我这话有点道理吗?

秋心,你同我谈失恋,真是“流泪眼逢流泪眼”了。我也是个失恋的人,不过我是对我自己的失恋,不是对于在我外面的她的失恋。我这失恋既然是对于自己,所以不显明,旁人也不知道。因此也是更难过的苦痛。无志的呜咽比嚎啕总是更悲哀得多了。我想你现在总是白天魂不守舍地胡思乱想,晚上睁着眼睛看黑暗在那里怔怔发呆,这么下去一定会变成神经衰弱的病。我近来无聊得很,专爱想些不相干的事。我打算以后将我所想的报告给你,你无事时把我所想出的无聊思想拿来想一番,这样总比你现在毫无头绪的乱想,少费心力点罢。有空时也希望你想到哪里笔到哪里般常写信给我。两个伶仃孤苦的人何妨互相给点安慰呢!驭聪,十六年阳元宵写于北大西斋[1]Narcissus: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因爱上自己水中的倒影,被惩罚致死。[2]Gray:格雷,英国诗人。[3]Bonstetten:邦斯泰滕,瑞士作家。[4]Keats:济慈,英国浪漫主义诗人。[5]Endymion:恩底弥翁,希腊神话中月亮女神爱上的青年牧人。[6]Wilde:王尔德,英国戏剧作家。[7]Dorian Gray:道林·格雷,王尔德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中主人公的名字。[8]Let bygones be bygones:英文,译为既往不咎。[9]Emerson:R.w.爱默生,美国哲学家、散文家。[10]Melancholy:忧郁症。[11]Howthorne:霍桑,美国作家。《古屋之苔》(1846)是他的回忆性作品。[12]Romantic:罗曼蒂克,浪漫。醉中梦话(一)

生平不常喝酒,从来没有醉过。并非自夸量大,实是因为胆小,哪敢多灌黄汤。梦却夜夜都做。梦里未必说话,醉中梦话云者,装糊涂,假痴聋,免得“文责自负”云尔。一、笑[1]

吴老头说文学家都是疯子,我想哲学家多半是傻子,不懂得人[2]生的味道。举个例罢:鼎鼎大名的霍布士(Hobbes)说过笑全是由我们的骄傲来的。这种傻话实在只有哲学家才会讲的。或者是因为英国国民性阴鸷不会笑,所以有这样哲学家。有人说英国人勉强笑的样子同哭一样。实在我们现在中国人何尝不是这样呢?前星期日同两个同学在中央公园喝茶,坐了四五个钟头,听不到一点痛快的笑声,只看见好多皮笑肉不笑,肉笑心不笑的呆脸。戏场尚如是,别的地方更不用说了。我们的人生态度是不进不退,既不高兴地笑,也不号啕地哭,总是这么呆着,是谓之曰“中庸”。

有很多人以为捧腹大笑有损于上流人的威严,而是件粗鄙的事,所以有“咽欢装泪”摆出孤哀子神气。可是真真把人生的意义细细咀嚼过的人是晓得笑的价值的。Carlyle是个有名宣扬劳工福音的人,一个勇敢的战士,他却说一个人若使有真真地笑过一回,这人绝不是坏人。的确只有对生活觉得有丰溢的趣味,心地坦白,精神健康的人才会真真地笑,而真真地曲背弯腰把眼泪都挤出笑后,精神会觉得提高,心情忽然恢复小孩似的天真烂漫。常常发笑的人对于生活是同情的,他看出人类共同的弱点,事实与理想的不同,他哈哈地笑了。他并不是觉得自己比别人高明(所谓骄傲)才笑,他只看得有趣,因此禁不住笑着。会笑的人思想是雪一般白的,不容易有什么狂性,夸大狂同[3][4]书狂。James M.Barrie在他有名的Peter Pan里述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问那晚上由窗户飞进来的仙童,神仙是怎样生来的,他答道当世界上头一个小孩第一次大笑时候,他的笑声化作一千片,每片在空中跳舞着,后来片片全变做神仙了,这是神仙的起源。这种仙人实是比我们由丹房熏焦了白日飞升的漂亮得多了。

什么是人呢?希腊一个哲学家说人是两个足没有毛的动物。后来一位同他开玩笑的朋友把一个鸡拔去毛,放在他面前,问他这是不是人。有人说人是理性的动物。但什么是理性呢?这太玄了,我们不懂。又有一个哲学家说人是能够煮东西的动物。我自己煮饭会焦,炒菜不烂,所以觉得这话也不大对。法国一个学者说人是会笑的动物。这话[5]就入木三分了。Hazlitt也说人是惟一会笑会哭的动物。所以笑者,其为人之本欤?

自从我国“文艺复兴”(这四字真典雅堂皇)以后,许多人都来提倡血泪文学,写实文学,唯美派……总之没有人提倡无害的笑。现在文坛上,常见一大丛带着桂冠的诗人,把他“灰色的灵魂”,不是[6]献给爱人,就送与Satan。近来又有人主张幽默,播扬嘴角微笑。微笑自然是好的。“拈花微笑”,这是何等境界。Emerson并且说微笑比大笑还好。不过平淡无奇的乡老般的大笑都办不到,忽谈起艺术的微笑,这未免是拿了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与刘姥姥了。我要[7]借Maxim Gorky的话评中国的现状了。他说:“你能够对人引出一种充满生活快乐,同时提高精神的笑么?看,人已经忘却好的有益的笑了!”

在我们这个空气沉闷的国度里,触目都是贫乏同困痛,更要保持这笑声,来维持我们的精神,使不至于麻木沉到失望深渊里。当[8]Charlotte Bronte失了两个亲爱的姊妹,忧愁不堪时候,她写她那含[9][10]最多日光同笑声的“Shirley”。Cowper烦闷得快疯了时候,他整晚吃吃地笑在床上做他的杰作《痴汉骑马》歌(John Gilpin)。Gorky身尝忧患,屡次同游民为伍的,所以他也特别懂得笑的价值。

近来有好几个民众故事集出版,这是再好没有的事。希望大家不要摆出什么民俗学者的脸孔,一定拿放在解剖桌去分剖,何妨就跟着民众笑一下,然礼失而求之于野,亦可以浩叹矣。二、做文章同用力气

从前自认“舍大道而不由”的胡适之先生近来也有些上了康庄大道,言语稳重了好多。在《现代评论》一百十九期写给“浩徐”的信里,胡先生说:“我总想对国内有志作好文章的少年们说两句忠告的话,第一,做文章是要用力气的……”这句话大概总是天经地义罢,可是我觉得这种话未免太正而不邪些。仿佛有一个英国人(名字却记不清了)说When the author has a happy time in writing a book,then the reader enjoys a happy time in reading it(句子也记不清了,大概是这样罢。)真的,一个作家抓着头发,皱着眉头,费九牛二虎之力作出来东西,有时倒卖力气不讨好,反不如随随便便懒惰汉的文章之淡妆粗衣那么动人。所以有好多信札日记,写时不大用心,而后世看[11]来倒另有一种风韵。Pepys用他自己的暗号写日记,自然不想印出给人看的,他每晚背着他那法国太太写几句,更谈不上什么用力气了,然而我们看他日记中间所记的同女仆调情,怎么买个新表时时刻刻拿出玩弄,早上躺在床上同他夫人谈天是如何有趣味,我们却以为这本[12]起居注比那日记体的小说都高明。Charles Lamb的信何等脍炙人[13]口,Cowper的信多么自然轻妙,Dobson叫他做A humotist in a nightcap(着睡帽的滑稽家),这类“信手拈来,都成妙谛”的文字都是不用力气的,所以能够清丽可人,好似不吃人间烟火。有名的[14]Samuel Johnson的文章字句都极堂皇,却不是第一流的散文,而[15]他说的话,给Boswell记下的,句句都是漂亮的,显明地表现出他[16]的人格,可见有时冲口出来的比苦心构造的还高一等。Coleridge是一个有名会说话的人,但是我每回念他那生硬的文章,老想哭起来,[17]大概也是因为他说话不比做文章费力气罢。Walter Pater一篇文章改了几十遍,力气是花到家了,音调也铿锵可听,却带了矫揉造作的[18]痕迹,反不如因为没钱逼着非写文章不可的Goldsmith的自然的美[19]了。Goldsmith作文是不大费力气的。Harrison却说他的《威克斐牧师传》是The high-water mark of English。实在说起来,文章中一个要紧的成分是自然(ease),我们中国近来白话文最缺乏的东西是风韵(charm)。胡先生以为近来青年大多是随笔乱写,我却想近来好多文章是太费力气,故意说俏皮话,拼命堆砌。Sir A.Helps说做文章的最大毛病是可省的地方,不知道省。他说把一篇不好文章拿来,将所有的noun,verb,adjective,都删去一大部分,一切adverb全不[20]要,结果是一篇不十分坏的文章。若使我是胡先生,我一定劝年青作家少费些力气,自然点罢,因为越是费力气,常反得不到ease同charm了。

若使因为年青人力气太足,非用不可,那么用来去求ease同[21]charm也行,同近来很时髦essayist(随笔家),Lucas等学Lamb一样。可是卖力气的理想目的是使人家看不出卖力气的痕迹。我们理想中的用气力做出的文章是天衣无缝,看不出是雕琢的,所以一瞧就知道是篇用力气做的文章,是坏的文章,没有去学的必要,真真值得读的文章却反是那些好像不用气力做的。对于胡先生的第二句忠告,(第二,在现时的作品里,应该拣选那些用气力做的文章做样子,不可挑那些一时游戏的作品,)我们因此也不得不取个怀疑态度了。

胡先生说“不可挑那些一时游戏的作品”,使我忆起一段文场佳[22][23]话。专会瞎扯的Leigh Hunt有一回由Macaulay介绍,投稿到[24]The Edinburgh Review,碰个大钉子,原稿退还,主笔先生请他另写点绅士样子的文章(something gentleman-like),不要那么随便谈天。胡适之先生到底也免不了有些高眉(high-browed)长脸孔(long-faced)了,还好胡子早刮去了,所以文章里还留有些笑脸。三、抄两句爵士说的话[25][26]

近来平安映演笠顿爵士(Lord Lytton)的《邦沛之末日》(Last Days of Pompei)我很想去看,但是怕夜深寒重,又感冒起来。一个人在北京是没有病的资格的。因为不敢病,连这名片也牺牲不看了。可是爵士这名字总盘旋在脑中。今天忽然记起他说的两句话,虽然说不清是在哪一本书会过,但这是他说的,我却记得千真万确,可以人格担保。他说:“你要想得新意思吧?请去读旧书;你要找旧的见解吧?请你看新出版的。”(Do you want to get at new ideas? Read old books;do you want to find old ideas? Read new ones.)我想这对于现在一般犯“时代狂”的人是一服清凉散。我特地引这两句话的意思也不过如是,并非对国故党欲有所建功的,恐怕神经过敏者随便株连,所以郑重地声明一下。十六年清明前两日,于北京。[1]吴老头:指吴稚晖。[2]霍布士(Hobbes):英国哲学家。[3]James M.Barrie:詹姆斯·M.巴里,英国作家。[4]Peter Pans:译为《彼得·潘》。[5]Hazlitt:哈兹里特,英国散文家、文艺批评家。[6]Satan:撒旦,魔鬼。[7]Maxim Gorky:马克西姆·高尔基,苏联作家。[8]Charlotte Bronte:夏洛蒂·勃朗特,英国小说家,与其妹妹艾米莉、安妮合称“勃朗特三姐妹”。[9]Shirley:《雪莉》。[10]Cowper:考伯,英国诗人。[11]Pepys:S.佩皮斯,英国政治家、散文家。[12]Charles Lamb:查理斯·兰姆,英国散文家。[13]Dobson:多布森,英国诗人、批评家和传记作家。[14]Samuel Johnson:寒缪尔·约翰生,英国文学评论家、诗人。[15]Boswell:鲍斯威尔,英国传记作家。[16]Coleridge:柯尔律治,英国诗人、评论家。[17]Walter Pater:沃尔特·佩特,英国作家、批评家。[18]Goldsmith:哥尔德斯密斯,英国诗人、散文家。[19]Harrison:哈里森,英国哲学家。[20]noun,verb,adjective,adverb:分别为名词、动词、形容词和副词。[21]Lucas:E.V.卢卡斯,英国散文家。[22]Leigh Hunt:莱·亨特,英国散文家、诗人。[23]Macaulay:T.B.马考莱,英国史学家、散文家。[24]The Edinburgh Review:译为《爱丁堡评论》。[25]平安:当时北京的一家影院。[26]笠顿:莱顿,英国政治家、作家。“还我头来”及其他

关云长兵败麦城,虽然首级给人拿去招安,可是英灵不散,吾舌尚存,还到玉泉山,向和尚诉冤,大喊什么“还我头来”!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事,万想不到我现在也来发出同样阴惨的呼声。

但是我并非爱做古人的鹦鹉,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在所谓最高学府里头,上堂,吃饭,睡觉,匆匆地过了五年,到底学到了什么,自己实在很怀疑。然而一同同学们和别的大学中学的学生接近,常感觉到他们是全知的——人们,(差不多要写做上帝了。)他们多数对于一切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问题,都有一定的意见,说起来滔滔不绝,这是何等可羡慕的事。他们知道宗教是应当“非”的,孔丘是要打倒的,东方文化根本要不得,文学是苏俄最高明,小中大学都非专教白话文不可,文学是进化的(因为胡适先生有一篇文学进化论),行为派心理学是惟一的心理学,哲学是要立在科学上面的,新的一定是好,一切旧的总该打倒,以至恋爱问题女子解放问题……他们头头是道,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知。鲁拙的我看着不免有无限的羡慕同妒忌。更使我赞美的是他们的态度,观察点总是大同小异——简直是全同无异。有时我精神疲倦,不注意些,就分不出是谁在那儿说话。我从前老想大学生是有思想的人,各个性格不同,意见难免分歧,现在一看这种融融泄泄的空气,才明白我是杞人忧天。不过凡庸的我有时试把他们所说的话,拿来仔细想一下,总觉头绪纷纷,不是我一个人的力几秒钟的时间所能了解。有时尝尽艰难,打破我这愚拙的网,将一个问题,从头到尾,好好想一下,结果却常是找不出自己十分满意解决的方法,只好归咎到自己能力的薄弱了。有时学他们所说的,照样向旁人说一下,因此倒得到些恭维的话,说我思想进步。荣誉虽然得到,心中却觉惭愧,怕的是这样下去,满口只会说别人懂(?)自己不懂的话。随和是做人最好的态度,为了他人,失了自己,也是有牺牲精神的人做的事;不过这么一来,自己的头一部一部消灭了,那岂不是个伤心的事情吗?

由赞美到妒忌,由妒忌到诽谤是很短的路。人非圣贤,谁能无过,[1]我有时也免不了随意乱骂了。一回我同朋友谈天,我引美国Cabell说的话来泄心中的积愤,我朋友或者猜出我老羞成怒的动机,看我一眼,我也只好住口了。现在他不在这儿,何妨将Cabell话译出,泄当时未泄的气。Cabell在他那本怪书,名字叫做《不朽》(Beyond Life)中间说:

印刷发明后,思想传布是这么方便,人们不要麻烦费心思,就可得到很有用的意见。从那时候起很少人高兴去用脑力,伤害自己的脑。[2]

Cabell在现在美国,还高谈Romance,提倡吃酒,本来是个狂生,他的话自然是无足重轻的,只好借来发点牢骚不平罢!

以上所说的是自己有愿意把头弄掉,去换几个时髦的字眼的危险。此外在我们青年旁边想用快刀阔斧来取我们的头者又大有人在。思想界的权威者无往而不用其权威来做他的文力统一。从前《晨报》副刊登载青年必读书十种时候,我曾经摇过头。所以摇头者,一方面表示不满意,一方面也可使自己相信我的头还没有被斩。这十种既是青年所必读,那么不去读的就不好算做青年了。年纪青青就失掉了做青年的资格,这岂不是等于不得保首级。回想二三十年前英国也有这[3]种开书单的风气。但是Lord Avebury在他《人生乐趣》(The pleasure of Life)里所开的书单的题目不过是“百本书目表”(List of [4][5]100 Books)。此外Lord Acton,Shorter等所开者,标题皆用此。彼等以爵士之尊,说话尚且这么谦虚,不用什么“必读”等命令式字眼,真使我不得不佩服西人客气的精神了。想不到后来每况愈下,梁[6]启超先生开个书单,就说没有念过他所开的书的人不是中国人,那种办法完全是青天白日当街杀人刽子手的行为了。胡适先生在《现代评论》曾说他治哲学史的方法是惟一无二的路,凡同他不同的都会失败。我从前曾想抱尝试的精神,怀疑的态度,去读哲学,因为胡先生说过真理不是绝对的,中间很有商量余地,所以打算舍胡先生的大道而不由,另找个羊肠小道来。现在给胡先生这么当头棒喝,只好摆开梦想,摇一下头——看还在没有。总之在旁边窥伺我们的头者,大有人在,所以我暑假间赶紧离开学府,万里奔波,回家来好好保养这六斤四的头。

所以“还我头来”是我的口号,我以后也只愿说几句自己确实明白了解的话,不去高攀,谈什么问题主义,免得跌重。说的话自然平淡凡庸或者反因为它的平淡凡庸而深深地表现出我的性格,因为平淡凡庸的话只有我这鲁拙的人,才能够说出的。无论如何总不至于失掉了头。[7][8]

末了,让我抄几句Arnauld在Port-Royal Logic里面的话,来做结束罢。

我们太容易将理智只当做求科学智识的工具,实在我们应该用科学来做完成我们理智的工具;思想的正确是比我们由最有根据的科学所得来一切的智识都要紧得多。

中国普通一般自命为名士才子之流,到了风景清幽地方,一定照例地说若使能够在此读书,才是不辜负此生。由这点就可看出他们是不能真真鉴赏山水的美处。读书是一件乐事,游山玩水也是一件乐事。若使当读书时候,一心想什么飞瀑松声绝崖远眺,我们相信他读书趣味一定不浓厚,同样地若使当看到好风景时候,不将一己投到自然怀中,热烈领会生存之美,却来排名士架子,说出不冷不热的套话,我们也知道他实在不能够吸收自然无限的美。我一想到这事,每每记起[9]英国大诗人Chaucer的几行诗(这几行是我深信能懂的,其余文字太古了,实在不知道清楚)。他说:

When that the monthe of May

Is comen,and that I here the foules synge,And that the floures gynnen for to sprynge,Farurl my boke and my devocon.[10]Legende of Good Women

大意是当五月来的时候,我听到鸟唱,花也渐渐为春天开,我就向我的书籍同宗教告别了。要有这样的热诚才能得真正的趣味。徐旭生先生说中国人缺乏enthusiasm,这句话真值得一百圈。实在中国人不止对重要事没有enthusiasm,就是关于游戏也是取一种逢场作戏随便玩玩的态度,对于一切娱乐事情总没有什么无限的兴味。闭口消遣,开口销愁,全失丢人生的乐趣,因为人生乐趣多存在对于一切零碎事物普通游戏感觉无穷的趣味。要常常使生活活泼生姿,一定要对极微末的娱乐也全心一意地看重,热烈地将一己忘掉在里头。比如要谈天,那么就老老实实说心中自己的话,不把通常流俗的意见,你说过来,我答过去地敷衍。这样子谈天也有真趣,不至像刻板文章,然而多数人谈天总是一副皮面话,听得真使人难过。关于说到这点的文章,我最爱读兰姆(Lamb)的Mrs.Battle's opinions on Whist。那是一篇游戏[11]的福音,可惜文字太妙了,不敢动笔翻译。再抄一句直腿者流的[12][13]话来说明我的鄙见罢。A.C.Berson在From a College Window里说:

一个人对于游戏的态度愈是郑重,游戏就越会有趣。

因为我们对于一切都是有些麻木,所以每回游玩山水,只好借几句陈语来遮饰我们心理的空虚。为维持面子的缘故,渐渐造成虚伪的习惯,所以智识阶级特别多伪君子,也因为他们对面子特别看重。他们既然对自然对人情不能够深切地欣赏,只好将快乐全放在淫欲虚荣权力钱财……这方面。这总是不知生活术的结果。

有人说,我们向文学求我们自己所缺的东西,这自然是主张浪漫派人的说法,可是也有些道理。我们若使不是麻木不仁,对于自己缺点总特别深切地感觉。所以对没有缺点的人常有过量的赞美,而对于[14]有同一缺点的人,反不能加以原谅。Turgeniev自己意志薄弱,是[15]Hamlet一流人物,他的小说描写当时俄国智识阶级意志薄弱也特别动人。Hazlitt自己脾气极坏,可是对心性慈悲什么事也不计较的Goldsmith却啧啧称美。朋友的结合,因为二人同心一意虽多,而因为性质正相反也不少。为的各有缺点各有优点,并且这个所没有的那个有,那个自己惭愧所少的,这个又有,所以互相吸引力特别重。心思精密的管仲同性情宽大的鲍叔,友谊特别重;拘谨守礼的[16][17][18]Addison和放荡不羁的Steele,厚重老成的Southey,和吃大[19]烟什么也不管的Coleridge也都是性情相背,居然成历史上有名友谊的榜样。老先生们自己道德一塌糊涂,却口口声声说道德,或者也是因为自己缺乏,所以特别觉得重要。我相信天下没有那么多伪君子,无非是无意中行为同口说的矛盾罢了。

我相信真真了解下层社会情形的作家,不会费笔墨去写他们物质生活的艰苦,却去描写他们生活的单调,精神奴化的经过,命定的思想,思想的迟钝,失望的麻木,或者反抗的精神,蔑视一切的勇气,穷里寻欢,泪中求笑的心情。不过这种细密精致的地方,不是亲身尝[20][21]过的人像Dostoievski,Gorki不能够说出,出身纨袴的青年文学家,还是扯开仁人君子的假面,讲几句真话罢!

因为人是人,所以我们总觉人比事情要紧,在小说里描状个人性格的比专述事情的印象会深得多。这是一件非常明显的事,然而近来所看的短篇小说多是叙一两段情史,用几十个风花雪月字眼,真使人[22]失望。希望新文豪少顾些结构,多注意点性格。Tolstoy的《伊凡[23][24]伊列支之死》,Conrod的Lord Jim都是没有多少事实的小说,也都是有名的杰作。十六年七月六日,于福州[1]Cabell:卡贝尔,美国小说家。[2]Romance:罗曼丝,浪漫。[3]Lord Avebury:路德·艾夫伯里,英国博物学家。[4]Lord Acton:路德·阿克顿,英国历史学家。[5]Shorter:肖特尔,英国记者、文艺批评家。[6]指梁启超的《国学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7]Arnauld:阿诺德,法国神学家。[8]Port-Royal Logic:译为《“波尔罗亚尔”逻辑学》。[9]Chaucer:乔叟,英国诗人。[10]Legende of Good Women :译为《贞洁妇女传说》。[11]直腿者:指西洋人。[12]A.C.Berson:阿·克·本森,英国作家、教育家。[13]From a College Window:译为《来自学院的窗口》。[14]Turgeniev:屠格涅夫,俄国作家。[15]Hamlet:哈姆雷特。[16]Addison:J.艾迪生,英国散文家。[17]Steel:斯梯尔,英国作家。[18]Southey:骚塞,英国诗人。[19]Coleridge:柯尔律治,英国诗人、评论家。[20]Dostoievski:陀思妥耶夫斯基,俄国作家。[21]Gorki:高尔基,俄国著名作家。[22]Tolstoy:列·托尔斯泰,俄国作家。[23]Conrod:康拉德,英国小说家。[24]Lord Jim:译为《吉姆老爷》。人死观

恍惚前二三年有许多学者热烈地讨论人生观这个问题,后来忽然又都搁笔不说,大概是因为问题已经解决了罢!到底他们的判决词是怎么样,我当时也有些概念,可惜近来心中总是给一个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烦闷罩着,把学者们拼命争得的真理也忘记了。这么一来,我对于学者们只可面红耳热地认做不足教的蠢货;可是对于我自己也要找些安慰的话,使这彷徨无依黑云包着的空虚的心不至于再加些追悔的负担。人生观中间的一个重要问题不是人生的目的么?可是我们生下来并不是自己情愿的,或者还是万不得已的,所以小孩一落地免不了娇啼几下。既然不是出自我们自己意志要生下来的,我们又怎么能够知道人生的目的呢?湘鄂的土豪劣绅给人拿去游街,他自己是毫无目的,并且他也未必想去明白游街的意义。小河是不得不自然而然地流着,它自身却什么意义都没有,虽然它也曾带瓣落花到汪洋无边的[1]海里,也曾带爱人的眼泪到他的爱人的眼前。勃浪宁把我们比做大匠轮上滚成的花瓶。我客厅里有一个假康熙彩的大花瓶,我对它发呆地问它的意义几百回,它总是呆呆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我却知道花瓶的目的同用处。人生的意义,或者只有上帝才晓得吧!还有些半疯不疯的哲学家高唱“人生本无意义,让我们自己做些意义。”梦是随人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不过我想梦最终脱不了是一个梦罢,黄粱不会老煮不熟的。

生不是由我们自己发动的,死却常常是我们自己去找的。自然在世界上多数人是“寿终正寝”的,可是自杀的也不少,或者是因为生活的压迫,也有是怕现在的快乐不能够继续下去而想借死来消灭将来的不幸,像一对夫妇感情极好却双双服毒同尽的(在嫖客娼妓中间更多),这些人都是以口问心,以心问口商量好去找死的。所以死对他们是有意义的,而且他们是看出些死的意义的人。我们既然在人生观这个迷园里走了许久,何妨到人死观来瞧一瞧呢。可惜“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所以学者既不摇旗呐喊在前,高唱各种人死观的论调,青年们也无从追随奔走在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因此我做这部人死观,无非出自抛砖引玉的野心,希望能够动学者的心,对人死观也在切实研究之后,下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判断。

若使生同死是我们的父母——不,我们不这样说,我们要征服自然——若使生同死是我们的子女,那么死一定会努着嘴抱怨我们偏心,只知道“生”不管“死”,一心一意都花在生上面。真的,不止我们平常时都是想着生。Hazlitt死时候说“好吧!我有过快乐的一生”(“Well. I've had a happy Life.”),他并没想死是怎么一回事。Charlotte Bronte临终时候还对她的丈夫说:“呵,我现在是不会死的,我会不会吗?上帝不至于分开我们,我们是这么快乐。”(“Oh!I am not going to die,am I?He will not seperateus,we have been so happy.”)这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为什么我们这么留恋着生,不肯把死的神秘想一下呢?并且有时就是正在冥想死的伟大,何曾是确实把死的实质拿来咀嚼,无非还是向生方面着想,看一下死对于生的权威。做官做不大,发财发不多,打战打败仗,于是乎叹一口气说“千古英雄同一死!”和“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任他生前何等威风赫赫,死后也是一样的寂寞”。这些话并不是真的对于死有什么了解,实在是怀着嫉妒,心惦着生,说风凉话,解一解怨气。在这里生对死,是借他人之纸笔,发自己之牢骚。死是在那里给人利用做抓爆栗子的猫脚爪,生却嘻皮涎脸地站在旁边受用。让我翻一段Sir [2]W.Raleigh在《世界史》(The History of the World)里的话来代表普通人对于死的观念罢。

只有死才能够使人了解自己,指示给骄傲人看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使他厌恶过去的快乐;他证明富人是个穷光蛋,除壅塞在他口里的沙砾外,什么东西对他都没有意义;当他举起他的镜在绝色美人面前,他们看见承认自己的毛病同腐朽。呵!能够动人,公平同有力的死呀,谁也不能劝服的,你能够说服;谁也不敢想做的事,你做了;全世界所谄媚的人,你把他掷在世界以外,看不起他:你曾把人们的一切伟大,骄傲,残忍,雄心集在一块,用小小两个字“躺在这里”盖尽一切。

Death alone can make man know himself,show the proud and insolent that he is but object,and can make him hate his forepassed happiness;the rich man be proved a naked beggar,which hath interest in nothing but the gravel that fills his mouth;and when he holds his glass before the eyes of the most beautiful,they see and acknowledge their own deformity and rottenness. O!eloquent,just and mighty death whom none could advise,thou hast persuaded; what none hath presumed,thou hast cast out of the world and despised:thou hast drawn together all the extravagant greatness,all the pride,cruelty and ambition of man,and covered all over with two narrow words:“Hic jacet.”

这里所说的是平常人对于死的意见,不过用伊利沙伯时代文体来写壮丽点,但是我们若使把它细看一番,就知道里头只含了对生之无常同生之无意义的感慨,而对着死国里的消息并没有丝毫透露出来。所以倒不如叫做生之哀辞,比死之冥想还好些。一般人口头里所说关于死的思想,剥蕉抽茧看起来,中间只包了生的意志,哪里是老老实实的人死观呢。

庸人不足论,让我们来看一看沉着声音,两眼渺茫地望着青天的宗教家的话。他们在生之后编了一本“续编”。天堂地狱也不过如此如此。生与死给他们看来好似河岸的风景同水中反映的影景一样,不过映在水中的经过绿水特别具一种缥渺空灵之美。不管他们说的来生是不是镜花水月,但是他们所说死后的情形太似生时,使我们心中有些疑惑。因为若使死真是不过一种演不断的剧中一会的闭幕,等会笛鸣幕开,仍然续演,那么死对于我们绝对不会有这么神秘似的,而幽明之隔,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一线的消息。科学家对死这问题,含糊说了两句不负责任的话,而科学家却常常仍旧安身立命于宗教上面。而宗教家对死又是不敢正视,只用着生的现象反映在他们西洋镜,做成八宝楼台。说来说去还在执着人生观,用遁辞来敷衍人死观。[3]

还有好多人一说到死就只想将死时候的苦痛。George Gissing在他的《草堂随笔》(The private Papers of Henry Ryrcroft)说生之停止不能够使他恐怖,在床上久病却使他想起会害怕。当该萨[4](Caesar)被暗杀前一夕,有人问哪种死法最好,他说“要最仓猝迅速的!”(That which should be most sudden!)疾病苦痛是生的一部分,同死的实质满不相干。以上这两位小窃、军阀说的话还是人生观,并不能对死有什么真了解。

为什么人死观老是不能成立呢?为什么谁一说到死就想起生,由是眼睛注着生噜噜嗦嗦说一阵遁辞,而不抓着死来考究一下呢?约翰生(Johnson)曾对Boswell说:“我们一生只在想离开死的思想。”(“The whole of life is but keeping away the thought of death.”)死是这么一个可怕着摸不到的东西,我们总是设法回避它,或者将生死两个意义混起,做成一种骗自己的幻觉。可是我相信死绝对不是这么简[5][6]单乏味的东西。Andreyev是窥得点死的意义的人。他写Lazarus来象征死的可怕,写《七个缢死的人》(The seven that were hanged)来表示死对于人心理的影响。虽然这两篇东西我们看着都[7]会害怕,它们中间都有一段新奇耀目的美。Christina Rossetti,[8][9][10]Edgar Allan poe,Ambrose Bieree同Lord Dunsang对着死的本质也有相当的了解,所以他们著作里面说到死常常有种凄凉灰白色的美。有人解释Andreyev,说他身旁四面都被围墙围着,而在好多墙之外有一个一切墙的墙——那就是死。我相信在这一切墙的墙外面有无限的风光,那里有说不出的好境,想不来的情调。我们对生既然觉得二十四分的单调同乏味,为什么不勇敢地放下一切对生留恋的心思,深深地默想死的滋味。压下一切懦弱无用的恐怖,来对死的本体睇着细看一番。我平常看到骸骨总觉有一种不可名言的痛快,它是这么光着,毫无所怕地站在你面前。我真想抱着他来探一探它的神秘,或者我身里的骨,会同他有共鸣的现象,能够得到一种新的发现。骸骨不过是死宫的门,已经给我们这种无量的欢悦,我们为什么不漫步到宫里,看那千奇万怪的建筑呢。最少我们能够因此遁了生之无聊[11]ennui的压迫,De Quincy只将“猝死”、“暗杀”……当作艺术看,就现出了一片瑰奇伟丽的境界。何况我们把整个死来默想着呢?来,让我们这会死的凡人来客观地细玩死的滋味:我们来想死后灵魂不灭,老是这么活下去,没有了期的烦恼;再让我们来细味死后什么都完了,就归到没有了的可哀;永生同灭绝是一个极有趣味的dilemma,我们尽可和死亲昵着,赞美这个dilemma做得这么完美无疵,何必提到死就两对牙齿打战呢?人生观这把戏,我们玩得可厌了,换个花头吧,大家来建设个好好的人死观。[12]

在Carlyle的The life of John Sterling中有一封Sterling在病快死时候写给Carlyle的信,中间说:“它(死)是很奇怪的东西,但是还没有旁观者所觉得的可悲的百分之一。”

“It is all very strange,but not one hundredth part so sad as it seems to the standers-by.”十六年八月三日于福州Sweet Home[1]勃浪宁:勃朗宁,英国诗人。[2]Sir W.Raleigh:若利爵士,英国探险家、历史学家。[3]George Gissing:乔治·吉辛,英国小说家、散文家。他曾因救助妓女而犯偷窃罪,故下文称其“小窃”。[4]该萨:凯撒,古罗马政治家、军事家。[5]Andreyev:安德列耶夫(1871—1919),俄国作家。[6]Lazarus:译为《穷人》。[7]Christina Rossetti:克里斯蒂娜·罗赛蒂,英国女诗人。[8]Edgar Allan Poe:埃德加·爱伦·坡地,美国诗人、小说家。[9]Ambrose Bieree:安布罗斯·比尔利,美国小说家、记者。[10]Lord Dunsany:路德·唐西尼,爱尔兰诗人、剧作家。[11]De Quincy:德·昆西,英国散文家。[12]The life of John Sterling:译为《约翰·斯塔林的一生》。查理斯·兰姆评传

它在柔美风韵之外,还带有一种描写不出奇异的美;甜蜜的,迷人的,最引人发笑的,然而是这样动人的情绪又会使人心酸。[1]——Hawthorne: Marble Faun

传说火葬之后,心还不会烧化的雪莱,曾悱恻地唱:“我堕在人生荆棘上面!我流血了!”人生路上到处都长着荆棘。这是无可讳言的事实。但是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够避免常常被刺,就是万不得已皮肤给那尖硬的木针抓破了,我们要去哪里找止血的灵药呢?一切恋着人生的人,对这问题都觉有细想的必要。查理斯·兰姆是解决这个问题[2][3]最好的导师。George Eliot在那使她失丢青春的长篇小说Romola里面说“生命没有给人一种它自己医不好的创伤”。兰姆的一生是证明这句话最好的例,而且由他的作品,我们可以学到很多精妙的生活术。

查理斯·兰姆——Coleridge叫他做“心地温和”的查理斯——在一七七五年二月十八日生于伦敦。他父亲是一个性情慈爱诸事随便的[4]律师,Samuel Salt的像仆人不是仆人,说书记又非书记式的雇员。他父亲约翰·兰姆做人忠厚慷慨,很得他主人的信任。兰姆的幼年就住在这个律师所住的寺院里,八岁进基督学校(Christ Hospital)受古典教育,到十五岁就离开学校去做事来持家了。基督学校的房子本来也是中古时代一个修道院,所以他十四年都是在寺院中度过的。他那本来易感沉闷的心情,再受这寺院中寂静恬适的空气的影响,更使他耽于思索不爱干事了。他在学校时候与浪漫派诗人和批评家S.T.Coleridge订交,他们的交谊继续五十年,没有一些破裂。兰姆这几年学校生活可以说是他环境最好的时期。他十五岁就在南海公司做书记,过两年转到东印度公司会计课办事,在那里过记账生活三十三年,才得养老金回家过闲暇时光。不止他中年这么劳苦,他年青时候还遇着了极不幸的事。当他二十一岁时候,他同一位名叫Ann [5]Simmons的姑娘发生爱情,后来失恋了,他得了疯病,在疯人院过了六个礼拜。他出院没有多久,比他长十岁的姊姊玛利·兰姆一天忽然发狂起来,拿桌上餐刀要刺一女仆,当她母亲来劝止的时候,她母亲被误杀了。玛利自然立刻关在疯人院了。后来玛利虽然经法庭判做无罪,但是对于玛利将来生活问题,兰姆却有许多踌躇。玛利在她母亲死后没有多久就渐渐地好了,若使把她接回家中住,老父是不答应的,把一个精神健全,不过一年有几天神经会错乱的人关在疯人院里,兰姆觉得是太残酷了。并且玛利是个极聪明知理的女子,同他非常友爱,所以只有在外面另赁房子一个办法。不过兰姆以前入仅敷出,虽然有位哥哥,可是这个大哥自私自利只注意自己的脚痛,别的什么也不管,而且坚持将玛利永久关在疯人院里。兰姆在这万分困难之下,下定决心,将玛利由疯人院领出,保证他自己一生都看护她。他恐怕结婚会使他对于玛利照顾不周到,他自定终身不娶。一个二十一岁青年已背上这么重负担,有这么凄惨的事情占在记忆中间,也可谓极悲哀的人生了。不久他父亲死了。以后他天天忙着公司办事,回家陪伴姊姊,有时还要做些文章,得点钱,来勉强维持家用。玛利有时疯病复发,当有些预征时候,他携着她的手,含一泡眼泪送入疯人院去,他一人回到家里痴痴地愁闷。在这许多困苦中间,兰姆全靠着他的美[6]妙乐天的心灵同几个知心朋友Wordsworth,Coleridge,Hazlttt,[7][8][9][10]Manning,Rickman,Earton Burney,Carey等的安慰来支持着。他虽然厌恶工作,可是当他得年金后,因为工作已成种习惯,所以他又有无聊空虚的愁苦了。又加以他好友Coleridge的死,他晚年生活更形黯淡。在一八三四年五月二十日他就死了。他姊姊则在半知觉状态之下,还活十三年。这是和他的计划相反的,因为他希望他能够比他姊姊后死,免得她一个人在世上过凄凉的生活。他所有的著作都是忙里偷闲做的。

人生的内容是这样子纷纭错杂、毫无头绪,除了大天才像莎士比亚这般人外多半都只看人生的一方面。有的理想主义者不看人生,只在那里做他的好梦,天天过云雾里生活,Emerson是个好例。也有明知人生里充满了缺陷同丑恶,却掉过头来专向太阳照到的地方注目,满口歌颂自然人生的美,努力去忘记一切他所不愿意有的事情,十九[11]世纪末叶英国有名散文家John Brown医生属于这一类。还有一种人整个心给人世各种龌龊事扰乱了,对于一切虚伪,残酷,麻木,无耻,攻击同厌恶得太厉害了,仿佛世上只有毒蛇猛兽,所有歌鸟吟虫[12][13]全忘记了。斯夫特主教同近代小说家Butler都是这一类人。他们用显微镜来观察人生的斑点,弄得只看见缺陷,所以斯夫特只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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