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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7 19:5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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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冰心

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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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桔灯

小桔灯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小桔灯作者:冰心排版:KK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4-01ISBN:9787553650791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 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亲近名著 守望童年

每一部名著,尤其是其中的经典性作品,事实上都浓缩、隐含着特定时代、特定民族、特定文化所形成的最基本、最具代表性的文化价值观和文化心智成果,代表着人类文化发展的某些不可复制和不可替代的智慧和方向。同时,经典又是经过人类阅读的随机拣选和时间长河的无情淘汰,才逐渐浮出历史地表,最终固定在人类精神发展的文化坐标上的。

文学经典之所以享有这样的文学史地位,首先是因为,经典提供的是一种具有整体文学史意义的独特而绝对的高度,它总是以自己的方式洞悉或表达了历史、社会、人生、人性的基本奥秘或本相,表达了对于这些奥秘或本相深刻的体认和独到的感悟;经典又总是以自己的方式构筑成文学史上一个永恒的美学神话,并向文学史释放着永不消失的艺术灵光。安徒生童话对于社会和人生真相的有力揭示,卡洛尔童话对荒诞艺术的绝妙实践,林格伦童话对儿童解放在哲学上和美学上的重要贡献,都是文学史上突出而典型的例子。由于这些作品在文学史上所达到的高度是重要而独特的,因此,它们在一些特定的方面是无法被逾越的。

经典还提供了一种文学史意义上的判断尺度。经典代表着文学史上最卓越的艺术成就和经验,它虽然无法被轻松地逾越,但却往往成为人们普遍心仪和乐于效仿的榜样。更多的时候,经典所提供的高度则被人们用来打造成一把衡量高下、评说成败的艺术标尺。人们会用经典构成和显示的标尺来看一看,某部作品与经典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因此,对于经典的尊崇和信赖,成为人类最基本的精神生活态度之一。文学作为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形成了一大批影响过一代又一代青少年精神发育和成长的经典名著。提起文学史上的许多名著,人们常常会有一种重新打开童年心灵履历的难忘和激动。在他们的童年记忆中,甚至,在他们后来的阅读记忆中,这些作品都曾经那么深刻地参与并影响了他们的心灵建设,为他们的成长打下了宝贵的“精神的底子”(钱理群先生语)。

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这套“语文新课标基础必读丛书”收入了《朝花夕拾》《繁星·春水》《昆虫记》《飞鸟集·新月集》《安徒生童话》等数十部古今中外文学名著。这些作品触及社会、人生、自然、命运等最基本的人类价值和命题,因而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和情感力度。我相信,让每一个孩子在他们的童年时代就亲近这样的作品,正是一项为当代儿童和青少年的精神“打底”的事业。

让我们一起来亲近和享受这样的作品,守望和珍惜童年的阅读。方卫平(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2016年4月12日于丽泽湖畔散文篇一只小鸟——偶记前天在庭树下看见的一件事

有一只小鸟,它的巢搭在最高的枝子上,它的毛羽还未曾丰满,不能远飞;每日只在巢里啁啾着,和两只老鸟说着话儿,它们都觉得非常的快乐。

这一天早晨,它醒了。那两只老鸟都觅食去了。它探出头来一望,看见那灿烂的阳光,葱绿的树木,大地上一片的好景致;它的小脑子里忽然充满了新意,抖刷抖刷翎毛,飞到枝子上,放出那赞美“自然”的歌声来。它的声音里满含着清—轻—和—美,唱的时候,好像“自然”也含笑着倾听一般。

树下有许多的小孩子,听见了那歌声,都抬起头来望着——

这小鸟天天出来歌唱,小孩子们也天天来听它,最后他们便想捉住它。

它又出来了!它正要发声,忽然嗤的一声,一个弹子从下面射来,它一翻身从树上跌下去。

斜刺里两只老鸟箭也似的飞来,接住了它,衔上巢去。它的血从树隙里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来。

从此那歌声便消歇了。

那些孩子想要仰望着它,听它的歌声,却不能了。梦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梦罢了!穿着黑色带金线的军服,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骑在很高大的白马上,在海岸边缓辔徐行的时候,心里只充满了壮美的快感;几曾想到现在的自己,是这般的静寂,只拿着一枝笔儿,写她幻想中的情绪呢?

她男装到了十岁,十岁以前,她父亲常常带她去参与那军人娱乐的宴会。朋友们一见都夸奖说:“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今年几岁了?”父亲先一面答应着,临走时才微笑说:“他是我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女儿。”

她会打走队的鼓,会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枪里的机关,也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腔里。五六年父亲身畔无意中的训练,真将她做成很矫健的小军人了。

别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爱。这也难怪她,她的四围并没有别的女伴。偶然看见山下经过的几个村里的小姑娘,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脚,匆匆一面里,她无从知道她们平居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把这些印象,放在心上。一把刀,一匹马,便堪了尽一生了!女孩子的事,她何等的琐碎烦腻呵!当探海的电灯射在浩浩无边的大海上,发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灯影下,旗影下,两排儿沉豪英毅的军官,在剑佩锵锵的声里,整齐严肃的一同举起杯来,祝中国万岁的时候,这光景是怎样的使人涌出慷慨的快乐的眼泪呢?

她这梦也应当到了醒觉的时候了!人生就是一梦么?

十岁回到故乡去,换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学到了女儿情性:五色的丝线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计的;香的美丽的花,是要插在头上的;镜子是妆束完时要照一照的;在众人中间坐着,是要说些很细腻很温柔的话的;眼泪是时常要落下来的。女孩子是总有点脾气,带点娇贵的样子的。

这也是很新颖很能造就她的环境——但她父亲送给她的一把佩刀,还长日挂在窗前。拔出鞘来,寒光射眼,她每每呆住了。白马呵……海岸呵,荷枪的军人呵……模糊中有无穷的怅惘。姊妹在窗外唤她,她也不出去了,站了半天,只掉下几点无聊的眼泪。

她后悔么?也许是,但有谁知道呢,军人的生活是怎样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黄昏时营幕里吹出来的箫声,不更是抑扬凄凄么?世界上软款温柔的境地难道只有女孩儿可以占有么?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独立倚枪翘首的时候,沉沉的天幕下,人静了海也浓睡了——“海天以外的家!”这时的情怀,是诗人的还是军人的呢?是两缕悲壮的丝交纠之点呵!

除了几点无聊的英雄泪,还有什么?她安于自己的境地了,生命如果是圈儿般的循环或者便从“将来”又走向“过去”的道上去,但这也是无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遗留于她现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矫强的性质了——她依旧是喜欢看那整齐的步伐,听那悲壮的军笳。但与其说她是喜欢看喜欢听,不如说她是怕看怕听罢。

横刀跃马和执笔沉思的她,原都是一个人,然而时代将这些事隔开了……童年!只是一个深刻的梦么?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山中杂记——遥寄小朋友

大夫说是养病,我自己说是休息。只觉得在拘管而又浪漫的禁令下,过了半年多。这半年中有许多在童心中可惊可笑的事,不足为大人道。只盼他们看到这几篇的时候,唇角下垂,鄙夷的一笑,随手的扔下。而有两三个孩子,拾起这一张纸,渐渐的感起兴味,看完又彼此嘻笑,讲说,传递,我就已经有说不出的喜欢!本来我这两天有无限的无聊。天下许多事都没有道理。比如今天早起那样的烈日,我出去散步的时候,热得头昏。此时近午,却又阴云密布,大风狂起。廊上独坐,除了胡写,还有什么事可作呢?一九二四年六月二十三日,沙穰。(一)我怯弱的心灵

我小的时候,也和别的孩子一样,非常的胆小。大人们又爱逗我,我的小舅舅说什么《聊斋》,什么《夜谈随录》,都是些僵尸,白面的女鬼等等。在他还说着的时候,我就不自然的惴惴的四顾,塞坐在大人中间,故意的咳嗽。睡觉的时候,看着帐门外,似乎出其不意的也许伸进一只鬼手来。我只这样想着,便用被将自己的头蒙得严严地,结果是睡得周身是汗!

十三四岁以后,什么都不怕了。在山上独自中夜走过丛冢。风吹草动,我只回头凝视。满立着狰狞的神像的大殿,也敢在阴暗中小立。母亲屡屡说我胆大,因为她像我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是怯弱的很。

我白日里的心,总是很宁静,很坚强,不怕那些看不见的鬼怪。只是近来常常在梦中,或是在将醒未醒之顷,一阵悚然,从前所怕的牛头马面,都积压了来,都聚围了来。我呼唤不出,只觉得怕得很,手足都麻木,灵魂似乎蜷曲着。挣扎到醒来,只见满山的青松,一天的明月。洒然自笑——这样怯弱的梦,十年来已绝不做了。做这梦时,又有些悲哀!童年的事都是有趣的,怯弱的心情,有时也极其可爱。(二)埋存与发掘

山中的生活,是没有人理的。只要不误了三餐和试验体温的时间,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医生和看护都不来拘管你。正是童心乘时再现的时候,从前的爱好,都拿来重温一遍。

美国不是我的国,沙穰不是我的家。偶以病因缘,在这里游戏半年,离此后也许此生不再来。不留些纪念,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我几乎每日做埋存与发掘的事。

我小的时候,最爱做这些事:墨鱼脊骨雕成的小船,五色纸粘成的小人等等,无论什么东西,玩够了就埋起来。树叶上写上字,掩在土里。石头上刻上字,投在水里。想起来时就去发掘看看。想不起来,也就让他悄悄的永久埋存在那里。

病中不必装大人,自然不妨重做小孩子!游山多半是独行,于是随时随地留下许多纪念。名片,西湖风景画,用过的纱巾等等,几乎满山中星罗棋布,经过芍药花下,流泉边,山亭里,都使我微笑,这其中都有我的手泽!兴之所至,又往往去掘开看看。

有时也遇见人,我便扎煞着泥污的手,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本来这些事很难解说。人家问时,说又不好,不说又不好,迫不得已只有一笑。因此女伴们更喜欢追问,我只有躲着她们。

那一次一位旧朋友来。她笑说我近来更孩子气,更爱脸红了,童心的再现,有时使我不好意思是真的。半年的休养,自然血气旺盛,脸红哪有什么爱不爱的可言呢?(三)古国的音乐

去冬多有风雪。风雪的时候,便都坐在广厅里。大家随便谈笑,开话匣子,弹琴,编绒织物等等,只是消磨时间。

荣是希腊的女孩子,年纪比我小一点。我们常在一处玩。她以古国国民自居,拉我作伴。常常和美国的女孩子戏笑口角。

我不会弹琴,她不会唱,但闷来无事,也就走到琴边胡闹。翻来覆去的只是那几个简单的熟调子。于是大家都笑道:“趁早停了罢,这是什么音乐?”她傲然的叉手站在琴旁说:“你们懂得什么?这是东西两古国,合奏的古乐,你们哪里配领略!”琴声仍旧不断,歌声愈高,别人的对话,都不相闻。于是大家急了,将她的口掩住,推到屋角去。从后面连椅子连我,一齐拉开。屋里已笑成一团!

最妙的是连“印第阿那的月”等等的美国调子,一经我们用过,以后无论何时,一听得琴歌声起,大家都互相点头笑说:“听古国的乐呵!”(四)雨雪时候的星辰

寒暑表降到冰点下十八度的时候,我们也是在廊下睡觉。每夜最熟识的就是天上的星辰了。也不过只是点点闪烁的光明,而相看惯了,偶然不见,也有些想望与无聊。

连夜雨雪,一点星光都看不见。荷和我拥衾对坐,在廊子的两角,遥遥谈话。

荷指着说:“你看维纳司(Venus)升起了!”我抬头望时,却是山路转折处的路灯。我怡然一笑,也指着对山的一星灯火说:“那边是周彼得(Jupiter)呢!”

愈指愈多。松林中射来零乱的风灯,都成了满天星宿。真的,雪花隙里,看不出天空和山林的界限,将繁灯当作繁星,简直是抵得过。

一念至诚的将假作真,灯光似乎都从地上飘起。这幻成的星光,都不移动。不必半夜梦醒时,再去追寻他们的位置。

于是雨雪寂寞之夜,也有了慰安了!(五)她得了刑罚了

休息的时间,是万事不许作的。每天午后的这两点钟,乏倦时觉得需要,睡不着的时候,觉得白天强卧在床上,真是无聊。

我常常偷着带书在床上看。等到看护妇来巡视的时候,就赶紧将书压在枕头底下,闭目装睡。——我无论如何淘气,也不敢大犯规矩,只到看书为止。而璧这个女孩子,却往往悄悄的起来,抱膝坐在床上,逗引着别人谈笑。

这一天她又坐起来。看看无人,便指手画脚的学起医生来。大家正卧着看着她笑,看护妇已远远的来了。她的床正对着甬道,卧下已来不及,只得仍旧皱眉的坐着。

看护妇走到廊上。我们都默然,不敢言语。她问璧说:“你怎么不躺下?”璧笑说:“我胃不好,不住的打呃,躺下就难受。”看护妇道:“你今天饭吃得怎样?”璧惴惴的忍笑的说:“还好!”看护妇沉吟了一会便走出去。璧回首看着我们,抱头笑说:“你们等着,这一下子我完了!”

果然看见看护妇端着一杯药进来,杯中泡泡作声。璧只得接过,皱眉四顾。我们都用毡子蒙着脸,暗暗的笑得喘不过气来。

看护妇看着她一口气喝完了,才又慢慢的出去。璧颓然的两手捧着胸口卧了下去,似哭似笑的说:“天呵!好酸!”

她以后不再胡说了,无病吃药是怎样难堪的事。大家谈起,都快意,拍手笑说:“她得了刑罚了!”(六)Eskimo

沙穰的小朋友替我上的Eskimo的徽号,是我所喜爱的,觉得比以前的别的称呼都有趣!

Eskimo是北美森林中的蛮族。黑发披裘,以雪为屋。过的是冰天雪地的渔猎生涯。我哪能像他们那样的勇敢?

只因去冬风雪无阻的在林中游戏行走。林下冰湖,正是沙穰村中小朋友的溜冰处。我经过,虽然我们屡次相逢,却没有说话。我只觉得他们往往的停了游走,注视着我,互相耳语。

以后医生的甥女告诉我,沙穰的孩子传说林中来了一个Eskimo。问他们是怎样说法,他们以黑发披裘为证。医生告诉他们说不是Eskimo,是院中一个养病的人,他们才不再惊说了。

假如我是真的Eskimo呢,我的思想至少要简单了好些,这是第一件可羡的事。曾看过一本书上说,“近代人五分钟的思想,够原始人或野蛮人想一年的”。人类在生理上,五十万年来没有进步。而劳心劳力的事,一年一年的增加。这是疾病的源泉,人生的不幸!

我愿终身在森林之中,我足踏枯枝,我静听树叶微语。清风从林外吹来,带着松枝的香气。白茫茫的雪中,除我外没有行人。我所见所闻,不出青松白雪之外,我就似可满意了!

出院之期不远,女伴戏对我说:“出去到了车水马龙的波司顿街上,千万不要惊倒。这半年的闭居,足可使你成个痴子!”

不必说,我已自惊悚,一回到健康道上,世事已接踵而来……我倒愿做Eskimo呢。黑发披裘,只是外面的事!(七)说几句爱海的孩气的话

白发的老医生对我说:“可喜你已大好了。城市与你不宜,今夏海滨之行,也是取消了为妙。”

这句话如同平地起了一个焦雷!

学问未必都在书本上。纽约,康桥,芝加哥这些人烟稠密的地方,终身不去也没有什么。只是说不许我到海边去,这却太使我伤心了。

我抬头张目的说:“不,你没有阻止我到海边去的意思!”

他笑道:“是的,我不愿意你到海边去。太潮湿了,于你新愈的身体没有好处。”

我们争执了半点钟,至终他说:“那么你去一个礼拜罢!”他又笑说,“其实秋后的湖上,也够你玩的了!”

我爱慰冰,无非也是海的关系。若完全的叫湖光代替了海色,我似乎不大甘心。

可怜,沙穰的六个多月,除了小小的流泉外,连慰冰都看不见!山也是可爱的,但和海比,的确比不起,我有我的理由!

人常常说:“海阔天空。”只有在海上的时候,才觉得天空阔远到了尽量处。在山上的时候,走到岩壁中间,有时只见一线天光。即或是到了山顶,而因着天末是山,天与地的界线便起伏不平,不如水平线的齐整。

海是蓝色灰色的。山是黄色绿色的。拿颜色来比,山也比海不过。蓝色灰色含着庄严淡远的意味,黄色绿色却未免浅显小方一些。固然我们常以黄色为至尊,皇帝的龙袍是黄色的,但皇帝称为“天子”,天比皇帝还尊贵,而天却是蓝色的。

海是动的,山是静的。海是活泼的,山是呆板的。昼长人静的时候,天气又热,凝神望着青山,一片黑郁郁的连绵不动,如同病牛一般。而海呢,你看她没有一刻静止!从天边微波粼粼的直卷到岸边,触着崖石,更欣然的溅跃了起来,开了灿然万朵的银花!

四围是大海,与四围是乱山,两者相较,是如何滋味,看古诗便可知道。比如说海上山上看月出,古诗说:“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细细咀嚼,这两句形容乱山,形容得极好,而光景何等臃肿,崎岖,僵冷?读了不使人生快感。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也是月出,光景却何等妩媚,遥远,璀璨!

原也是的,海上没有红,白,紫,黄的野花,没有蓝雀,红襟,等等美丽的小鸟。然而野花到秋冬之间,便都萎谢,反予人以凋落的凄凉。海上的朝霞晚霞,天上水里反映到不止红白紫黄这几个颜色。这一片花,却是四时不断的。说到飞鸟,蓝雀,红襟自然也可爱。而海上的沙鸥,白胸翠羽,轻盈的飘浮在浪花之上。“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看见蓝雀,红襟,只使我联忆到“山禽自唤名”。而见海鸥,却使我联忆到千古颂赞美人,颂赞到绝顶的句子,是“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在海上又使人有透视的能力,这句话天然是真的!你倚栏俯视,你不由自主的要想起这万顷碧琉璃之下,有什么明珠,什么珊瑚,什么龙女,什么鲛纱。在山上呢,很少使人想到山石黄泉以下,有什么金银铜铁。因为海水透明,天然的有引人们思想往深里去的趋向。

简直越说越没有完了,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我以为海比山强得多,说句极端的话,假如我犯了天条,赐我自杀,我也愿投海,不愿坠崖!

争论真有意思!我对于山和海的品评,小朋友们愈和我辩驳愈好。“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这样世界上才有个不同和变换。假如世界上的人都是一样的脸,我必不愿见人。假如天下人都是一样的嗜好,穿衣服的颜色式样都是一般的,则世界成了一个大学校,男女老幼都穿一样的制服。想至此不但好笑,而且无味!再一说,如大家都爱海呢,大家都搬到海上去,我又不得清静了!(八)他们说我幸运

山做了围墙,草场成了庭院,这一带山林是我游戏的地方。早晨朝露还颗颗闪烁的时候,我就出去奔走。鞋袜往往都被露水淋湿了。黄昏睡起,短裙卷袖,微风吹衣,晚霞中我又游云似的在山路上徘徊。

固然的,如词中所说:“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不是什么好滋味。而“无人管”的情景,有时却真难得。你要以山中踯躅的态度,移在别处,可就不行。在学校中,在城市里,是不容你有行云流水的神意的。只因管你的人太多了!

我们楼后的儿童院,那天早晨我去参观了。正值院里的小朋友们在上课,有的在默写生字,有的在做算学。大家都有点事牵住精神,而忙中偷闲,还暗地传递小纸条,偷说偷玩。小手小脚,没有安静的时候。这些孩子我都认得,只因他们在上课,我只在后面悄悄的坐着,不敢和他们谈话。

不见黑板六个月了,这倒不觉得怎样。只是看见教员桌上那个又大又圆的地球仪,满屋里矮小的桌子椅子,字迹很大的卷角的书:倏时将我唤回到十五年前去。而黑板上写着的

方程式。以及站在黑板前扶头思索,将粉笔在手掌上乱画的小朋友,我看着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窗外日影徐移,虽不是我在上课,而我呆呆的看着壁上的大钟,竟有急盼放学的意思。

放学了,我正和教员谈话,小朋友们围拢来将我拉开了。保罗笑问我说:“你们那楼里也有功课么?”我说:“没有,我们天天只是玩!”彼得笑叹道:“你真是幸运!”

他们也是休养着,却每天仍有四点钟的功课。我出游的工夫,只在一定的时间里,才能见着他们。

唤起我十五年前的事,惭愧!“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的背乘数表等等,我已算熬过去,打过这一关来了!而回想半年前,厚而大的笔记本,满屋满架的参考书,教授们流水般的口讲……如今病好了,这生活还必须去过,又是怃然。

这生活还必须去过。不但人管,我也自管。“哀莫大于心死”,被人管的时候,传递小纸条偷说偷玩等事,还有工夫做。而自管的时候,这种动机竟绝然没有。十几年的训练,使人绝对的被书本征服了!

小朋友,“幸运”这两字又岂易言?(九)机器与人类幸福

小朋友一定知道机器的用处和好处,就是省人力,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很重大的工作。

在山中闲居,没有看见别的机器的机会。而山右附近的农园中的机器,已足使我赞叹。

他们用机器耕地,用机器撒种。以至于刈(yì)割等等,都是机器一手经理。那天我特地走到山前去,望见农人坐在汽机上,开足机力,在田地上突突爬走。很坚实的地土,汽机过处,都水浪似的,分开两边。不到半点钟工夫,很宽阔一片地,都已耕松了。

农人从衣袋里掏出表来一看,便缓缓的捩(liè)转汽机,回到园里去。我也自转身。不知为何,竟然微笑。农人运用大机器,而小机器的表,又指挥了农人。我觉得很滑稽!

我小的时候,家园墙外,一望都是麦地。耕种收割的事,是最熟见不过的了。农夫农妇,汗流浃背的蹲在田里,一锄一锄的掘,一镰刀一镰刀的割。我在旁边看着,往往替他们吃力,又觉得迟缓的可怜!

两下里比起来,我确信机器是增进人类幸福的工具。但昨天我对于此事又有点怀疑。

昨天一下午,楼上楼下几十个病人都没有睡好!休息的时间内,山前耕地的汽机,轧轧的声满天地。酷暑的檐下,蒸炉一般热的床上,听着这单调而枯燥,震耳欲聋的铁器声,连续不断,脑筋完全跟着它颠簸了。焦躁加上震动,真使人有疯狂的倾向!

楼上下一片喃喃怨望声,却无法使这机器止住。结果我自己头痛欲裂。楼下那几个日夜发烧到一百零三,一百零四度的女孩子,我真替她们可怜。更不知她们烦恼到什么地步!农人所节省的一天半天的工夫,和这几十个病人,这半日精神上所受的痛苦和损失,比较起来,相差远了!机器又似乎未必能增益人类的幸福。

想起幼年,我的书斋,只和麦地隔一道墙。假如那时的农人也用机器,简直我的书不用念了!

这声音直到黄昏才止息。我因头痛,要出去走走,顺便也去看看那害我半日不得休息的汽机。——走到田边,看见三四个农人正站着踌躇,手臂都叉在腰上,摇头叹息。原来机器坏了!这座东西笨重的很,十个人也休想搬得动。只得明天再开一座汽机来拉他。

我一笑就回来了——(十)鸟兽不可与同群

女伴都笑茀(fú)玲是个傻子。而她并没有傻子的头脑,她的话有的我很喜欢。她说:“和人谈话真拘束,不如同小鸟小猫去谈。他们不扰乱你,而且温柔的静默的听你说。”

我常常看见她坐在樱花下,对着小鸟,自说自笑。有时坐在廊上,抚着小猫,半天不动。这种行径,我并不觉得讨厌。也许就是因此,女伴才赠她以傻子的徽号,也未可知。

和人谈话未必真拘束,但如同生人,大人先生等等,正襟危坐的谈起来,却真不能说是乐事。十年来正襟危坐谈话的时候,一天比一天的多。我虽也做惯了,但偶有机会,我仍想释放我自己,这半年我就也常常做傻子了!

第一乐事,就是拔草喂马。看着这庞然大物,温驯的磨动他的松软的大口,和齐整的大牙,在你手中吃嚼青草的时候,你觉得他有说不尽的妩媚。

每日山后牛棚,拉着满车的牛乳罐的那匹斑白大马,我每日喂他。乳车停住了,驾车人往厨房里搬运牛乳。我便慢慢的过去。在我跪伏在樱花底下,拔那十样锦的叶子的时候,他便侧转那狭长而良善的脸来看我,表示他的欢迎与等待。我们渐渐熟识了。远远的看见我,他便抬起头来。我相信我离开之后,他虽不会说话,他必每日的怀念我。

还有就是小狗了。那只棕色的,在和我生分的时候,曾经吓过我。那一天雪中游山,出其不意在山顶遇见他。他追着我狂吠不止,我吓得走不动。他看我吓怔了,才住了吠,得了胜利似的,垂尾下山而去。我看他走了,一口气跑了回来。三夜没有睡好,心脉每分钟跳到一百十五下。

女伴告诉我,他是最可爱的狗,从来不咬人的。以后再遇见他,我先呼唤他的名字,他竟摇尾走了过来。自后每次我游山,他总是前前后后的跟着走。山林中雪深的时候,光景很冷静。他总算助了我不少的胆子。

此外还有一只小黑狗,尤其跳荡可爱。一只小白狗,也很驯良。

我从来不十分爱猫。因为小猫很带狡猾的样子,又喜欢抓人。医院中有一只小黑猫,在我进院的第二天早起刚开了门,她已从门隙塞进来,一跃到我床上,悄悄的便伏在我的怀前。眼睛慢慢的闭上,很安稳的便要睡着。我最怕小猫睡时呼吸的声音!我想推她,又怕她抓我。那几天我心里又难过,因此愈加焦躁。幸而看护妇不久便进来!我皱眉叫她抱出这小猫去。

以后我渐渐的也爱她了。她并不抓人。当她仰卧在草地上,用前面两只小爪,拨弄着玫瑰花叶,自惊自跳的时候,我觉得她充满了活泼和欢悦。

小鸟是怎样的玲珑娇小呵!在北京城里,我只看见老鸦和麻雀,有时也看见啄木鸟。在此却是雪未化尽,鸟儿已成群的来了。最先的便是青鸟。西方人以青鸟为快乐的象征,我看最恰当不过。因为青鸟的鸣声中,婉转的报着春的消息。

知更雀的红胸,在雪地上,草地上站着,都极其鲜明。小蜂雀更小到无可苗条。从花梢飞过的时候,竟要比花还小。我在山亭中有时抬头瞥见,只屏息静立,连眼珠都不敢动。我似乎恐怕将这弱不禁风的小仙子惊走了。

此外还有许多毛羽鲜丽的小鸟,我因找不出他们的中国名字,只得阙疑。早起朝日未出,已满山满谷的起了轻美的歌声。在朦胧的晓风之中,欹(qī)枕倾听,使人心魂俱静。春是鸟的世界,“以鸟鸣春”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两句话,我如今彻底的领略过了!

我们幕天席地的生涯之中,和小鸟最相亲爱。玫瑰和丁香丛中更有青鸟和知更雀的巢。那巢都是筑得极低,一伸手便可触到我常常去探望小鸟的家庭,而我却从不做偷卵捉雏等等,破坏他们家庭幸福的事。我想到我自己不过是暂时离家,我的母亲和父亲已这样的牵挂。假如我被人捉去,关在笼里,永远不得回来呢,我的父亲母亲岂不心碎?我爱自己,也爱雏鸟,我爱我的双亲,我也爱雏鸟的双亲!

而且是怎样有趣的事,你看小鸟破壳出来,很黄的小口,毛羽也很稀疏,觉得很丑。他们又极其贪吃,终日张口在巢里啾啾的叫,累得他母亲飞去飞回的忙碌。渐渐的长大了,他母亲领他们飞到地上。他们的毛羽很蓬松,两只小腿蹒珊的走,看去比他们的母亲还肥大。他们很傻的样子,茫然的只跟着母亲乱跳,母亲偶然啄得了一条小虫,他们便纷然的过去,啾啾的争着吃。早起母亲教给他们歌唱,母亲的声音极婉转,他们的声音,却很憨涩。这几天来,他们已完全的会飞了,会唱了,也知道自己觅食,不再累他们的母亲了。前天我去探望他们时,这些雏鸟已不在巢里,他们已筑起新的巢了,在离他们的父母的巢不远的枝上。他们常常来看他们的父母的。

还有虫儿也是可爱的。藕合色的小蝴蝶,背着圆壳的蜗牛,嗡嗡的蜜蜂,甚至于水里每夜乱唱的青蛙,在花丛中闪烁的萤虫,都是极温柔,极其孩气的。你若爱他,他也爱你们。因为他们喜爱小孩子。大人们太忙,没有工夫和他们玩。一九七九年七月四日清晨。一寸法师

在日本旅行的时候,常常会听到一些民间故事。在游览的大汽车里,总有一位女向导员,她指点着窗外的风景,告诉你这是什么山,什么水,什么桥,什么村,同时也给你讲些和这山、水、桥、村有关的故事,并唱些和这故事有关的民歌。

但是这一段特别有趣、特别动人的关于一寸法师的故事,却是我自己在琵琶湖边、石山寺的大黑天神殿里发现的!在神殿的阶下小摊上,摆着许多小小的纪念品,其中一种是只有一寸长的小木槌,把槌柄拔出,可以从槌身里面倒出米粒大小、纸片般薄的两个小金像来。这两个小金像,一个是僧家打扮,手里拿着一把槌子,一个是裙(pèi)帔飘扬的宫妆美人。问起来知道是一寸法师的故事。因为这小木槌太小巧可爱了,我就买了一个,在下山的路上,便请同行的日本朋友,给我讲一寸法师的故事。

他笑说:这故事和其他的民间故事一样,有好几种说法。我所听到的是:一寸法师是古代日本津国难波地方农民家的孩子,他的父母到了四十岁还没有儿女,就到神庙里去祈求,回来母亲就怀了孕,等到孩子生下来,身长却只有一寸。但是他的父母仍是珍宝般地把他养活起来,因为孩子是在神前求来的,就给他起名叫一寸法师。一寸法师长到了十二三岁,身材仍不见长,父母就忧虑起来了。一寸法师是个很孝顺又有志气的孩子,就毅然地对父母说:“让我自己出去闯一个天下吧,天地之大,还怕没有我生存的地方?”于是他从流着眼泪的父母手里接过了一只船形的酒杯,一双筷子,一把套在麦秆鞘里的小针刀,就向他们道别了。

一寸法师把那柄针刀挂在腰间,登上酒杯船,拿两只筷子作了桨,一直往京都划去。他到了京都的清水寺前,一直上门来求见方丈。方丈出来接见的时候,看见他从看门人的木屐底下走出来,大大地吃了一惊!但是看他身材虽小,却是气宇轩昂,谈吐不凡,方丈十分喜爱,把他留下,让他在大殿里做些杂务。

有一天,有一位公主来到寺里烧香,引动了一个妖魔,想把公主抢走。妖魔来的时候,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公主的侍从人员和庙中僧众都吓得四散奔逃。正当妖魔向公主伸出巨爪的时候,一寸法师从殿角钻出来了!他奋不顾身地拔出针刀向着妖魔刺去。妖魔看见一寸法师是那么渺小,他呵呵大笑着把一寸法师一把抓起吞在肚里。一寸法师沉着地滚到他心脏深处,举起针刀,向妖魔的五脏六腑乱刺起来。痛得那妖魔狂嗥着把一寸法师呕了出来,拼命奔逃,把手里的木槌也忘下了。公主惊魂初定,伸手去拾起木槌的时候,发现她的救命恩人一寸法师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里。公主是多么感激而且喜爱这个一寸长的少年呵!她俯下身去含羞而恳挚地说,“你从妖魔手里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让我们成为夫妇吧!”一寸法师羞得满面通红,说:“公主,我救你也不是因为我要跟你结婚……而且,我长得这么细小,怎能作你的丈夫,你还是回宫去吧。”说着回身便走,公主伸手去挽留他时,手里的木槌掉在地下,在这魔槌的声响之中,一寸法师的身材便长了好几寸。公主惊喜地把魔槌连敲了几下,一寸法师便长得和平常人一样高了。这故事的结局,不消说,是一寸法师和公主结了婚,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有一位朋友说:这段故事既是有趣又很动人。一寸长的小人儿,是儿童们所喜爱的形象,而且这小人儿又是这样奋不顾身地敢以一寸之躯来同妖魔斗争,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品质,也会引起儿童的尊敬。若把它用文学的手笔好好加工起来,一定会成为一段很好的童话。

在我一面听着这故事一面走下山去的时候,我心里所想的却不是写童话,而是回忆我在行前所看到的一本书:《不怕鬼的故事》。那本书里的故事都是反映我国古代人民的大无畏的精神的。我觉得一寸法师的故事,也反映了日本古代人民的大无畏的精神!从故事里的力量对比来看,一寸法师只有普通人千百分之一的大小,而妖魔比飘忽阴森的鬼魂却更是神通广大。一寸法师在间不容发之顷,挺身而出,却又能利用自己身材细小的优点,机智地钻到妖魔的心里,用针刀去刺他的脏腑,终于击败了强敌,得到了木槌,也得到幸福。我相信日本人民是可以从这故事里得到加强反美爱国斗争的信心的作用的。

回到东京去,我们住进一家很幽雅的日本式旅馆——福田家。当我走进我的屋子的时候,抬头,便看见在“床之间”里挂的一幅画,这画是一张条幅,上面是个“福”字,下面就是和我从石山寺买回来的一样形状的木槌!“床之间”本是一种神龛,它的地位等于我们旧家庭里中堂上摆的供桌,日本人总在“床之间”里虔诚地挂起一幅好画,前面再摆上一瓶鲜花。这幅画把“福”字和木槌画在一起,而且供奉在“床之间”里面,足见日本人民是相信只有战胜妖魔才能得到幸福的。我一面放下行囊,脱下大衣,一面喜悦地微笑了起来。我的童年

我生下来七个月,也就是一九〇一年的五月,就离开我的故乡福州,到了上海。

那时我的父亲是“海圻”巡洋舰的副舰长,舰长是萨镇冰先生。巡洋舰“海”字号的共有四艘,就是“海圻”、“海筹”、“海琛”、“海容”,这几艘军舰我都跟着父亲上去过。听说还有一艘叫做“海天”的,因为舰长驾驶失误,触礁沉没了。

上海是个大港口,巡洋舰无论开到哪里,都要经过这里停泊几天,因此我们这一家便搬到上海来,住在上海的昌寿里。这昌寿里是在上海的哪一区,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母亲所讲的关于我很小时候的故事,例如我写在《寄小读者》通讯(十)里面的一些,就都是以昌寿里为背景的。我关于上海的记忆,只有两张相片作为根据,一张是父亲自己照的:年轻的母亲穿着沿着阔边的衣裤,坐在一张有床架和帐楣的床边上,脚下还摆着一个脚炉,我就站在她的身旁,头上是一顶青绒的帽子,身上是一件深色的棉袍。父亲很喜欢玩些新鲜的东西,例如照相,我记得他的那个照相机,就有现在卫生员背的药箱那么大!他还有许多冲洗相片的器具,至今我还保存有一个玻璃的漏斗,就是洗相片用的器具之一。另一张相片是在照相馆照的,我的祖父和老姨太坐在茶几的两边,茶几上摆着花盆、盖碗茶杯和水烟筒,祖父穿着夏天的衣衫,手里拿着扇子;老姨太穿着沿着阔边的上衣,下面是青纱裙子。我自己坐在他们中间茶几前面的一张小椅子上,头上梳着两个丫角,身上穿的是浅色衣裤,两手按在膝头,手腕和脚踝上都戴有银镯子,看样子不过有两三岁,至少是会走了吧。

父亲四岁丧母,祖父一直没有再续弦,这位老姨太大概是祖父老了以后才娶的。我在一九一一年回到福州时,也没有听见家里人谈到她的事,可见她在我们家里的时间是很短暂的,记得我们住在山东烟台的时期内,祖父来信中提到老姨太病故了。当我们后来拿起这张相片谈起她时,母亲就夸她的活计好,她说上海夏天很热,可是老姨太总不让我光着膀子,说我背上的那块蓝“记”是我的前生父母给涂上的,让他们看见了就来讨人了。她又知道我母亲不喜欢红红绿绿的,就给我做白洋纱的衣裤或背心,沿着黑色烤绸的边,看去既凉爽又醒目。母亲说她太费心了,她说费事倒没有什么,就是太素淡了。的确,我母亲不喜欢浓艳的颜色,我又因为从小男装,所以我从来没有扎过红头绳。现在,这两张相片也找不到了。

在上海那两三年中,父亲隔几个月就可以回来一次。母亲谈到夏天夜里,父亲有时和她坐马车到黄浦滩上去兜风,她认为那是她在福州时所想望不到的。但是父亲回到家来,很少在白天出去探亲访友,因为舰长萨镇冰先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水手来叫他。萨镇冰先生是父亲在海军中最敬仰的上级,总是亲昵地称他为“萨统”。(“统”就是“统领”的意思,我想这也和现在人称的“朱总”、“彭总”、“贺总”差不多。)我对萨统的印象也极深。记得有一次,我拉着一个来召唤我父亲的水手,不让他走,他笑说:“不行,不走要打屁股的!”我问:“谁叫打?用什么打?”他说:“军官叫打就打,用绳子打,打起来就是‘一打’,‘一打’就是十二下。”我说:“绳子打不疼吧?”他用手指比划着说:“喝!你试试看,我们船上用的绳索粗着呢,浸透了水,打起来比棒子还疼呢!”我着急地问:“我父亲若不回去,萨统会打他吧?”他摇头笑说:“不会的,当官的顶多也就记一个过。萨统很少很少打人,你父亲也不打人,打起来也只打‘半打’,还叫用干索子。”我问:“那就不疼了吧?”他说:“那就好多了……”这时父亲已换好军装出来,他就笑着跟在后面走了。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母亲生了一个妹妹,不几天就夭折了。头几天我还搬过一张凳子,爬上床去亲她的小脸,后来床上就没有她了。我问妹妹哪里去了,祖父说妹妹逛大马路去了,但她始终就没有回来!

一九〇三—一九〇四年之间,父亲奉命到山东烟台去创办海军军官学校。我们搬到烟台,祖父和老姨太又回到福州去了。

我们到了烟台,先住在市内的海军采办所,所长叶茂蕃先生让出一间北屋给我们住。南屋是一排三间的客厅,就成了父亲会客和办公的地方。我记得这客厅里有一幅(副)长联是: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我提到这一幅(副)对联,因为这是我开始识字的一本课文!父亲那时正忙于拟定筹建海军学校的方案,而我却时刻缠在他的身边,说这问那,他就停下笔指着那幅(副)墙上的对联说:“你也学着认认字好不好?你看那对子上的山、竹、三、五、八、九这几个字不都很容易认的吗?”于是我就也拿起一支笔,坐在父亲的身旁一边学认一边学写,就这样,我把对联上的二十二个字都会念会写了,虽然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这“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究竟是哪几本古书。

不久,我们又搬到烟台东山北坡上的一所海军医院去寄居。这时来帮我父亲做文书工作的,我的舅舅杨子敬先生,也把家从福州搬来了,我们两家就住在这所医院的三间正房里。

这所医院是在陡坡上坐南朝北盖的,正房比较阴冷,但是从廊上东望就看见了大海!从这一天起,大海就在我的思想感情上占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我常常心里想着它,嘴里谈着它,笔下写着它;尤其是三年前的十几年里,当我忧从中来,无可告语的时候,我一想到大海,我的心胸就开阔了起来,宁静了下去!一九二四年我在美国养病的时候,曾写信到国内请人写一幅(副)“集龚”的对联,是:

世事沧桑心事定

胸中海岳梦中飞

谢天谢地,因为这幅(副)很短小的对联,当时是卷起压在一只大书箱的箱底的,“四人帮”横行,我家被抄的时候,它竟没有和我其他珍藏的字画一起被抄走!

现在再回来说这所海军医院。它的东厢房是病房,西厢房是诊室,有一位姓李的老大夫,病人不多。门房里还住着一位修理枪支的师傅,大概是退伍军人吧!我常常去蹲在他的炭炉旁边,和他攀谈。西厢房的后面有个大院子,有许多花果树,还种着满地的花,还养着好几箱的蜜蜂,花放时热闹得很。我就因为常去摘花,被蜜蜂蜇了好几次,每次都是那位老大夫给我上的药,他还告诫我:花是蜜蜂的粮食,好孩子是不抢人的粮食的。

这时,认字读书已成了我的日课,母亲和舅舅都是我的老师,母亲教我认“字片”,舅舅教我的课本,是商务印书馆的国文教科书第一册,从“天地日月”学起。有了海和山作我的活动场地,我对于认字,就没有了兴趣,我在一九三二年写的《冰心全集》自序中,曾有过这一段,就是以海军医院为背景的:

……有一次母亲关我在屋里,叫我认字,我却挣扎着要出去。父亲便在外面,用马鞭子重重地敲着堂屋的桌子,吓唬我,可是从未打到我的头上的马鞭子,也从未把我爱跑的癖气吓唬回去……

不久,我们又翻过山坡,搬到东山东边的海军练营旁边新盖好的房子里。这座房子盖在山坡挖出来的一块平地上,是个四合院,住着筹备海军学校的职员们。这座练营里已住进了一批新招来的海军学生,但也住有一营(?)的练勇(大概那时父亲也兼任练营的营长)。我常常跑到营门口去和站岗的练勇谈话。他们不像兵舰上的水兵那样穿白色军装。他们的军装是蓝布包头,身上穿的也是蓝色衣裤,胸前有白线绣的“海军练勇”字样。当我跟着父亲走到营门口,他们举枪立正之后,父亲进去了就挥手叫我回来。我等父亲走远了,却拉那位练勇蹲了下来,一面摸他的枪,一面问:“你也打过海战吧?”他摇头说:“没有。”我说:“我父亲就打过,可是他打输了!”他站了起来,扛起枪,用手拍着枪托子,说:“我知道,你父亲打仗的时候,我还没当兵呢。你等着,总有一天你的父亲还会带我们去打仗,我们一定要打个胜仗,你信不信?”这几句带着很浓厚山东口音的誓言,一直在我的耳边回响着!

回想起来,住在海军练营旁边的时候,是我在烟台八年之中,离海最近的一段。这房子北面的山坡上,有一座旗台,是和海上军舰通旗语的地方。旗台的西边有一条山坡路通到海边的炮台,炮台上装有三门大炮,炮台下面的地下室里还有几个鱼雷,说是“海天”舰沉后捞上来的。这里还驻有一支穿白衣军装的军乐队,我常常跟父亲去听他们演习,我非常尊敬而且羡慕那位乐队指挥!炮台的西边有一个小码头。父亲的舰长朋友们来接送他的小汽艇,就是停泊在这码头边上的。

写到这里,我觉得我渐渐地进入了角色!这营房、旗台、炮台、码头,和周围的海边山上,是我童年初期活动的舞台。我在一九六二年九月十八日夜曾写过一篇叫做《海恋》的散文,里面有:

……我童年活动的舞台上,从不更换的布景……在清晨,我看见金盆似的朝日,从深黑色、浅灰色、鱼肚白色的云层里,忽然涌了上来;这时太空轰鸣,浓金泼满了海面,染透了诸天……在黄昏,我看见银盘似的月亮,颤巍巍地捧出了水平,海面变成一层层一道道的,由浓黑而银灰,渐渐地漾成光明闪烁的一片……这个舞台,绝顶静寂,无边辽阔,我既是演员,又是剧作者。我虽然单身独自,我却感到无限的欢畅与自由。

就在这个期间,一九〇六年,我的大弟谢为涵出世了。他比我小得多,在家塾里的表哥哥和堂哥哥们又比我大得多;他们和我玩不到一块儿,这就造成了我在山巅水涯独往独来的性格。这时我和父亲同在的时间特别多。白天我开始在家塾里附学,念一点书,学作一些短句子,放了学父亲也从营里回来,他就教我打枪、骑马、划船,夜里就指点我看星星。逢年过节,他也带我到烟台市上去,参加天后宫里海军军人的聚会演戏,或到玉皇顶去看梨花,到张裕酿酒公司的葡萄园里去吃葡萄,更多的时候,就是带我到进港的军舰上去看朋友。

一九〇八年,我的二弟谢为杰出世了,我们又搬到海军学校后面的新房子里来。

这所房子有东西两个院子,西院一排五间是我们和舅舅一家合住的。我们住的一边,父亲又在尽东头面海的一间屋子上添盖了一间楼房,上楼就望见大海。我在《海恋》中有过这么一段描写,就是在这楼上所望见的一切:

右边是一座屏幛似的连绵不断的南山,左边是一带围抱过来的丘陵,土坡上是一层一层的麦地,前面是平坦无际的淡黄的沙滩。在沙滩与我之间,有一簇依山上下高低不齐的农舍,亲热地偎倚成一个小小的村落。在广阔的沙滩前面,就是那片大海!这大海横亘南北,布满东方的天边,天边有几笔淡墨画成的海岛,那就是芝罘(fú)岛,岛上有一座灯塔……

在这时期,我上学的时间长了,看书的时间也多了,主要的还是因为离海远些了,父亲也忙些了,我好些日子才到海滩上去一次,我记得这海滩上有一座小小的龙王庙,庙门上的对联是:

群生被泽

四海安澜

因为少到海滩上去,那间望海的楼房就成了我常去的地方。这房间算是客房,但是客人很少来往,父亲和母亲想要习静的时候就到那里去。我最喜欢在风雨之夜,倚栏凝望那灯塔上的一停一射的强光,它永远给我以无限的温暖快慰的感觉!

这时,我们家塾里来了一位女同学,也是我的第一个女伴,她是父亲同事李毓丞先生的女儿名叫李梅修的,她比我只大两岁,母亲说她比我稳静得多。她的书桌和我的摆在一起,我们十分要好。这时,我开始学会了“过家家”,我们轮流在自己“家”里“做饭”,互相邀请,吃些小糖小饼之类。一九一一年,我们在福州的时候,父亲得到李伯伯从上海的来信,说是李梅修病故了,我们都很难过,我还写了一篇《祭亡友李梅修文》寄到上海去。

我和李梅修谈话或做游戏的地方,就在楼房的廊上,一来可以免受表哥哥和堂哥哥们的干扰,二来可以赏玩海景和园景。从楼廊上往前看是大海,往下看就是东院那个客厅和书斋的五彩缤纷的大院子。父亲公余喜欢栽树种花,这院子里种有许多果树和各种的花。花畦是父亲自己画的种种几何形的图案,花径是从海滩上挑来的大卵石铺成的,我们清晨起来,常常在这里活动。我记得我的小舅舅杨子玉先生,他是我的外叔祖父杨颂岩老先生的儿子,那时正在唐山路矿学堂肄业,夏天就到我们这里来度假。他从烟台回校后,曾寄来一首长诗,头几句我忘了,后几句是:

……

……

忆昔夏日来芝罘

照眼繁花簇小楼

清晨微步惬情赏

向晚琼筵勤劝酬

欢娱苦短不逾月

别来倏忽惊残秋

花自凋零吾不见

共怜福份几生修

小舅舅是我们这一代最欢迎的人,他最会讲故事,讲得有声有色。他有时讲吊死鬼的故事来吓唬我们,但是他讲得更多的是民族意识很浓厚的故事,什么洪承畴卖国啦,林则徐烧鸦片啦等等,都讲得慷慨淋漓,我们听过了往往兴奋得睡不着觉!他还拉我的父亲和父亲的同事们组织赛诗会,就是:在开会时大家议定了题目,限了韵,各人分头做诗,传观后评定等次,也预备了一些奖品,如扇子、笺纸之类。赛诗会总是晚上在我们书斋里举行,我们都坐在一边旁听。现在我只记得父亲做的《咏蟋蟀》一首,还不完全:

庭前……正花黄

床下高吟际小阳

笑尔专寻同种斗

争来名誉亦何香

还有《咏茅屋》一首,也只记得两句:

……

……

久处不须忧瓦解

雨余还得草根香

我记住了这些句子,还是因为小舅舅和我父亲开玩笑,说他做诗也解脱不了军人的本色。父亲也笑说:“诗言志嘛,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当然用词赶不上你们那么文雅了。”但是我体会到小舅舅的确很喜欢父亲的“军人本色”,我的舅舅们和父亲以及父亲的同事们在赛诗会后,往往还谈到深夜。那时我们都睡觉去了,也不知道他们都谈些什么。

小舅舅每次来过暑假,都带来一些书,有些书是不让我们看的,越是不让看,我们就越想看,哥哥们就怂恿我去偷,偷来看时,原来都是《天讨》之类的“同盟会”的宣传册子。我们偷偷地看了之后,又偷偷地赶紧送回原处。

一九一〇年我的三弟谢为楫出世了。就在这后不久,海军学校发生了风潮!

大概在这一年之前,那时的海军大臣载洵,到烟台海军学校视察过一次,回到北京,便从北京贵胄学堂派来了二十名满族学生,到海军学校学习。在一九一一年的春季运动会上,为着争夺一项锦标,一两年中蕴积的满汉学生之间的矛盾表面化了!这一场风潮闹得很凶,北京就派来了一个调查员郑汝成,来查办这个案件。他也是父亲的同学。他背地里告诉父亲,说是这几年来一直有人在北京告我父亲是“乱党”,并举海校学生中有许多同盟会员——其中就有萨镇冰老先生的侄子(?)萨福昌……而且学校图书室订阅的,都是《民呼报》之类,替同盟会宣传的报纸为证等等,他劝我父亲立即辞职,免得落个“撤职查办”。父亲同意了,他的几位同事也和他一起递了辞呈。就在这一年的秋天,父亲恋恋不舍地告别了他所创办的海军学校,和来送他的朋友、同事和学生,我也告别了我的耳鬓厮磨的大海,离开烟台,回到我的故乡福州去了!

这里,应该写上一段至今回忆起来仍使我心潮澎湃的插曲。振奋人心的辛亥革命在这年的十月十日发生了!我们在回到福州的中途,在上海虹口住了一个多月。我们每天都在抢着等着看报。报上以黎元洪将军(他也是父亲的同班同学,不过父亲学的是驾驶,他学的是管轮)署名从湖北武昌拍出的起义的电报(据说是饶汉祥先生的手笔),写得慷慨激昂,篇末都是以“黎元洪泣血叩”收尾。这时大家都纷纷捐款劳军,我记得我也把攒下的十块压岁钱,送到申报馆去捐献,收条的上款还写有“幼女谢婉莹君”字样。我把这张小小的收条,珍藏了好多年,现在,它当然也和如水的年光一同消逝了!腊八粥

从我能记事的日子起,我就记得每年农历十二月初八,母亲就给我们煮腊八粥。

这腊八粥是用糯米、红糖和十八种干果掺在一起煮成的。干果里大的有红枣、桂圆、核桃、白果、杏仁、栗子、花生、葡萄干等,小的有各种豆子和芝麻之类,吃起来十分香甜可口。母亲每年都是煮一大锅,不但合家大小都吃到了,有多的还分送给邻居和亲友。

母亲说:这腊八粥本来是佛教寺院煮来供佛的——十八种干果象征着十八罗汉,后来这风俗便在民间通行。因为借这机会,清理厨柜,把这些剩余杂果煮给孩子吃,也是节约的好办法。最后,她叹一口气说:“我的母亲是腊八这一天逝世的!那时我只有十四岁。我伏在她身上痛哭之后,赶忙到厨房去给父亲和哥哥做早饭,还看见灶上摆着一小锅她昨天煮好的腊八粥。现在我每年还煮这腊八粥,不是为了供佛,而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九三〇年一月七日逝世的,正巧那天也是农历腊八!那时我已有了自己的家,为了纪念我的母亲,我也每年在这一天煮腊八粥,虽然我凑不上十八种的干果,但是孩子们也还是爱吃的。抗战后南北迁徙,有时还在国外,尤其是最近的十年,我们几乎连个“家”都没有,也就把“腊八”这个日子淡忘了。

今年“腊八”这一天早晨,我偶然看见我的第三代几个孩子,围在桌子旁边,在洗红枣、剥花生,看见我来了,都抬起头来说:“姥姥,以后我们每年还煮腊八粥吃吧!妈妈说这腊八粥可好吃啦。您从前是每年都煮的。”我笑了,心想这些孩子们真馋。我说:“那是你妈妈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在抗战的时候,难得吃到一点甜食,吃腊八粥就成了大典。现在为什么还找这个麻烦?”

他们彼此对看了一下,低下头去,一个孩子轻轻地说:“妈妈和姨妈说,您母亲为了纪念她的母亲,就每年煮腊八粥,您为了纪念您的母亲,也每年煮腊八粥。现在我们为了纪念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周爷爷,我们也要每年煮腊八粥!这些红枣、花生、栗子和我们能凑来的各种豆子,不是代表十八罗汉,而是象征着我们这一代准备走上各条战线的中国少年,大家紧紧地、融洽地、甜甜蜜蜜地团结在一起……”他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张叠得很平整的小日历纸,在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的下面,印着“农历乙卯年十二月八日”字样。他把这张小纸送到我眼前说:“您看,这是妈妈保留下来的,周爷爷的忌表,就是腊八!”

我没有说什么,只泫然地低下头去,和他们一同剥起花生来。一九七九年二月三日凌晨。灯光——为《东方少年》创刊而写

初冬黎明时的灯光,总给人一种温暖,一种慰藉,一种希望。因为从家家窗户射出来的光明,是这片大地上人们醒起的信号,是灿烂阳光的前奏!

我的卧室是朝南的。我的床紧挨着北墙,从枕上总能看见前面那一座五层楼的宿舍,黑暗中就像一堵大灰墙似的。

近来睡眠少了,往往在黎明四五点钟醒来,这时天空沉黑,万籁无声,而我的心潮却挟着百感,汹涌而来……长夜漫漫,我充分地体会到古人诗中所说的“秋宵不肯明”的无聊滋味。

这时对面那座楼上忽然有一扇窗户亮了!这一块长方形的桔红色的灯光,告诉我,我不是一个独醒的人!我忽然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快乐。

白天,我在楼下散步的时候,在我们楼前奔走踢球的男孩子,和在我窗外的松树和梨树之间拴上绳子跳猴皮筋的女孩子,他们和我招呼时,常常往前面一指说:“我们的家就在那座楼上,你看那不是我们的窗户!”

从这扇发光的窗户位置上看去,我认出了那是央金家的盥洗室。这个用功的小姑娘,一早就起来读书了。

渐渐地一扇又一扇的窗户,错错落落地都亮了起来。强强,阿卜都拉他们也都起来了,他们在一夜充分地休息之后,正在穿衣、漱洗,精神抖擞地准备每天清晨的长跑。

这时天空已从深灰色变成了浅灰色,前面的大楼已现了轮廓,灯光又一盏一盏地放心地灭了。天光中已出现了鱼肚白色,灿烂的朝阳,不久就要照到窗前的书案上了。

灯光已经完成了它的“阳光的先行者”的使命,我也开始了我的宁静愉悦的一天。意外的收获《瞭望》杂志海外版让记者张慧贤同志来,要我向海外同胞介绍去年北京市妇女联合会等四个单位,联合主办小学生作文比赛的情况,并带来几份小学生的作文。这个任务来得很突然,我刚从医院归来,身心交瘁,很难执笔,但是看了几篇得奖的小学生作文以后,我感到还有些话可以向海外同胞报告一下。

这征文的缘起是这样的:去年上半年,由北京市妇联、北京市教育局、北京市家庭研究会和《北京晚报》,联合主办北京市小学生《我的妈妈》专题作文比赛,不久就收到应征的小学生作文十五万六千份。去年的下半年,又主办了《我的爸爸》征文比赛,在短短一个月内,又收到应征作文二十三万份!也就是说这三十八万六千篇短文,真实地反映了中国八十年代北京城乡的几十万个年轻的爸爸妈妈的形象和几十万个小学生的观察和判断。

这些征文都请了儿童教育家、儿童文学家和教师们来参加评定。奖品也分等次,有文具、玩具、糖果等,也不用去细说了。

从记者同志送来的几篇得奖的作文里,我感到有意外的收获。就是我国八十年代的小学生的观察是锐敏的,判断也很公正。他们对于日夕相处的爸爸妈妈,或家庭中其他成员的优点和缺点,都看得很清楚,描写得也很深刻细腻,比如方晨小同学写的《我的爸爸》,就拿他的爸爸鼓励他看电视上的动物世界节目,并且观察一切动物的习性和生长,跟他的姑妈只抓紧她的女儿要考上重点中学,不让她女儿看电视、去动物园等等做了比较。这里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读死书而不注意到四周动态和信息的孩子。

又比如唐敦皓小同学(他是一位乐师和一位名演员的儿子),本来因为来幼儿园接他的爸爸被同学称为爷爷而感到“很不是滋味”,而“恼怒”。后来他知道了他的父母是为了忠于他们的专业,走遍了国内国外,去演唱弹奏,而耽误了婚期,以至于自己是在爸爸五十岁、妈妈四十岁时才出生。他终于为“这样的爸爸,感到骄傲和自豪”。

小学生荀涛对于他的爸爸是敬重的,说他“什么都好、每天早出晚归、工作兢兢业业”,“只是烟抽得太凶了”。他描写一位因专心工作而不能戒烟的人,描写得很细,也很幽默。他最后写“吧嗒……嘘……吧嗒”这三部曲,几时才能在我家消失呢?他对于爸爸的抽烟习惯是无可奈何了!

小学生威威,对于她的继母本来是有戒心的。后来经过了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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