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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8 03: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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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古罗马)马可·奥勒留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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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录

沉思录试读:

皇帝哲学家(代序)

1.关于《沉思录》这本书

去世前6年,马可·奥勒留端坐在他的营帐里,写下了他对人类生活和命运的思考。他的《沉思录》是否打算发表,我们不得而知;多半是这样吧,因为,即便是圣徒也不免有虚荣之心,最伟大的实干家有时候也难免心血来潮,想写本书什么的。奥勒留算不上写作的行家里手;他在弗朗托(Fronto)门下所接受的拉丁文训练,如今已泰半荒废,因此他用希腊文写作;此外,这些“金子般的思想”,都是在旅行、打仗、叛乱和许许多多的磨难中写下的;我们应当原谅它们的支离破碎和毫无章法,常常还有重复,有时甚至是枯燥乏味。这本书之所以宝贵,完全是因为它的内容——它的温柔敦厚,它的坦诚率真,以及它在有意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种介于异教与基督教之间、古代与中世纪之间的灵魂。

像他那个时代的大多数思想家一样,奥勒留也并不认为哲学是对无限时空的思辨性描述,而把它看作是一所培养美德的学校和一种生活方式。他很少操心信神的问题;有时他言谈之间像个不可知论者,承认自己一无所知;但承认之后,他又以一种简单质朴的虔诚接受传统的信仰。他自问:“生活在一个没有神明或没有神意的世界,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他讲到神的时候,一会儿用单数,一会儿用复数,全然不在乎神的来源。他参加公共祈祷和对古老神祗的献祭,但就其个人思想而言,他是个泛神论者,宇宙的秩序和神的智慧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对人与世界的互相依存,有一种印度人的观念。他惊奇于一个小小的精子竟会长成小孩,从少许的食物中竟产生出了器官、力量、心智和抱负等等神奇构造。他相信,如果我们能够理解,我们就会在宇宙中发现像人身上一样的秩序和创造力。“一切事物都紧密相联,这种联结是神圣的……只有一个由万物组成的宇宙,也只有一个存在于万物之中的神明,只有一种本质,一部法律,一个一切智慧动物所共有的理性,一个真理……倘若宇宙中没有秩序,你身上怎么可能存在秩序呢?”

他承认,很难把邪恶、苦难以及表面上的无妄之灾跟善良的神意协调起来;但除非我们审视整体,否则我们就不能判断任何元素或事件在万物格局中的位置;谁能自诩有这样的整体观呢?因此,判断整个世界对我们来说是傲慢和荒谬的;智慧在于承认我们的局限,在于力图成为宇宙秩序的和谐部分,在于试图感知世界实体背后的精神,并欣然与之合作。一个人只要得出了这样一种观点:“凡是发生的事情都是公正地发生的”——亦即自然的过程;对他来说,任何符合自然之道的事情都不可能是恶;一切自然的事物对理解的人来说都是美的。一切事物都取决于宇宙理性——整体的内在逻辑;每一个部分都必须欣然接受其谦卑的角色和命运。“平静就是自愿接受整体本性分配予你的东西。”宇宙啊,凡是与你和谐的,必与我和谐!凡是对你恰合时宜的,对我来说也正好不早不晚!自然啊,你的季节所带来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果实!一切从你那里而来、存在于你当中的事物,都将回到你那里去。

作为健全人生的一个工具,知识是唯一有价值的东西。“那么,在人生的旅途上能指导我们的是什么呢?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哲学。”——不是作为逻辑或学问,而是作为一种坚持不懈的道德训练。“要挺然直立,要么就被人扶直。”神给了每个人一个引领方向的“守护神”,或内在的精神——他的理性。美德是理性的生命。理性灵魂有这样一些特性……它走遍整个宇宙,并环绕着宇宙的太空,追踪宇宙的计划,伸展到无穷的时间里去,领悟万物的循环再生,审视它,并认识到,我们的子孙后代不会看到什么新鲜事物,正如我们的祖辈之所见并不比我们见到的更多。所以,一个40岁的人,如果他还有点常识的话,由于这种同一性,他也就看到了已有的和将有的一切。

奥勒留认为,他自己预设的前提迫使他走向了清教主义。“享乐既不是有用之物,也不是善。”他鄙弃肉体以及肉体的一切工作,有时候,说起话来有点像在西贝德修行的安东尼:不要忘记:一切肉骨凡胎,其有生之年如何短暂,其生命如何渺小——昨天还是一团小小的黏液,明天就成为一具木乃伊,或一堆死灰……把这肉体从里到外好好审视一遍,看看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心灵必须是一座堡垒,摆脱了肉欲、激情、愤怒和仇恨。它必须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以致几乎注意不到命运的不幸或敌人的阴谋。“每个人的价值与他感兴趣之事物的价值恰好相当。”他很不情愿地承认,这世界上确实有坏人。对待坏人的方式就是要记住,他们也是人,是他们自身缺点的无助的受害人,而这些缺点由他们所处的环境所决定。“如果他做了错事,受害的是他自己。”你的责任是原谅他。如果坏人的存在让你感到悲哀,那么就想想你遇到过的众多好人,许多混合在不完美品质中的美德。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人人都是兄弟,都是同一个神的亲人;就连最丑恶的野蛮人,也是我们大家所属于的那个父母之邦的公民。“作为奥勒留,我的城市和国家是罗马;作为一个人,我的家国是整个世界。”这难道是一种行不通的哲学?正相反,没有什么东西像好脾气那么不可战胜,只要它是真诚的。一个真正的好人不受灾祸的影响,因为不管怎样的灾祸降临在他的身上,留下的依然是他自己的灵魂。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还会妨碍你成为一个公正、高尚、纯真、审慎、直率、谦逊、自由的人吗?……他们杀戮我们,他们肢解我们,他们用咒语伤害我们!这如何能阻止你的心灵依然纯洁、稳健、清醒和公正呢?试想,一个人站在清澈甘甜的泉水旁,对它厉声责骂;而它依然会汩汩地冒出有益健康的清水。丢进泥巴甚或是秽物,它很快就会把它们冲走,洁身自净,全无污染。……当任何事情导致你觉得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别忘了坚守这样一句格言:这并非不幸,泰然承受即是幸运。……你要知道,一个人若想过一种平静而庄严的生活,他需要掌握的东西多么少;他只要恪守这些规诫,神明也不会对他有更多的要求。

然而,奥勒留的一生过得并不平静;在撰写本书第五卷的时候,他不得不杀戮日耳曼人,到最后临终之时,也没有从继承皇位的儿子那里得到安慰,无望得到死后的快乐。灵魂和肉体同样都回归了它们最初的元素。正如地球上这些躯体在持续一段时间之后便会分解改变,化为乌有,为其他死去的躯体腾出空间,灵魂也是如此,当它们在持续一段时间后被转变为空气之时,也经受了改变、扩散,化为火焰,被重新带回到宇宙整体的创造理性中,给后来居住其中的灵魂腾出了空间。……你是作为宇宙整体的组成部分而存在。你将消失于那使你得以产生的东西之中,……那么,就依照自然之道度过这片刻的光阴吧,高高兴兴地走向旅程的终点,就像一颗熟透的橄榄悄然落地,赞美那承载它的苍茫大地,感激那养育它的葱翠绿树。

2.关于奥勒留其人

勒南(Renan)说,安东尼(Antoninus)“要是没有过继马可·奥勒留作为他的继承人,兴许就没有人跟他竞争最好君主的名声了。”吉本(Gibbon)说:“如果你要一个人指出,世界历史上的哪个时期人类种族最为繁荣幸福,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图拉真登基至奥勒留去世的那段时期。他们的统治时期加在一起大概是历史上唯一的这样一个时期。在这一时期,一个伟大民族的幸福是政府的唯一目标。”(译者注:吉本原文中所说的这一时期是“从图密善被弑到康茂德登基”,意思大致一样,不过杜兰特为了突出奥勒留的名字而篡改了吉本的原文。)

121年,马可·阿尼乌斯·维鲁斯(Marcus Annius Verus,译者注:奥勒留的本名)出生于罗马。阿尼乌斯家族在一个世纪之前从科尔多瓦附近的苏库波来到罗马;在那里,似乎是他们的诚实为他们赢得了“维鲁斯”(意识是“真实的”)这个姓氏。这孩子出生三个月之后,父亲便去世了,他被带到了家境富裕的祖父(当时是执政官)家里。哈德良(Hadrianus)是祖父家里的常客,他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他在他身上看出了当国王的天分。很少有人带给一个年轻人这样的幸运,或者说这样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好运。50年后,奥勒留写道:“感谢神明,让我有了好的祖辈,好的父母,好的姐妹,好的老师,好的伙伴和亲朋——几乎一切都好。”时间老人给了他一个可疑的妻子和一个不中用的儿子,总算公平了。他的《沉思录》列举了这些人所拥有的美德,以及他从他们那里所学到的品格:谦逊、忍耐、刚毅、节制、虔敬、仁慈,以及“过简朴的生活,远离奢侈的习惯”——尽管财富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

从未有过一个孩子像他这样持续不断地接受教育。孩提时代他就去神庙参加祭司们的宗教活动;他曾承诺要记住那些古老而难懂的祈祷书中的每一个单词;尽管哲学后来动摇了他的信仰,但从未使他懈怠古老而严格的宗教仪式的践行。奥勒留喜爱游戏和运动,甚至喜欢捕鸟和狩猎,他曾做出一些努力来锻炼自己的身体以及心灵和品格。但童年时代的17个老师是一个很麻烦的障碍。4位文法老师,4位修辞老师,1位法学老师,以及8位哲学家,把他的灵魂在他们当中进行了分配。其中最有名的老师是教他修辞学的马可·科尼利厄斯·弗朗托(Marcus Cornelius Fronto)。尽管奥勒留很爱他,把一个充满深情的帝王弟子的全部友善都倾注给了他,还与他有过一些引人入胜的私人通信,但这个年轻人不喜欢演讲术,认为那是一门无用且不诚实的技艺,他沉迷于哲学。

他感激他的老师们让他免去了逻辑学和占星术,感激斯多葛学派哲学家狄奥格内图斯(Diognetus)让他摆脱了迷信,朱尼厄斯·鲁斯提库斯(Junius Rusticus)让他熟悉了埃皮克提图(Epictetus),喀罗尼亚的塞克斯图(Sextus)教会了他过符合自然之道的生活。他感激他的兄弟塞维鲁(Severus)让他了解了布鲁图(Brutus)、乌提卡的加图(Cato)、特拉塞亚(Thrasea)和赫尔维狄乌斯(Helvidius);“从他那里我学到了国家的观念,这样的国家有一部基于个人平等和言论自由的法律适用于所有人;学到了君主的观念,这样的君主把臣民的自由看得高于一切”;由此,斯多葛学派的君主观念占领了王座。他感谢玛西摩(Maximus)教会了他“克己自制,目标坚定;在病中就像在其他所有环境下一样,都要开心愉快;要有一种把温柔和庄重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品格;要毫无怨言地完成手头的工作”。很显然,当时最重要的哲学家都是没有宗教的祭司,而不是没有生活的玄学家。奥勒留对待他们的教导是如此严肃认真,以致他一度因为禁欲苦行而险些毁掉了天生虚弱的体格。12岁那年,他穿上一个哲学家的粗陋斗篷,睡在只胡乱铺了些许稻草的地板上,长时间地拒绝母亲要他睡长榻的恳求。在他成为一个男人之前,他已经是个斯多葛派哲学的信奉者。他庆幸“我保持了我的青春之花未被玷污;直到恰当的时候,甚至有些延迟,我才一试身手,证明我的男儿本色。……我从未接触过本妮迪克塔……后来,当我陷入情欲的时候,我还是治好了这样的激情。”

有两种影响使他没有成为职业哲学家和圣徒。一种影响是他所担任的一连串次要的政治职位;一个行政管理者的现实主义与一个喜欢冥想的年轻人的理想主义产生了冲突。另一种影响是他与安东尼·皮乌斯(Antoninus Pius)的紧密联系。他并没有对安东尼的长寿感到不快,而是继续过着他简朴的生活,专心于哲学研究和公务职责,同时住在皇宫里,继续他漫长的学徒期;他的养父在国家治理上的奉献和诚实为他树立了榜样,这一榜样是他成长中的一个强有力的影响。我们用来称呼他的那个名字——奥勒留——是安东尼家族的姓氏,马可和卢修斯(Lucius)在过继的时候都采用了这个姓氏。卢修斯成了红尘俗世的一个浪荡公子,一个玩乐场上的优雅老手。146年,当皮乌斯想要一位同僚同他一起治理国家的时候,他只点到了马可的名字,而把卢修斯留给了他的风流帝国。安东尼去世之后,马可成了唯一的皇帝;但他想起了哈德良的愿望,于是便立即让卢修斯与自己共同治理国家,并把自己的女儿露西拉(Lucilla)嫁给了他。在他的统治时期刚开始之时,就像在这一时期结束之时一样,这位哲学家便由于慈悲心肠而办了错事。统治的分权是一个糟糕的先例,在戴克里先(Diocletian)和君士坦丁(Constantine)的继承人那里,这样的分权将分裂和削弱帝国。

马可请求元老院表决,尊奉皮乌斯为神,修缮皮乌斯为他妻子建造的神庙,重新供奉安东尼和他妻子福斯蒂娜(Faustina)。他对元老院谦恭有礼,并十分乐于看到他的很多哲学家朋友成为元老院的成员。整个意大利及所有罗马行省都对他欢呼致敬,视之为柏拉图的梦想成真:哲学家成为国王。但他从未想到尝试柏拉图的理想国。像安东尼一样,奥勒留也是个保守分子,皇宫里培养不出激进分子。他是斯多葛派意义上的、而不是柏拉图派意义上的“哲人王”。他曾告诫自己:“不要梦想乌托邦,只要有些许的进步就该心满意足,不要认为做完手头的事是小事一桩。谁能改变别人深信不疑的观点呢?不能改变人们的确信,我们只不过让人们假装被说服,私下里却不断抱怨,就像奴隶被强迫一样。”他发现,并非人人都想成为圣徒,他满腹悲伤地让自己接受了一个堕落而邪恶的世界。“不死的神明从不抱怨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不可避免地要始终忍受那些毫无价值的人,这些人一直都是那样,而且人数众多;不,他们甚至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照顾他们。但是你,尽管注定很快就要死去,却总是大声抱怨,而且,何况你自己也是那些毫无价值的人之一。”他决定依靠榜样而不是法律。他使自己在事实上成了一个公共圣徒;他肩负起了所有行政管理和司法裁判的负担,甚至担负起卢修斯曾答应承担却疏忽了的职责。他不允许自己奢侈,以简朴单纯的友谊对待所有人,因为平易近人而使自己疲惫不堪。他不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他把太多的公款花在了馈赠百姓和军队上,给禁卫军的每个成员2万塞斯特斯,增加了可以申请救济的人数,经常举办耗资不菲的竞技比赛,蠲免了大笔税负;这种慷慨尽管不乏先例,但在这一时期,几个行省和边境地区明显受到叛乱或战争的威胁,甚或正在发生,这样做就很不明智了。

奥勒留继续坚持不懈地推行哈德良发起的法律改革。他增加了法院开庭的天数,缩短了案件审理的时间。他经常亲自充当法官,对严重犯罪毫不手软,但通常还是仁慈的。他设计出专门的法律措施,保护被监护人免受不诚实的监护人的侵犯,保护债务人免受债权人的侵犯,保护各行省免受总督的侵犯。他默许遭到禁止的长老会起死回生,把一些民间社团(主要是丧葬协会)合法化,使它们成为有资格继承遗产的法人,并为安葬贫穷市民建立了一笔基金。他对“供养政策(alimenta)”进行了其历史上范围最广泛的扩展。在他妻子去世之后,他创立了一笔帮助年轻女性的捐助基金;有一幅浅浮雕表现了这点:受到这种帮助的女孩子簇拥在年轻的福斯蒂娜身边,后者把小麦倾倒进她们的裙兜里。他废止了男女混浴的习俗,禁止给演员和角斗士过高的赏金,根据各城市的财力限制他们在竞技比赛上的花费,要求在斗剑比赛中使用钝头剑,针对血腥残忍的习俗所允许的所有竞技比赛,消除了竞技场上的死亡。人民爱他,但不喜欢他的法律。当他为马科曼尼人战争而征召斗剑士入伍的时候,平民百姓发出了不乏幽默感的愤怒呼喊:“他是在拿走我们的娱乐,他想强迫我们成为哲学家。”罗马正在准备接受清规戒律,但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对他来说不幸的是,他作为一个哲学家的名声,以及哈德良和安东尼治下的长久和平,鼓励了内部的叛乱者和外部的野蛮人。162年,不列颠爆发叛乱,卡狄人入侵罗马日耳曼,帕提亚国王沃洛加西三世(Vologases III)对罗马宣战。奥勒留挑选了精明能干的将领去平定北方叛乱,但他委派卢修斯担当出征帕提亚的重任。卢修斯只到了安条克便止步不前。因为美丽迷人、多才多艺的潘西亚(Panthea)就生活在那里,卢西恩(Lucian)认为一切尽善尽美、一切雕塑杰作全都集于她一身;除此之外,她还有曼妙迷人的声音,熟练弹琴的纤指,以及饱读诗书的头脑。卢修斯见到她,便像吉尔伽美什(Gilgamesh)一样,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沉湎于享乐、打猎,最后是放荡,与此同时,帕提亚人长驱直入,进入了惊慌失措的叙利亚。奥勒留对卢修斯未作评论,而是给卢修斯的副手阿维狄乌斯·卡西乌斯(Avidius Cassius)寄去了一份作战计划,他杰出的军事才能帮助了这位自身也很有能力的将军,不仅把帕提亚人赶过了美索不达米亚,而且还把罗马的旗帜再一次插在了塞琉西亚和泰西封。这一回,这两座城市被烧为平地,以免再次充当帕提亚人发动战争的基地。卢修斯从安条克凯旋而归,回到罗马,他宽宏大度地宣称,奥勒留应该分享胜利的荣耀。

卢修斯带回了这场战争中一位看不见的胜利者——瘟疫。它最早出现在被占领的塞琉西亚的卡西乌斯的军队中;瘟疫传播得如此迅速,以至正当帕提亚人为他们的神明复仇而感到高兴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军队撤到了美索不达米亚。撤退的罗马军团把瘟疫带到了叙利亚;卢修斯让其中一些士兵参加了他的凯旋行军,他们把瘟疫传染给了他们所经过的每一座城市,以及他们后来被派驻的每一个地区。古代历史学家所告诉我们的,更多的是瘟疫带来的浩劫,而不是瘟疫的性质;他们的描述暗示了这场瘟疫可能是斑疹伤寒或腺鼠疫。盖伦(Galen)认为,它类似于在伯里克利(Pericles)统治时期蹂躏雅典人的那种疾病:在这两种情况下,黑色的脓疱几乎遍布整个身体,患者饱受嘶哑咳嗽的折磨,“呼吸中散发着恶臭”。瘟疫迅速席卷了整个小亚细亚、埃及、希腊、意大利和高卢;一年的时间里(166—167),它所消灭的人口超过了这场战争的损失。在罗马,一天之内就有2000人死于瘟疫,其中包括很多贵族;尸体被成堆成堆地运出城外。在这个无形的敌人面前,奥勒留茫然无助,他尽了一切努力来减轻瘟疫所带来的祸害;但他那个时代的医学、科学给他提供不了任何指导,瘟疫一路肆虐,直到它帮助人们形成了免疫力,或者杀死所有病毒携带者。影响是无穷的。很多地方的人口被席

卷一

空,以致重新回到了遍地蒿莱或一片荒漠的状态;粮食生产急剧下降,交通运输混乱不堪,洪水摧毁了大量粮食作物,饥荒紧跟着瘟疫接踵而至。标志着奥勒留统治时期开始的“幸福欢乐”消失不见了;人们陷入了手足无措的悲观主义,成群结队地去寻求占卜师和神谕的帮助,用熏香和供奉把祭坛搞得乌烟瘴气,到任何能够提供安慰的地方去寻求安慰——到鼓吹人的不死和天国平和的宗教中去寻求安慰。

就在国内陷入重重困难的时候,传来了多瑙河沿岸各部落——卡狄人、夸迪人、马科曼尼人、埃阿热格人——渡过多瑙河的消息。他们打败了一支2万人的罗马驻防部队,正畅通无阻地涌入达西亚、雷蒂安、潘诺尼亚、诺里库姆;有些部落已经越过了阿尔卑斯山,打败了派来抵挡他们的每一支罗马军队,如今正在围攻阿奎莱亚(威尼斯附近),威胁着维罗纳,使意大利北方的富庶良田沦为废墟。之前从未有过日耳曼部落如此团结一致的行动,也不曾如此近距离地威胁过罗马。奥勒留以惊人的坚决果敢采取了行动。他把哲学的快乐搁置一旁,决定亲自披挂上阵,奔赴沙场,他预感到那将是自汉尼拔(Hannibal)以来罗马最重大的一场战争。他征召警察、斗剑士、奴隶、土匪和蛮族雇佣军加入因战争和瘟疫而兵力锐减的罗马军团,从而震惊了整个意大利。就连众神也被征召来服务于他的目的,他出高价请来外族信仰的祭司,依据他们各自不同的宗教仪式,为罗马祭祀神明;他本人供奉的献祭是如此奢侈,以至一个风趣之士传播了一条据说是白公牛带给他的口信,求他打胜仗时不要赢得太过分了:“你要是旗开得胜,我们可就遭殃了”。为了在不征收特别税的情况下筹措战争经费,他在广场上拍卖了皇宫里的衣物、艺术品和珠宝。他采取了谨慎小心的防御措施——给从高卢到爱琴海的边境城镇修筑了防御工事,封锁了进入意大利的通道,贿赂日耳曼人和斯基台人的部落,让他们从背后攻击入侵者。他拿出了在一个憎恨战争的人身上更加令人敬佩的干劲和勇气,把他的军队训练成了一支纪律严明的武装力量,率领他们打了一场艰苦的战争;他用自己的战略技巧运筹帷幄,从阿奎莱亚赶走了围攻者,甚至一路把他们赶到了多瑙河,直至把他们几乎全部俘获或杀死。

他懂得,这次行动并没有终结日耳曼人的威胁;但想到局势暂时已经安全,他便跟同僚们一起回到了罗马。在回来的路上,卢修斯死于中风,像政治一样没有慈悲心肠的流言飞语悄悄传开了,说奥勒留毒死了卢修斯。从169年的1月至9月,皇帝一直在家里休息,放弃了那些让他虚弱的躯体濒临崩溃的种种努力。他患有胃病,这常常让他虚弱得不能交谈;他通过节食来控制胃病,一天只吃一顿,而且吃得很少。那些熟知他的身体状况和日常饮食的人,都对他在宫廷里和战场上所付出的劳动感到惊讶,便只好说,他在决心上的坚定弥补了他在体力上所缺乏的东西。有几次,他召来当时最有名的医生——帕加马的盖伦,并称赞他所开出的朴实无华的治疗办法。

或许,国内一连串令人失望的事,加上政治和军事危机,加剧了他的病情,使他在48岁之年便垂垂老矣。他的妻子福斯蒂娜——她那漂亮的脸庞通过很多雕像传到了我们手里——可能不曾跟这位哲学的化身分享过床笫和餐桌上的快乐;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人,渴望快乐的生活,而不是他严肃的本性所能给予她的那种生活。城里的闲言碎语说到她的不忠;一些滑稽剧把他讽刺为一个戴绿帽子的男人,甚至提到了他的情敌们的名字。像安东尼对待母亲福斯蒂娜一样,奥勒留也一言不发;相反,他还把那些被怀疑是奸夫的人提拔到了更高的职位上。他对福斯蒂娜极尽温柔和尊重,在她去世(175年)之后把她祀奉为神,还在他的《沉思录》中感谢神明让他有“一个贤妻,她是如此温顺,如此柔情,如此大方”。现有的证据都不能证明人们对她的指控。他对她的爱饱含着激情,在他写给弗朗托的一些信中,这种激情依然温暖如初;她为奥勒留生下了4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孩在童年时代就夭折了,幸存的那个女儿因为卢修斯的放荡生活而黯然神伤,在他死后便独守空闺。双胞胎儿子出生于161年,其中一个刚生下来便夭折了,另一个便是康茂德(Commodus)。那些传播流言飞语人说他是一个斗剑士送给福斯蒂娜的礼物,他穷尽自己漫长的一生,力求证实这个故事。但他是个英俊潇洒、精力充沛的少年;不难理解,奥勒留溺爱他,以提名继承人的象征方式把他介绍给罗马军团,聘请罗马最好的老师,为的是把他打造得适合君临天下。但这个年轻人更喜欢奖杯、跳舞、唱歌、狩猎和击剑;他发展出了一种不难理解的对书本、学者和哲学家的厌恶,而喜欢与斗剑士和运动员厮混。很快,他就在撒谎、残忍和说粗话上超过了自己的所有同伴。奥勒留太善良了,不可能给他足够的惩戒,也不可能抛弃他;他依然希望教育和责任会让他平静下来,让他成长为一个国王。这位孤独的皇帝,消瘦憔悴,胡子拉碴,眼神因为焦虑和失眠而疲惫不堪;他只能从妻儿那里转过身来,埋头于治理国家和指挥战斗的任务。

中欧各部落对边境的侵袭只停止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在这场旨在摧毁一个帝国、使蛮族获得自由的斗争中,和平只不过是一次停火而已。169年,卡狄人入侵莱茵河上游的罗马地区。170年,卡乌基人进攻比尔及亚,另外一支大军围攻萨米泽盖图萨;科斯托博契人穿越了巴尔干半岛,进入希腊,洗劫了埃莱夫西斯的众神殿,那里距雅典14英里;摩尔人从非洲入侵西班牙,一个新兴的部落——伦巴第人——第一次出现在莱茵河畔。尽管被打败了一百次,但这些繁殖能力惊人的蛮族人却发展得越来越强大,而生育率很低的罗马人却越来越弱小。奥勒留认识到,如今面临的是一场生死之战,一方必须消灭另一方,否则就完蛋。只有一个在罗马人和斯多葛学派的责任感方面接受过训练的人,才能如此彻底地把自己从一个神秘主义哲学家转变成一个有能力的、成功的将军。哲学家依然在,只不过隐藏在皇帝的甲胄之下;就在第二次马科曼尼人战争的喧嚣混乱中,在他驻扎在格兰纳河畔面对夸迪人的营帐里,奥勒留写下了《沉思录》这本小书,今天的世界正是凭借这本书记住了他。这个身体瘦弱、容易犯错的圣徒,不倦地思考着道德与命运的问题,同时率领一支大军投身于一场改变帝国命运的冲突,这篇文章对他昙花一现的展示,呈现出的是一幅最为贴切的图景,从中可以看出时代是如何使它的伟大人物永存不朽。白天对萨尔马提亚人穷追不舍,夜晚他能够满怀同情地写到他们:“一只蜘蛛为抓到一只苍蝇而洋洋自得;一个人为抓到一只野兔而洋洋自得,还有人为了捕获到……萨尔马提亚人而洋洋自得。……这些不都是强盗吗?”

尽管如此,他还是与萨尔马提亚人、马科曼尼人、夸迪人、埃阿热格人战斗,整整六个艰苦的年头,终于打败了他们,带着他的军团向北进军,远至波希米亚。很明显,他的计划是要用海西山脉和喀尔巴阡山脉作为新的边界;倘若他成功了,罗马文明可能就让日耳曼人像高卢人一样,在语言上是拉丁文,在遗产上是古典的。但就在他的成功达到顶峰的时候,他大惊失色地得知:阿维狄乌斯·卡西乌斯在平定埃及的叛乱之后,宣布自己为皇帝。奥勒留赶忙议和,让蛮族人不由大吃一惊;他仅仅吞并了多瑙河北岸一条10英里宽的狭长地带,并在南岸留下了强大的驻防部队。他召集了手下的士兵,告诉他们,只要罗马愿意,他会欣然把自己的位置拱手交给卡西乌斯,并承诺宽恕这次叛乱,然后挥师进入亚洲,去跟卡西乌斯会合。在此期间,一位军官杀死了卡西乌斯,叛乱瓦解了。奥勒留穿越了小亚细亚和叙利亚,来到亚历山大城,像恺撒一样为自己被剥夺了宽恕的机会而抱憾不已。在士麦那、亚历山大和雅典,他独自走上大街,身边没有一个卫兵;他披着哲学家的斗篷,去听当时一些最重要老师的讲课,加入他们的讨论,说希腊语。在雅典逗留期间,他被许多伟大的学术流派授予教授之职——柏拉图学派、亚里士多德学派、斯多葛学派和伊壁鸠鲁学派。

176年秋天,经过将近7年的战争之后,奥勒留回到了罗马,罗马城为他举行了一个凯旋仪式,把他奉为帝国的拯救者。皇帝让康茂德跟他一起出现在凯旋仪式上,让这个15岁的少年作为他的共同统治者登上王座。这是将近一个世纪以来,过继的原则首次被搁置一旁,世袭统治得以恢复的时刻。奥勒留深知,他给帝国招致了怎样的危险;但如果拒绝把皇位传给康茂德的话,康茂德和他的朋友们就会发动内战,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千万不要用后见之明来判断他,罗马也没有预料到他对儿子的这种爱所带来的后果。瘟疫已经偃旗息鼓,人们开始再次感受到幸福快乐。首都遭受的战争损害并不大,财政开始好转,经济异常繁荣,税收负担不重;在边境上战事频仍的同时,国内的贸易却繁荣兴旺,到处都能听到硬币叮当作响。这是罗马大潮及其皇帝声望的顶峰;全世界都向他欢呼致敬,称赞他同时是一个军人、贤哲和圣徒。

但是,他的胜利并没有让他受骗上当;他深知,日耳曼人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确信,未来的入侵只能通过积极的扩张政策来阻止,必须要把边境延伸到波希米亚的苍茫群山。178年,他带着康茂德启程,奔赴第三次马科曼尼人战争。他们渡过了多瑙河,在一次漫长而艰苦的战役之后,再次打败了夸迪人。抵抗力量已经片甲不留,他打算吞并夸迪人、马科曼尼人和萨尔马提亚人的领土(大致为波希米亚和多瑙河地区的加利西亚)作为新的行省;而就在这时,他在文多博纳(维也纳)的营地里病倒了。感觉到大限将至,奥勒留把康茂德叫到自己身边,告诫他要继续推行如今几乎就要大功告成的政策,把帝国的边界推进到易北河,实现奥古斯都(Augustus)曾经的梦想。接下来,他拒绝一切饮食。第六天,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起身下床,把康茂德作为新皇帝介绍给军队。回到长榻上,他用床单盖住自己的头,片刻之后,安然辞世。当他的灵柩运抵罗马的时候,人民已经开始把他当作神来祭拜,这尊神只是暂时同意生活在这红尘俗世之中。(本文摘译自:Will Durant,1944. Caesar and Christ. 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 Ltd.)卷一写于格兰纳河畔,时与夸迪人交战中。

1.从我祖父维鲁斯(Verus)那里,我学到了温婉与谦和。

2.从我对父亲的耳闻和记忆中,我懂得了谦逊与刚毅。

3.从我母亲那里,我得到了虔诚与宽厚;懂得了不仅要杜绝恶行,而且要杜绝一切恶念;过简朴的生活,远离奢侈的习惯。

4.多亏了我的尊祖父,我没有上公立学校,而是在家里独享良师的教诲,并认识到,在这样的事情上要舍得花钱。

5.从我的恩师那里,我懂得不要在赛马场上赌红押黑,吆五喝六;要不辞劳苦,清心寡欲;做自己的事,操自己的心;不信流言,不听谤语。

6.从狄奥格内图斯那里,我学会了不纠结于琐事,不信术士巫师们关于驱魔念咒及此类奇迹的无稽之谈,不饲养鹌鹑,也不热衷于此类事情;对旁人的直言不愠怒;我还学会了亲近哲学,先是倾听巴克斯(Bacchius),然后是坦达西斯(Tandasis)和马尔西安(Marcianus);弱冠之年便学会了撰写对话;醉心于陋床与兽皮,以及合乎希腊旧制的任何东西。

7.从鲁斯提库斯那里,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品格有改进和训练的必要;不要误入诡辩的旁门左道;不要撰写空洞的文章,不要发表无谓的说教,不要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道德家或无私者的姿态;要避免修辞、诗歌以及华美的辞章;不要穿着宽衣大袍在屋内走动,也不要做出诸如此类违背良好品位的事情;写信不要矫揉造作,要像他本人从西努萨写给我母亲的信那样朴实;要表现得乐于跟那些动辄发脾气、冒犯他人的人和好,一旦他们看上去愿意返身回头,要欣然相迎于半道;读书要细心,不可浮光掠影;对每一个夸夸其谈之辈,不可应声附和;我还熟读了他从自己的私人藏书中拿给我的埃皮克提图的《回忆录》(Memoirs)。

8.从阿波罗尼奥斯(Apollonius)那里,我学到了独立自主及坚定不移的决心,不把任何事情交给运气;除了理性之外,丝毫不依赖其他任何东西;我还学会了始终如一,纵然身陷剧痛,哪怕孩子夭亡,遑论缠绵病榻;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榜样,从他身上我清楚地看到,同一个人既热烈又温和,诲人谆谆,不厌其烦;在他身上我还看到了这样一个人:他明显把自己的实际经验和传道授业的能力看作是自身天赋才能当中最微不足道的;我学会了接受朋友们表面上的抬爱,而不因此放弃自己的独立,也不漠然视之为理所当然。

9.从塞克斯图那里,我得到了亲切友善,以及一个以慈父般的方式治家的榜样,还有合乎自然的生活观念,毫不做作的端庄威严,对朋友的悉心体贴,以及对粗鲁无文者和不讲道理者的宽容。

他对待所有朋友都言行得体,跟他在一起比听到任何奉承话都更加令人愉快,与此同时,那些有幸跟他交往的人都对他敬仰有加;在发现和整理至关重要的生活原则上,他表现出了自己独特的理解和方法。

他从不表现出愤怒或其他任何激情的征兆,同时绝不会受到任何激情的影响,内心充满自然的温情;赞美他人而不刻意张扬,学识渊博而从不炫耀。

10.从文法学家亚历山大(Alexander)那里,我懂得了不要吹毛求疵;对于那些在谈话中使用粗野鄙俗、不合语法或荒腔走板的表达方式的人,不要以一种挑剔的精神去找错,而是要借助回答,在支持某个主张的时候,在探讨某个事物本身而不是推敲语言的时候,或者借助优雅得体的提示,巧妙地带出应当使用的正确表达。

11.从弗朗托那里,我注意到了一个暴君所惯有的那种妒忌、诡诈与虚伪;而且,一般说来,我们当中那些跻身于贵族阶层的人都尚且缺乏自然流露的情感。

12.从柏拉图学派的亚历山大那里,我懂得了,除非绝对必要,不要经常对人说,也不要在信里写:“我太忙了!”不要以这种方式,总是以急事为借口,来逃避我们跟周围人的关系,是我们必须承担的义务。

13.从卡图卢斯(Catulus)那里,我学会了不要忽视朋友的劝诫,即使这样的劝诫毫无道理,而是要试着让他恢复平素的友谊;要带着真挚的善意谈到别人的师长,就像文献记载中多米提乌斯(Domitius)在提到阿忒努德鲁斯(Athenodorus)时那样;要由衷地喜爱别人的孩子。

14.从我的“兄弟”塞维鲁那里,我懂得了爱家人,爱真理,爱正义;多亏了他,我认识了特拉塞亚、赫尔维狄乌斯、加图、狄昂(Dion)和布鲁图;从他那里我学到了国家的观念,这样的国家有一部基于个人平等和言论自由的法律适用于所有人;学到了君主的观念,这样的君主把臣民的自由看得高于一切;此外,从他那里我还学会了赋予哲学以均衡而恒定的价值;乐于助人,热心慷慨,乐观向上,相信朋友之爱;对那些虚心接受他的批评的人,他开诚布公,坦荡以待;对于他的好恶,他的朋友们大可不必猜测,它是如此清楚明白。

15.从玛西摩那里,我学到了克己自制,目标坚定;在病中就像在其他所有环境下一样,都要开心愉快;要有一种把温柔和庄重结合得恰到好处的品格;要毫无怨言地完成手头的工作。

人人都相信他口中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他所做的一切皆非出自恶意。他从不一惊一乍,也不胆怯畏缩;他从不仓促慌张,也不犹豫踌躇,从不手足无措,也不垂头丧气,从不强颜欢笑,更不易怒或多疑。

他乐善好施,宽容平和,诚实无欺;他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一个不偏离正道的人,不如说是一个始终走正道的人;从来没有人觉得自己被他小看,更没有人把自己想象得比他更高明;他风趣幽默,但不逾矩。

16.从我父亲那里,我学到了性情温和,对于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毫不动摇;对于所谓的荣誉没有虚荣;热爱工作,做事彻底;乐意听取关乎公共利益的任何建议;坚定不移地决心要给予每个人他应得的东西;凭借经验,他知道何时该坚持,何时该放弃;他总是压制对小男孩的所有激情。

还有他的公共精神;他从不要求朋友们同他共进晚餐,也不强迫他们陪他出外旅行,当他们因急事而不能陪侍左右时,他们总是发现,他的态度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我还看到了他在政务会的会议上表现出的刨根问底的精神,以及他的坚持不懈;他总是寻根究底,从不止于即时的印象;他交朋结友很有技巧,从不让他们厌烦,也不让他们迷恋;每遇不测之事,他都能镇定自持,保持良好的幽默感;他习惯于深谋远虑,最细微的小事也要精心准备,而不刻意张扬。

他总是制止人们对他欢呼喝彩,以及各种阿谀奉承;他始终警觉地关注帝国的需要,明智地管理着它的资源,宽厚地容忍因此招致的责难;他从不迷信神祗,也不通过迎合人们的欲求或讨好平民百姓而为自己沽名钓誉;是的,他在所有事情上都沉着笃定;他身上丝毫没有粗俗的品位,也从不追新猎奇。

对于命运之神在生活舒适方面给予的慷慨馈赠,他都安而受之,既不得意忘形,也不自觉有愧,有则泰然享受,没有也不引以为憾。没有一个人能指责他诡辩、轻浮或卖弄学问;他是一个成熟的人,一个完美的人,不听阿谀奉承之词,有能力管理自己和他人的事务。

此外,他十分赏识所有真正的哲学家,对冒牌的哲学家也并不加以斥责,只是留意不被他们所误导;他平易近人,和蔼亲切,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他合理地关注自己的身体需要,但并不像有的人过于贪生怕死,或太过在乎自己的外表,也不像有的人对自己的身体粗心大意,他就这样通过对自己的注重,因此很少需要求助于医生的回春之术或灵丹妙药。

尤其是,对那些有任何特殊才能的人,比如精通雄辩术、法学、伦理学或任何其他学科人,他都欣然认可,毫不嫉妒,并给予他们积极的支持,使每个人都能得到他们应得的荣誉;他恪守制度先例,而从不刻意炫耀他在这样做。

而且,他从不轻易改变或动摇,喜欢留在同样的地方,专注于同样的事情;在剧烈的头痛发作过后,他总是带着重新恢复的活力,立即回到平常的工作中;他的秘密不是很多,而是很少,即便偶尔有之,也只是政治上的秘密;他在公开表演的管理、公共工程的建筑、公共捐赠的分配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上,表现出了审慎和节制,因为他的目标是做该做的事,而不是借此获得赞誉。

他从不在不恰当的时候洗浴;他不喜欢大兴土木;他不操心自己的饮食,不在乎衣服的质地和颜色,不关心他的奴隶是否好看;他的长袍来自他的海滨别墅洛里姆,他所需要的东西大部分由拉努维姆供应。我想到了塔斯库勒姆的收税官向他道歉时他是如何处理的,那是他平常行为的典型。

他身上没有任何粗俗的东西,没有专横和粗暴,也从不像常言说的那样“汗流浃背”;每一件事情都要单独考虑,就像一个有充足闲暇的人所做的一般,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刚毅果敢,始终如一。人们评价苏格拉底(Socrates)的话,也可以用在他身上,即:对于有些东西,他既可以享受,也能够戒绝,而对这些东西,很多人既没有强大到可以彻底戒绝,也不能做到有节制地享受。在戒绝时能坚持,在享受时有节制,这正是一个有着完美不屈的灵魂之人所表现出来的典型特征,正如我们在玛西摩生病时所看到的那样。

17.感谢神明,让我有了好的祖辈,好的父母,好的姐妹,好的老师,好的伙伴和亲朋——几乎一切都好;我从不冒犯他们当中的任何人,尽管我的性情气质很可能使我在有机会时难免会做出这种事;凭借神的恩典,没有这样的机缘让我经受这样的考验。

而且,尽管是祖父的嫔妃把我抚养成人,但幸好时间不长,我保持了我的青春之花未被玷污;直到恰当的时候,甚至有些推迟,我才一试身手,证明我的男儿本色。

我心悦诚服于这样一个统治者和父亲,他能让我摆脱一切狂妄自负,使我认识到:生活在宫廷里也可以没有卫兵、华服、火炬手、雕像以及此类的浮华排场;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能够屈尊纡贵,把自己降低到几乎等同于普通百姓的程度,但并不因此在思想上更卑琐,而在国家利益需要他以帝王派头去做的那些事情上,他的行为也不会因此变得更马虎。

有这样一个兄弟何其有幸,他的品格激励我警觉地检点自己,同时他的顺从和友爱让我满心欢喜;我的孩子们并不缺乏智力,身体上也不残缺。我在修辞、诗歌及其他学业上并没有更大的进步,在这方面,假如我觉得自己有所长进的话,我或许会全神贯注。我片刻也不曾耽搁,迅速把我的老师们提拔到了他们似乎渴求的荣誉职位上,我并没有敷衍他们,让他们抱有这样的希望:我以后会做这件事,因为他们依然年轻。我有幸结识了阿波罗尼奥斯、鲁斯提库斯和玛西摩。

关于合乎自然的生活,我对它真正的意义常常有着清晰的领悟,因此,就众神以及它们的赐福、帮助和意图来说,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立即开始过一种合乎自然的生活,尽管我至今尚未达至这一理想,这是由于我自己的过错,由于我没有听取诸神的提醒——不,几乎是命令。

我的身体幸而能够让我这样的生命维持如此之久;我从未接触过本妮迪克塔(Benedicta)和狄奥多图斯(Theodotus),但即使是后来,当我陷入情欲的时候,我还是战胜了这样的激情;尽管我经常冒犯鲁斯提库斯,但我从未走得太远,以至做出什么让我悔恨的事;我的母亲尽管去世很早,但她最后的几年是跟我一起度过的。

任何人,只要是遇到金钱上的困难,或者需要其他的帮助,我常常乐于施以援手,从来都没人告诉我:没有钱可用于这一目的;我从未有过接受他人帮助的类似需要。我幸而有一个贤妻,她是如此温顺,如此柔情,如此大方;我的孩子们不缺乏合格的家庭教师。

借助梦的媒介,我得到了一些良药,既能治我的咳血和头晕,亦可解其他病痛;在卡耶塔,也给了我同样的回应:“你应该使用它。”当我决心研究哲学的时候,我幸好没有落入诡辩家之手,没有在著述家的书桌旁坐下来,或埋头于三段论的解决,也没有忙于钻研物理现象。上面所说的这一切,都离不开诸神的助佑和好运。

写于格兰纳河畔,时与夸迪人交战中。

卷二

写于卡农图姆。1.每天清晨对自己说,我将遇见好管闲事的人、忘恩负义的人、恃强凌弱的人、奸诈之人、忌妒之人、孤傲之人。所有这些之所以发生在他们身上,皆因他们不辨善恶。但我已经懂得,善的性质是美,恶的性质是丑,懂得那作恶者的天性与我类似,我们不仅有同样的血脉和种子,而且也分享了同样的智慧与神性,因此,我不可能受到他们任何人的伤害——因为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卷入到自贬身价的事情中去——我也不可能对我的同类怒火中烧,或满腹憎恨。我们生来就是为了互相合作,有如两足、双手、眼睑及上下两排牙齿。因此,相互作对违背天性;相互愤恨和厌恶就是相互作对。2.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过是一堆肉、一口气以及主宰一切的理性。扔掉你的书吧!别再被它们所迷惑,那是不允许的。要像一个垂死之人那样鄙视这肉体,那不过是一汪血,几根骨头,一个由密密麻麻的神经、血管和动脉织成的网络。再看看那一口气,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空气而已,甚至不是始终一样的空气,而是每时每刻都在呼出和吸入。然后,还有那主宰一切的理性。你要这样想:你已经是个老人了,别再做奴隶,别再做被各种私欲牵来扯去的玩偶,别再抱怨你眼下的命运,也不要恐惧未来的命运。3.诸神的作品充满了神意,命运的作品也离不开自然,离不开神意控制的一切事物的编织纹理与纵横交错。一切事物都源于神意;但必然性和整个宇宙(你是它的一部分)的福祉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整体自然所产生的、并将维护自然的东西,对自然的每一部分也都有利。如今,正是变化维护着宇宙,不仅仅是元素的变化,而且还有这些元素化合而成的事物的变化。这些思考对你来说已经足够了,只要你把它们当作原则来坚持。放弃你对书本的渴望吧,那样你死的时候就可以毫无怨言,而是从容优雅地、发自内心地感谢神明。4.记住你已经把这些事情拖延了多久,多少次你接受了神明宽限时日的恩惠,而你并没有善加利用。即使你以前从不知晓,那么现在你应该认识到,你只是其中一部分的那个宇宙究竟是什么,认识到你的存在只是其散发物的那个宇宙的主宰究竟是什么。你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你不把这段时间用来照亮你的灵魂,它就会逝去,而你也会逝去,再也没有机会了。5.每时每刻都要意志坚定,像个罗马人,像个大丈夫,带着一丝不苟、决不矫饰的庄重威严,带着对你的同类的爱,对自由和正义的爱,做好手头的每一件事;丢掉所有别的想法。你会做到这一点,只要你在做生活中每一件事时都把它当作最后一件事来做,丢掉一切粗心大意,丢掉一切对理性信念的情绪化憎恶,丢掉一切虚伪、自恋以及对自己所分得份额的不满。你要知道,一个人要想过一种平静且庄严的生活,他需要掌握的东西多么少;他只要恪守这些规诫,神明也不会对他有更多的要求。6.你糟践自己了,你糟践自己了,噢,天哪!但让你荣耀自己的时机已经一去不返,因为一个人只有一生,而对你来说,这一生眼看着就要闭幕,而你却不曾敬重自己,倒是把你的幸福寄予别人的灵魂。7.难道是身外之事让你分心?拿出空闲时间学点更好的新东西吧,别再身不由己地团团转。此外,还要当心别犯另外的错误。那些在生活中疲于奔命却漫无目标、每一个冲动甚至每一个想法都无所皈依的人,也都是嬉戏玩闹之徒。8.你很难发现一个人因为不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而不快乐;但那些不密切关注自己内心活动的人必定不快乐。9.必须始终记住这一点,整个宇宙的本性是什么,我的本性是什么,二者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我是怎样一个整体中的怎样一部分;没有人能阻止你做和说与那本性相一致的事情,而你正是那本性的一部分。10.狄奥弗拉斯特(Theophrastus)在对各种恶行进行比较时——按照有些大众化的通俗说法,可以作这样的比较——以一种真正的哲学精神说,因欲望而犯错比因愤怒而犯错更加可憎。因为,被愤怒所激发的人在失去理性时似乎有些痛苦,而且意识不到良心的责备;但由于欲望而犯错的人,被快感所左右,他的恶行中似乎更缺乏自制,更少男儿气概。接下来,他又以一个哲学家的那种值得尊敬的方式公正地说,结合了快感的恶行,跟结合了痛苦的恶行比起来,应该受到更加严厉的谴责;而且,一般说来,后者更像是一个先是受到冒犯、再被痛苦驱向愤怒的人,而前者则是被欲望所驱使,做出某种行为,属于自作孽。11.你的一言一行,一思一虑,都要像是一个此刻就要告别尘世的人所为,如果存在神明,撒手人寰就没什么可怕的;因为神明不会让你陷入邪恶。但是,如果确实没有神明,或者他们根本不操心人间之事,那么,生活在一个没有神明或没有神意的世界,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不,确实存在神明,他们也确实操心人间之事;他们已经在人的力量中注入了全部手段,使他不致堕入真正的邪恶。假如有任何邪恶非这些手段所能及,对此,他们也早有准备,使每一个人都有力量不堕入邪恶。那不使人变坏的,又怎能让人的生活变坏呢?然而,宇宙的本性既不会因为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也不会由于虽然觉察到了、但没有能力防备或改正它们,从而对之疏忽大意;它也决不可能由于没有能力或缺乏技巧而铸成大错,竟至于让好事和坏事不加区别地落在好人和坏人的头上。不过,生与死,荣与辱,苦与乐,贫与富,这些事情的确是人人所不免,对好人和坏人一视同仁,其本身既不光荣也不可耻,因此也无所谓善恶。12.万物消失,何其匆匆,它们的实体消失在宇宙中,对它们的记忆消失在永恒里,一切可感知的事物都属于这样的性质,尤其是那些用快乐诱惑我们,用痛苦恐吓我们,或被虚荣所赞誉的事物,它们多么没有价值,多么可鄙、肮脏、短暂、死寂!这些都是我们的智慧能力要去理解的;还有,那些靠观念和嗓门赢得名声的人究竟是什么;死是怎么回事,如果一个人就本身来看待死亡,并用理性的分析剥离它幽灵般的恐惧,他便会认为,它不过是自然的运转而已,倘若一个人被自然的运转所惊吓,他不免有些孩子气;这不仅是自然的运转,而且也是自然的福祉;还要懂得,人如何跟神接触,用他的哪一部分跟神接触,以及在什么情况下,人的这一部分才有意向跟神接触。13.最悲惨的莫过于这样的人:他遍历事物的整个轮回,就像诗人所说的那样,窥探尘世的秘密,并乐意猜测旁人内心的想法;殊不知,他只需关注自己内心的神明,并真诚地侍奉它。侍奉神明就是要保持它的纯洁,使之远离激情和盲目,不要对产生于神和人的任何事物不满。那出自神的,由于杰出而值得尊敬;那出自人的,由于他们是同类而值得爱,有时在一定程度上,由于他们不知善恶而值得同情。14.即使你的一生将持续三千年,甚至是三万年,你依然要记住,生死都只一次,你即将告别的生活正是你现在所过的生活,你现在所过的生活也正是你将要告别的生活。那么,最漫长的一生与最短暂的一生,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眼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长,虽说我们所失去的时间不是一样长;因此,我们失去的,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因为一个人既不可能失去过去,也不可能失去将来。一个人怎么可能失去他并不拥有的东西呢?那么,有两件事情必须记住:第一,来自永恒的一切事物,都是在同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然后一遍一遍地循环重复,是故,一个人总是看到同样的事物重复出现,不管他是在100年、200年还是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看到的,都不会有什么不同;第二,活得最长的人和死得最快的人失去的东西完全一样。因为一个人能够失去的只有现在,事实上,他所拥有的也只有现在,而他所没有的,当然也不可能失去。15.请记住,一切事物都只是我们的主观看法。因为,犬儒派哲学家摩尼穆斯(Monimus)所说的话确实显而易见,所说之话的效用也显而易见,如果我们接受它的微言大义的话——只要它是真话。16.人的灵魂对自身的作践,首先,是当它尽一切可能把自己变成一个脓肿,甚至可以说是宇宙之瘤的时候;对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情感到愤怒,都是违背自然,因为其他一切事物的本性都包含在自然的某些部分里。其次,是当它憎恶某个人,甚或有意加害于他的时候,那些愤怒的人便是这样的情形。第三,是当它被快乐或痛苦所战胜的时候。第四,是当它戴上假面具、言行不诚实的时候。第五,是当它行为或愿望漫无目标、做任何事都盲目而鲁莽的时候,因为,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事,也要参照某个看得见的目标来做。理性动物的目标,就是要服从最原始的城邦和政体——宇宙——的理性和法律。17.人的一生,其持续时间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其实体是流动不息的,感知是晦暗模糊的,整个身体的构造是易于腐朽的,灵魂是一个漩涡,命运是不可预测的,名声是靠不住的。一言以蔽之,属于身体的一切就像是一条河流,属于灵魂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幻梦、一缕烟云;人生是一场战争,是一个朝圣者的旅居,身后之名过眼便忘。那么,在人生旅途上能指导我们的是什么呢?只有一样东西,那便是哲学;而这在于保持内心的神明纯洁无瑕、不受损害,使之成为一切快乐和痛苦的主宰,不做漫无目标的事,也不故意撒谎和伪善,不受别人行动或不行动的影响。此外,对已经发生的事和自己摊上的事,都要安而受之,因为不管它是什么,它都跟你自己产生于同一个来源。尤其是,要带着愉快的心情等候死神的来临,因为死亡只不过是每个生物体赖以构成的那些元素的分解。如果每一事物不断改变为另一事物的过程并没什么可怕,那么,对于一切事物的变化和分解,你为何不敢正视呢?这就是自然之道,自然之道上不可能有邪恶。

卷三

写于卡农图姆。

如果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过的是一种简单、质朴而快乐的生活,他也不对任何人感到愤怒,不会背离那条通向其生活目标的道路,他必定纯洁而平静地朝着这个目标进发,随时准备撒手人寰,无须强迫便泰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1.我们不要仅仅琢磨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生命一天天消磨,剩下的日子越来越少;还有这样一个事实也要琢磨:纵使寿命可以延长,也没有把握说,我们的头脑将来是否还同样适合理解事实,是否还有同样的思考能力,以努力认识神的事物和人的事物。因为,一个人如果年老昏聩,呼吸、消化、思考、欲望,以及所有诸如此类的能力,他依然会有;但是,对自己的充分利用,对职责的准确理解,对感官所接触事物的敏锐辨别,对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刻是否到来这个问题的清晰判断,以及所有诸如此类的决定,尤其需要训练有素的推理能力——这些在他的身上正摇摇曳曳地渐次熄灭。那么,我们必须奋力向前,这不仅因为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走近死亡,而且还因为,我们洞察和感知事物的能力,在我们死去之前就逐渐消失了。

2.还有一些诸如此类之事我们也应当注意:大自然运行中有些附带发生的现象也很有魅力,其本身不乏引人入胜之处。例如,烤面包的时候,面包某些地方会裂开,这些裂纹尽管在某种意义上挫败了面包师傅的如意算盘,但它们本身却恰到好处,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刺激了我们的食欲。再比如,无花果在最成熟的时候也会裂开;熟透欲坠的橄榄也有一种奇特的美。饱满的谷穗弯腰向下,狮子凸起的前额,野猪嘴边滴落的白沫,还有很多其他的事物,如果剥离背景单独来看,它们远远谈不上好看,然而,作为自然运行的结果,它们就增添了额外的魅力,让我们赞叹不已。

同样,一个人如果有敏锐的感知力和深刻的洞察力,能窥透宇宙的运行,那么任何事物,即便是作为其他事物的次要结果而存在,在他看来也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构成整体的一件令人愉悦的附属物。他会愉悦地看着真实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丝毫不亚于看到画家和雕塑家再现的同样形象;从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女人身上,他会看到成熟的盛年和动人的老练;他会用纯贞的眼睛凝视着少男少女那妩媚迷人的魅力。有很多这样的事物并非对每一个人都有吸引力,而也只能打动那些真诚地亲近自然及其作品的人。

3.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在治愈了很多病人之后,自己也病倒而死。占星家预言了很多人的死亡,然后,他们自己的命运也把他们攫走。亚历山大、庞培(Pompeius)和恺撒无数次把整座城市夷为平地,在战场上把数不清的骑士和步兵斩成肉酱,然后,他们告别人世的日子也到了。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在没完没了地思考世界被大火所毁之后,最后死于水肿,死时满身牛粪。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死于虱子,而苏格拉底死于另一种害虫。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你已登船,你已起航,你已靠港,那就上岸吧;如果确实有来生,那里无处没有神明;但是,如果你进入的是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你将不再听任痛苦和快乐的摆布,不再做肉体的奴仆,而肉体比那侍奉它的奴仆更加卑贱。因为后者是智慧,是神明,而前者是尘土,是朽败。

4.不要把余生浪费在琢磨别人上,除非你能把这些琢磨跟公共利益联系起来,因为这样会耽误你做别的工作。如果你老是琢磨某某在做什么,为什么,他在说什么,想什么,谋划什么,以及很多诸如此类的事情,都会让你旁骛八方,无心关注自己的最高理想。

因此,我们应该避免我们源源不断的思想中那漫无目标、毫无益处的想法,更要戒绝那些过于好奇、居心不良的想法。一个人应该习惯于只琢磨这样的事情:若有人突然问你:你此刻在想什么,而你可以十分坦率地应声而答:我想的是某某事;这样一来,你的回答就可以立即表明,你内心里的一切都是质朴、友善的,配得上一个社会化的动物,丝毫没有享乐和纵欲的遐想,也没有任何敌对、嫉妒、猜疑,或任何让你羞于承认的念头。

事实上,这样一个人,如今不再拖延,要力争跻身于最优秀者的行列,堪称诸神的祭司和牧师,同时还利用内在的神明,使自己不被享乐所玷污,不被痛苦所伤害,能远离一切罪错,能抵御一切邪恶,是巅峰决战中的斗士,从不被任何激情所压倒,被深深地染上了正义的色彩,对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以及分配给他的一切,都全心全意地泰然接受,除非重大的需要或为了普遍的利益,他很少操心别人的言行和想法。因为只有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他才会纳入他的活动范围之内,他从未停止思考他在宇宙的构造中所分到的那一份,他认识到前者是值得的,他确信后者是善的。因为分配给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他自己裹挟而来的,也将把他裹挟而去。

他记住了,一切理性动物都是自己的同类,关心所有人符合人的本性,我们不应该接受所有人的意见,而应该只接受那些在生活中有意识与自然保持一致的人的意见。那些不遵循这种生活方式的人,他们居家如何,出外怎样,白天如何,夜晚怎样,他们与何人一起沉湎于何种恶行——对这些,他总是很留意。因此,他毫不理会来自这种人的赞扬,事实上,他们甚至都不能赢得他们自己的认可。

5.做任何事,不可违心,不可自私,不可鲁莽,不可勉强。不要给你的思想披上太过华美的外衣。不要说得太多,也不要做得太多。此外,让你内心的神明做你肉身的主宰,你是堂堂男儿,早已成年,有治国之才,是一个罗马人,一个统治者,已经走上你的岗位,就像一个等待生活召唤信号的人,一切准备就绪,无须赌咒发誓,也用不着谁来充当自己的保证人。让脸上绽放欢乐,不需要外来的帮助,也用不着他人给予的淡定从容。自己站直了,而不是让别人扶着直立。

6.倘若你在人的生活中确实发现了比正义、真理、节制和刚毅更好的东西,简言之,比你内心的自我满足更好的东西——满足于那些能让你按照理性的命令行事的东西,满足于不顾你的选择而分配给你的命运——我是说,如果你确实发现了比这更好的东西,你就全心全意地奔它而去吧,尽情享用这最好的东西吧。

但是,倘若没有比你内心中的神明更好的东西,那神明让一切个人欲望俯首称臣,仔细检查各种思想,并且,用苏格拉底的话说,远离一切感官诱惑,使自己听命于神祗,对众人抱有同情——倘若你发现任何别的东西都比这更加渺小,更加无足轻重,那么就不要让位于任何别的东西。因为,一旦你误入歧途,别作他求,你就再也不能专心致志地把最高的荣耀奉献给那善的东西,它是你自己特有的遗产。任何身外之物,比如众人的赞美、权位、财富,或对享乐的沉迷,让它与那善的东西(它与理性及公共精神是一样的)相抗衡是不对的。所有这些东西,尽管暂时似乎颇为适合我们的生活,但总是突然间把我们压倒,然后将我们席卷而去。

因此我说,你要直截了当地选择那更好的,并把它抓牢。但你会说:对我有益的才是更好的。那好吧,倘若它对于作为理性存在的你有益,那就抓牢它吧;但它如果只是对于作为一个纯粹动物的你有益,那你就应该大胆地宣布实情,并继续坚持你的判断而不傲慢自负。唯一要注意的是,要用确保无误的方法来进行探究。

7.任何事物,只要是迫使你违背誓言、放弃荣誉,令你憎恨、怀疑或诅咒任何一个人,扮演伪君子,渴求任何需要高墙和帘帷来遮掩的东西,你都不应该认为对自己有益。因为,凡是在选择时始终把自己的智慧与内心的神明置于一切别的东西之前、并崇拜其最高价值的人,不会扮演悲剧角色,也不会悲叹哀鸣。无须独处空茫,亦不必置身人海,尤其是,他活着一无所求,亦无所回避。对于自己的灵魂被囚禁于躯壳之内的时间究竟是更长还是更短,他丝毫也不介意,即便马上就要辞别人世,他也会欣然上路,就好像履行其他任何职责一样,端庄得体,有条不紊;他的整个一生,有一件事一定要确保:他的思想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背离一个理性动物和一个公民所应有的品格。

8.在一个克己自制和彻底净化过的人的心里,你找不到任何恶疮、坏疽或隐藏的疼肿,当在劫难逃的那一天来临,他的生命不会突然停止,就像悲剧演员那样,言未毕,戏已完。此外,他既不卑躬屈膝,也不矫揉造作,既不依赖旁人,也不跟他们断绝来往,既没有什么责任需要追究,也从不躲避追究。

9.尊重你形成意见的能力。完全是依靠这种能力,你主宰一切的理性决不容许有任何与自然不和谐的意见,以及跟理性动物的构造不和谐的意见。这种能力确保了应有的深思熟虑,对人类的友爱,以及对诸神的忠诚。

10.那么,抛弃其他的一切,仅仅抓住这些东西,尽管它们为数甚少;此外还要记住,一个人所活的,不过是眼下这片刻的瞬间,其余的一切,要么是已经活过了的,要么可能是再也活不了的。那么,人的一生确实很渺小,地球上他活于其中的那个角落很渺小,就连最长久的身后之名也很渺小,那也要通过渺小的人物代代相传,其中每个人都将很快死去,他们甚至对自己都知之甚少,更何况一个很久之前就已死去的人。

11.除了上面提及的这些帮助之外,还应该加一条:对每一个呈现在你面前的目标物,都应该给出一个定义或描述,以便能够剥离它的附属物,取其单独的整体,看清楚它本质上是何种事物,并讲出它特有的名称,以及它赖以组成的、最终又会分解成的各种成分的名称。

最能帮助我们培养博大胸襟的事物,莫过于这样一种能力:能系统而诚实地研究我们在生活中所遇到的一切事物,能始终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看待这些事物,好让我们清楚地认识到它们所属于的那个宇宙的性质,认识到我们正在讨论的某个事物对宇宙有何种助益,对宇宙整体有何价值,对人有何价值,人乃是那个最高城邦的公民,而所有其他城邦都像是它的家人一样;认识到这个眼下给我留下印象的事物实际上是什么,它由什么成分组成,它可能延续多久;我需要以什么样的美德来对待它,比如谦和、勇敢、真实、忠诚、坦率、俭省,以及此类其他。

因此,在每一种情况下你都必须说:这来自于神明;这要归功于命运的纠结连合与世界之网的编织,以及机缘巧合之类;它来自于一个族人,一个亲属,一个伙伴,尽管他并不知道什么东西真正符合自己的天性。但我知道,因此我要和善而公正地对待他,这符合睦邻友善的自然法则;同时,对于既不好也不坏的事物,我的目标是要发现它们的真正价值。

12.如果你服从正确的理性,认真、勇敢而优雅地做好手头该做的事,专心致志,决不旁骛,时刻保持内心的纯洁,就好像现在就要求你把它奉还给造物主一样——如果你能抓住这一点,别无他求,亦无所回避,而是满足于眼下自然所允许的活动范围,出自你的一字一句,皆合于古人之道,那么,你的一生将是幸福的。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一点。

13.正如医生总是手术刀和器械不离手、随时准备应对紧急手术一样,你也要这样抱定你的自明之理,随时准备对人和神的事务作出判断,准备做出每一种行为,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行为,也要最充分地意识到这二者之间的关联。因为,任何一项人的职责,如果不把它跟神的职责关联起来,你就绝不可能很好地履行它,反之亦然。

14.别再误入歧途;因为你不可能读到自己的《回忆录》或《古代希腊人和罗马人行状》,也读不了你所搜集的留待晚年阅读的古人著作摘录。那么,赶紧奔向那功德圆满的结局吧,而且,如果你还留意自己的幸福,就赶紧抛弃一切虚妄的希望,趁着还能做到的时候拯救自己吧。

15.他们不知道下面这些行为包含多么丰富的意义:偷窃、播种、购买、安宁,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做,这不是眼睛的事情,而是需要另外一种视力。

16.肉体、灵魂、智慧:感知属于肉体,欲望属于灵魂,公理属于智慧。靠感官来获得印象,就连牲口也能做到;像木偶被欲望的丝线所牵扯,无异于野兽和娈童,无异于法拉利斯(Phalaris)和尼禄(Nero)。然而,让智慧做向导,引向他们自认为的职责,则是那些不信神的人、在需要的时候辜负国家的人、关起门来做坏事的人的特性。

如果说,所有其他特性都是上面提到的这几类人所共有的,那么,剩下的就是好人所独有的特征,即:对于降临在他头上的事情以及专门为他纺出的命运之线,他都感到喜悦,并欣然接受;不玷污内在的神明,不用大量的印象使它陷于困惑,而是要以一种谦和宁静的态度把它维持到最后,规规矩矩地服从神明,不说不真诚的话,不做不公正的事。但是,如果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过的是一种简单、质朴而快乐的生活,他也不对任何人感到愤怒,不会背离那条通向其生活目标的道路,他必定纯洁而平静地朝着这个目标进发,随时准备撒手人寰,无须强迫便泰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卷四

始终要走最短的路,最短的路便是自然之路,这条路通向最可靠的言行。因为,像这样一种决心,使人免去了烦恼和争斗,远离诡诈与矫饰。

1.我们内心中的主宰,当它与自然之道相一致的时候,它就会乐于接受已经发生的事,以至总是很容易让自己适应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已经给予我们的东西。因为它并不执著于明确的物质,尽管在追求它的最高目标时也会受制于一定的条件,但它会把任何障碍转变为对自己有用的材料,就像火一样,任何扔进去的东西都会被它所控制。星星之火或许会被它扑灭,但熊熊烈火会立即吞噬投入其中的任何东西,把它烧毁,结果火势更旺。

2.不要做没有目标的事,也不要做不符合完美艺术原则的事。

3.人们在乡间、海边和山林里寻找他们的退隐之地,你也强烈渴望这样的生活。但所有这一切,都丝毫算不上明达之举,因为你随时都可以退隐到自己的内心中去。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找到比自己的灵魂更充满平静、更没有烦忧的退隐之处,尤其是,只要他内心中有这样一片方寸之地,只需凝神静观,便可气定神闲;我所说的气定神闲,指的不过是内心的秩序井然。那么,就好好利用这片退隐之地吧,不断让自己重获新生。让你的原则简短而基本,这样,每当它们出现在你的面前时,就会让你立即摆脱一切烦恼,当你回过头来看原先的事情时,再也不会对它们感到不满。

你不满意的是什么?是不是人的邪恶?那么请把这个结论谨记心怀:理性动物天生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的;容忍是公道的一部分,作恶并非故意为之;想想之前有多少人,在互相敌视、怀疑、仇恨和剑拔弩张中度过一生之后,都已命归黄泉,化作尘埃——想想这些,你终将平静下来。是不是对你从整个宇宙中所分到的份额不满?那么就回想一下这样的取舍:要么是天意,要么是原子。有大量的证据表明,宇宙原本就是个城邦。是不是肉身的影响牢牢攫住了你?你不妨想想:人的心智一旦抽离出来,并认识到自身的力量,它跟生命气息的运行是平稳还是崎岖便了无干系;还要想想你所听到并赞同的、关于快乐和痛苦的一切。

是不是那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名声——让你心烦意乱?看看吧,一切事物是多么迅速地被彻底遗忘,过去和未来那无穷无尽的时间是多么空无,欢呼喝彩的回声是何等虚妄,那些恭维我们的人是何等反复无常和缺乏判断,所有这一切被局限于多么狭隘的范围之内。因为整个地球不过是一个点,我们旅居的这个地方是何等渺小的一个角落!其中又能容得下多少人,对你大唱赞歌的又是哪种人。

因此,从今往后,该考虑退隐到你自己的那片方寸之地,尤其是不可分心旁骛,不可太过热切,而是要做自己的主人;面对人生,要像一个人,一个人类存在,一个公民,一个终有一死的凡人。不过,在你伸手可及的、应当烂熟于胸的原则当中,有两条尤须谨记。第一,客观事物并没有触及灵魂,它们是外在的,静止不动的;一切烦忧,皆由心生。第二,这看得见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而且不会再变回当初;要经常想想,你见证过多少事物的变化。宇宙即变化,生活即看法。

4.如果智力是我们大家所共有的,那么,使我们成为理性动物的那个理性也是我们所共有的。果如此,则告诉我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那个理性也是我们所共有的。果如此,则法律也是我们所共有的。果如此,则我们都是公民。果如此,则我们都是一个组织化社会的成员。果如此,则宇宙可以说是一个政治共同体——因为,还有哪一个别的政治组织,整个人类种族可以说都是它的成员呢?正是从这个政治共同体中,我们得到了智力的、理性的和法律的本能,否则的话,我们从哪里得到这些呢?正如我们身上属土的部分来自于土,属水的部分来自于水,属风的部分来自于风,属火的部分来自于火——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来自于乌有,也没有任何事物归于空无——是故,智力亦必定来自有。

5.死和生一样,都是自然的秘密,是同样一些元素的组合与分解,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应当羞愧的事,因为它符合一个理性动物的本性,也没有违背人的构造理性。

6.倘若是这样的人,他们必然有这样的行为,此乃理所当然。希望别样的情形出现,就是希望无花果树没有苦汁。务必记住这个一般结论,在很短的时间内,你和他都将死去,不久之后,你们的名字甚至都不复留存。

7.消除“我受到了伤害”这一看法,受伤害的感觉便会立即消失;消除了这样的感觉,伤害也就会立即消失。

8.不能让一个人本身变坏的东西,也不可能让他的生活变坏,亦不能从外部或内部伤害到他。

9.凡是普遍有益的事物,其本性使它不得不如此。

10.请注意,凡是发生的事情都是公正地发生的。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是事实。我说的不仅仅是一个前因后果的问题,而且也是一个公正的问题,就比如一个按照应得赏罚分配奖惩的人所做的那样。仔细观察,就像你开始所做的一样,无论你做什么,都要像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应该做的那样去做。在每一个活动领域,都要坚守这一点。

11.你所抱持的看法,不要像那个害你的人所抱持的一样,也不要像别人希望你抱持的那样,而是要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看待它们。

12.你应该随时有这两种准备:一种是随时准备只做那有着统治和立法能力的理性为了人类利益而建议你做的事;另一种是随时准备改变你的想法,如果身边有人纠正你的错误、并使你远离虚荣自负。但这种改变应该是说服的结果,在任何情况下,说服的理由都必须是正当的,且符合公共利益——这样的理由应该是唯一的理由——而不是因为它表面上能取悦于人或受公众欢迎。

13.你有理性吗?我有。那么,为何不善加利用呢?因为,倘若理性发挥了它的作用,还有什么其他的你想要呢?

14.你是作为宇宙整体的组成部分而存在。你将消失于那使你得以产生的东西之中,或者更准确地说,你将通过一个变化的过程,再次被带回到造物主的理性中。

15.许许多多香灰屑落在同一个祭坛上,有的先落,有的后落;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16.如果你回到你的原则并崇敬你的理性,那些十天前还把你当作野兽或猿猴看待的人,马上就会把你奉为神明。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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